沙枣树下的葬礼
作者:易得金
正文阅读
一、悬崖孤女 二、一个鸟窝 三、善良牧民 四、不幸的遭遇
五、决不回家 六、离婚协议 七、上海打工 八、新的起点
九、舞厅新秀 十、黑暗中行 十一、房东大婶 十二、悔改与受洗
十三、父亲的忏悔 十四、小天使爱心店 十五、见证会 十六、宗教纠纷
十七、深山牧场 十八、沙枣树下的爱情 十九、舍己救人 二十、沙枣树下的葬礼
正文阅读 一、悬崖孤女
    已是深秋季节,在内地也许还是绿色世界,但在新疆已是万物萧条,树木凋零。阵阵寒风吹起了路人军绿色棉大衣的紫红毛领,为避免招风都将脖子缩在毛领里。这里的山,本就是光秃的,不像内地,青山绿水。这里山既不青,水更没有。山坡上稀稀拉拉长几棵松树,几丛红柳,也遮盖不住露出来的大片石头沙砾。就在这光秃秃的山崖上,一个叫三棵树的地方,竟然有一个人迎风站着。头颈里围的一条红毛线围巾已被吹起,在风里飘忽不定。叫它三棵树,因为这里只有三棵青松。说也奇怪,这三棵青松还长得高高大大,更显出它的孤独。说它是山崖,因为此山像一个直角三角形,山坡是斜边,山崖是直角边。山不太高,可以影影绰绰看见底部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山顶有个平台,方圆十几平米。现在就有人站在这个平台上,面向西天看日落。

    从下面往上看,只不过是一个红点。等走近了,才知道那是一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她的单薄的身影在这浩瀚的大山旷漠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单。她身上穿一件白色滑雪衫,下面是一条灰色裤子,红头巾围在脖子上。她真是观赏日落来的吗?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呢?

    姑娘专注地看着西天落霞的变化,凝重的脸色中带着几分凄楚。云层被太阳的余辉镶上一道金边,火球似的太阳正慢慢下沉。它似乎十分疲惫,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慢慢地往下移动。然而,姑娘又似乎不在观赏落日,她的目光呆滞,陷在一种痛苦的沉思中。风吹动她的围巾,围巾已经散开。突然,她双手上举,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呼:“啊——!”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流。她再无力气站着,一屁股蹲了下来,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之间,哭声转为连绵不绝的呜咽。

    风在呼啸,与呜呜咽咽的哭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凉。

    有顷,她站起来,抬头望天,悲愤地呼喊:

    “上帝啊!你在哪里?难道你看不见我在世上受的苦?为什么不来救救我?为什么你容许恶人横行,却叫好人受屈?你的公义在哪里,你的慈爱又在哪里?你不是说伸冤在你吗,你给我伸冤啊!伸冤啊!”呜——

    她伤心地哭了一阵,转身朝家的方向眺望。山下面是一片戈壁滩,远处有条林带,全是清一色的钻天杨。笔直,挺拔,伸向云间。在林带另一边,就是她曾经拥有的家。她遥望家的方向凝视了良久,露出稍许的留恋。

    “母亲啊!你在哪里?我知道你受了一辈子的苦,你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你既生下我,为什么又不管我?你没有能力保护我,你就不要生我……”

    她边哭边喊,将满腔的怨恨泼向天空,洒向大地。天空萧杀,大地寂静,都好像死了一般,唯有远处的山梁发出轻微的回音。

    “父亲啊,你是我的父亲吗?你不是我的父亲,你为什么要管我?你是我的父亲,为什么要害我?你明知道他是流氓,为什么要把我推进火坑?我恨你!恨你!”说着,又哭起来。突然,她咬牙切齿,声色俱厉地骂起来:

    “马文魁,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是一条狼!你残害我不怕报应吗?我要到阎王那里去告状,变成厉鬼来索命,你等着吧!”

    “天——哪——”她像疯了一样,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动力,转身向崖下冲去,纵身一跃——

    崖下扑楞楞惊起一群野鸭,飞进苍茫的暮色里。

    夕阳不忍观看,胀红了脸,低着头钻进了地平线。

    那条红头巾离开颈项,被风托起,摇摇晃晃,向远方飘去
正文阅读 二、一个鸟窝
    夜色渐浓,三棵树崖下传来牧羊人悠扬的歌声:

    噢――噢——依呀――

    蓝蓝的天空上飘着那白云,

    白云的下面盖着雪白的羊群;

    无边的草原是我们的故乡,

    白云和青天是我们的篷帐。

    朝霞迎接我自由地歌唱,

    生活是这样幸福欢畅。

    这里是巴音格楞蒙古自治州,大山里住着许多蒙古族牧民。在山下弯曲的小路上,这时出现一群羊。一个中年牧民,反穿着白色羊皮袄,带着翘边的毡子帽,走在羊群的后面。他潇洒地挥动长长的皮鞭,鞭哨在空中绕一个圈,又迅速往旁边一拉: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羊儿就加快了脚步。然后仰头唱起高亢的山歌,一步一步往西边走来。在他的旁边,有一个小男孩快步跟着。

    男孩不过十来岁,小皮袄,小毡帽,看上去像个滑稽的布娃娃。他忽而朝前,跑到羊群前面,纠正领头羊的路线;忽而又往后,到他爸爸身边,跟着父亲的脚步行。忽然,他停住脚步,抬头往山上看。父亲从他身边走过,浑然不觉。突然他叫起来:“爸爸,爸爸,快来看!一个大鸟窝。”

    牧羊人停住,走回来,朝着孩子手指的方向往上看。果然,悬崖上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一棵树,这棵树从崖壁伸出来,枝桠间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好像一个大鸟窝。

    “爸爸,鸟窝里一定有小鸟,或者是鸟蛋,你去把它拿下来吧!”男孩央求。

    “这么高,我怎么上去?天快黑了,走吧,你妈一定在家等急了。”

    男孩很不情愿地拖着脚步,恋恋不舍地走了两步。突然,他惊叫起来:“爸爸快来,那个鸟窝在动呢。”

    牧羊人重新抬头,仔细辨认。又换个方向辨认。皱了一下眉头,对男孩说:“巴特儿,你来看看,好像是一个人?”

    “他也在掏鸟窝?”

    “不是掏鸟窝,而是从山上掉下来,挂在树上了。”

    巴特儿一听,立即紧张起来:“爸爸,那你快去救他呀,要是掉到地上,就会摔死的。”

    牧羊人用双手卷起喇叭筒,对着上面喊叫起来:

    “噢——呵呵呵呵——”

    孩子也学着父亲:“噢――呵呵呵呵――”

    毫无反应,唯有回声拖长了尾音震荡在这空旷的山谷里。“鸟窝”又动了,还动得比较厉害。这回可以确定,他的猜测没有错。一定是个人,一个从崖上掉下来的人。可能受伤不轻,故发不出声音,但可以听见他们的呼喊。他直起喉咙拼命向上喊:“千万不要动,树会断的,稳住,我来救你!”

    可是,怎么救呢?从这边爬是爬不上去的,只有从另一个可以爬上去的地方上去,然后从他掉下来的地方,用绳子绑住人的腰先把一个人垂下来,然后将伤者拉上去,再把救人的人也拉上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牧羊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儿子,让他赶紧回去告诉妈妈,叫上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带上绳子和登山用的铁爪,多带几个强光手电筒,套上一辆马车,车上放上被辱,快快来这里救人。我在这里趁天亮找上山的路,并管住羊群。你快去快回,害怕时间长了树顶不住。

    孩子跑步走了。

    他再次告诉崖上的人,一定要稳住,不能乱动。已经派人去村里叫人了,一定可以把你救下来的。我们是这里蒙古族的牧民,请你相信我们。

    月亮从东方冉冉升起,像一道清泉流进牧羊人的心。刚才因为着急而火燎一般的心潮渐渐平静。如水的月光下,远处的山朦朦胧胧,近处的树影影绰绰。他知道,松树扎根很深,枝条的韧性也很强,应该不会有问题。他害怕的是受伤的人体力支撑不住,因此,两眼不敢有半点儿疏忽,紧紧盯着挂在树上的人。并不时对他喊话,保持着不断的联系。他知道,现在要紧的是激发受难人的信心。

    信心能产生巨大的力量,信心就是生命。

    远处传来马车的铃铛声,有几道强光向这边射来。他知道救兵到了,就向着他们呼叫:

    “噢——呵呵呵呵——”这是牧民们相互联系的信号。这种呼叫,在山里可以传得很远。对面传来回应,一会,车就到了面前。巴特儿第一个跳下马车,其他人也相继跳下,共有四五个人。他妻子没有来,因为家里还有小女儿。

    “巴音,怎么会事?”来人急促地问。

    巴特的爸爸叫巴音,他叙述了他们大致情况,便安排救人的办法。他要带他们从另一个方向爬上去,叫巴特在原地等着,到时候用手电筒照亮大树。

    临走,巴音又向树上的人打了招呼,要他耐性等着。

    大人们走了,马车也赶走了,这里只留下巴特。他一点也不害怕,像个小战士那样坚守阵地。也学爸爸的样,不时向树上人喊话,叫他不要着急,大人们马上就到。

    从悬崖传来了声音,又有手电筒的光柱射下来。巴音用手电光与他们联系,使他们找准位置,也看到了树上挂着的人。

    巴音指挥着。

    有一人腰间帮着绳索,从上面垂下来。到达树后,迅速将另外预备的绳索绑在被救人的腰上。他自己的绳索不能解开,全身的重量仍然维系在绳索上,避免大树承受不了两人的重荷而折断或连根拔起。在给被救人绑腰、准备起吊的时侯,被救人疼得喊了一声,才听出是个女子。

    “好了!起——吊——”下面往上呼叫。

    绳索开始晃动,人也慢慢离开大树,向上提升。

    “注意!是个女娃,动作慢点!”

    “现在拉我,我跟在她下面保护!”

    施救人的绳索也开始往上拉。他在女孩下面,不断拨正她的方向,避免身体与石头相碰。

    巴特在山下往上打着手电。这时,黑影离他越来越远,已经完全看不见。头也抬得酸了,也完成了照明方向的任务,往东找马车等他们去。

    巴音等四人用力将崖下的两人拉上地面,被救的女孩用轻微的声音说了声“谢谢。”巴音用手电将她全身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有大的出血,也问了女孩哪里疼,女孩回答说腿部,估计有骨折,所以在背起她往山下转移时特别小心。

    到了山下马车跟前,巴音将女孩轻轻放在铺好的褥子上,盖上被子。没忘记在儿子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赞扬他说:“好样的,臭小子!”巴特就像夏天中午喝了冰水一样的舒服。

    月亮高悬在山顶,暗蓝色的夜空中漂浮着丝丝白云。山区之夜是那样宁静,唯有这一群夜行人及马车与地面接触发出的令夜空不安的嘈杂声,在山谷里听起来特别清晰。两只不知名的鸟被惊起,扑扇着翅膀向黑黝黝的远山飞去。
正文阅读 三、善良牧民
    这是一个圆形的蒙古包,直径足有四五米,十分宽敞。四周全用白色毡子围着,里外两层,风吹不透,雨淋不进。门对面还有毡子做的窗户,白天卷起,通风透光;晚上放下,保温又安全。地上铺的也是毡子,毡子上再铺褥子,褥子上再压被子,实在很舒服。因为整个屋子没有金属材料,木柱房梁也全是活扣,拆卸很容易。一两个小时就可以搭建一个帐篷,半个小时就可以拆卸装车,转移起来十分方便,适合牧民择草而居的游牧特点。现在,帐篷里正点着炉子,烧的是晒干了的牛粪。炉子上熬着中药,从砂锅里冒出的水汽将屋子蒸得暖暖融融,滋滋润润,满屋子充满了中药的香味。被救下来的人正躺在厚厚的被褥上,身上盖着印着牡丹花图案的棉被。帐篷顶上挂着风雨灯,发出橙色的亮光增添了屋里的温馨。一头乌黑的短发已经散乱,脸上多处被树枝刮伤,显现出一条条血痕。小腿砸在树上造成骨折,已经用木板固定。看来牧民长期在野外生活,积累了丰富的自救经验。棉衣和裤子均被划破,女主人正在灯下缝补。由于伤者是个女的,他们在她的床边拉了一条布帘。

    这里的女主人是个三四十岁的蒙古族人,名叫苏日娜。牧羊人叫巴音。他们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已经结婚成家,独立帐篷,自择草地而居。留在家里的是小儿子巴特儿,十二岁;女儿莎琳娜,8岁。巴音盘腿坐在火炉边,用杵在臼里捣草药,巴特儿在一边帮忙。莎林娜则看着妈妈缝补衣服。

    姑娘醒来,睁开眼睛,首先闻到的是中药香味,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依稀记起,正是面前这些陌生人,将她从树上救下来。那时候,她迷迷糊糊,好像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一道道手电筒的光。过一会儿,就有人从上面下来,用绳子把她绑住,一条腿疼得她大叫了一声。那个人轻声安慰了几句,还是叫人把她提了上去。好像是回到了她跳崖的那个平台,解开绳索。那个人问她那里痛,她给他们说了。他把她背上肩,由两个人扶着,从另一个地方爬下山,轻轻地放到了马车上,用被子盖着。在车子的摇晃下,疼痛加上疲惫,她睡着了。也许是晕了,因为一直到下车,抬进帐篷,她都不知道。她是被一层剧烈的疼痛惊醒的,他的左腿反射性地缩回去。原来有个男人——现在应该称他为巴音大叔,正在给她用木板固定小腿。她的小腿骨折了。有位大婶,也许是他的妻子,正在给她擦去脸上的血痕。当一切处理完,就嘱咐她好好休息,一切到明天再说。

    她的小腿不再那么钻心地疼了,她也就慢慢地睡去。

    现在醒来,感到不再那么乏力。睁开眼,看到有一条布帘挡在了自己睡的床前。她认识,这里是蒙古人住的帐篷,又叫蒙古包。因为她以前去过蒙古包,只是没有在里面住宿。现在她已完全清醒,记起了所发生的一切。她想起自己因不堪丈夫的毒打而选择跳崖,未料却被树挡住又被人救起。现在要死不成,要活丢脸,再回到那个魔窟似的家,想起来就胆战心惊,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苏日娜听到哭声,立即来到她的床前,面向她坐下。两个孩子也围了过来,巴音放下药杵,也走了过来。苏日娜弯下身去,关心地问:

    “姑娘,疼得很厉害吗?”

    姑娘摇头。

    巴音往前靠了靠,蹲下来,仔细查看她的伤势。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哪有渗血。全靠那棵树挂住,伤得并不严重。要是摔到地上,恐怕活不成了。

    “那你哭什么?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平安了。”苏日娜柔声安慰她。

    姑娘见一家人都围了过来,不好意思再哭,就忍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住?”苏日娜问。

    “我叫赵晓楠,就在林带后面住。”

    巴音说:“那里是五星农场的畜牧队?”

    “是。”

    “我们是巴音乡的牧民,经常到你们那里求帮助的。尤其是你们的张兽医,我们很熟悉。”巴音说。

    “谢谢你们救我。”

    “不用谢,这是每个人遇见都会做的。”苏日娜说着,把她的手送回被子,将被头掖掖紧。

    “阿姨,你怎么掉下来的,大人也不小心吗?”八岁的莎琳娜好奇地问。

    赵晓楠不出声。

    巴音意识到事出有因,现在不便多问。就对两个孩子说:“阿姨累了,明天再告诉你,现在睡觉去吧。”转过身又对姑娘说:“你的伤已无大碍,脸上手上都是擦破一点皮。左脚小腿骨折,我已经给你包扎好了。正在炉子上熬的是舒筋活血的草药,等一会把它喝了。明天我再去采一点药敷在腿上,帮助长骨头的。我们牧民长年在山里放牧,有伤风感冒的小病,都是靠草药来医治;羊摔到了沟里,断了腿,也是用草药接骨,效果很好的。”

    “是的,你就放心在这儿养病。等伤好了,能走了,再送你回去。”热心的苏日娜说。

    巴音笑了:“那也得先给她家里报个信,否则,家里人不要着急的?”

    “阿姨住在我们这里,明天我去给你爸爸妈妈报信。”小儿子巴特儿自告奋勇。

    “谢谢你们,你们的心肠真好!”

    是的,蒙古人自古以来就是热情好客的民族,尤其对于汉族。凡有汉族人进门,总是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若有所求,能毫不吝惜地帮助你。

    明天,明天赵晓楠能回去吗?
正文阅读 四、不幸的遭遇
    第二天,巴音宰了一头羊,既是招待客人,也为了增加疗效。据他说,羊肉性热,又富有营养,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加快断骨的复合。他把一切都安排好,就带着巴特尔,赶着羊群出去了。今天,他还要上山采药,让巴特尔独自管好羊群,巴特尔拍着胸脯保证没有问题。

    炉子上一口大锅里炖着大块羊肉,作为早餐的奶茶和酥油饼已经做好放在盘子里,在炉子边上搁着。苏日娜和莎琳娜也已经起来,莎琳娜惦记着客人,已悄悄地伸头探视了两次。这是第三次,高兴地喊妈妈:阿姨醒了!

    赵晓楠醒了,浑身筋骨酸痛。苏日娜过来,劝她不要动,在床上躺一天。她说,那不是伤,是摔的,一两天就好了。问她腿还疼吗?赵晓楠说,不去碰它不疼,碰到它可是钻心地疼。

    “妈妈,叫阿姨喝奶茶。”莎琳娜将倒好的奶茶端了过来。

    “别着急,阿姨还没有洗脸呢。”苏日娜说,“你别动,我来帮助你洗脸漱口,然后一起吃早饭。奶茶和酥油饼你吃得惯吗?”

    赵晓楠点头:“我也常在民族同志家里作客,啥都吃得惯,只是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不来我们也要吃的,多一个人而已。”

    “我爸爸还杀了一头羊呢,中午可以吃肉了!”莎琳娜快乐地告诉阿姨。

    “这多不好意思啊,以后我给你们付饭钱。”赵晓楠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点手足无措。

    “这叫什么话?民汉一家人嘛。牧民家吃肉是主要食品,就像你们吃饭一样。我们的肉前天吃完了,你不来我们也要杀的。”苏日娜安慰她。

    吃过早饭,在赵晓楠的要求下,苏日娜搬了两个小凳子,将赵晓楠搀扶到门口晒太阳。莎琳娜也搬一个小凳子坐在她们旁边。牧民经常转移,家里被褥很多,家具极少。除了一张吃饭的四方矮桌,就是四个小凳子。深秋的太阳高挂在天空,早已消失了夏天那种酷暑,变得温煦如春,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好舒服。这里是个向阳山坡,坡上盖着一层矮矮的绿草皮。背后是大山,挡住了西北方向吹来的寒风,是羊群过冬的好地方。极目望去,山坡上有七八个蒙古包,昨晚来救她的大概就是这些邻居了。

    “姑娘,”苏日娜虽然知道她的名字,还是觉得叫姑娘来得亲切:“昨天你真悬哪。如果不是那棵树,后果不堪设想。”

    “昨天你也去了?”

    “我没去,听他们回来说的。我把这里的男人都叫了去,还赶了一辆马车。”

    赵晓楠沉默了片刻,沉重地说:

    “其实我不是掉下去,是自己跳下去的。”一句话把这边娘俩吓了一跳,莎琳娜差点喊出来,急忙把嘴捂上。

    “是的,我不想活了,我活得太苦了……”说着,眼泪就涌出来。莎琳娜赶紧回帐篷拿了一条干毛巾递给妈妈,苏日娜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

    她悲愤地讲述自己痛苦的遭遇。

    原来,她父亲是一个天津的支边青年,65年来到新疆,分到五星农场畜牧队养牛。五星农场属于兵团领导,巴音乡属地方政府。这里男的多女的少,一直到29岁还没有成家。后来经队上战友介绍,(他们称同来的支边青年为战友)去山东接了一个媳妇,就是她妈妈,比她爸小7岁。她爸叫赵大勇,天天和牛羊打交道,养成了孤僻、暴躁的性格,经常像训牲口一样责骂她妈妈。

    晓楠说:“我妈来自农村,又信耶稣,凡事逆来顺受。我爸发脾气的时侯,她总是低着头,从不还嘴。听完骂一个人回房间跪下祷告,流泪满面。我看着就生气,从小就不喜欢爸爸。我有一个哥哥,爸爸将他送回天津去了,国家只允许回去一个户口。我是女孩,自然轮不到我了。妈妈说:在哪里都一样,我们是神的孩子,将来都要回到神的身边去。在这世界上我们是寄居的,这世界不属于我们,所以我们会有许多苦难。但是不用害怕,神会保佑我们。但是,直到我结婚,也没有看到神保佑我们。”

    莎琳娜开始还有兴趣,听着听着就不想听了,对她妈妈说,她去找小朋友玩。苏日娜就让她去了,反正都在山坡上,丢不了。

    晓楠继续说:“我渐渐长大,上了卫校。毕业后在农场卫生队当护士。在我23岁那年,父亲强迫我跟一个农场车队的驾驶员结婚。我不愿意,他就骂我。骂我也不愿意,就骂我母亲。父亲说:开车有什么不好,马达一响,跑遍新疆,吃的喝的都回来了,多少人巴结还巴结不上呢。可是,你没有见那人的德性:长得又粗又矮,脸上的肉都是横着长的。不像个开车的,倒像个杀猪的。”

    苏日娜听得笑起来,说:“你把他丑化了吧?”

