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八:11)/康来昌
14岁第一次看约伯纪,立刻被勾魂摄魄,欲罢不能。它有点队侦探小说:一个无辜的好人遇害。虽然没死,但遭凶手残酷虐待,生不如死。不过它又不似一般侦探小说,因为第一章就摆明了「谁干的」(Whodunnit)。引人入胜的,不在「擒儿记」,而是在法庭上,律师、被告、原告、检察官针锋相对的辩论,以及最后出人意外的结局。熬夜看完后,兴奋激动的心挟离着同样强烈的困惑,耶和华为什么让约伯受那么大的苦?以下简述约伯记的内容。
陷害忠良?
这场辩论是车轮战,三打一。约伯喊冤怨神后,一位朋人替神辨白。约伯驳之,另一友反驳之。一来一往,朋友理亏话愈来愈少,约伯理直气愈来愈壮。
我后来听看福音派在讲写约伯记时,几乎都是重复三友人的论点:约伯骄傲啦,有隐而未现的罪啦,神要磨炼他啦等等。这种敬虔的卫道不仅明明与前面神亲自为约伯的见证抵触,而且大快人心的是,最后居然被耶和华痛斥一番:「你们议论我,不如我的仆人约伯说的是」(四十一:6)。
约伯的三友及福音派「编造谎言」,我们耳熟能详。引一段约伯惊心动魄的大胆言论:「主发怒撕裂我、逼近我、向我切神折断我、掐住我的颈项,把我摔碎。又立我为他的箭靶了。他的弓箭手四面围绕我。他破裂我的肺腑,并不留情我的脸,因哭泣发紫我的手中却无**,我的祈祷也是清洁。地啊,人要遮盖我的血,不要阻挡我的哀求。」(十六:9一18)。这样(以及其它)指控神的话,居然被耶和华认为比那些歌功颂德之辞要正确,福音派岂不当多反肯自己的护教神学?
无解之解
三友词穷,另有以利户为耶和华拔刀相助。他的话了无新意。耶和华打断他及整个辩论,亲自披挂上阵,向约伯挑战:「谁用无知的言语,使我的旨意暗味不明你岂可废弃我所拟定的?岂可定我人罪,好显自己为义么?」(卅八:2;四十:8)很稀奇,耶和华的话也无新意。约伯,以利户等人都说过。但耶和华说先了,却办到了他人办不到的事:约伯「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四十二:6)。为什么?
我接受存在主义的解释:客观的知识不能解决人生的问题,得有主观的「亲眼」行:「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因此我厌恶自己。」(四十二:5,6)。也就是说,约伯记似乎不认为人生的祸福可以找到合理的客观答案。在全能慈爱公义神的统管下,现今世界常有叫人匪夷所思的费解无解现象。除非用信心的眼睛看,历史是毫无意义的。其实整本圣经都有这层涵意。举两个例子。
天机难测
1.「雅各是我所爱,以扫是我所恶的」(虽九:13)。理由不是像许多福合派现的:雅各好,以扫坏。而是「双子还没有生下来,善恶还没有作出来神拣选不在乎人的行为」(罗9:11)。理性和道德无法解释神的拣选。
2「耶和华使他的百姓生养众多,使他们比敌人强盛。使敌人的心转去恨他的百姓,并用诡计待他的仆人」(诗一O五:24、25)。前两个「使」叫人爽快,第三个则叫人跌倒。法老和埃及人们何其无辜;被他们等待杀害的以色列人及男婴又何其倒楣。如何解释他们生前和死后所受的苦?
面对是非不分,真假不叨的世界,非基督徒连申诉的对象都没有,因为他们不信这位全能全善的神。他们不是无奈的认「命」,就是走「后现代」的为所欲为之路。对基督徙而言、我们是有福的,任何委屈不平,都申诉有门。虽然不少福音派用理性主义和道德主义在「护主」,在拦阻人诚实的说真心话,耶和华却仍像听约伯「犯上」一样的「侧耳而听、睁眼而看」(但九:18),为那些「虽然迟延,还要等候」(哈二:3)的人行车(赛六十四:4)。
痴痴的等
等的时候,多半不好受。环境遭遇会不断的说:「你的神在那里?」(诗四二:3)自己会呼喊,「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远离不救我,不听我唉哼的言语」(诗廿二:1)?
这时候,基督徒除了呼喊:「我信,但我信不足,求主帮助」(可九:24),是别无良法的。除了信心,我们无法走过生命中种种不可理解的遭遇。但就算有信心,基督徒仍是「对著镜子观看,模糊小清」(林前十三:12)。很多事是那样的荒谬悖理、不仁不义。保护以色列的,人是也不打盹也不睡觉(诗一二二:14)吗?为什么会「主啊,求你睡醒,为何瞌睡呢?」(诗四十四:23)不是「恶人必多受苦楚,惟独倚靠耶和华的,必有慈爱四面环绕他」(诗卅二:10)吗?