    “我丑化他?等你见了他,恐怕比我说的还难看。难看不要紧,脾气还坏。每次出车回来,哪怕半夜,也要起来给他洗脚,做饭。有时值夜班,他会跑到卫生队去把我揪回来,并无理地提出,不准值夜班。因为开车不能喝酒,回到家就拼命喝,不喝醉不回家,回到家就发酒疯。开始仅仅是骂,后来动手就打;开始仅仅用手,后来换成用脚,再后来用棍子,抓住什么就是什么。有一次差一点被他打死,在医院住了整整10天。农场领导找他谈话,好了两个月,又恢复到原样。出车在外,见不到女人,回来就发疯。也许在外面看了黄色录象,回来后折腾我。我恶心得简直要吐,不顺从他就打。我实在是被他打怕了,提出离婚,全家人都不同意。我妈还劝我,要我忍耐,说忍耐的人是有福的。我这是有福吗?说婚姻是上帝配的,不能离婚。上帝那么不讲理吗?我没有地方讲理,活着就像在人间地狱。”

    “那你当初为什么同意嫁给他呢?”苏日娜同情地问。

    “谁同意啦?我哭着闹着,可是我爸一定要我跟他。说他是一个战友的儿子,战友向他提出来,他同意了,还收了人家彩礼。其实是借的钱,做了亲家就不用还了。父亲强迫我,说让他为难就不认我这个女儿。母亲软弱,不敢反抗;哥哥又不在,在也没有用,谁敢违抗父亲呢,他是家里的霸王!”

    “唉,真可怜。”苏日娜眼圈发红,眼角渗出泪水。

    “前天,也就是我想跳崖的那天,又把我毒打了一顿。你看,”晓楠撩起上衣,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苏日娜将她搂进怀里,说: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呀。你要是想哭,就放声哭吧,这里没有人。”

    “我的眼泪早已哭干了。我在新疆无亲无故,没有人可以帮助我,所以才想到死,那是我唯一的解脱。”

    “我能理解,我理解。但是,死是不能死。死了就不能活了,人只能活一次。生命是宝贵的,等你叔叔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不想回去。大婶,我害怕回去。”晓楠无助地说,身子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不回去,不回去,我们不回去。不去报信,他们找不到你的,不要怕。”苏日娜安慰她,像哄孩子一样,用她温柔的手轻轻拍在晓楠的后背上。

    两个女人的泪水都在流,从面颊流下来,掉在衣襟上,交融在一起……

    迷迷糊糊中,她的丈夫来到她面前,眼中充满了血丝,满嘴的酒气,凶神恶煞般冲着她吼:

    “好啊,我找遍了不见影,在这儿躲着晒太阳呢。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开车挣钱,回到家里冷锅冷灶,一口热饭都没有,我养你做什么的?”一把揪住胸口的衣服,把她从凳子上拉起来。

    “我没有要你养,我自己也有工资。”

    “你那点工资,够我抽烟还是够我喝酒?给我回去!”说罢,一甩手又在后背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又在屁股上踢了一脚,嘴里还在骂着。

    她不敢还嘴,一路小跑回到家里。他要吃面,还不要吃机器压的,必须自己手擀。她含泪给他做饭,他却跷着脚又在喝酒。等饭做好了端上去,用筷子一捞不成整齐的条条,因面软有点糊了,就端起面碗朝她身上砸来,一碗面全部泼在身上。脸上被溅起的面汤烫伤,碗掉在地上砸成两半。她气得浑身发抖,忍无可忍,冲过去要和他拼命。他伸出抓方向盘的大手,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抓住胳膊,顺手抄起擀面杖就打。两下就把她**在地,还一脚踩住她的腰,使她动弹不得,弯腰揪住她头发往地上碰。

    她躺下不动了,他害怕把她打死要偿命,也歇了手。点上一支烟,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就朝门外走去。等他走远了,她才从地上爬起来,大哭了一场,往三棵树方向跑去。

    她站在悬崖边上,绝望地大喊一声,往崖下跳去——

    苏日娜在她耳边轻轻地呼叫她的名字,她悠悠醒来,原来是躺在大婶的怀里睡着了。然而梦中的惊恐尚未消失,眼角的泪水还留在眼眶里,对着大婶凄然一笑。有多少话要说,却没有言语
正文阅读 五、决不回家
    赵晓楠失踪了!这在小小的畜牧队成为头号新闻,掀起轩然大波。那个马文魁终于吃不住了,到处找不到后,去禀报了岳父母。全家出动还是找不到,第二天一早报告了农场派出所。派出所了解了情况,贴出寻人启示;启动广播站,分早中晚三次广播。第二天仍然没有找到,就把马文魁先拘押起来。

    这件事闹大了。

    马文魁这时像只癞皮狗,耷拉着脑袋,再也没有往日的威风。他万没有想到一顿拳脚会打出这么个麻烦来。晓楠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两天来一直禁食祷告。那个混蛋父亲这时也慌了,后悔莫及。其实他是知道马文魁德性的,只是碍于战友的情面;也为了免去那一千元的债,那是在儿子回城时侯借的。一千元,在月工资只有七八十元的年代,相当于一年的收入。他还贪图驾驶员的方便。在新疆地广人稀,交通不便,驾驶员是很吃香的职业。现在害了自己的女儿,心里十分难受。不管喜不喜欢,总是自己的女儿。记得生她的时侯,见是个女孩,心里十分喜欢。一儿一女,随了自己的心愿。战友们羡慕地祝贺,小时候的天真可爱,这时都出现在面前。只是长大了,不听话了,还常常帮着她母亲与自己吵,才渐渐的不喜欢。现在突然不见了,一种愧疚,思念,自责的复杂心情涌上心头,看着妻子痛不欲生的样子,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这时,有人拿来一条红色围巾,说是在三棵树的悬崖下面捡到的,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妈妈给她用新毛线编结的。晓楠妈妈见到围巾,差点晕过去,半天才哭出声来。她柔弱的双手抓住丈夫的衣服,拼命摇动他的身体,哭喊着:

    “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呜——”

    丈夫也是老泪纵横,任凭妻子摇撼捶打,耷拉着脑袋。**说:

    “先不要慌。这条围巾,肯定是跳崖时风吹掉的;找不见人,医院也没有,说明她并没有死,可能是被人救了。只要人活着,慢慢总可以找到的。我们安排两个**到附近的牧民家里去找,你们在家等候消息。”

    晓楠父母要求参加寻找,被**阻止了。

    “你们还是在家守着吧。如果她不愿意见你们,你们去找反而会躲起来。附近牧民也不多,我们去就够了。”**说。

    赵晓楠跳崖受伤已经第五天。昨天晚上,后面蒙古包的巴图急匆匆来报信,说是今日到农场办事,看到贴在大门口的寻人启示,也听到大树上高音喇叭的广播。人们议论纷纷,说赵晓楠跳崖没有死,被放羊的救走了。现在**正在各个牧区挨家挨户地查找,说不定什么时侯就查到这里来,要早作准备。

    赵晓楠听到**正在找她,就对苏日娜恳求:

    “我不回去,大婶。你们救人救到底,不要把我交出去。”

    苏日娜同情地安慰她:“不回去,不回去,我们不把你交出去。等你大叔回来,我们商量个办法。”

    晚上巴音采药回来,妻子就把赵晓楠的情况给他讲了。凭着他们纯朴的感情,决定把赵晓楠暂时藏起来,至少在她的伤没有完全好以前不让她回去,免得带着伤腿还去受罪。为了避免乡亲们在不知情下无意透露消息,把凡知道此事的都叫了过来,与大家说清楚他们的打算。因此,山坡上的人都会守口如瓶。

    就在巴图报信后的第二天下午,山坡上来了两名**。善良的牧民果然都说没有看见。但是,当问到小孩子时,不善说谎的孩子吞吞吐吐,缺乏经验的妇女在**过后探头探脑,这些都被精明的**看在眼里。他们相信,赵晓楠一定就在这里,所以查得特别仔细。当他们从巴图家出来,正要往巴音家走的时侯,忽然看到有一个人从巴音家出来,背上背着一个人,往巴图家匆匆走去。**追上去,一前一后把他们拦住,发现背上的人真是赵晓楠。

    **将他们挡回去,回到巴音家,把赵晓楠放回床上。晓楠哭着哀求**:

    “**同志,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不回去,我受够了。”

    **说:“赵晓楠同志,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大家都非常同情。你丈夫打你,使用家庭暴力,逼得你跳崖,已经被拘押,不可能再打你。你的父亲知道自己错了,后悔得不得了。你母亲天天以泪洗面,不吃不喝,人也瘦了一圈。你肯定怨恨丈夫,他实在不像一个丈夫,他的打人事件已经激起公愤,肯定要进行处理。可是,如果你不回去,证据不足就无法处理。让他逍遥法外,也无法为你讨回公道。你看,所有这些,你不回去行吗?”

    这时门口聚集了许多山坡上的邻居,大家七嘴八舌地要求,一定要为可怜的晓楠评理伸冤,那个臭男人实在太可恶太可恨。**来到外面,亲切地对大家说:

    “乡亲们哪,感谢你们救了赵晓楠同志,感谢你们对她的救治和关心。这是民族团结的一个生动事例,我们还要向乡政府汇报,表彰你们的爱心。但是,赵晓楠的家人非常着急,她母亲已经几天不吃饭了;那个打人的已被拘押,也需要赵晓楠同志回去作证。大家就不要再拦阻了,让我们将她带回去吧。”

    大家觉得**说得也有道理,就表示同意。

    “不过,她的脚断了,不能走路。我们用马车送她吧?”

    “这……我们原本想回去后开车来接她,你们说用马车送,这又是一份民族情意,我们赞成。不过,我们还得征得赵晓楠同志的同意。”

    他们退回屋里,征求赵晓楠的意见。晓楠说:

    “我可以跟你们回去,我不计较你们怎样处理马文魁,但我有一个要求,一定要与马文魁离婚。我不能再与这样人面兽心的人过日子。你们答应我就走,不答应,任凭谁来劝我也不走。大婶,可以吗?”

    “可以。我们愿意留你。”苏日娜痛快地回答。

    **有些为难,说:“离婚的事不属于我们管,但是,我们可以向有关部门提出我们的意见。对于施行家庭暴力的婚姻,受害方提出离婚,一定会得到法律的支持。”

    巴音说:“如果你对他们的处理不满意,你就回来,我家随时欢迎你。”

    门口的牧民一齐说:“我们都欢迎你。”

    巴音接着说:“如果你丈夫胆敢到这里来找你,我们把他打出去!他实在不如我们蒙古人的一条牧羊犬懂情意!”

    晓楠感动地说:

    “谢谢大叔,谢谢乡亲们,我赵晓楠不忘记你们的恩情。”

    “走!套车去!”巴音说着,大步走出门去。牧民们仍在门口,等着为晓楠送行。
正文阅读 六、离婚协议
    **骑自行车先回去安排,巴音亲自赶马车送赵晓楠回家。苏日娜和两个孩子非要跟去,晓楠为两个孩子说情,巴音就同意了。牧民们站在山坡上为晓楠送行。虽然相处还不到一个星期,善良人的同情与爱怜使他们产生了深厚的感情。离开山坡,蒙古包在晓楠的视线里越来越远,心中的依恋却越来越强。她在心中默默自语:“好心的大叔大婶们,我还会回来的。”

    两个孩子却没有这么多思想,一路上像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看什么都是新鲜。一会儿问:“爸爸,那个高高的架子上的铁疙瘩是什么?”巴音说:“那是变压器。家家户户的电灯就是从它这里送出去的电点亮的。”一会儿看见公路上开过一两卡车,又问:“阿姨,开汽车很难吗?”晓楠笑着说:“很难也可以学会。等你们长大了,就去开汽车,想到哪里就开到哪里。”四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就到了畜牧队,引来了许多人观看。大家对巴音一家的仗义救人高度称赞,两名**和晓楠父母早在路口等候,这时会齐了一起向晓楠家走去。

    晓楠被父亲背进屋里,手里拿着巴音为她做的拐杖。母亲上前抱住女儿就哭。赵大勇(晓楠父亲名字)出去招呼巴音,热情邀请他们进屋坐坐。巴音说不坐了,得赶紧回去照看羊群。

    “你看,一家人都出来了,羊还关在圈里呢。”巴音说。

    “你们救了晓楠,是我们的大恩人了,不进去坐坐怎么行?”

    “什么大恩人?都是应该的。轮到你们遇到了,也会这么做的对吗?”巴音转身从车上拿下一个布包,递给赵大勇:“这是我采的中药,晓楠的小腿骨折,已经接上了。这几天用草药外敷,效果还是很好的。用法晓楠都会了,你把它拿进去放好。”

    赵大勇接过布包,说声“你等等”就往里走。一会儿出来,手里拿了一叠钱,送到巴音面前:

    “一点意思,请你务必收下。”

    巴音哈哈大笑;“老哥,按你们汉族的叫法我叫你老哥,你这是大错。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我收了你的钱,我们救人的行为算什么呢?我们对晓楠的情意用钱可以量出来吗?多少钱一斤?快快收回去吧,再也不要说钱的事了。”

    赵大勇感到惭愧,伸出的手悄悄地缩了回去。

    “好好地对你的丫头,晓楠是一个好丫头呢,你不要了我还要呢。”苏日娜开玩笑似地说。

    “对对对,我一定好好对她。”赵大勇回答,好像他不是晓楠的父亲,车上的人才是。

    晓楠拄着拐杖出来了。巴音说:“我们走了,孩子,你自己保重。”

    晓楠眼中流出眼泪。几天的相处,真情的安慰,细心的照顾,已在他们中间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俗话说:“患难之交显真情,”此时都有些恋恋不舍。晓楠要跑下来,苏日娜赶紧跳下车走过去,紧紧抱住晓楠。两个孩子也蹦下车,跑到晓楠身边,拉住她的衣角。

    “要是不开心,还是回到我们那里去。”苏日娜嘱咐。

    “阿姨要常常去看我们。”孩子说。

    晓楠连连点头:“我去,我去,我一定会去的。那里是我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家。”

    “说得好啊!”两位**一直站在旁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时深有感动地说。

    晓楠妈妈也跟出来送行。马车掉头,朝来的方向走去。马蹄的滴答声与相互间的惜别交织在一起。晓楠站在家门口,望着他们缓缓离去,直到看不见,还在频频招手。

    晓楠一家回到屋里,**也跟了进去。

    “谢谢**同志,千辛万苦,帮我们找到女儿。”赵大勇说。

    “先不忙谢,想想后面的事怎么办?马文魁治安拘留已经六天,法律规定最多十五天。你们是否准备起诉?如果你女儿这次跳崖死了,他有直接责任,恐怕还会追究到刑事责任。现在你女儿仅小腿骨折,还是自杀造成,非他打断,刑事是靠不上了。那么民事责任,要求赔偿,你们也可以起诉,但与我们无关了。赵晓楠在回来之前,提出一定要离婚,不答应就不回来。你们家长的意见如何?”

    “爸,这一次希望你别再拦阻。你再要反对,这个女儿就算没有了。”晓楠坚决地说。

    “不反对,不反对,我坚决支持。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下去。”父亲表了态。

    “那好,我们去和马文魁谈,争取协议离婚。”

    **回到派出所,叫出马文魁,把情况对他说了一遍。最后告诉他:你这次幸运,赵晓楠自杀被人救起。如果死了,你脱离不了干系。你犯的是家庭暴力罪,懂吗?如果致伤致残,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懂吗?”

    **是想先吓唬他。果然,马文魁全身哆嗦,连连说:“我懂我懂。”

    “你懂还敢打人?你知法犯法?”**大声训斥。

    “我不懂,不懂。以后不敢了。”

    “我告诉你,赵晓楠现在小腿骨折,这是因你而起。两年来,你对她的暴力伤害持续不断。最严重一次打得她住院10天,差点打死,医院都有记录。这次你又逼得她跳崖,你是罪孽深重啊。”

    “我知罪,我错了。”

    “我告诉你,好让你清楚。你对她犯有身体暴力,精神暴力,和性暴力三种罪。你拳脚加棍棒打她是身体暴力;你打得她害怕,甚至不想活了,这种精神折磨和心灵屈辱叫精神暴力;你在外面看了黄色录象回来胡作非为,违背妇女本人意愿,强行性事是性暴力。你说,够不够判你几年?”

    “够,够。求政府宽大,饶恕我无知。”据**这么一分析,他还真的害怕了,不断地求饶。

    “现在倒不是我们宽大,我们是要按政策办事;而是你的妻子,你的岳父母,看在你父亲的分上,不打算起诉你。但是,坚决要求离婚。如果你同意,就到民政科去办理协议离婚手续,家庭财产一人一半。你打伤她,另外还得付医药费和精神赔偿费。如果你不同意离婚,他们就去法院起诉,让法律来判决。”

    “我同意,同意。”马文魁如释重负,马上答应:“家里有存款两万元,全部给她,我赎罪。房子是公家的,不是我的财产。其它就是各人自己的衣服,锅碗瓢勺……”

    “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去商量。今天晚了,都下班了。明天我叫他们来,陪你去民政科办理。办完了就放你回去,好好做人。”

    马文魁千恩万谢地走了,**们嫣然一笑。对这种恶人,就讹他一下,只要不出原则,为受害人出出气。
正文阅读 七、上海打工
    赵晓楠在**和民政科同志的帮助下,顺利地与马文魁办完离婚手续。分到夫妻共同财产一万元,医药费和赔偿费三千元,共计两万三千元。马文魁见到妻子,满脸愧疚,连连道歉,还自骂自己不是人,是畜生,活该报应。在付款的时侯,还想多给两千元,被晓楠扔了回去。晓楠没有原谅他,他也灰溜溜地走了。

    晓楠离完婚,住在家里,也不想去卫生队上班,让父亲去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卫生队领导知道她小腿骨折,行走不便;又受了这么大打击,情绪需要调整,也就批准了,算为病假。可是,晓楠心里并没有高兴。一个自杀过的人,自有她特别的思虑,一般人无法体验。就是她父母也不理解,既然一直盼望离婚,现在如心所愿,应该开心起来,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他们不了解,这种“如心所愿”是个什么所愿?是无奈的所愿,是心碎的所愿。既然心已受伤,还能完全痊愈、就像没有受伤一样吗?伤痛的记忆是难以抹去的,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即使到老。快乐人的欢笑只能牵引起悲情人的痛苦。她在家住了几天,觉得眼前所见,尽是伤心。她也无法再去面对卫生队过去的同事,她的自尊心已受到无法弥补的戕害。她开始想念那个温馨的蒙古包,那些蒙古包里住着的善良的人。她觉得唯有那里她还有一颗完整的心,她还能被人所爱,自己也能爱别人。她向父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母亲一向懦弱,虽说女儿安全回来,看着她整天闷闷不乐,心里也很忧愁。天天为女儿祷告,求神保佑她,带领她,让她尽快走出这个阴影。现在听说她要走,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赵大勇听说,沉思了半天,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最好是暂时换个环境。但是,你和那些蒙古人才认识几天,缺乏相互的了解和感情基础。你有困难,他们心善,同情你,帮助你。如果作长期打算,恐怕也是不合适的。他们自己的儿女大了、成家了,都要分开住,你长期与他们挤在一起行吗?蒙古包就那么小一间屋,你一个女孩子方便吗?”

    晓楠想想也有道理,可是……

    “我看这样,我有一个中学同学,自小一起长大,在上海开了一家狗不理包子店。上次我回家遇见他,还约我到上海去帮他。我给他打个电话,你就到他那里去,暂时住几个月,待心情好了再回来。”

    “好,我去。”晓楠立即回答。

    “你不是还认识许多上海支边青年么?他们大多已经回去,好像还有两三个没有走。你去找找他们,要几个上海人的电话,万一遇到什么急难,还可以请他们搭一把手。”母亲说。

    “找这些人?”父亲对上海支边青年一向印象不好,觉得他们自私、小器。“不过,也有很讲义气的,我来想想。”

    “不用想了。既然你那个同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应该相信他。如果信不过他,就不用去了。”晓楠谈自己的看法:“那些上海人,平时就没有什么交往,仅仅是认识,他能帮你什么忙呢?帮忙是要付出的,不肯付出叫什么帮忙?再说了,到上海又不是去国外,不行买张火车票就回来了,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担什么心呢?”

    赵大勇想想女儿的说法也对,万一不行,买张火车票不就回来了吗?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就这样定了。赵大勇找到同学留下的电话号码,到队上的公用电话打长途去了。

    过了一会儿回来,说联系上了,他欢迎你去。问什么时侯动身?买好车票后把车次、车箱号、座位等告诉他,他去车站接你。如果有差错,还可以直接给他通电话,万无一失。

    晓楠积极为南下做准备。买了些出门穿戴的衣履和日用品,买了一个旅行用的滑轮箱。她有一万多元,路上不安全,只带两千元,剩下的寄放在父母这里。父亲也要给她钱,她无论如何不肯要,知道父母并不宽裕,兴许还没有她的多呢。她买了些礼物,准备去蒙古包和大叔大婶们告个别。但是,讨厌的腿还没有好。她不愿去卫生队,不想见那些人。她相信,就按牧民的方法医治一定会好,现在就好了许多。还要等多久呢?不过,有了这个盼望,以前的愁绪少了许多。脸色也开朗了,与父母也有说有笑了。白天父母上班去,她就在家里看电视,看书。拄着拐杖还能帮妈妈做个饭,到下班时间就等着他们回来。饭在电饭煲里,热的;菜也炒好了,怕它凉,放在蒸锅里,下面有热水保温。有时吃面条,就把水烧开,等他们回来后再下,几分钟就可以吃饭。这是近两年来过得最舒心的日子,爸爸妈妈也非常开心。

    上海是国际大都市,这几年发展很快。特别是浦东开发以来,几乎一年一个样。又过了一个月,赵晓楠的脚已完全恢复,启程到上海之前,先去三棵树蒙古包住了两天,跟大叔大婶们告了别,就来到了上海。

    父亲的同学叫季浩东,天津包子铺开在乍浦路小吃一条街,两开间门面,楼上楼下,有15张条桌,60个座位。2个师傅,4个服务员,一个打杂。他的包子保持了天津特色,皮薄,汁多,味道鲜美。价格还便宜,因此生意很好。晓楠去了以后,没有安排特别的工种,让她先玩玩,熟悉熟悉环境,中午店里忙时招呼招呼客人。她称老板为季叔叔,老板娘为阿姨。他们在附近租了一室一厅,征求晓楠意见,住客厅或住店里都行。晓楠选择了住店里,免得大家不方便。於是在后楼库房腾出一个角,摆了一张床,晚上住宿兼看店。老板说,有情况给家里打电话,他马上就会过来处理。

    第二天下午,店里休息时间,季叔叔带她出去转转,看看上海。乍浦路离外滩很近,两人溜溜达达就到了。晓楠一下看到这么多高楼大厦,心中惊叹不已。当初到乌鲁木齐念书,是她第一次走出戈壁滩。看到这么多高楼、这么多人,就已经是赞叹不已。想不到同在一个地球,农村与城市竟有这么大的差别。现在来到上海,来到外滩,乌鲁木齐又比它大大逊色了。

    季叔叔说:“上海是国际大都市,在旧社会被称为冒险家的乐园。它是我国的经济中心,北京是我国的**中心,这两个城市在建筑风格上有着迥然差异。你看沿江的这些建筑,被称为万国建筑博览群,都透着一股子洋味。解放前这里是英国和法国的租界。这些建筑,雍容华贵,是财富的象征,也是受侵略的象征。繁华的背后隐含着伤心和耻辱。外滩是上海的缩影,到上海而不到外滩,就算没有到过上海了。”

    晓楠听着介绍,抬头再看看这些宏伟的建筑,似乎听到了黄浦江上隆隆的炮声,看到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招牌。一个受尽人间屈辱的心灵里不觉冒出一股子凉气。这时听到黄浦江上过往轮船拉响的汽笛声,赶紧跨上台阶,跑到江边凭栏眺望来往的船只。

    啊!从陆地深处来的她看见滔滔江水,滚滚波浪,心胸豁然开朗。尤其往北看与长江的连接处,水天一色,无边无垠。江面上大小船只来来往往,你追我赶,新疆人怕一辈子也看不到,想象不出。大海,大海是什么样子?

    晓楠对季叔叔说,她想打个电话,把所见所闻告诉父母,也好让他们放心。季叔叔说回家打,他家的电话开通了国内长途,可以直接拨到畜牧队。

    回家后,晓楠真的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遥遥千万里,两地一线通。当母女各自听到日夜思念的声音时,双方都无语凝噎。晓楠告诉她这里一切都很好,叔叔和阿姨对她很关心,请他们放心。他也说了季叔叔带她去外滩玩,见到了大海和轮船。(其实是黄浦江)总之,过去的一切犹如一场恶梦,现在开始新的生活,相信明天会比今天更好。
正文阅读 八、新的起点
    晓楠在上海打工已有三个月,上海的一些繁华地段都已去过。上海人的生活也逐渐习惯。在店里也明确了当服务员的身份,工作很努力。由于特殊的经历,使她对每个客人都很客气,尤其对老年人,服务更加周到。意见簿上,经常有她的表扬信。老板很满意,很高兴。有天下班后对她说:“你很给我面子,使我在你爸爸面前可以交代得过去。如果你表现不好,我还真没法处理呢。”晓楠嘻嘻一笑:“我好吗?我是应该好的,要向你负责对吗?”老板夫妇都很喜欢她。

    然而,每到夜深人静,她的心里就很不平静。往事一幕幕地在脑海中重演,那些噩梦似的生活沉渣泛起,经常会使她从梦中惊醒。她无法使自己忘记,她更不敢想像今后的生活。如今已经26岁,而且是离过婚的人。难道就这样寄人篱下地打工过一辈子?明天,明天在哪里?在上海短短的三个月,使她看到了现代人生活所依靠的就是金钱。有钱人和穷人的生活简直有天壤之别。不像在新疆,没有多少贫富差别。一个生产队里,你家我家都差不多。似乎生活就是这样,世界也是这样。人没有比较,就没有竞争;人没有见过,就没有向往。那样也是过一辈子,在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心中很满意;当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时,才觉得自己白活了多少年。

    但是,她也看到,当人们为了金钱拼搏的时侯,并不完全靠自己的诚实劳动。出力的人没有钱,有钱的人不出力,他们用脑子,算计别人。因此充满了尔虞我诈,坑蒙拐骗。她想到,像巴音、苏日娜这样的好心人真还不多见。如果她的灾难发生在上海,会有人半夜三更冒着生命危险爬到山上去救她吗?会有人愿意无偿地供养一个从不认识又毫无关系的人吗?恐怕没有,没有!於是她心中产生一种迷茫,一种惶恐,做人应该做什么样的人?

    有一天中午,店里来了五个人,点了四个凉菜,要了五瓶啤酒,还要了几笼包子,就开始吃起来。包子店只卖包子,不炒菜。有人提意见说,光吃包子不尽兴,能喝两口就好了,来的人会更多。后来就增加了酒水和凉菜,却没有改变包子店的性质。老板说,天津狗不理是个品牌,一炒菜就成了小饭店,遮盖了品牌的光辉,反而失去了竞争力。看来做生意脑子是该灵活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有个讲究。

    这五个人边喝边聊,说的都是唱歌的事情。忽然,他们招呼晓楠过去。晓楠走过去,礼貌地问他们还需要些什么?

    “不需要什么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五号,”晓楠指着自己的服务胸牌。

    “请不要介意,我们是附近明月歌舞厅的乐队。给你介绍一下:”不等晓楠表态,就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这位是吉他手,这位弹贝司,他打架子鼓,这位吹萨克斯,我玩电子琴……”

    “他是我们队长。”那个吉他手补充说。

    “是这样,”电子琴继续说下去:“有天我们夜里下班回家,路过你们店,听到里面有人唱歌。当时店门是关的,楼上有灯光,歌声正是从楼上飘下来。我们站在那里,听了很久,觉得你唱得真好。嗓子圆润,音色纯正,有点邓丽君的味道,歌声中还渗透出淡淡的哀怨。这种嗓子现在不多见,不过现在的流行歌曲太有点歇斯底里,听多了就觉得腻味,回头再听你唱的歌就特别清纯、特别感人。我们几个再三打听,才知道你是新来的,与老板是亲戚,晚上住在店里……”

    晓楠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提高了警惕。这时打断他的说话,直接问:“你想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住哪里跟你们有关系吗?”

    “小姐别误会。明白说了吧,我们乐队缺歌手。发现你这样的人才就爱不择手,想请你与我们合作。我保证,你在歌厅唱歌的收入,要比这里至少高出一倍,甚至更多。而且晚上唱歌,还不影响你白天的工作。你可以打两份工。”

    “我行吗?”晓楠开玩笑似地说。

    “我们是搞音乐的,把一个不行的人请过去,那是砸自己的牌子。我们的脑子进水了?”

    这样一说,晓楠倒是相信了。但她并没有立即答复他们,说让她考虑考虑。电子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考虑好了给他打电话。只见名片上写着:明月歌舞厅,乐队队长陈文杰,下面还有地址电话。

    五个人喝完啤酒,吃完包子,再次邀请她去唱歌,说完就走了。

    这一晚晓楠没有睡好,翻来覆去想着这件事。事情好像是真的,这些人也不像在骗人。能够打两份工,多赚一些钱有什么不好?钱是今后生活的基础,有了钱,腰杆子就硬。来上海一次,尽量多赚一些钱,回去自己开个店,活出个样子给那些人看看,也给父母脸上争个光,也让蒙古包里的大叔大婶高兴高兴,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不过,明天晚上先去他们歌舞厅看看再决定。如果是真的,就可以考虑。

    第二天晚上关店以后,稍微打扮一下,就锁上门出去了。因为白天已经看好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明月歌舞厅。闪烁的霓虹灯老远就可以看见。舞厅不大,开在武昌路上,离包子店隔三条马路。25元一张票。本来她可以不用买票,让乐队来接她就可以进去了。为了悄悄地考察,不想让他们知道,就自己买票进去。她从来没有进过舞厅,在乌鲁木齐念卫校时,学生会经常组织舞会,学会了三步、四步一些基本舞步,却没有进过舞厅。因此不免有些拘谨。她选择了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坐下,不为跳舞,只想看看陈文杰的乐队,与介绍的是否相符。是的,他们在台上,各自演奏自己的乐器。有一男一女两名歌手轮流唱歌。有流行歌曲,也有传统歌曲。有些老歌自己也唱过,而流行歌曲大多不会。跳舞的人很多,显得拥挤,说明生意不错。这是个大众舞厅,票价不高。听说好一些的舞厅门票要一二百元,还有人陪舞。这大约就是舞女了,是另外付钱的。突然,有人上前邀请她跳舞,她很窘迫,只好站起来向对方致意,说身体不好,很抱歉。对方回答说“没关系”,潇洒地走了。她却坐不住了,趁一曲迪斯科舞曲,年轻人在舞池中乱蹦的时侯,悄悄地站起来溜了出去。

    她决定答应陈文杰,给他打了电话。不过没有告诉季叔叔,因为她想先试试。晚上下了班再去,不影响工作。她想打两份工。

    舞厅唱歌,对于她不仅是全新的工作,也是全新的生活。陈文杰对她很照顾,利用散场后的休息,给她选定了歌曲,安排了排练,并教她怎样用嗓子,怎样控制气息,何处该轻,何处该婉转。经过将近一个星期的训练,演唱技巧明显提高。这一个星期,大家都很辛苦。本来白天可以训练,但白天晓楠要上班。等晓楠下班有了空闲,陈文杰他们又没有时间。舞厅下班已是十一点,大家都很累了。为了帮助晓楠,陈文杰自愿加班。不能到舞厅去排练,只能在晓楠住处个别教练。有时叫上吉他手同去,为她伴奏;有时就一个人去。他认为,没有绝对把握,不能轻易上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果然,在她第一次出场就获得个满堂彩。她唱的是邓丽君的《甜蜜蜜》,歌词这样唱: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舒缓的旋律,甜美的歌喉,唱得轻飘飘、软绵绵,听得人心里痒兮兮。一曲过后,满堂喝彩。尤其年轻人,鼓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陈文杰不失时机地站起来介绍:

    “她是一位邓派歌手,以缠绵悱恻为其歌唱特点。她是另一家舞厅的台柱,幸亏是我中学同学,为了请她,足足谈了两个月。总算给我面子,答应来这里客串,只唱下半场。请大家多多关照。”

    这样一介绍,她的身价马上提上去。加上她的演唱风格与别人完全迥异,一传十,十传百,居然有人专为听她唱歌而来,舞厅生意一下火爆。只能限额售票,否则就跳不开了。有人提议提高票价来控制人数,老板不同意。老板说:做生意以诚信为本,不能只顾一时一事,要看长远。提高票价,得罪了老顾客;一旦听得腻了,失去吸引力,等发现人来得少了,再把票价调回来,人却不会再回来了。晓楠听了不由得不佩服,再一次感到生意经里学问很大,得好好学习,回去才能开店。

    舞厅分下午场和夜场。下午场两个小时,票价10元;夜场三个小时,票价25元。晓楠白天在包子店,下午场不能唱。夜场也要9点半才能到,只能唱半场。就这样,第一个月老板给了她一千元。陈文杰说,如果她能全部出场,一个月至少三千元。这个数字让晓楠吓了一跳,顶父亲半年的收入。但是,向季叔叔怎么说呢?辞工来这里唱歌,他会同意吗?他会向父母告状吗?新疆巴音乡可是个偏僻的山沟,会把舞厅唱歌的人看作歌女,父母能同意吗?乡里人又会怎么看?离开包子店,她住哪里?

    一千元不多,百元大钞不过十张。可是,在晓楠心里却觉得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今夜注定又要失眠
正文阅读 九、舞厅新秀
    晓楠半夜未眠,到凌晨两点多才睡着。她毕竟来自偏僻之地,阅历不深,胆识不壮。面对诸多难题,难以作出抉择,她想问问陈文杰。虽然他比她还小两岁,但是在几个月的接触中,觉得陈文杰脑子灵活,见多识广,思想成熟。更为重要的是,他对她真诚地关心。要是没有他的引荐,她不可能去当一名歌手;要是没有他的指导,她纵然嗓子好,不掌握歌唱技巧也上不了台面。为了帮助她,他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教会了她识谱,教会了她练声和用气,教会了她对歌曲的感情处理,从而使她的歌越唱越好,越来越受观众的欢迎。她感谢他,也越来越离不开他。每上一首新歌,都要在他的指导下练上十几遍甚至几十遍,没有绝对把握不唱。以他的话说,观众都很挑剔,唱砸了造成的影响收不回来。

    她约了陈文杰在散场后到她宿舍去商量一件重要事情,陈文杰欣然答应。於是,两人在舞会结束后来到她暂住的包子店,上了二楼,坐到远离窗户的包厢里。她睡觉在里间的库房,那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低平柜,其余都是店里的杂物,实在地方太小。所以每次谈话,教唱,都在外面的包厢里。晓楠给他泡了一杯茶,在他对面坐下。

    “什么事?”文杰喝了一口茶,太烫,放下杯子问。

    “就是你提到的那件事,关于全职在舞厅唱歌的事,我拿不定主意。”晓楠把自己的顾虑讲了一遍。

    “一个人顾虑太多就什么事也做不成。”陈文杰没有直接回答晓楠的问题,想从另一个角度启发她:“我先问你,你为什么从新疆到上海来?是为了给你老爸的这个同学帮忙?是为了当服务员一个月挣几百元辛苦钱?恐怕都不是。包子店老板不需要你帮忙,上海有的是找不到工作的姑娘。当服务员挣几百元钱的工作,在新疆也能找到,至少离家还近些。你为什么到上海来呢?”晓楠没有告诉他自杀、离婚这些饱含伤痛的秘密,只是说出来打工。包子店老板是父亲自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和同学。

    “你是为了多挣一些钱,回去自己开店,这是你以前说的。你在包子店能挣好多钱吗?挣到哪一年能挣够开店的钱呢?

    “但是,如果你在舞厅唱歌,你就可以快快地实现自己的理想。我帮你算一笔账:一天两场,夜场100元,下午场40元,一天140元,一个月就是4200元,还没有算奖金。租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去掉800元,吃饭零花也算800元,还剩2600元,一年可存3万多元。如果你干上三年,就能存到10万元,开个小店绰绰有余。如果你继续在包子店,虽然吃住不要钱,零花总要有一些的,能剩下600元就算不错了。存10万需要13年。”

    晓楠听得**,她根本没有算过这笔账,而现在却清清楚楚地摆在面前。她不能不佩服面前这个小伙子的精明。

    “这还不算。舞厅给乐队的工资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工资加奖金,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还有一种是提成,一般的比例是15-20%。舞厅现在的收入,夜场300张门票,每张25元是7500元。就算15%提成,也有1125元。下午场人少一些,就算少一半,150人每人10元,收入1500元,乐队提成225元,合计1350元。我们6个人分,平均每人225元。事实上不可能平均分。队长和歌手肯定要多一些。就算250元,你一个月的收入就是7500元。存三年有没有20万呀?只要乐队受欢迎,给舞厅带来更多利润,提成比例还可以提高。”

    “那……舞厅老板能干吗?”

    “舞厅收入一天9000元,一个月27万元。乐队提成15%是4万另500元,你当老板你干不干?”

    晓楠完全被折服,心里无比兴奋,好像这个钱已经拿到了一样。

    “我没有直接回答你的问题,我想,现在也不需要我再回答了吧?没有人只为别人活而不为自己想的,对父母也是一样。相反,你活得好了,钱挣得多了,才更有能力去孝敬他们。没有钱谈孝敬完全是空话。

    “改革开放初期,有些人下海,父母拼死拼活反对。听话的孝子现在还是个给别人打工的穷光蛋,父母也跟着受穷;有主见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大老板,车子别墅都有了,把父母接来一同享福,还有保姆伺候他们。你说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尽孝?”

    “好了,我明白了,你帮我找房子,我明天就去辞工。”晓楠兴奋地说。她心中的阴霾已完全消散,眼前是一片蓝盈盈的天。

    时间很晚了,陈文杰要走了,晓楠流露出一丝依恋。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中等个子,四方脸,又眉目清秀的小伙子,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帮助,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然而,对方没有表示,她也不能说什么。她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婚姻生活,有点不寒而栗。满腔的热血瞬间凝结,有泪从眼里渗出,遮挡住视线。陈文杰却是没有看见,道完别,就向楼下走去。晓楠送出门,嘱咐他一路小心,关上卷帘门,回到自己屋里。

    第二天,中午后的休息时间,晓楠把老板叫到楼上包厢,把自己想到舞厅去唱歌的打算告诉了他,果然遭到他的极力反对。反对的理由很简单:舞厅是个大染缸,好人进去学坏了出来。“你没有看见吗?抱的都是别人的老婆,女人袒胸露肩,小姑娘穿超短裙,嘴里还叼着香烟,像什么样子?”

    “你说错了,季叔叔,舞厅里是不让抽烟的。”晓楠笑着说。

    “我反正看见从里面出来的女人,嘴唇像喝了血,嘴上叼着烟。”

    “那是极少数。现在的舞厅里,有许多中老年人,那是为了锻炼身体;大部分是年轻人,是为了放松紧张的工作压力,不全是坏人。”晓楠试图解释:“何况,我又不是去跳舞。是去唱歌,那是工作。”

    “你在这里就不是工作?我没有付你工资?”

    “当然,季叔叔供我吃,供我住,还给我发工资,我非常感激。可是季叔叔,我不打算长期呆在上海,爸爸妈妈都在新疆,我还想回新疆去。在上海打工,尽量多挣点钱,回去开个小店。所以……”

    “他们给你多少钱?”季叔叔问。

    “一个月四千二,还不算奖金。”晓楠说。

    “什么?四千二,还有奖金?我开个包子铺,一个月才能挣多少,你能挣四千二?我不信。晓楠啊,你太年轻,上海人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

    “叔叔,这是真的。我已经拿到了。”晓楠有意将他一军。

    “什么?你已经去过了?什么时侯去的,我怎么不知道?”季老板大惊失色,从包厢座位上站了起来。

    晓楠也从对面座位上站起,走过来,拉着季叔叔的胳膊叫他坐下,说:“对不起,季叔叔,坐下说。一个月以前吧,店里来了几个人吃包子,自我介绍说是明月舞厅乐队的,有天夜里路过,听到我在楼上唱歌,觉得我唱得好,就来邀请我加盟他们的乐队。因为一切都未确定,所以没有告诉你。”

    “后来呢?”

    后来?晓楠就把怎么去考察,怎么去试唱,乐队怎样帮助,怎样一炮打响的过程说了一遍。舞厅一天两场,她下了班再去,只能唱半场,到月底老板给了她一千元。乐队的人说,如果全职唱歌,每月至少可拿四千元,这话一点不假。

    “舞厅老板付得起这么高工资?”季老板还是有点不信。

    晓楠把陈文杰给她算的账又给季叔叔算了一遍。接着说:“舞厅一个月收入27万,付给乐队四五万还能付不起呀?乐队可是他的摇钱树。”

    季老板相信了。但他想不通,行业与行业的差别竟然这么大!看来,开个吃食店,起早贪黑,挣的确是辛苦钱。哪像人家,蹦嚓嚓,一年可以蹦出上百万。但是,人家有那个本钱,有那个本事,自己哪有?各人自有各人的命。他转入沉思,想的是晓楠的事,究竟要不要答应?他也转入了两难:不答应吧,自己付不起这么高工资,就耽误了人家;答应吧,万一有个差错,怎么向老同学交代?

    “这样吧,我和你阿姨商量商量再回答你。”季叔叔说。

    “我有一个要求,这事不要跟我爹说。我爹离得远,思想又守旧;我妈胆子小,没见过世面,跟他们是说不清的。心里一着急,说不准还会赶到上海来了。”

    季叔叔笑了,说:“你爹把你托付给我,不给他说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会给他解释,你放心。”

    “那就谢谢叔叔了。”
正文阅读 十、黑暗中行
    晓楠终于离开天津包子店,成为明月舞厅的全职歌手。并且从天津包子店搬出来,在昆山路租了间房子。房东叫施大妈,是一名基督徒。她有两套房子,自己住两室一厅,将旁边的一室一厅租出去。这两套房子原是通的,女儿搬出去后,房子就空出来。中间打个隔墙,就把小的那套租出去。老伴已经过世,有个外孙女与她同住。外孙女14岁,上初中。

    她们住二楼,周围环境很好。附近有个昆山公园,小巧玲珑。竹林与树木相间,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很是幽雅。园内还有一个健身场,设备齐全,是附近居民休闲锻炼的好去处。早上人气兴旺,午后起就十分幽静。从昆山路出来,沿乍浦路往前是武昌路,舞厅就开在那里;往后就是食品街。乐队的那些人,也都住在附近,同属于乍浦街道。

    她从包子店搬出来,季老板本不同意。晓楠说,感谢叔叔的照顾。但每天半夜回来,若有人尾随,会给店里带来不安全。搬出去住在居民区里,四周都有人,叔叔大可放心。最后答应每星期回来看他们,季老板也只能同意了。

    从此,她就像放飞的鸽子,任她去广阔天地觅食,她要是不飞回来,就无处找寻。她自由了,每天就和乐队的这些哥们在一起。收入又高,就经常出入歌厅酒吧这样的娱乐场所。虽说自己也在舞厅,可那是唱歌给别人听;进入歌厅,那是唱给自己听。唱给别人听,那是工作,时时注意下面的反应;唱给自己听,那是享受,精神完全放松。可以喝着啤酒,抽着烟,说着笑话,相互还打打闹闹。开始时很不习惯,第一次发现他们都会抽烟使她大吃一惊。文杰说:“在社交场合,烟酒是媒体,是润滑剂。递烟请酒虽然简单,其中作用不可小觑。一个简单的动作,借火点火,使不认识的马上认识;举杯碰杯,使不熟悉的马上熟悉,有点小误会也能马上消除。所以,他们也是因为工作需要才学会了这一些的,为的是在这个圈子里能够生存,混得更好。”

    对于文杰的话她是信的。她也留心观察,发现娱乐圈里的女孩子多数会抽烟,好像这也是时尚,不会抽烟的才是老土,是从深山老林出来的。她最怕别人说她老土,总要跟上潮流。於是,陈文杰给她买来了女士专用烟,那种细细的、带点薄荷味的香烟。文杰说:“先用这种烟,不呛人,但是贵,也不能递给别人。慢慢习惯了,还是抽我们这种,红双喜,上海人多数抽这个。”

    於是,她学会了抽烟,也学会了喝酒。新疆人本来就能喝酒,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喝,父亲常常笑她是个小酒鬼。后来去卫校上学,就把喝酒的事情忘了。第一次在酒吧喝酒,让乐队的这些伙伴大吃一惊,并得了个“斟酒仙子”的雅号。吉他手调侃的说:

    “这才像我们的大姐大,与我们文杰大哥是绝配。”

    “可不要胡说。我们是混饭,人家来上海是创业,哪能相配?”文杰马上阻止。

    “你说什么?我是大姐大?我有这么大吗?”晓楠借着酒意笑着问,两颊红彤彤的,像盛开的桃花。

    吉他手马上解释:“大姐大不是指的年龄大,而是说她在圈子中有权威,大家都尊崇她。”

    “那是**的称呼,什么大哥大,大姐大,在我们这里不许这样叫。”文杰立时纠正。

    “那叫个大姐总可以吧?”贝司手也说。

    “为什么总要大哥大姐的称呼,叫名字不好吗?叫我晓楠。”

    “不敢。那是大哥叫的。”

    “看我不揍你!”陈文杰举起手,佯装要打的样子。吉他手马上讨饶。

    看起来都是开玩笑,陈文杰却把心火挑了起来。本来就对晓楠有好感,在长期的接触中,他觉得这个新疆姑娘温柔可爱,与她唱的歌一样,柔情似水。上海姑娘追求时尚,讲求实际。在婚恋问题上,房子、车子、票子,缺一不可,人称“高价姑娘”。他曾经谈过一个,还是因为嫌他职业不稳定,家境贫寒而告吹。他是黑龙江知青的子女,父亲回城后当工人,最初还是和奶奶住一起。后来虽说分了房子,那也不是他的。他高考落榜,自学了电子琴,组建了这支乐队,开始在舞厅里混。虽然挣的钱不少,但不被人看得起。他心中有数,像他这样条件的人要找个像像样样、有身份有工作的女孩根本不可能,他的生活圈也接触不到这样的人。在娱乐圈里大家倒是脚碰脚,谁也不要嫌弃谁。可是,没有让他中意的,层次太低了。自从认识晓楠,倒是对她一往情深。他只知道她卫校毕业,在医院工作。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停薪留职到上海谋求发展。虽然现在在舞厅唱歌,将来必有更好的出路。他一直帮助她,也是在培植双方的感情。今天吉他既然点破,看晓楠也没有反感,心想趁热打铁,借机会约她谈一谈。

    舞会结束后,文杰跟在晓楠身后,等拐进昆山路,他对她说:

    “晓楠,我想跟你谈谈。”

    晓楠站住,回过头来看着他问:“什么事?”

    “到你家再说行吗?”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什么时侯学会客气了?走吧。”晓楠装作随便,心里却在打鼓。凭着女孩子的敏感,她猜到他想说什么。进了居民区,四处静悄悄,昏暗的路灯照出黑黝黝的树影,只有少数几家窗户还亮着灯。一只野猫从花池里窜出来,把他们吓了一跳。走进楼道,声控灯点亮。在201房门前,晓楠掏出钥匙,却一直插不进锁孔。她的手在发抖。文杰说:“我来。”晓楠将左手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开门进屋,打开灯,屋里马上布满了柔和的光线。自从晓楠搬来这里,乐队的人经常来玩。一室一厅,家具都是房东的。十五平米的小客厅里摆放着一个双人布艺沙发和玻璃茶几,有25寸一台彩色电视和一个摆放装饰品的立柜。当然,里面的饰品是晓楠自己买的,旁边的花架也是自己买的。花盆里养的一盆金边吊兰茂密的枝叶遮掩了半个花架,下垂的枝条上还结出一个个花球。文杰从家里拿来一台DVD,有时他们就在这里看碟唱歌。

    晓楠给文杰冲了一杯咖啡,自己也冲了一杯。雀巢的,味很浓。两人在沙发上坐定,晓楠问:

    “你想说什么,现在说吧。”

    “这……”文杰似乎有点拘束,这是他们交往以来从来没有的。晓楠带着期待的目光等着他,他鼓足勇气说下去:

    “你对吉他说的话有什么想法?”

    “吉他什么话?”晓楠狡黠地反问。

    “吉他说我们是绝配。”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可能我不配。”晓楠故作平淡地说。

    “不!是我不配。其实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也是因为喜欢你才要求你合作,因为喜欢你才一次次教你唱歌,喜欢你才动员你全职当歌手,把你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喜欢你……”

    “别说了,”晓楠打断他,“我知道”,声音越来越轻。

    “那你也喜欢我?”文杰有些激动,身子向晓楠靠拢。

    “当然。”

    得着这个回应,文杰已是情不自禁,转身一把抱住晓楠,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晓楠也难以自制,顺势倒在他温热的胸前。

    两人都不说话,尽情地享受这美妙的一刻。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两人的感情都已储蓄得太多、太久。突然,晓楠推开文杰,面带痛苦地说:“不,不能。”文杰迷惑不解,急忙追问:“为什么?”

    晓楠重新坐正,理了理头发,心思沉重地说:

    “你还不了解我,我是一个结过婚的人。我不能欺骗你,向你隐瞒。当我将一切都告诉你,我想,你也许就不会爱我了。”

    文杰听了,好像在梦里雾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怀着唐突不安、又略带隐痛的心情期待着晓楠把话说下去。他希望不要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使他们的爱情才开花就凋零。

    晓楠喝了一口业已凉掉的咖啡,借以调整自己的心情。她给文杰重新冲了一杯。轻轻地、梦呓似地开始讲自己噩梦般的故事。

    她从自己所在的农场说起,渐渐说到她不幸的婚姻,他的粗鲁野蛮的丈夫,屡遭毒打的经历,三棵树下的跳崖,善良牧民的搭救,一直说到停薪留职,到上海打工。说到伤心处,泪水如打开的泉眼不断往外涌。文杰默默地将她复又搂进怀里,怜惜并爱抚地替她将眼泪擦了又擦。也许同情是善良人们的共性,由同情也能生出深深的爱怜。这种爱怜使人愿意用自己全部的爱去修复一颗受伤而破碎的心。文杰在她的耳边充满温情地说:

    “一切都过去了,你已跳出火坑,开始了属于你自己的全新的生活。我会弥补你过去感情上的缺失,用我全部的爱来弥合你的伤口。”

    “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不嫌弃我这朵残花败柳?”晓楠抬起眼睛望着文杰,喃喃地说。

    文杰用嘴唇代替回答,紧紧地封住了她的嘴。有什么言语比爱抚的举动更使人心醉?两条柔软的舌头粘在一起把两人心海中的激情搅得波涛汹涌。一个曾经有过婚姻经验的女人此时格外敏感,而另一个正直青春年少一切都感到新奇。这种奇妙的冲动令两人都忘记世界的存在,只有一种共同的渴望,那就是焚烧,融化,合二为一。两个身体越贴越紧,火与热的传递也越来越强烈。文杰突然站起来,将晓楠抱到床上
正文阅读 十一、房东大婶
    晓楠与文杰同居了,这在乐队已是个公开的秘密。说是公开,因为人人皆知;说是秘密,两边的监护人都不知。文杰与父母不住一起,父母不知;晓楠从包子店搬了出来,季老板不知。但有一个不该知道的人却知道了,这就是房东大婶,晓楠叫她施大妈。

    施大妈就住在晓楠隔壁,她是一个满有爱心的基督徒。晓楠刚搬来那阵,知道她来自新疆,是六十年代的知青子女,就特别照顾。也知道她在舞厅唱歌,天天半夜才能下班,常常不吃早饭。有天上午,听到晓楠开门的声音,就知道她已起床,就端了一碗馄饨过去。晓楠把她让进屋里,不好意思地说:

    “谢谢大妈,我向来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睡得晚起得晚,过一会就吃中午饭了。”

    大妈慈爱地说:“傻丫头,长期不吃早饭会伤身体。你没听说吗?早上吃得饱,中午吃得好,晚上吃得少,这都是有科学道理的。”

    “可是我的工作性质,晚上睡得晚,吃得少了会饿。早上起得晚,吃了早饭中午就吃不下了。”

    “这不行。我看这样:你晚上十一点钟下班,十二点可以睡觉了吧?早上八九点钟起床,可以吃些点心,总比不吃强吧。否则,你下午六七点钟吃晚饭,到第二天中午十一二点钟再吃中午饭,算算中间隔了多少时间?时间一长胃病就出来了,那是很痛苦的。”

    “好吧。”晓楠答应。

    “可能是大妈多管闲事了?”

    “哪能呢?我还不懂这是你对我的关心。”晓楠说。

    “这就对了。我知道你是知青子女,父母不在身边。我不仅是你房东,也是你长辈。我相信,你妈如果在这里,也是会管你的对吗?”

    “谢谢大妈。”

    “那就把馄饨吃了,快点,要凉了。”

    晓楠顺从地端起馄饨,吃了一个说:“啊,好鲜。”

    大妈好像看她外孙女吃饭那样,吃得越香,心里越满足。

    第二天,晓楠买了一包点心,敲开陈大**门,她正在看圣经。晓楠说:“大妈,今天我九点钟起床,吃早饭了。”

    大妈一听就乐了,说:“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看到她拿过来的点心,就问她:“这是干什么?还我的馄饨呀?”

    晓楠马上说:“不是的,别误会。我是自己买,顺便给你带的。只许你关心我,我就不能关心你吗?”

    “那我也谢谢了。不过今后不要买了,老年人是不太能吃甜点的,怕血糖高。”大妈说。

    “你整天一个人在家,不寂寞吗?”晓楠问。

    “不寂寞。教会有那么多弟兄姐妹,他们经常来看我,我有时也去看他们。彼此关心,亲如一家人。我还要读经,祷告,有许多事要做,不寂寞的。”

    晓楠觉得,这个陈大妈,越看越跟自己母亲一样。说话温温和和的,从来没有脾气,心里只关心别人。是不是基督徒都是这样?记得小时候经常跟母亲到教会去,那些阿姨对她可好了。经常口袋里带着糖果,见她去了,就拿出来给她。有时还要她唱赞美诗,唱好了奖励巧克力。后来长大了,上小学时还去。大概上卫校,一个人到了乌鲁木齐,才不去了。从教会她懂了不少道理,并说过,长大了也要做基督徒的。她把这些讲给大妈听,大妈特别爱听。这时拿出一本赞美诗,翻到266首,对晓楠说:“你是专门唱歌的,一定识谱,你把这首歌唱给大妈听听。”

    晓楠接过歌本,看了一下,就唱起来:

    有主在我心中,便觉目明耳聪,

    是非善恶分清,灵程道路亨通。

    主永住我心中,我愿时刻顺从,

    一生奉献归主,殷勤为主作工。

    大妈高兴得拍起手来,就像鼓励她的孙女,说:

    “你唱得真好听,怪不得你们唱歌也能挣钱呢。”

    晓楠不好意思地说:“大妈别笑话我了,我是没有办法才去那里唱歌的。”

    “唱歌有什么不好?你看电视上那些唱歌的,那也是他们的工作。不过,你总要把握住,哪些歌可以唱,哪些不能唱。内容不健康的一定不要唱。人活着不是光为钱,人格比钱更重要,人活着总要对社会有益处。”

    “大妈说得是。”

    “啊呀,你这嗓子,要是到教会唱诗班去那有多好!”

    “什么唱诗班?那是做什么的?”她小时候跟妈妈去的教会是一个家庭聚会,没有唱诗班。

    “他们相当于合唱团,但不唱社会歌曲,只唱赞美诗。每次敬拜神以前,唱诗班都要献唱一首赞美诗。他们甜美的歌声激起下面听众的爱主热情,有时大家一起唱。他们唱诗赞美神,唱诗传福音,唱诗吸引了许多人去教会。因此,唱诗也是一项侍奉。这样吧,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教会听听,唱诗班是怎样唱的。”

    晓楠真的跟大妈去了几次教会,她觉得那里的气氛与外面的完全不同。那里庄严肃穆,那里纯洁友爱,人与人之间真像兄弟姐妹一样亲切,充满了真诚的爱,有一股暖融融的家的温馨。

    可是,这种美好的交往维持没有多久,大妈发现了晓楠身上的变化。首先发觉她学会了抽烟,然后又发现她喝醉,而且经常有小伙子到她这里来。她也好像开始躲着她,见面时有些惶恐不安。她曾经找她谈过,她总有话解释,说多了还不爱听。大妈陷入郁闷。不管她吧,眼看着好端端一个姑娘一步步走向堕落;管她吧,她们之间不过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说话轻不得重不得。她天天为她祷告,求神怜悯她,光照她,使她能浪子回头。

    有天早晨,大妈偶然发现有个小伙子从她屋里出来,穿的居然是睡衣睡裤。她再次找她谈话,而晓楠居然也坦然承认,他们相爱并且同居了。晓楠的坦诚并没有让大妈心里好过,沉甸甸的责任让她心里隐隐作痛。她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倒是晓楠反过来安慰她,说他是个好人,爱她是真心的,不必为她担心。

    “真心也不能未婚同居啊!真心就应该告诉双方家长,履行正常手续登记结婚,组成一个合法幸福的小家庭。”

    “可是……”晓楠不得不把前因后果都给大妈说一遍。本来,她完全可以不说,不让住就重新找房子。年轻人先同居后结婚的不要太多噢。但是,她知道大妈是基督徒,把她当自己小女儿一样关心。从大妈身上看到自己母亲,她对大妈也有一种母女般的亲情。她不能说谎欺骗或隐瞒她。

    然而,正是这种亲情,大妈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因为她明白,年轻人掉进恋爱中,任何人也是劝不过来的,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宁可冒着亲情的破裂也不会听取真心的劝阻。何况晓楠的凄凉遭遇也确实令人同情,但愿这小伙子能真爱到底,不要让一颗受伤的心灵再添血泪。但是,这符合圣经吗?大妈带着泪痕,默默无言地离开晓楠的屋子。

    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妈一如既往关心着晓楠的生活,暗中更留意她的情绪变化,关注他们的同居生活。她切切祷告,求神拯救这两个失丧的灵魂。

    三个月过去了。一天,晓楠突然哭着走进房东大**屋子,把施大妈吓了一跳。赶紧让她在沙发上坐下,问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给大妈说,大妈给你作主。”

    “他,他……”晓楠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其实,大妈不问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六十年的经历,什么事没见过?

    “是不是他要与你分手?”大妈问。

    “分手倒是没有说,他说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也不想伤害他们。”

    “那还不等于宣布分手?你慢慢说,告诉我全部经过。”

    晓楠就将今天陈文杰约她到公园的全部谈话告诉大妈。

    今天下午,在舞会散场以后,晓楠正要走,文杰拉住她说:

    “我们到公园去走走,我有话对你说。”

    下午公园里人很少,有四个老人围着一张石桌打扑克,另有两三个在玩运动器械。树林中有一对恋人相依相偎,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什么事?”晓楠问。文杰一脸痛苦的表情,欲言又止。

    这使晓楠更加着急:“究竟什么事,看把你为难的?”

    “爸妈知道了我们同居的事情。”文杰终于说出了口。

    晓楠听了并不吃惊。因为近来他一直在说,他最怕父母知道他们的事情。当时她就问他,你还打算永远不让他们知道?他解释说,不是永远,而是目前还没有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害怕节外生枝。现在终于知道了,还表现出一脸的无奈。

    “该来的迟早要来,知道就知道呗。他们什么态度?”晓楠问。

    “老头子大发雷霆,说我们是胡来,把婚姻看作儿戏。”

    “怎么是儿戏呢?你我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对,就是不应该先同居。当初你是怎么对我说的?‘我看不惯上海姑娘的势利,打一见面就喜欢你。我爱你的人品,爱你的性格,爱你的整个人’,这些话你都忘了?”

    “我没有忘,就现在也没有忘呀。”文杰说。

    “那好啊,我们不把婚姻作儿戏,马上登记结婚。”

    “那不行。”陈文杰马上反对。

    “为什么不行?我们都同居三个月了,难道你还没有考虑好?一定要有了孩子再结婚,那个样子好看是不是?”晓楠有点生气。

    “结婚得有房子,有钱。现在房子和钱都在他们手里,不得到他的同意,他分文不给。”

    “分文不给就不要,没有钱就没有钱的结法,没有房子就租房子。许多人没有房子,还不都结婚了?”

    “父亲压根就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他不同意,我们就不能结婚,婚姻法有这样的规定吗?”

    “可是,如果我不听他的,就要和我断绝关系,更不要说房子和钱了。”

    “如果听他的,他压根就不同意,你怎么听?”

    “慢慢做工作么。”

    “永远也做不通呢?”晓楠说:“这不是不可能。许多老人很固执,他认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我已经有过惨痛的教训,所以不在乎有没有房子和钱,只在乎你。你是怎么想的?”

    文杰低头不语。

    晓楠见他不语,接着说:“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两个人愿意,没有人可以拆开,也没有困难不能克服。但如果你也动摇,就没有话好说了。”

    “你说话呀!哑巴啦?”晓楠催促他。

    文杰终于抬起头,嗫嚅地说:“我没有动摇,我家的情况你不了解。父母年轻时在黑龙江插队,吃了许多苦。我也是在黑龙江长大的,知道他们不容易。我又是独生子女,他们在我身上寄托了全部期望。我知道他们不同意的原因——”

    “什么原因?”晓楠打断他的话。

    文杰犹豫着。这边紧催着,不让他有思考的余地。终于,他下了决心说:“他们嫌你是新疆人,没有上海户口,将来会有数不尽的麻烦,甚至连孩子上学都有问题。”

    “还有,我给你补充:我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而且还比你大两岁——”

    “我没有这样说。”文杰站起来,急忙为自己辩护。

    “还要你说!”晓楠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站到他面前:“你还敢说?”

    “陈文杰呀,我可是没欺骗你。当初你要求与我同居时,我推开你。我把我的全部隐私都告诉了你,没有任何隐瞒。你怎么说?你说‘我会弥补你过去感情上的缺失,用我全部的爱来弥合你的伤口。’你是在弥合我的伤口吗?你这是往我伤口上洒盐!你的良心给狗吃了,你说过的话都是欺骗!”

    陈文杰急了,走过来抓住她的双肩,说:“不要这样大声嚷嚷好不好?让全世界都听见了。”

    晓楠甩掉他的手,大声吼着:“我就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我还要到舞厅去宣告,让每一个有良心的人都来评评这个理。我不会让你的如意算盘得逞的!”

    “你疯了,真的是疯了。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我走,你在这里发疯吧。”说着,气冲冲地走了,把晓楠独自留在公园。

    她哭着跑了回来。

    施大妈等她情绪稳定,开始慢慢地开导她。大妈说:

    “这样的结局我早有预料,不过那时侯跟你说你根本听不进去。我不说陈文杰这个人怎么样,我只说他父母会怎么想。他是上海人,你的户口在新疆,户口问题是一大障碍。他是小伙子,你是结过婚的,这是第二个障碍。女的年龄比男的大,这在习惯上也接受不了,何况他又是家里的独生子。不说别的,这三大障碍你就逾越不了。谁能保证陈文杰他没有这些思想?冲动的时刻过去了,人就会变得很现实。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彻底败坏,人心被私欲充斥,自私成为天经地义。哪里还有真正的爱情?你没有听说吗,上海姑娘谈恋爱,首先问你家里有没有房子、车子、票子?如果你长的很帅,但又很穷,她可以陪你玩几天。一旦谈婚论嫁,就跟你拜拜了。反过来,上海小子也一样。门当户对,金钱交易,在婚姻场上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那我怎么办?”晓楠绝望地看着大妈。

    “那要看你自己,能不能看透,下不下决心。在人的一生中,都有过欢乐,也有过痛苦;有过得意的时侯,也有过失败和挫折。但都会过去。丈夫**你,现在过去了;你曾经跳崖,被好人救了,也过去了;今天受到欺骗,照样也会过去。生命本来就短暂,到了进太平间那一天,一切全都过去了。你信吗?”

    晓楠点点头。大妈说的三大障碍,她不是没有想过。总是她把人想得太好,把情看得太真,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也许陈文杰就是那个百里挑一的好人。现在明白,好人不是没有,但在利益面前他会变,也许就变成了黑心黑肺的坏人。

    大妈接着说:“晓楠啊,你从新疆来,不知道商品经济中人性的泯灭,不知道金钱背后人心中的罪恶。地球上自然灾害不断,人世间各种疾病猖獗,这世界已经进入末世。到时候,不信耶稣的都将随着这个旧世界一同毁灭,只有信耶稣的才能跟着耶稣进入新天新地。在那里有永生。”

    晓楠静静地听着,前面几句都能听懂,的确都是事实。后面的似懂非懂,不过现在也没有心思去弄懂。大妈是退休教师,有知识有文化,讲的一定有道理。

    “大妈,就这样放过他?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样?你们的婚姻不受法律保护,说出去连自己也受批评。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好好检查当初的轻信与轻率,接受一次教训吧。”

    “大妈,你就像我妈妈一样,我愿意听你的安排。你说我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陈大妈想了一会,以商量的口气说:“你自从进舞厅,学会了抽烟,喝酒;出入歌厅,酒吧。你说是社交需要,其实是过着一种糜烂的生活。你承认吗?”

    晓楠痛苦地点点头。

    “承认就好,没有一个正经女人是这样生活的。你如果继续在舞厅,与这些人在一块,这种生活方式能改变吗?如果继续在舞厅,陈文杰来纠缠,你能摆脱吗?明知这些都是罪,不管在法律概念上还是道德层面上,你能悔改吗?”

    “我不去舞厅了,也无法再与他们在一起合作。”晓楠终于明白。

    “不去舞厅好。那就快刀斩乱麻,彻底了断。不管他日后怎样对你说,认错也好,下跪也好,再也不要为之心动。虽然离开了舞厅,在收入上可能有些损失,但在道德上回归了纯洁。至于今后的工作,你可以回到天津包子店去,也可以帮你重新找工作。你看好吗?”

    “好是好,不过,今后可能不能再住你这儿了。”晓楠吞吞吐吐地说。

    “为什么?噢,你是考虑房租。我不收你房租就是,你还住这儿。”大妈痛快地说。

    “不收怎么行?那我也不住了。”

    “傻丫头,你不是说要把我当你妈妈一样吗?哪有妈妈收女儿房租的?”大妈见她还想说,就打断她:“好了,这事以后再说,你先作出决定。”

    晓楠想了半天,终于下决心:“就按你说的。”

    她承认了自己的堕落,愿意悔改自新,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她想起了救她的蒙古**叔大婶,她要活得对得起他们的救命之恩。她也看到了面前的房东大妈,她的善良与爱心,以及所宣讲的真理。但是,她暂时不想回包子店,免得陈文杰又找了去,而季叔叔对这些事还什么都不知道。暂时在这里住,有大妈做后盾,给她壮胆谋划,她对自己也有了信心。

    她对大妈说,还有五天就是月底,她想拿完工资再辞工。这五天只唱歌不说话,既然闹了,不理他也属正常。大妈叮嘱她,千万别被他的眼泪所蒙蔽。男人的眼泪,真也罢,假也罢,腐蚀性比硫酸还厉害,心软的女人往往被它所欺骗,所淹没,所溶解……

    这时的晓楠像只温柔的绵羊,其柔弱无助使人爱怜。既然前面已经走错,浪子回头是最好的出路。
正文阅读 十二、悔改与受洗
    晓楠领完工资,就和乐队告别,突然的决定令大家摸不着头脑。乐队的人,见他们不说话,以为小两口闹闹别扭也属正常,过两天就好了。只有陈文杰心中有数,没有这么简单。但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没有挽回的余地。他对晓楠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虚假的,他没有想欺骗她。但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在这个商品化的社会又如何能站立?现实是严酷的,他不能责怪父母,也无法安慰晓楠。这两者只能全要,不能作出任何的二选一。他觉得晓楠不能理解他的难处,他其实也很委屈。所以在晓楠回家的路上,他一直跟在后面,一路向她认错,一路道歉。说父母是因为不了解她暂时有些误会,他会做工作让他们接纳她的。晓楠却一言不发,只管低头走路。快到家门口时站住,回头冷冷地对他说:“陈文杰,你不用再跟我演戏。你心中怎么想的我清楚,最好是鱼和熊掌兼得,但这是不可能的。钱和情发生矛盾,你选择的是钱,这就是问题的全部。你也冷静一点,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我已告诉房东,她完全支持我。舞厅我也不去了,另外再找工作。大妈说得好,一切都会过去,大江东去,决不倒流。”说完,快步进屋,把正在**的陈文杰关在门外。他敲门,隔壁陈大妈开门,探出头来说:

    “她不会开门的,你走吧!”

    楼道里灯光昏暗,陈文杰像一条被遗弃的狗,夹着尾巴,三步一回头地向楼下走去。晓楠从窗帘缝中看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踽踽独行的身影,豆大的泪水再一次滚下脸颊……

    在陈大**帮助下,晓楠在一家私立医院找到了一份护士的工作,因为她本来就是护士。那些公办医院没有户口不能接收,但私立医院不同,验看了毕业证书,考核了实际操作,加上陈大**推荐,就同意录用了。护士工作日、夜班轮流,按国家规定,享有双休待遇,因此,比之过去有了许多休息的机会。她正式认陈大妈为干妈,并且在她家搭伙,为的是能有机会帮助大妈做些家务。大妈不肯收房租,晓楠坚决要付,不收就不住。最后调和成收取一半,免去一半,那收的一半就算是干女儿的孝顺。

    排除了外界的干扰,晓楠安下心来,下班后就在大妈这里,听她讲耶稣,一起读经,唱赞美诗,心里日渐平静。当烟瘾来的时侯,就推说上厕所,回自己屋里去抽一支,然后再过去。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几次暗暗下决心戒,就是戒不掉,心中十分烦恼。有一天,实在憋不住了,就把自己的烦恼给大妈说了。大妈笑着说:

    “我早就知道,你回去是抽烟。如果上厕所,我这里不能上吗?你回来满嘴烟味,就暴露了你的行踪。我为什么不说?因为我要是说了,等于给你添加了压力,现在还不是时侯,你还没有完全从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神都有计划,圣灵也会带领你。戒烟的事情也是一样。你要戒烟,单靠自己没有力量。把它交给神,求神帮助,在他没有难成的事。”

    晓楠就在祷告中承认自己的堕落,向耶稣认罪悔改。既然悔改,应该有看得见的实际行动,首先把烟戒掉。他迫切地求圣灵帮助。也巧,第二天是个星期天,上午到教会做礼拜。在教会,从来不想抽烟。回到家里,大妈让她教唱赞美诗,唱得高兴,也忘了抽烟。下午有点想抽烟了,大妈看出来,就跟她搅和,给她讲出埃及的故事。大妈不愧是当老师的,把神的慈爱与以色列人的悖逆完美地结合起来,使人仿佛看到一个慈爱的父亲,带着一群不听话的孩子,在旷野长途跋涉的景象,爱的感动使她再一次忘记了抽烟。到晚上两人一起祷告,圣灵与他们同在,第一天居然安全度过。这给了她信心,第二天是上班,在医院本不敢抽烟。回到家后大妈给她鼓励,并安排了读经祷告唱诗,直到睡觉,第二天又安然度过。第三天开始感恩,戒烟的愿望轻轻松松实现了,感谢主。她同时学会了感恩。

    在大**帮助下,她一开始就认真检查自己,在神面前认罪悔改。有天晚上,读马太福音中浪子回头的故事,读完后大妈让她唱赞美诗218首《归回天家歌》:

    回首往事羞且惭,悔不听忠言,

    辜负慈父养育恩,离家走天边。

    繁华梦中久沉沦,醒来更凄凉,

    破衣难当刺骨寒,猪食充饥肠。

    振奋精神莫彷徨,起身回故乡,

    父爱深切盼儿归,相逢泪千行。

    晓楠唱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跪下祷告说:“我慈爱的天父阿爸,我就是歌中的这个浪子。我不听你的忠言,走上了歧途,今日惊醒,倍觉凄凉。我辜负了你的养育之恩,心中羞惭,不敢见你的面,心中彷徨。主啊,破衣难御寒,猪食难填肠,求你饶恕我的罪,应许我回家。父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大妈也是感动得直流泪。等她祷告完了,扶她坐下,对她说:“孩子,天父垂听了你的祷告,我们的感动证明圣灵在做工。耶稣爱你,恩赐给你一个重生的生命,一切都已过去,你已经是一个新造的人了。”

    “大妈——”晓楠又一次痛哭失声。但这一次大妈没有替她擦泪,因为这是悔改的泪,感恩的泪,感谢主恩浩大。

    过了一会,晓楠对大妈说:“大妈,我想受洗。”

    “好啊,不过你要先参加慕道班学习,系统学习基督教基本教义,为真实信仰打好基础。”

    “哪里去学呀?”

    “教会每年都要开办慕道班,然后接受一批慕道友受洗。我去问问,今年什么时侯开始。”

    第二天一早,大妈兴奋地告诉晓楠:今年的慕道班下个月一号开始,我已经替你报名。

    晓楠把它当作特别的好消息,心里已在想像自己受洗的情景:穿上雪白的圣衣,上面带着鲜红的十字架,跪在耶稣的施恩宝座前。牧师庄雅地问她:

    “赵晓楠,你是否相信耶稣基督为独一真神?”

    自己回答:“我相信。”牧师又问:

    “赵晓楠,你是否承认自己是有罪的人,并承认惟有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流的宝血才能洗净自己的罪?”

    自己回答:“我承认。”牧师第三次问:

    “你是否接受耶稣基督成为自己生命的主,并愿意一生一世追随他永不回头?”

    自己回答:“我接受。”

    这些都是今天大妈教她的,可在她心中,已经练习了无数遍,好像这受洗仪式已经举行过了一样,心里感到特别的甜蜜。突然,她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和母亲都是基督徒了,父亲还没有信怎么办?母亲劝过他多少回也不肯相信,将来他的灵魂岂不是要灭亡,今后一家人也走不到一起了?她把这个疑虑告诉大妈,问她是不是不信的人死后灵魂要下地狱?

    大妈肯定地告诉她:

    “是的,如果他顽梗到底,坚持不信,那谁也救不了他。许多人都这样,只相信看得见的,不相信看不见的。等到死了才明白,但已经太晚了。就像圣经里讲的财主与拉撒路的故事,财主在阴间受苦,拉撒路在亚伯拉罕怀里享福。财主痛悔无用,一切均已注定,不能再改变了。”

    “那我父亲怎么办呀?”

    “为你父亲祷告,求圣灵亲自动工。今后有机会回去,向他传福音。你母亲传了他不信,不等于你传他也不信。传福音是每个基督徒的使命,信不信是圣灵的工作。因为能转变一个人意志的只有圣灵。人类天生悖逆,如果没有圣灵的工作,任何人都不可能信主,也就不可能得救。所以,信主是神的恩赐,是一个人自己的福气。”

    “祷告……恩赐……福气……”晓楠喃喃自语,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如果她没有经历这些苦难,有着一个美满的家庭,说不定如今还在农场的卫生队当一名护士,心满意足地过着安逸的日子。那么,她将和父亲一样,不相信福音,不接受看不见的耶稣,就像那个财主一样,直到进入地狱而后悔莫及。她能有今天,完全是神的恩典,包括那些刻骨铭心的苦难,原来是使自己能认识主的途径,是对自己忠心爱主的试炼。
正文阅读 十三、父亲的忏悔
    晓楠受完洗,被推荐到唱诗班侍奉。她优美的歌喉,很快得到大家的喜爱。她自己也为找到适合的侍奉位置而兴奋不已。她将受洗的照片放大了装在一个精美的相框里放在床头,天天对着她看,回味着幸福美妙的那一刻。

    昨天上午,受洗礼拜开始时,唱诗班领唱赞美诗《快乐日歌》。接着牧师带领祷告:主啊,我们的元首,为教会舍命的救主,感谢你!今天,我们将在你面前为十二位听信福音而作你儿女的朋友们举行洗礼,求你垂临并祝福我们。主啊,你既然感动他们加入教会,就求你坚固他们,直到永远。这些羔羊从此得着好牧人的喂养,躺卧在天父慈爱的怀抱里,我们感谢赞美你。主啊!——牧师祷告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用他那浑厚的歌喉唱起——

    主耶稣温和又慈爱得呼召,正呼召你,呼召我。

    他正在心门口期待和等候,正等待你,等待我。

    回家,回家,劳碌困倦人回家!

    主耶稣用慈爱恳切呼召你,呼召你罪人回家……

    此时,十二名准备受洗的都已跪在圣台前。晓楠只觉得一阵强力的感情冲击,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根本无法止住。这幸福的泪水流呀,流呀,口袋里揣满了浸湿的餐巾纸。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感到无比的甘甜。她把这个好消息用电话告诉了远在新疆的母亲,母亲也为她高兴,在电话的另一头激动得直抽泣。

    她对大妈说:“到现在我都弄不懂,这眼泪是从哪儿来的?”

    大妈笑着说:“许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那是圣灵的感动。在我们一生中,有两个时刻是终身难忘的:一个是你结婚,一个就是受洗。”

    晓楠听着低下头去。大妈意识到说错话,立即改口说:“大妈不该提结婚,又让你伤心了。不过,恶梦已经过去,你现在有了新的生命,将来也一定会有新的婚姻,耶稣会给你预备一个幸福之家的。”晓楠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露出笑脸说:“我一定忘记过去。”

    晓楠除了上班,就和大妈在一起。大妈真像母亲一样呵护她,带着她读经、祷告、和教会的各项侍工。做礼拜时,穿着洁白的圣衣,在圣台上赞美主;礼拜结束,跟随大妈和其他姐妹一同去家庭或医院探访,学着献出自己的爱心。她听到了许多奇妙的见证,这些见证,巩固了她的信心,增强了她爱主的感情。她像一头羔羊,在主为她铺设的溪水边、青草地上健康地成长。

    三个月过去了。一天,她突然急匆匆从医院赶回来,到处找大妈。大妈从菜场回来,晓楠一见她就说:“大妈,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大妈一脸疑惑。

    “家里来电话,爸爸病危,让我赶紧回去。”

    “病危?什么病?”

    “肝癌。”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别着急,先别急,进屋慢慢说。”大妈赶紧开门,将晓楠引进屋里。

    大妈放下菜,给晓楠倒了一杯水,让她在沙发上坐下。问她:“现在人在哪里?”

    “在自治区人民医院。”

    “你打算怎么办?”

    “回去,马上回去。晚了恐怕见不上了。”

    “不要急,遇事不要惊慌。一急一慌,什么事都乱了。”大妈安慰她,情绪稍有安定。

    “下午我去买火车票。”

    “我建议你坐飞机,只要4小时就到乌鲁木齐了,火车需要72小时,钱我这里有。”

    “那就坐飞机,钱我有。不过,没有乘过飞机,有点害怕。”

    大妈笑了:“这么大人了,还怕!怕什么?还不跟坐火车一样。一人一个沙发椅,比火车座位舒服多了。”大妈接着问:

    “医院里请好假了?”

    “跟护士长说了。”

    “你包子店的季叔叔那儿呢,说了没有?应该告诉他们的。”

    “嗯。一会儿去。”

    机票定在明天上午11点。当天晚上,大妈陪着晓楠。大妈说: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这个规律也是神定的,任何人都违抗不了。人的一生很短暂,儿时的感觉好像就在昨天,可今天我已老了,明天也会离开世界。当你离开这个世界,你在世上的一切都会失去。财富会失去,亲情也会失去,没有一个亲人会跟着你一起去。所以一切都是虚空,就像传道书说的那样。但是,基督徒就不一样了。基督徒死了不叫死了,叫睡了。因为他的生命没有结束,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形式。就像耶稣死而复活,死以前是肉体,复活后是灵体。灵体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可以穿墙而过,也可以飞身上天,并且有永生。所以,你回去,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一定叫他信耶稣,将来你们在天家还可以见面。”

    “我得赶紧回去,叫他信耶稣。”

    “你妈肯定也给他传福音了,现在也许已经信了,那是最好。万一顽梗,至死不信,你要顺服神的旨意。不管他信与不信,你们是基督徒,千万不能搞迷信那一套,烧香磕头,那是犯罪。”大妈千叮咛万嘱咐,恨不能跟着晓楠一起去。

    晓楠一一答应。

    第二天,大妈将晓楠送到机场,一直目送她进入候机大厅。

    飞机经过四个小时飞行,准时到达乌鲁木齐。下了飞机,有机场大巴送到市区,立即打出租直奔医院。

    她在重症监护室见到父母,病房里两张床,父亲睡靠窗户那张。她进去的时侯,母亲面对门坐着,父亲半躺在床上,正在输液。两年不见,几乎难以辨认。整个人已瘦得脱形,活像骷髅外面松松的包了一层皮。肚子因腹水而隆起,造成呼吸困难。母亲守候旁边,也是瘦了一圈。按理六十来岁不应该这么衰老,但见满头白发,颧骨隆起,土黄色的脸上布满了核桃皮似的皱纹。晓楠进门叫了一声爸妈,母亲从凳子上站起,木呐了半天,才与女儿相拥而泣。父亲见到女儿,想坐又坐不起来,把一双枯干的手颤抖着伸过来,泪水从脸颊往下流。晓楠赶紧放开母亲,转身抓住父亲的手,紧紧地抱在怀里。邻床是个中年人,不忍看见这一幕而把脸转了过去,守护在旁边的女人也在流泪。

    “晓楠,我真怕见不到你了。你回来了,好,好。”父亲困难地说。

    “怎么这么快,我昨天才给你打的电话。本来不想告诉你的,看是撑不过去了。”母亲说。

    “我是乘飞机回来的,只要四个小时。爸,你别着急,慢慢会好起来的。”

    “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病,撑不了两天。只想见到你,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你说。”

    “我对不起你。”父亲颤抖着声音说:“当初逼着你嫁给马文魁,挨打受气,最后还是离了婚,一辈子没个着落。吃了许多苦,到现在一个人流落上海,无依无靠。我实在对不住你,都是我太自私,太霸道……”说着,眼泪不断往下流。

    “爸,别说了,我不怪你。我现在很好,房东大妈介绍我在一家医院当护士,她是一名很有爱心的基督徒,只收我一半房租,待我像女儿一样,你只管放心。

    “爸,有时候坏事也能变成好事。我到上海打工,开了眼界,见了世面,学会了生活,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爸,我信了耶稣,是耶稣开我的出路,耶稣给了我一切,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爸,信耶稣真好,你也信耶稣吧?”

    父亲沉默不语。

    “老头子,现在女儿也信了耶稣,一家人就少你一个了。你知道,每个人都要死,不信耶稣的死后下地狱,信耶稣的上天堂。难道你愿意下地狱,让我们在天上看着你受苦而救不了你而着急。财主与拉撒路的故事你是听过的。”

    父亲干瘦的脸上露出痛苦,干枯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缓缓地说:“天堂与地狱有没有我不知道,财主与拉撒路的故事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信耶稣是好的。就看你这一辈子做的好事,被我训挨我骂总是忍耐。以前我认为你是生来脾气好,后来发现你偷偷地哭,也偷听到你祷告时侯求耶稣给你爱心,不要怨恨丈夫,让你学会在受委屈的情况下忍耐,我就知道信耶稣是好的。我生病以来,肝区越来越疼,疼得我无法忍受,打杜冷丁也不管用,真想一死了之。你为我祷告,而且一祷告就不疼了,能睡个好觉,凭这奇妙我也知道信耶稣是好的。”父亲突然停止,不说了。

    “那你信啊,还犹豫什么呢?”母亲急切的问。

    “唉!”父亲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肯信,是我不敢信。”

    “这就奇了怪了,还有不敢信的。怎么啦?”晓楠问。

    “我一生作孽太多。年轻时爱打架,打伤了邻居的孩子,我是逃避责罚才报名到新疆来的;在畜牧队放羊,那时粮食紧张,我用羊跟别人换全国粮票寄回天津去;没有肉吃,将一头牛推下悬崖,谎称自己掉下去摔死的,拉到食堂大家分了吃。你哥回城时向马家借了一千元债,那时工资一个月才七八十元,一千元就相当于一年的工资。为了不想还这债,就硬将你嫁给马文魁,顶了彩礼……唉!像我这样脾气粗暴,良心被狗吃了的人,耶稣会要我吗?信了耶稣,耶稣不要我;背叛了阎王,阎王也不收我,我到哪里去呢?……”

    父亲还要说,晓楠笑了出来:“你怎么会这样想呢?谁说耶稣只要好人,不要坏人的?圣经说,上帝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何况你并不是坏人呢。圣经上记载了好多耶稣赦免罪人的故事。有一个税吏长叫撒该,他是为罗马皇帝收税的,相当于抗战时期为日本人做事的汉奸一样,耶稣决定在他家住宿。许多人不理解,责怪他竟到罪人的家里去住宿。耶稣说:今天救恩到了这家,我来就是要寻找拯救失丧的人。还有个很著名的故事,就是耶稣赦免了与他同钉十字架的强盗。耶稣明确地说:今**要同我在乐园里了。乐园就是天堂。爸,你说自己坏,总坏不到汉奸、强盗那样吧?汉奸强盗都可以得救,你还顾虑什么呢?只要在耶稣面前认罪悔改,相信耶稣是从死里复活的主,愿意让耶稣做自己生命的主,任何罪都可以赦免,任何人都可以得救。”

    “要你那样说,我信耶稣。”父亲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是住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一个罪人蒙恩得救后的笑容,一个属于天国子民的笑容。

    “我也愿意信耶稣,可以吗?”邻床的中年人始终听着这边的谈话,这时也很激动地说,他愿意归向主耶稣。

    “当然可以。地上有一个人信耶稣,天上众天使都要为他欢呼。欢迎你呀,弟兄。”

    “弟兄?你称呼他弟兄?”父亲奇怪地问。

    晓楠说:“信耶稣的都有同一个父亲,就是天上的上帝。我们都是他的儿女,不是弟兄姐妹的关系是什么呢?教会里都是这样称呼的,耶稣要求弟兄姐妹彼此相爱。”

    “那你也称呼我弟兄了?”

    “对呀,在家里我叫你爸爸,到教会我就叫你赵弟兄!”

    “啊呀,真是太美好了,”邻床的弟兄兴奋地说。这一刻,似乎都忘掉了身上的病痛,沉浸在主耶稣基督深深的爱里。
正文阅读 十四、小天使爱心店
    三天后,父亲安然离世。都说肝癌病人到最后是痛死的,可是父亲直到咽气,也没有再痛过,这也是个奇迹。晓楠遵照陈大**嘱咐,通过114查询台找到市宗教办,又通过宗教办找到乌鲁木齐教会。在他们那里购买了殡葬的衣服和洁白的床单,床单上印着鲜红的十字架。因为医院离家有500公里路,尸体无法运送回去,决定在当地火花。在殡仪馆租借了一个小厅举行了简单的追思仪式,教会派出长老和几个肢体参加追思会,在长老的带领下作了追思礼拜。

    晓楠的哥哥赵晓刚从天津坐火车赶来,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当灵车推出来与遗体告别时,爬到父亲身上嚎啕大哭。父亲所在的畜牧队派出一名副队长带了几个昔日的好友前来参加追思会。在上海的房东施大妈与季老板也都打来了唁电。当一切料理完毕,赵晓刚陪同妈妈和妹妹回五星农场,在家住了一个星期,因为要上班就回了天津。晓楠去看望了位于三棵树的蒙古族巴音大叔和苏日娜大婶,说了许多相互思念的话。

    当下正值春天,草场上长满了绿油油的嫩草,就像铺上了一条长毛绒的地毯。其间开出许多红、黄、白、紫色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有蝴蝶在上面翩翩起舞。远处山坡上散放着一群群黄色的牛,白色的羊,正悠闲地在那里吃草。山上峰峦间氤氲缭绕,天空中蓝天衬托白云。太阳和煦,春风拂面,好一幅塞外春光图。晓楠陶醉其中,乐不思蜀,不想再回上海。她想在这里开一个小小服装店,而主要目标还是想在这里建立一个教会。她把想法告诉母亲,也征求上海大**意见。

    母亲听说女儿不走,心里十分高兴。她正发愁老伴走后,家里会冷冷清清。现在有女儿作伴,心里充满了安慰。上海大妈也说,应该陪伴母亲,刚失去老伴会感到特别的孤单。开服装店的想法也很好,年轻人该自己创业。也提醒她基督徒做生意的规则,第一是服务,诚心诚意为顾客着想;第二才是赚钱,要合法合理,坚决不赚昧心钱。总要以爱心对待每一件事。她说,她在上海,可以帮助她从城隍庙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进货,尽量降低成本,让新疆人得到更多的实惠。她更看重的是建立教会,从家庭聚会开始,从三五个信徒开始,传福音,撒种子,把神的工作在边疆铺开。她要求凡事祷告,求圣灵带领。因为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在神没有难成的事。她还说,有机会(外孙女放假)她会来看她。

    晓楠真的很开心。母亲这些年传福音,队上有五名基督徒,加上他们母女就是七人。两个弟兄,五个姐妹。以后就固定时间地点聚会,大家在一起读经祷告。她还要筹备开店的事情,先去场部商业街上的服装店学习取经,物色门面,办理各种手续。就这些事,够她忙上一段时间了。

    就在这时,家里突然来了个年轻人。高高的个子,白净的皮肤,穿一身白色蓝边运动服,U型脸上带一付无框眼镜,显出一些斯文。

    晓楠一见面就喊起来:

    “杨家琪!你怎么来了?”

    “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你家出了事,就没有马上来看你。听说你准备自己开服装店,来给你帮个忙。”

    原来他是农场医院的内科医生,晓楠过去的同事。医生护士,本来就是天生的搭档,两人关系也很融洽。后来晓楠去了上海,就没有再联系。这时找上门来,主动愿意帮忙,当然是再好没有。

    “别帮忙了,我们合伙吧?”因为熟悉,晓楠热情邀请。

    “不不,我还上班呢。再说,我是诚心来帮忙的。如果为了参股,变得我是有备而来,大有私心了。”

    “这与私心搭什么架?我一个人力量单薄,有你合伙可以壮胆嘛。”

    “不合伙也能壮胆,我做你坚强后盾。”

    “那就先谢谢了。”

    有了小伙子的帮助,难办的事变得简单多了。店面装修,进货,这些都是力气活,男儿就比女人强。杨家琪说:

    “首先你得确定消费对象。根据消费对象来确定进货和装修。”

    晓楠说:“我在上海有个干妈,她也这样说。她建议我做妇女儿童的生意,所以我想,半间屋子卖妇女儿童服装,半间屋子卖女孩子喜欢的小挂件和小摆设,这些货在上海都很便宜,而这里没有。”

    “好啊。那就半间做衣柜和衣架,半间做玻璃橱窗。”

    “小店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叫‘小天使爱心店‘怎样?”

    杨家琪重复了一遍问:“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

    “因为我是基督徒,我开店要突出一个主题,就是爱心。所以,我还准备贴一副对联,内容是:‘爱心买卖荣耀归主,兴隆生意上帝赐福。’”

    杨家琪笑着说:“我看你干脆取名叫小天使教堂算了,满屋子宗教色彩,顾客还来吗?”

    “顾客来不来与贴对联没有关系。货色新颖,价格便宜,服务到位,顾客自然就来。来了后看到对联就知道这是基督徒开的店。在这个店里有爱心,买卖关系变成朋友关系,就传了福音,荣耀了神的名。”

    “啊呀,看不出,到上海去了几个月,整个人都变了。”杨家琪惊奇地说。

    “怎么变了?”

    “变得精明,成熟。还变得大有爱心。”

    “感谢主。”

    “噢,还变得特别爱主。”杨家琪真诚地说。

    “你怎么也称主?”晓楠奇怪。

    “不知道吧?我也是一名基督徒!”杨家琪自豪地回答。

    “啊,这真是太好了!没想到,真没想到。”晓楠欣喜若狂,马上改口:“弟兄,杨弟兄!”

    “哎!赵姐妹!”两人哈哈大笑。主爱的暖流涌动,两人间的距离顷刻缩短。

    开张那天,光医院同事就送来好多花篮,整整热闹了一天。当然,第一批货全是上海陈大妈帮助置办的,价格定得特别低,好心人还担心她会亏本呢。顾客也都感到新鲜,对挂在正面墙上镜框里的对联研究了半天。有人问她:“爱心买卖什么含义?”

    她说:“爱心买卖就是以顾客的心态当老板,想顾客所想,急顾客所急,处处为顾客着想。帮顾客挑东西,就像给家里人买东西一样:东西要挑好的,价钱要便宜的,不满意还能退的,买回家完全放心的。”

    “那你还能挣钱呀?”

    “钱还是要挣的,少挣一些。昧心的钱不挣,骗人的话不说,坑人的事不做。”

    她这么一说,顾客心里亮堂。爱心店里买放心,成了共同的选择。在这里,同类商品在全农场保持最低价,没有的商品可以预约进货,不满意的只要完好无损包退包换。许多到场部来办事的,顺便也来光顾一下,生意越做越好。晓楠有进货渠道的优势,又有一颗为顾客的爱心,别人无法竞争。许多人称小店为基督徒开的小店,大大传扬了基督的名。但同时也招来了同行的嫉妒。

    一天,店里来了农场的两名领导,伸着脑袋东看西看,最后发现挂在正面墙上的对联:“爱心买卖荣耀归主,兴隆生意上帝赐福。”就责问晓楠:

    “商店里怎么可以挂这样的对联?这是宗教宣传嘛。去掉去掉!”

    晓楠不慌不忙,反问道:

    “国家政策是宗教信仰自由,为什么不让宣传呢?别的店可以供奉财神,为什么我不可以挂对联呢?供财神是封建迷信,挂对**要比搞迷信好吧?”

    领导一时想不出话来批驳,就说:

    “人家供的菩萨不说话,你的对联上写着字。”

    “你看看写的什么字?‘爱心买卖’,这与国家提倡的诚信经营是一致的吧?爱心比诚信还更进一步,我们比别的店家让利更多。”

    领导无话应答,改变了语气说:“不过你们价格公道,诚信服务,群众对这一点还是满意的。”说完,度着官步出去了。家琪后来说,肯定是有人去告状了,他们是挑毛病来的。

    嫉妒是人的天性,今后倒是要小心点。

    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个胖女人,说是前天买回去一件春秋衫,一穿有点小,要求退货,并再三强调没有穿过。晓楠热情地安慰她,说不要紧的,我给你退。把退回来的衣服摆在一边,看了一下发票,没有查检衣服就给她退了钱。还说,要是看上这种款式,下次可以帮她进货。她说不用了,不好意思的,拿上钱就走了。晓楠把衣服重新挂上衣架,无意中发现内插袋里有东西。伸手一摸,是钱,五张百元大钞。赶紧跑到门口,左右张望,已经影踪全无。这可怎么办?上哪儿去找她呀?刚好家琪过来,叫他代为看店,自己就跑出去找人。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只好到派出所去报告,请他们代找,同时也把钱交给他们。**一听她的描述,哈哈大笑,说,这不是陶副场长的老婆嘛,那是个马大哈的婆娘。对晓楠说:“放心吧,一定使物归原主。”下午,那胖婆娘带着丈夫来店里感谢,末了这位副场长说:“你们拾金不昧的行为值得表扬,我让办公室给你们写一份表扬信贴着,对你们的生意有好处。”晓楠随口说:“不用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感谢主。”场长听不明白,就问:“什么?感谢谁?”晓楠知道说习惯了,随口就来,不信主的自然是听不懂了。马上向他作了解释,大家哈哈一笑。

    “不过,以后凡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场长走到门口,回头对晓楠说。
正文阅读 十五、见证会
    晓楠还在想杨家琪信主的事,她在医院时从未听他说起,便带着好奇心问他。

    杨家琪说:“你去上海后的三个月,我查出来得了胃癌。在州医院开了刀,把胃割除了三分之二。化疗半年后突然高烧不退,医院发出了病危通知书。在九死一生的关键时刻,前来探望邻床的一位大妈介绍我信耶稣。我想,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试试也无妨,便答应了。第二天,教会来了四五个姐妹,跪在我床前为我祷告。她们也教会了我自己祷告。我就对耶稣说:过去只是听说有你,今天开始相信你。求你给我信心,让我知道真的有你,我一定跟随你到底。”没想到第二天烧就退了,一星期后出院。姐妹们每天来祷告,出院后到我家去祷告,坚持了一个月。我在家养病,开始吃流质,慢慢吃容易消化的主食,两个月后少吃多餐,基本上恢复了正常饮食。三个月后到医院复查,医生都惊呆了。因为找不到癌细胞,刀口损伤的部位也完全愈合。我自己也是医生,明白这绝不是人力可为。在休养的一年里,我正式参加了教会活动,每次都去做礼拜,敬拜神。还参加了教唱的圣台侍奉。现在,我已通读圣经两遍,对神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我爱耶稣,再也离不开他了。”

    “我们农场有教堂,我怎么不知道?”晓楠惊奇地问,“我妈好像也不知道。”

    “在场部靠东边的一条马路上,原来是个仓库。去年秋天才批准的,起名叫五星堂,好多人还不知道呢。”

    “有多少人?”

    “大约七八十人。农场办公室统计,全部基督徒大约有二三百人,大多分散在各个家庭聚会点。”杨家琪说。

    晓楠想了想说:“我们畜牧队也有七个基督徒,我也想搞个家庭聚会点呢。”

    家琪说:“依我看,大家聚到五星堂一起做礼拜吧,你们到场部也不远。有两个好处:一是那里有一位从口里来的长老讲道,讲得很不错的;二是人聚多了人气兴旺,就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信主,对周围产生影响。力量一分散,大家都冷冷清清,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耶稣是谁,这福音怎么传开?”

    晓楠说:“这也对。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成立一个读经小组,把我们队的基督徒组织在一起学习,这总可以吧?”

    “这个想法好,我也参加你们的读经小组,欢迎吗?”

    “当然,请还请不到呢。”

    畜牧队的七位肢体都参加了五星堂的活动,另有几个聚会点也并入五星堂,使它的人数一下子超过100人。在杨家琪的建议下,挑选了18位有歌唱特长的肢体,正式成立了唱诗班。并做了演唱服(教会称为圣衣)购买了立体声音箱,像像样样地开始献唱。这使五星堂人气大旺,又有几个聚会点加入进来,也吸引了一些歌咏爱好者前来观摩。晓楠在上海就学会了唱歌,学会了识谱,加上她优美的歌喉,很快就成为唱诗班的主力。这使杨家琪无比高兴,工作起来如虎添翼。他本是圣台教唱的,又是唱诗班的发起人,自然就担任了诗班的指挥。弹琴的是农场小学的蒋老师,教语文,三十多岁的一位姐妹。虽然是自学的电子琴,弹个伴奏却绰绰有余。他们三人一起制定了献唱计划,并且常在一起练唱。杨家琪对唱诗班的侍工非常热爱,把侍奉神看作报答神恩典的一个途径。

    晓楠的商店非常红火,她常怀感恩的心祷告,求神带领她不为世上的繁荣迷失方向。为了不影响教会的工作,她聘用了一位营业员,并让母亲到商店打理。她考虑到上海的陈大妈年纪也大了,不能长期为她的进货操心,就请她去了一次义乌,帮她联系了义乌批发市场的一位老板,用电话订货和邮局汇款的方式直接给新疆发货,使陈大妈能从沉重的发货负担中解脱出来。将一切都引上轨道,她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来侍奉神。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她特别感谢主的看顾。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愿望,要将主的恩典传扬出去,使更多的人能够认识这位救主。终于机会来了,教会要在本周五举行一次感恩见证会。她欣然报名,并得到了母亲的支持。

    有四五个肢体上台见证,都是病得医治,或走出困境的亲身经历。神的慈爱与大能在众人面前得到见证,许多人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下面一次次响起感谢主,阿门的赞美声。杨家琪也在会上作了美好的见证,他表示,自己的生命是耶稣给的,他要将生命完全奉献给耶稣,为主而活。他说:是耶稣给了他医病的恩赐,他要像耶稣那样为病人医治。他把自己的手机号当场公布,愿意在业余时间为肢体服务。他还准备从今日起,凡聚会都带着听诊器,为有需要的肢体量血压献爱心。他的见证得到全体会众的欢迎,会场上破例地响起热烈的掌声。他自己也受到极大的感动,奔腾的热血在体内畅流,心中充满了一股奇异的力量。

    轮到晓楠上台见证,还没有说话就泪流满面。她说:

    “畜牧队的肢体都认识我,我是一个曾经自杀死过的罪人。”下面寂静无声,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她,关心着她曾经有过的命运。她从为何自杀说起,说到蒙古大叔的无私搭救,说到离婚后去上海打工的艰难,自暴自弃后的堕落和再一次受骗。幸亏遇见了身为基督徒的房东大妈,她用主的爱温暖了她的心,用十字架上的真理认识了自己的罪,带领她一步一步走出生活的阴影。晓楠说:

    “尽管我母亲是基督徒,也经常给我传福音,但我并没有认识耶稣。直到自己走向罪的深渊,到了绝望的地步,主耶稣伸出手来拯救我。他没有嫌弃我,他的宽容和大爱感动我。我认罪悔改了,半年后在上海受洗,成为一名基督徒。我得着了神的祝福,使我万事顺利,使我有了今天。神的恩典我说不尽,怀着感恩的心在这里作见证。盼望还没有信的朋友,快快回家吧,神的爱是这么温暖,神的家是这样美好,让我们都成为一家人。”

    晓楠做完见证,心里觉得无比敞亮。虽然母亲有些忧虑,认为有些纯属个人隐私,不必公开,让人人知道。母亲说:“你在上海与人同居的事连我都不知道,也不跟我商量,你居然会在会上说,当着这么多双眼睛说,当着这么多的嘴巴说,谁知道会招来怎样的议论?”

    “我怎么没有跟你商量了,你不是同意我做见证吗?”

    “我同意你说跳崖那一段,你就不说许多人也知道。我不知道你在上海还有这么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告诉过我了吗?”母亲有些生气,为女儿担心而生气,她把教会看得太完美了。

    “我不是怕你着急才没有告诉你的吗?”

    “可是事情都已过去,你也回到家了,为什么还不说?”

    “我回到家了,可是我消停过吗?我有时间来说这些事吗?”显然,晓楠对母亲的埋怨感到委屈,认为母亲的忧虑多余。神是鉴察内心的,他能不知道我怎么想吗?神是公义的,他能任凭别人利用见证会上得来的材料来嘲笑我吗?我是为神作见证啊!

    可是,她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三天后,教会的负责人找她谈话,要她从唱诗班退出来。理由是根据在上海的表现,继续在圣台侍奉会带来不良影响。因为圣台是圣洁的,已经有人向教会反映了。

    “我在上海的表现,你是怎么知道的?”晓楠反问。

    “咦?那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对方惊异。

    “要是我不说呢?”对方不明白她要说什么,不作回答。晓楠见对方不回答,就继续说:“看来是我作见证作错了。你们不喜欢听老实话,信徒也不该说老实话。”

    “你怎么那样说话,我们也是因为有人反映才找你谈的。”

    “你们放心,不让上就不上。只要不是不让信耶稣,都可以服从。”

    当晚,家琪来找她,说的也是这件事。晓楠推他到外面去说,免得让母亲听了烦心。

    这里没有公园,两人在田塍上漫步。春夜,月光下的田野朦朦胧胧,远处的峰峦只显出黑乎乎的身影。渠沟里春灌的水流哗哗地奔向田间,干旱了一冬的土地像饥渴的婴儿拼命吮吸母亲的乳液,还发出淅淅沥沥轻微的声音。有小虫在树丛里鸣叫,打破了边疆夜晚的寂静。

    家琪说:“今天教会来找我,叫你退出唱诗班,征求我的意见。”

    “你怎么说?”晓楠立即问。

    “我一听就来气,可又不能吵架。我就说:读过圣经吗?约翰福音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行淫时被捉的妇人,法利赛人要用石头打死她,问耶稣怎么处置。耶稣怎么说?耶稣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他们马上打断我的话,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比?我说对呀,不能比。那个女人是正在犯罪时被捉,耶稣不定她的罪;晓楠是已经悔改谢恩作见证,你们听到了要她退出唱诗班,这说明你们的权力比耶稣要大得多。我也是罪人,我还杀过人,我不用你们劝退,自动退出,请没有罪的来参加好了。”

    “你杀过人?”晓楠一愣。

    “你看像吗?”家琪笑了。“不过当医生的,没有竭尽自己的责任把病人医好,结果不该死的死了,也可以认为把他杀了。尤其是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抢救,死人的事经常发生。”

    “是这样,把我吓一跳。”晓楠顽皮地笑着说。转而又问他:“对我的见证,你怎么看?”

    家琪认真地说:“我很佩服你的勇敢。这勇敢说明你对主的忠心和真诚。要不,我也不会那样对他们说话。谁没有错?何况你是在情绪极度低落的情况下,自暴自弃,完全可以理解。我认为,你是个诚实的人,心中没有诡诈,透明得就像一块水晶一样。水晶上原有稍许污泥,一旦洗去,就可以做成高贵的器皿。”

    “啊呀,你这评价也太高了。我是一块破损的玻璃,纵然修复,也难以在上面画出完美的图画。”晓楠嘴上这么说,心里对家琪的评价还是极其满意,像是尝了一口蜜,甜丝丝的汁水缓缓地流进心里。

    “我了解了一下,原来教会的负责人是办公室主任的表姐,她的女儿也开着一家服装店,你成了她的竞争对手,一切也就昭然若揭了。真是卑鄙!这样的人居然也算基督徒?我还打听到教会那位王长老,也是他们从河南老家请来的。在农场建立教会,是为了把分散的家庭聚会集中起来,便于管理。”

    “原来是这样。不过,那位王长老,听他讲道和与他交通,还听不出有什么违背圣经的话语。看他平日的行为,也很正派,为人谦和,也有爱心。接近六十岁的人了,还常常去医院和信徒家探访。”晓楠说。

    家琪接着说:“王长老是不错,虽然是他们招来,却不像是他们一路的人。我查了一些资料,对于末世教会中出现假基督,假先知,假传道,以及假基督徒的现象,一点也不用奇怪。圣经早就告诉我们,假基督、假先知将要起来,显大神迹、大奇事。倘若能行,连选民也就迷惑了。因此,我们总要惊醒,免得自己受了亏损。”

    “那我把畜牧队的人抽回去,还是搞家庭聚会。”晓楠说。

    “那也不妥。农场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教堂,不能因为极少数假基督徒就把他放弃了。教会是神的殿,耶稣是教会的头,我们只能维护,不能**,相信主会有最好的办法来处理的。”

    “那我就退出唱诗班?”晓楠问。

    “我也退出,今天我当他们的面说了。”家琪说。

    “你退出不妥。”晓楠说,“我退出是服从,你退出是赌气。况且你是指挥,不要使刚建立的唱诗班散了。”

    家琪无奈,因为晓楠说的有道理。

    因为在见证会上讲述罪得赦免的过程而受鄙视,这是哪跟哪呀?
正文阅读 十六、宗教纠纷
    基督徒一生要做的有两件事:一是跟随主,二是侍奉主,这是赵晓楠说的。跟随主,就得与主同钉十字架,同死同复活;就得在生活中活出耶稣基督的样式,爱人如己;就得彻底埋葬老我,成长新的生命。侍奉主,就是一心一意想着天国的事,神家的事,做主合用的器皿。就是传福音,完成神的救赎大业。天父的事,就是儿女的事;一切天父想做的,儿女自觉主动去做,就是侍奉。所以,这个范围太广了。讲台上讲道、献唱是侍奉,讲台下打扫卫生也是侍奉;教会里读经祷告是侍奉,教会外探访、传福音也是侍奉。主内献爱心帮助肢体是侍奉,社会上做善事荣耀主名也是侍奉。晓楠想到这里,退出唱诗班带来的不快一扫而空。她的小店生意好了,靠神的祝福。挣了钱帮助穷人,是神的嘱咐。钱是神家的钱,自己不过是管家。有权用钱生钱,无权独自享受。因此,她除了按圣经规定缴纳“十一奉献”外,(自动放入奉献箱里)还常常资助病人、孩子,遇患难需要帮助的人。当她了解到王长老家境困难,教会付给他极为微薄的工资后,她更是常常赞助。虽然屡遭推辞,也总要变着法子帮助他。接触多了,就慢慢的了解他。虽然他是农场从河南请来的,但长老自己则认为是神安排他来边疆宣教的。他宁可失去这份工作返回老家,也不能将神的小羊带进歧途,那样他会下地狱!晓楠听了这番话深受感动,也决意好好帮助这位老人,准备到年底给他老家汇一笔钱去。

    她常常和杨家琪在一起做些善工,在遇到有人需要听福音时,也总叫上他同去,因为他比自己讲得清楚。他们成了志同道合的教友。一天,晓楠突发奇想,说:集市上有人散发广告,我们为什么不能印些福音单张去宣传呢?晓楠的想法得到家琪的支持,在读经小组一说,大家都很兴奋,个个愿意参加。於是说干就干,单张的内容由家琪准备,印刷的费用由晓楠承担,散发时大家一齐出动。

    星期天上午,做完礼拜,他们一行五人就拿上印刷得十分精美的彩色单张去集市散发。所谓集市,是这里特有的习惯风俗。因为地处边疆,交通不便,农副产品销售渠道不畅,所以有了一个月一次的集市贸易。届时四面八方的农民、牧民、小商贩,都带着农牧产品,小商品来设摊做生意。到时侯这里的牛车、马车、毛驴车把道路两边排得满满当当,逶迤出去一二里地。中间商道上熙熙攘攘都是人,小贩的吆喝声,小吃摊上锅碗瓢勺的碰击声,还有自行车的铃铛声,大人孩子的叫唤声,声声响成一片,中间还夹杂毛驴拖着长音的怪叫声,它的高分贝、高频率可以压倒一切声响,赢来一半的回头率。

    在这种情况下发单张,实在没法伸手。只好耐着性子先回去,到下午人少一些再来。

    家琪在晓楠店里吃了点便饭,因为下午还要去集市。刚放下饭碗,就有人急匆匆奔进来报信,说:“快去,出事了。”

    大家紧张地站起来,急问:“出了什么事?”

    “你们三个发**的人,与几个维族人吵起来,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报信的人说。

    “走,看看去!”家琪说。

    晓楠跟着家琪,迅速出门,在带信人的带领下,直奔派出所。由于相距不远,不到20分钟就到了场部办公大楼,在底层挂有“派出所”室牌的满口停住。门开着,里面有两位**,他们的两个姐妹和一个弟兄坐在一边的木制靠椅上,四个维吾尔青年坐在另一边的长靠椅上,刚好是墙的两个直角。**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对着他们正在审讯。

    晓楠让杨家琪先进去,自己去找副场长。因为他曾经说过:“以后凡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没想到今天真还遇到了麻烦,所以就想到了他。

    杨家琪跨进门,没想到里面的人都认识他,先是**跟他打招呼,后是自己人打招呼,四个维族人中的一个竟然也认识他,用生硬的汉语惊奇地叫他:“杨医生,你怎么也来啦?”原来,他曾经住院,杨医生治好了他的病。

    杨家琪用目光与自己人说过话,也点头与维族人打了招呼,就笑着问**:“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审讯,你也坐下听听吧。”

    原来三名信徒吃过饭来到集市,多数人回家吃饭去了,市场就不再拥挤。他们见晓楠还没有到,来不及自己开始发起来。不管是摊贩还是行人,每往他们手里塞一张**,嘴里就热情地说一句祝福的话:“耶稣保佑你!”有的拿到后低头看一眼,折叠后放进口袋;有的随手就扔了。这几个维族人见他们发**,还说耶稣保佑的话,就冲过来,恶狠狠地骂着:“阿馕——斯该,(骂人的粗话)我叫你发!”一把抢过他们的单张,一甩手全被抛向空中,飘飘扬扬散落一地。弟兄上前拦住青年,质问他为何抢他们东西?维族人瞪大眼睛说:“你,为什么说耶稣保佑?耶稣是谁?这里只有安拉,没有耶稣,耶稣死啦!”说着,几个人哈哈大笑。两个姐妹上去拉住他们,要他们给捡起来。那个青年用力一甩,把一个姐妹甩倒在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赶了过来,将他们全部叫进办公室。

    “新疆是我们的地方,只有安拉保佑。他们要耶稣保佑,就回到口里去。”维族青年振振有词,为自己辩护。

    **说:“你这说话不对!新疆是中国的,不是哪个人的,也不是哪个民族的。”

    “你也是汉族人,你说话向着他们。”青年不服。

    另一位**插进来说:“汉族人是中国人,维族人也是中国人。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说话做事,只要不违反中国的法律,有什么不对?

    “中国的法律是各民族一律平等,人民都有宗教信仰自由。你有信伊斯兰教的自由,他们也有信基督教的自由,你们为什么要抢他们的东西呢?”

    “这是少数民族地区,他们应当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维族青年振振有词

    一位弟兄辩解:“我们没有不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我们发的是宣传品,不是发猪肉。”

    **马上制止:“没有让你说话。你要发猪肉就把你逮起来了,那才是蓄意破坏民族团结呢。”

    “这才是一句公平话,”另一名青年说。

    杨家琪听到现在,弄清了来龙去脉,这时征求**意见说:“我能说两句吗?”得到应许后他说:

    “我说朋友,我也是汉族人,但在我的意识里,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都是兄弟。你们有病到医院来,我一样认认真真给你们看病,想方设法把你们的病治好,让你们健健康康回家去。如果,都在这块地上生活,还要分汉族、维族,那就活得很累。你们说是吗?”

    那几个维族人不说话,但从表情上有了些缓和。

    杨家琪继续说:“你们信仰伊斯兰教,知道伊斯兰什么意思吗?伊斯兰的信徒都叫穆斯林,知道穆斯林的含义吗?”

    “你说什么意思?”一个青年反问。

    “伊斯兰,阿拉伯语的意思是顺服。顺服谁?顺服独一的真神安拉。因为安拉是无身无形的神,无法直接与人沟通,就委派穆罕默德来传达安拉的旨意。穆罕默德是先知。穆斯林的意思就是信仰安拉和服从先知。你们的圣地有麦加、麦地那、和耶路撒冷三处。为什么是麦加?因为麦加有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黑色石头被称为圣石,麦加也是穆罕默德的出生地,他在麦加的希拉山洞里受命,出洞后便开始传教。因此,麦加是伊斯兰的发源地。但是,麦加这地方信仰的是多神教,他们逼迫伊斯兰信徒,手段很凶残。穆罕默德实在呆不下去了,就逃到麦地那,在那里传教13年,奠定了伊斯兰教的基础。因此,麦地那也是圣地,麦地那的意思是先知之城。你们尊崇古兰经,也许还不知道古兰经中的五个信条,五大天命。你们知道吗?”杨家琪问维族人。他们互相看看,摇摇头。

    “我今天不说这些。我要说的只有两层意思。一、古兰经指出,世界万物都是安拉创造,人也是安拉造的,因此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兄弟关系,应当友爱团结。二、你们的祖先在创建伊斯兰教的时侯,受到异教的**,死了许多人,后来逃难到麦地那。所以,你们就不要再去敌视和逼迫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信仰虽然不同,但都是人,依你们的说法,都是安拉创造的人,是兄弟关系。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杨医生,你懂的真多,我们穆斯林还不如你知道的多呢。”一名维族青年真心地说。

    这时,电话铃响起,一位**拿起电话。只见他神情谦恭,嘴里不断地说“是,是,是;好,好,好。”搁下电话后,对众人说:

    “刚才陶场长来电话,有人向他汇报了这件事。他指示说,在多民族地区,在公众场合,以发**的方式公开宣传宗教观点不妥,容易造成宗教纠纷。维族青年采取粗暴的手段抢夺人家的宣传品也不妥,容易激化矛盾。他建议两方面人员都教育释放,大家都以安定团结为重。如果维族青年不服,可以通知巴音乡派出所把人领回去自己处理。——你们看,还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说没有了。那些维族青年走到杨家琪面前,说声“对不起,杨医生。以后不要不给我们看病呀?”杨医生笑着,友好地回答:“哪能呢,你们看我是那样的人吗?”基督徒们也主动与他们打招呼,相互握手言和,一起离开了派出所。
正文阅读 十七、深山牧场
    畜牧队有个夏牧场,设立在大山深处,离队里有一天的路程。那里有两座山,呈直角形排列,恰恰挡住了来自西北方向的寒风。山下有一条间歇河,夏季山上冰雪融化,河里水量充足;到冬季冰雪覆盖,河道只剩下一条细流。太阳从东方升起,释放出大量热量在这山坳里聚集。别处还有残余冰雪,这里已是草儿青青,流水淙淙,蝶舞翩翩了。针对如此特殊的气候,队里只安排两户人家住在这里,看守着二百多只羊和几十头牛。用土块盖了两排房子,除了供人畜居住外,还有许多空闲的房屋,留作临时的居所。等到夏天,这里水草茂盛时,队里就把大批牛羊赶来这里放牧,工人就住在临时的居所里。

    这里的两户人家,一户姓潘,是五十多岁的老两口,还有一户姓许,也是老两口。年轻人在这山坳里呆不住,太寂寞。前天队里得到消息,说潘大爷病了,发烧三天不退,叫队里派人去接替,他们回来看病。派人接替倒是没有问题,病人回来需翻过一高一矮两座山,路上再出点问题就麻烦了。杨家琪听到这个消息,请示医院同意,准备出诊。晓楠知道了,要跟他同去。她原是护士,可以做个助手。而主要原因,是想去传福音。

    队里给了他们两匹马,这把他们高兴坏了。因为不可能当日来回,除了药箱和福音资料,他们还带了简单的行李。一路上他们忽而策马飞奔,忽而徐步缓行。中午翻过了一座山,在山脚下避风处下马休息,人吃干粮马吃草。休息起来继续赶路,傍晚前一定要赶到目的地。

    如果说,早上出门还觉新鲜,两人兴高采烈,一路上说说笑笑,还引亢高歌。到下午就蔫了,尤其是晓楠,直喊屁股疼。家琪说:“你等着吧,只怕到明天腿都抬不起来呢。”

    “那回来怎么办?”晓楠耽心起来。

    “叫你不要来的,我可是知道骑马的滋味。”

    “那不是为了传福音吗?那个潘大爷,我曾经给他讲过一次,他有点心动哩。”

    “那就不要叫苦。为耶稣吃苦要心甘情愿,我来是主动要求的,医院本来没有安排出诊。”

    “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否则就不来了。屁股疼是事实,还不让我说了?”晓楠有点撒娇的味道。家琪马上改变口气说:

    “当然,赵晓楠是什么人?爱心使者嘛!”

    “看!羊群!”晓楠突然发现远处出现一大群牛羊,还有人骑在骆驼上,不由得兴奋起来。

    家琪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群牛羊在前方蠕动。两人勒住马看了一会,见他们从一个山口转弯,渐渐消失在山的另一边。

    “那是转场的牧民。每年五月份,他们就从冬窝子将牛羊转入春牧场,忍饥挨饿了一冬的牛羊都是又瘦又弱,在春牧场嫩嫩的青草地上得到补养,就能迅速恢复体力,滋养得膘肥体壮了。”家琪解释着。

    “我们刚信主时也好比才从冬窝子出来的羔羊,又瘦又弱。教会是我们的春牧场,耶稣是好牧人,用灵粮喂养我们,就能滋养得膘肥体壮了。”

    “你这比喻很好啊。——快走,你看天要变了。山区最怕的是天变,只要一起风,马上乌云翻滚,雷声隆隆,雨中夹带着雪珠,温度顷刻间能下降十几度,这是转场牧人最害怕的。”

    於是,他们策马奔跑起来。到达队里的居住点时,已是黄昏时分。潘、许两家,万分感动,端出最好的吃食招待,也无非是奶茶、羊肉和面条。家琪查看了潘大爷的病,确定是因为天气变化,肺部感染引起的发烧。好在计划周到,带了足够的药品。马上就在土墙上打个钉子,挂起输液瓶,开始给病人输液。

    大家吃过晚饭,潘大妈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又烧了热水烫过脚,就回到大爷身边,边打吊液边聊天。

    潘大爷不好意思地说:“辛苦你们了,害得你们跑了一天的路,赶到山里来给我看病。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的。”

    家琪说:“是啊,以前我们也是怕麻烦,只想着自己舒服,不考虑病人的痛苦,以后可是要改改了。”

    许大妈说:“你是党员吧?只有党员才能想到我们老百姓。”

    “大妈,农场早就有这么**员了,为什么以前没有来呀?”晓楠问。

    两位大妈同时说:“对呀,农场早就有党员……”

    “我和杨医生都不是党员,是杨医生向医院提出,自己要求来的。”

    这下连两位大爷也搞不懂了。不是党员,还自己要求。“那一定是正在争取入党了。”

    “也不是。因为我们都是基督徒!”晓楠回答。

    “基督徒是什么?”潘大妈听着觉得新奇。

    家琪见他们都露出探问的眼神,就说:

    “基督徒是相信耶稣的人。耶稣是救我们脱离死亡威胁,得享永生的神。”

    “就是我以前曾经跟你说起过,为了救我们脱离罪,传天国的福音,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三天后又从死里复活的人。”晓楠补充。

    “他叫耶稣。”潘大爷终于想起来。

    “对,叫耶稣。”晓楠很高兴他还记得。

    “那天我有事,没有好好地听你讲。今天没有事了,你们就详详细细地给我们讲一讲吧。”

    “好,那我就讲一讲。”

    家琪就把人是怎么犯罪,罪又怎么给人带来苦难;神为了拯救人类,怎样道成肉身来到世上,以及为什么被钉死在十字架。人因为相信耶稣,认罪悔改而得拯救,得永生,成为神的儿女,细细地讲了一遍。他们听得很认真,还不时提出一些不明白的问题。家琪说:

    “耶稣就是道成肉身的神,道的中心就是爱。每一个相信耶稣,跟随耶稣的人,就是基督徒,基督耶稣的信徒。他们必须像耶稣那样,心中充满爱。正是这一份爱,使我们放弃舒服,来这里给你们治病,免得大爷一路颠簸去找医院了。”

    “这真是太好了。要是人人都信了耶稣,这世界就充满了爱,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坏人坏事,不会有这么多的不公平了。”潘大妈说。

    “大妈说得太对了。所以我们要把这个好消息讲给你们听。人不听是不知道的,这叫传福音,传福音的人是有福的。”

    “我们也想信耶稣,需要什么条件吗?”潘大妈问。

    “信耶稣是不需要任何条件的,只要你心里相信,口里承认,愿意让耶稣做我们个人的救主就行。”

    “那我们相信,也愿意耶稣做我们的救主。”转身又问他们:“你们相信吗?”

    许大爷许大妈也愿意相信。潘大爷说:我早就相信啦,只是没有说。今天正式宣布,我信耶稣。

    “那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主内的弟兄姐妹啦!”赵晓楠无比兴奋,把屁股疼的事情早就忘记的干干净净。
正文阅读 十八、沙枣树下的爱情
    已是初夏天气,地里的麦苗开始拔节抽蕊,绿油油像一大片草原。水渠两边栽种的穿天杨树高挺拔,直插穹苍。油菜花开了,黄灿灿像遍地铺满了黄金。然而,最有特色的还数沙枣树,已到了含苞待放的季节。

    “送你一束沙枣花”早就是一首名闻遐迩的新疆歌曲,而“沙枣花开十里香”的名句也传遍了大江南北。据说这是乾隆皇帝的香妃娘娘说的,意思是比江南有名的七里香桂花还要香三成。

    “而且它的香是幽香,一种浓烈得能使人沉醉的暗香。”杨家琪说,“在这种季节的傍晚,走在沙枣林的边沿,从远处开始闻那幽香,渐走渐闻,越近越香,那真是一种内地人无法想像的享受啊。”

    他说着,还做出贪婪地吮吸花香的样子,伸长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晓楠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说:“那就今晚去吧,去领略一下沙枣花开十里香的美景。”

    吃过晚饭,两人相约在一片麦子地相邻的沙枣林见面。晓楠远远就看见家琪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折下来的沙枣枝,上面缀满了大小似米粒的金黄色小花。只见他穿着一件淡灰色毛料风衣,厚重的面料使整个大衣显得很挺刮。由于没有扣上纽扣,露出里面蓝色带方格的毛衣。家琪也看见了她,举起沙枣花向她招手示意,晓楠就小跑着迎了上去。

    “嗬,你穿得好漂亮!”家琪这么一说,晓楠下意识地低下头来察看自己。由于天气暖和,下面穿一条薄花呢方格子筒裙,上身是白色镂空羊毛衫。一点也没有刻意打扮,倒是天生的窈窕身材,在紧身衣服中显出优美的曲线。她有点不好意思,就用嘲弄的口吻说:“你也好潇洒,学上海滩里的许文强吧?”

    两人哈哈一笑。晓楠接过他手中的沙枣花,放在鼻子底下,闭起眼睛,作了个深呼吸。家琪说:“错了!沙枣花是暗香,几里路外就可以闻到,越靠近越香。真正走进沙枣林,反而闻不到香味了。或者说,没有那种沉醉的感觉了。”

    “这是为什么?”晓楠真的不解了。

    “原因是太香了,香得你的鼻子产生麻痹。好比人在粪坑边站久了,反而闻不到臭。”他这么说,令晓楠扑哧一声笑出来。花香用臭粪来比喻,可算是一大发明。这时,恰巧起了一阵风,送过来一阵奇香。看远处的沙枣树,黄灿灿一树金花,这奇香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看来家琪说得不错,浓香要远处闻,淡香要近处嗅。比如闻荷花淡淡的清香,就得将鼻子埋进花丛里。

    议论了一阵花,话题就转到沙枣树的奉献精神上。沙枣树吃苦耐劳,能在盐碱荒地上生长,也能在戈壁沙滩里扎根。别的植物不能去的地方它能去,在没有人住的地方,它默默无闻地喂养着大群的飞鸟。谁能想到它居然全身都是宝。沙枣又绵又甜,可以作干果吃,沙枣面可以做果酱的原料。沙枣叶牛羊最爱,树皮又是清热凉血的药材。当地牧民都知道,拉肚子吃沙枣,比吃药还有效果呢。沙枣花开的季节,养蜂人在树阴下支起窝棚,成群的蜜蜂飞出飞进,酿就的沙枣蜜是蜂蜜中的精品。

    晓楠说:“它倒有点像基督徒,奉献而不求回报,牺牲而不图赞赏。”

    家琪也说:“是啊,我们要提倡沙枣精神,把一生奉献给主。”

    晓楠接着说:“我们今生就扎根在这里,把福音传到地极。我看这荒凉的戈壁就是地极了。你愿意为主献身吗?”说完,期待地望着家琪。

    家琪转过身,正好与晓楠面对面。突然伸手扶住晓楠的肩膀,将两眼燃烧的火焰喷薄在晓楠的脸上。晓楠可以感觉到他手指的颤动,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半天,说了一句:“我愿意。”又补充一句:“只要我们在一起。”

    “只要我们在一起”包含的什么意思,晓楠当然明白。心中被燃起的激情几乎控住不住自己。她知道,只要她的身体往他怀里一靠,所有的话都成为多余。但这一次她忍住了。尽管所有的热血都涌到了脸上,身子也在微微颤抖,但还是站住了,没有向前倾倒。

    “‘只要我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经常在一起吗?”她明知故问。

    “我说的是天天在一起,白天在一起,晚上也在一起。”家琪终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晓楠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家琪将手放了下来。

    晓楠为了平静一下激越的感情,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着家琪说:

    “我是曾经结过婚的人,也有过那段不光彩的历史,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要慎重考虑。”

    家琪说:“正因为我都知道,所以当我说这话的时侯,已经慎重考虑过,而且考虑了很久,很久。坦率地说,你在卫生队的时侯,我就爱上你。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时侯你有丈夫。人的感情是个怪物,明知道不可能也消除不了。我痛苦地挣扎,忧伤地暗恋。你出了事,离了婚,我暗自高兴了一阵子,认为老天终于给了我机会,那时我还没有信主。可是,不久你又悄悄地去了上海,我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以后我得了病,人都快要死了,也就什么也不想了。说是不想,有时也还想。不过是想能在死以前见到你,能亲口对你说一声:‘我爱你’。没有想到你又回来了。这就是为什么你一回来我就来找你,帮你开店的原因。我想,我再不能失去机会,让别人占了先。后来你做见证,说到你在上海的生活。说实话,我心里充满了同情与爱怜,恨不能马上娶你,用爱来温暖你的心。这时候我们都已经是基督徒了,心里没有那些世俗的观念。人难免做错,我也是个罪人。然而在基督里,我们都是新人了。我在你退出唱诗班这件事上表明的态度,以及一直以来对你的关心,足以说明我刚才说的话是成熟的,是真诚的,你不要有怀疑,请相信我。”

    晓楠一直静静地听他叙述。当听到他面临死亡还在盼望见自己一面时,眼泪禁不住悄悄地流下来。她完全相信这是真爱,并为自己在历经患难后能得到这样一份真爱而感动。她也相信这是神的预备,是主给她的又一个恩典。她不能怀疑他,也不能再让他失望,他等她已经等得够久。她不能再回避,今天应该答复他。事实上她也爱他,共同的信仰使他们志同道合。

    “我相信你。”晓楠认真地答复他;“我也爱你。”

    “可是,我曾经患过大病,不一定能陪伴你到底。”家琪忽然提到这个问题,脸上显出极大的忧伤,这忧伤也许已经困扰他很久。

    晓楠猛然走过去,一把抱住他,轻轻地靠在他胸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也许是为了安慰他的忧伤,也许是自己压抑了很久的感情。家琪伸手回抱,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两个曾经都有过忧伤的人,互相安慰着,互相爱抚着,都想把自己的全部热量输送给对方。

    有顷。晓楠轻轻地说:“有首歌这样唱: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既然我已拥有,也就没有遗憾了。基督徒的生命本不属于自己,活是为主活,死也为主死,神掌控一切,我们也顺服一切。”

    “说得好,说得真好!只要我的生命存在一天,我就爱你一天。一旦主呼召我离开这世界,我就在天国等你。”

    两人站在沙枣树下,在沙枣花馥郁的幽香里,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忘却了时间,忘却了空间,忘却了天地间所有的一切
正文阅读 十九、舍己救人
    晓楠听说了一件事:五星小学副业队分校有两个孩子为一块橡皮打起来。小的说大的偷了他的橡皮,大的说问他借的,已经还给他了,没有偷。小的咬住不放,大的用铅笔盒把小的头打破了,学校正在研究对大孩子的处分问题。

    晓楠听了不是滋味。一块橡皮还要借,丢了还要说别人偷,甚至为此打得头破血流。她专门去了解了一下,学习用具大多不全。铅笔短得拿不住,削铅笔的小刀和橡皮借来借去。她与母亲以及家琪商量了一下,决定拿出一些钱来给每个孩子购买一套学习用具。他们与商店协商了一下,商店以进价卖给他们,并由场部派车送到学校。因为数目实在太小,场领导就不去了,委派教育科科长护送这批爱心物资,并要求在学校举行一个捐赠仪式。

    下午一点钟,捐赠仪式在操场举行。说是操场,实际上只是一个打谷场。学校就是利用了打谷场旁边的几间仓库改建的,用以解决路远孩子小的困难。学校只有一年级到四年级,一个年级一个班,所以叫初级小学。五六年级还是要到场部小学去读的。

    孩子们按班级为单位在操场排了队,一个班级两排,八路纵队正好是一个方块。旁边还有家长和看热闹的。主席台是两张课桌,铺了一块白桌布。地上推着几大箱捐赠的学习用品。其实东西并不多,商店为了让他们便于分配,每个孩子装了个小盒子,体积就大大增加。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红布,盖在赠品上面。主席台后面就是教室,外墙上挂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爱心捐赠仪式”

    主席台就坐的有:分校校长,农场教育科科长,商店经理(商品打折,也算捐赠有份),捐赠人赵晓楠,杨家琪。再多就坐不下了。校长刚宣布仪式开始,操场东侧路上小车喇叭响,陶副场长来了,还带来了加工厂厂长,农机厂厂长,和果园经理。晓楠弄不懂,这些人来干什么?主席台位置不够,又添了两条板凳。

    校长问:“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场长说:“想想还是要来。对待新生事物,领导要重视嘛。”

    校长说:“刚好,才宣布开始。”转身对台下大声说:“大家看见了,农场的陶场长亲自来了。这样一件小事,惊动场长亲自出面,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场领导对这件事的重视。现在,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陶场长讲话!”

    下面响起孩子们的掌声。

    陶场长坐到中间的位置上。这时站起来,开始对在场的所有人讲话。陶场长说,场里工作很忙,本来不想来的。再想想这件事情虽小,可是意义不小,所以还是来了。还带来了几位财神爷,来观摩观摩。忽然发现总校的校长没有来,就问教育科长。科长说,一是没有通知,二是他下午有课。场长说,有课可以调课,不是理由!学校自己的事自己不来,像什么话?训完话后又接着说:

    “我认为,啊,赵晓楠、杨家琪捐的钱虽然不多,但意义重大。孩子缺少学习用具,以致发生打架,这样一件事,为什么他们能看见而别人看不见?他们看见了,就采取爱心行动;有人看见了,却要处理学生,这是多么大的差别?差在哪里了?差在爱心上。而可贵的就在于这一片爱心,不是几个钱。晓楠是个个体户,个体户能想到的,国营企业为什么想不到?小本经营能做到的,有钱的老板为什么做不到?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的良心问题。人要是没有同情心,就是没有良心。我之所以今天来,就是要将这种爱心行动推而广之,在我们农场,形成一个良好的风气。这个风气,就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团结一心,把我们农场的现代化建设搞上去!我希望今天来观摩的同志,回去以后好好想想,怎样将爱心行动发扬光大……”

    因为场长讲了话,原来安排的科长讲话科长推辞了。科长推辞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讲。校长表示了对捐赠者的感谢,学生代表表示了好好学习的决心。轮到晓楠讲话,看来不讲是不行的,因为今天她是主角。讲什么呢?再三衡量,只讲了下面几句:

    “我们是基督徒,”这是必须表明的。在这种场合,你讲了就讲了,领导来不及阻止,也不好阻止。

    “我们本来也没有爱心,信了耶稣以后,是耶稣要我们有爱心。我们也是学着去爱每一个人。”这也是必须要讲的,把荣耀归给主,同时抓住机会把福音的种子撒下去。

    果然,领导们听了,自嘲地说:“学着去爱,很谦虚嘛。”对于耶稣的宣传,不说赞成,也不说反对。发完捐赠,就散会了。

    在回去的路上,晓楠和家琪都很兴奋。两人手舞足蹈地模仿着陶场长的讲话:“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的良心问题。人要是没有同情心,就是没有良心。”这话讲得好啊!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还别说,陶场长这人还是不错的。”晓楠说。

    回去的路上,要过一条水渠。这是一条主干渠,负责灌溉周边几万亩土地。渠宽三米,上宽下窄,全部用水泥板砌成。水源来自天山上融化的雪水,水温冰凉,清澈见底。不过水不深,大约一米左右,水流喘急,人下去,不容易站得住。他们沿着水渠往前走,路面很宽。看着这来自天山的雪水,透出阵阵凉爽,非常惬意

    前面有一群学生,也是回家的。跳跳蹦蹦,像一群出圈的小鹿。红领巾在胸前一飘一飘,显得十分可爱。

    突然,一个皮球飞上路面,一个孩子拼命追球,一下冲到渠里,噗通一声落水。其余孩子吓懵了,跳脚大喊:“救命啊!掉水里啦!快救命啊!”

    落水的孩子随着水流往下漂,其余孩子哭着叫着跟着水流跑。家琪大声喊着:“不要跑,我来救他!你们不要跑!”他害怕乱哄哄还有人会掉下去。

    晓楠也边喊边冲过去。

    家琪冲过水中的孩子,还在往前奔。晓楠不解,孩子就在身边,为什么还跑?她就“噗通”一声跳下去。水到胸部,就有浮力,加上水流喘急,根本站不住。一个踉跄,被水冲倒,和那孩子一起往下漂。这一切家琪没有看到。他拼命跑,估计离开孩子很远了,才停下,小心地滑下河道,在水里站稳。这时只见渠中冲下两个人来,由于速度太快,他只抓住了孩子,晓楠从他腿边滑了过去。他发现是晓楠,心中一急,差点将孩子扔掉。这时岸上又过来两个大人,他已话不成句,声嘶力竭地喊;“快!快!救下面的!”

    其中一人立即往下跑,另一人接过家琪托上来的孩子,把孩子救上来,又把家琪拉起来。家琪一上岸,连滚带爬往前冲,摔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哭喊都没有了声音。

    孩子们的哭叫,大人的呼喊,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惊动了所有周围能听到的人,一忽儿渠岸上就人山人海。家琪晕过去了,去追晓楠的人还没有回来。又有许多人沿渠往下奔,大家乱哄哄地跟着。大约追出去两公里,那里有一群人围着,里圈的人蹲着在做人工呼吸。但是晚了。晓楠头部被坚硬的水泥板碰破,鲜红的血还在往外流。肚子鼓鼓的,已经停止了呼吸。

    孩子们哇哇地哭,女人们轻轻地唏嘘,男人抹着眼泪。家琪在两个男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冲进人群,抱住晓楠就嚎啕大哭。

    被救的孩子也赶到了,趴在晓楠身上就不肯起来,“阿姨!阿姨!你醒醒啊!”一声紧挨一声,叫得人肝胆俱裂。

    而,晓楠的母亲还不知道。人们商量着,怎样把晓楠带回家去?怎样向晓楠的母亲述说?
正文阅读 二十、沙枣树下的葬礼
    五星农场党委会正在进行,关于赵晓楠是否可以定为**烈士的问题有了分歧。副政委和副场长的意见同意定为**烈士,理由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烈士褒扬条例》第三条第五款规定,“为保卫或抢救人民生命、国家财产和集体财产壮烈牺牲的”可以定为**烈士。赵晓楠定为**烈士,对今后开展“舍己为公、爱国爱场”活动能起到极大的榜样作用。场长持反对意见的原因是,一旦上面批准,需承担一笔不小的抚恤金。政委倾向于同意,准备做场长的思想工作,因为思想**工作一向是我党治军的传统法宝,它的强大威力决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政委既然这样说,场长就不再坚持。反正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师部也没有审批的权力,要报兵团**部。现在家属和单位都还没有提出申请,先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陶副场长根据会议精神,找到赵晓楠母亲征求意见。

    晓楠遗体已安放在医院太平间冷藏,晓楠母亲和杨家琪,以及畜牧队的基督徒,都在一起商量后事,根据晓楠生前来往密切的友好,确定通知哪些人来与遗体告别。母亲提出的名单里有曾经救过她的蒙古族牧民大叔大婶。杨家琪提出上海的施大妈,晓楠认她为干妈,开店以来一直为我们进货,路远来不了是另一回事,不告诉她说不过去。上海的包子店季老板,倒是隔了一层,肯定不会来,打个电话说一下也无妨。正说着,陶副场长来了,关于将赵晓楠申请为**烈士的问题征求家属意见。

    “这是一件好事,对舍己救人的赵晓楠同志也是一个交待,让她死得其所。对家属也有好处,将得到一笔为数不小的抚恤金,并保证老人的晚年生活。如果你们要求,就可以填表申请,一级级报上去审批。”

    晓楠母亲看看家琪,对场长说:“谢谢你的好意,这事太突然,我们商量一下告诉你。”

    陶场长走了,她们开始商量。多数姐妹的意见是要,为啥不要?毕竟是一条命换来的。晓楠母亲怀着深深的悲痛,沉重地摇摇头。说:

    “晓楠现在在天国,如果她能对我们说话,她会怎么说?要,还是不要?”

    大家都沉默。妈妈见大家不说话,就说:

    “大家不好说,我替女儿表个态:不要!”

    家琪这时才说:“我支持伯母的意见。晓楠为彰显基督的荣耀而死,意义远远超过**烈士,也决非金钱可以衡量。基督徒不图世上的享受,也不求世上的荣耀,晓楠在天之灵定规不会要这烈士封号的。至于伯母的养老和生活照顾,我相信主内的肢体都会承担,首先我会把伯母当母亲一样赡养。”

    “对!杨医生讲得好极,我目光短浅。”一位姐妹马上改变自己的观点。

    “我也是这样想。基督徒是天国的子民,我们的家不在这里,不能接受世上给的好处。”晓楠妈妈说。

    “不过,晓楠生前酷爱沙枣花,说它像我们基督徒,奉献而不求回报,牺牲而不图赞赏。因此,要发扬沙枣精神,为主奉献自己的一生,她实践了诺言。我建议,向场里提出要求,用土葬将晓楠埋在沙枣林里,让她永远与沙枣树在一起”

    都说是好主意。当他们向场里提出这个要求,场长当场同意,并答应由场里出资,建立一个像样的坟墓,为后人作个光辉的榜样。

    上海的施大妈接到电话就已在电话里抽泣,要求无论如何等她到了再安葬。蒙古族大叔大婶已经来过两次,哭着要见晓楠的遗体,医院不允。五星教会的王长老也来过,说愿意承担追思会的全过程,征求妈妈有什么要求。

    坟墓选定在沙枣林中间,请石匠做了墓碑。场里要在墓碑上刻字纪念,晓楠妈妈没有同意。后来家琪出主意,说这样刻:

    基督徒在天父的慈爱中安息

    赵晓楠之墓

    五星农场教会众弟兄姐妹

    年月日

    “五星农场众弟兄姐妹”的落款是王长老提出的,代表了大家的要求。妈妈同意了,放弃了单由自己署名。

    出殡那天,原计划只去亲属和教会的肢体,没想到消息传开,沙枣林新建的墓区周围来了数不清的人。连树林外面的田埂上都站满了人。除了受邀请的亲友外,还有畜牧队的职工,生前工作过的卫生队的职工,受捐赠分校的老师学生,以及三棵树下当初帮助过她的牧民……晓楠妈妈见这阵势,心里不高兴,说:“怎么会这样?晓楠会不会生气呀?”

    上海来的施大妈说:“不会生气的,反而会很高兴。天上的天使也会很高兴,因为这正是彰显了神的荣耀。基督徒的荣耀就是神的荣耀。而且,墓碑上刻的话也是向世人的宣告:基督徒在天父的慈爱中安息。这是多么美好啊!等一会王长老还要领会祷告,传福音。可是千万注意:不能哭!实在忍不住,小点声,不要像世人那样嚎啕大哭。”

    医院的灵车来了,停在大路上。畜牧队的四名工人抬着黑色棺木进入墓区,安放在挖好的墓穴旁边。王长老宣布:

    “赵晓楠姐妹追思会开始,唱赞美诗。”

    场领导陶副场长也来了。他要讲话,这是难以拒绝的。

    五星教会唱诗班的唱起赞美诗195首《三叠离歌》:

    多年朋友共知心,一旦忽然两地分,

    重见不知何年月,临行倍觉旧情深。

    但愿慈悲神,引领,引领,稳度山高水深;

    共仰慈悲神,同一信,同一信,天涯团契心心印……

    歌声充满了依依惜别的深情,哀婉而不悲恸。有人觉得新奇,死了人没有人哭,还唱歌!

    王长老开始祷告,说:“慈爱的天父,创造天地的神:今天,你的儿女赵晓楠回到了荣美的天家,享福地躺在你慈爱的怀抱里,这是值得称谢的。主啊,赵姐妹舍己救人,是你的教导。她完成了在世的使命,荣耀了你的名,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慈爱的天父,我们感谢你,是你赦免了我们的罪,恩赐给我们永恒的生命。人活在世上都要死,可我们基督徒不怕死。因为虽然今天也要睡到地下,我们的灵魂却是升到了天上,生命将换一种形式从新开始。人活着,信耶稣是有福的!……”

    陶场长有点坐立不安,但又无法阻止。他知道这时阻止讲话会造成什么结果。

    从来没有见识过基督徒葬礼的人充满了新奇,王长老的讲话内容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道理,有人打听农场教会在哪里?王长老祷告后是简短的宣讲,再是陶场长的讲话。他还是那一套,下面开始有人说话。最后是与遗体告别。

    唱诗班接唱赞美诗“再相会歌”:

    再相会,再相会,

    靠主恩得再相会;

    再相会,再相会,

    愿主同在直到再相会……

    亲属围着棺木走一圈,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束沙枣花,走过遗体时丢在棺木里。两位妈妈有姐妹们搀扶着,忍着亲人离别的悲痛,没有哭出声来,颤颤巍巍地离开了遗体。家琪经过棺木,见到自己心爱的人躺在里面,不再言语,虽然万般道理都懂,还是忍不住泪下如雨。转过身快快离开。这时,被救的孩子突然窜到遗体旁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像炸雷那样惊心动魄,差不多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声哭喊催下了眼泪。

    唱诗班还在继续,原本舒缓的音律这时听起来也是充满了怀念和忧伤:

    再相会,再相会,

    靠主恩得再相会;

    再相会,再相会,

    愿主同在直到再相会……

    长老宣布盖棺。沉重的锤击声划破长空,惊起一群飞鸟。基督徒们不由想起耶稣钉十字架时的铁锤声,正是它,敲响了地狱的丧钟。棺木在两条绳子的牵引下缓缓放进墓穴,人们开始渐渐散去。但王长老的话却留在了心里:“人活在世上都要死,可我们基督徒不怕死,”为什么不怕死呢?“虽然今天睡到地下,灵魂却升到了天上”,这是真的吗?王长老还说:“生命将换一种形式从新开始。”换一种什么形式呢?

    一阵微风掠过,送来醉人的奇香。那是沙枣花的香,那是晓楠灵魂的香,那是来自天上基督台前的馨香。沙枣树叶被微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它在回答人们的疑问:晓楠现在正躺在慈爱天父的怀抱里,这是真的……(全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