为什么恶人和狂傲人享平安
他们不像别人受苦,也不像别人遭灾
他们所得的,过于心里所想
他们常享安逸,财宝加增
你把你的财宝充满他们的肚腹(诗七十三:3-12;十七:14)
简单肯定的谬误
我认为福音派在这方面给的答案太简单了。贤如路益师早期也未跳出「有罪受罪、有信蒙备」的窠口。其实有些人固然因着信「制伏了敌国、行了公义、得了应许、堵了狮子的口,灭了灭火的猛势、脱了刀剑的锋刃、软弱变为刚强、争战显出勇敢、打退外邦全军」,也有信心伟人「被石头打死、被锯锯死、受试探、被刀杀、受穷乏患难、苦害」(来十一:33-38)。彼得被圣灵充满,讲一篇道,三千人悔改;司提凡被圣灵充满,讲一篇道,被石头打死。神的意念常是无法预测的。隐藏的(赛四十五:15),他的脚踪无人知道(诗七十七:19);他的判断,何其难测(罗十一:33)。这方面的批评,我在「路益师与苦难」中已说过,此地不重复。
由于丧妻之痛,路益师重新思考基督徒对苦难及上帝的看法。思考的过程与结论就是这本《卿卿如晤》。电影(以及其电视剧前身)Shadowlands中译「影子大地」有人反对,说应根据诗篇23篇译为「死阴幽谷」、其实〔影子」并不误。路益师有浓厚伯拉图主义色彩,认为地上一切,不过是天上本物的影子(来九:23,24)。在《最后之战》中,路益师用Shadowlands来形容这个片面不完全、要过去的世界。)不少取材于此。其重点,可由下面的话概括:我对神的认识并不真实。人对神的认识要不断的被破碎,被神破碎。神专破碎成见偶像。破碎的偶豫不正是神作事的征兆吗?
隐藏的神。
丧妻之病使路益师觉悟到自己对神的认识多么浮浅:人能想出神也答不出的问题吗?当然。一哩路等于几小时?黄色是圆的还是方的?也许我们的问题——包括许多伟大的神学及形上学问题——多半是笨问题。
这话不是维根斯坦说的(参TractatusLogica-Philosphicus6.53-4;7-WhatwecannotspeakaboutwemustpassoverinSilence""说不来的事,就免开尊口”维在此攻击形上学。不过他后期思想在改变。
关于神的事,常常不只没答案,有时连问都无从问起。这是圣经及神学上重要的一环。神有隐秘。不可知的层面(Deusabsconditus申廿九:29)。既使有默示的圣经,启示出的耶稣,使人「看见了耶稣,就是看见了父」(约十四:9),人——包括最爱主最有信心的人,还是可能因种种原因,认不出看不到、想不通神和他的作为(路廿四:16;约廿:14;廿一:1、4,注意「显现」和「不知」的对恍。约十二::36,38,注意「显露」和「隐藏」的对比。西二:2,3,注意「真知」和「藏」的对比)。奥古斯丁、阿奎那、加尔文都意识到这点。神秘派如Diony-sius。及许多否定神学(apophatietheology)更强调神的不可知。路德、巴斯卡、齐克果、和巴特则用「隐藏的神」来攻击自信、乐观、理性的神学(福音派及与福音派的难兄难弟灵恩派、基要派为代表。有人把这三派对立,我则认为他们本质相同,小节出人而已—都不太肯或不太能使用大脑)。
出版《卿卿如晤》原著的出版值得提一下。路益师先在PunCh杂志上用N.W(NatWhilk,占英文,意为:我不知是谁)发表一诗,后以N.WClark(Clark原有文士」之意)之名将此书交出版商。审稿的是T.s.Eliot。二人关系素来不睦。路不喜Eliot的诗,Eliot不同意路对《失乐园》的解释。Eliot开始对《卿卿加晤》反感(他不知是路写的),再读就被吸引,并猜出是路的作品。牛顿在类似故事。他解决莱布尼兹提的数早难题,用匿名方式把答案寄到皇家协会。数学家Bernolli立刻猜出作者:「从爪子认出了狮子」(tanquamexungueleonem)。此书销路本来极差,路死后以真名发表,立刻洛阳纸贵,成为畅销书。南非黑权短袖,大主教Huddleston说:「这是伤心人最佳的帮助。它诚实的由对死亡,又有神学的深度」。王文兴先生贩依天主,此书影响甚大。另外,宋美龄女士也由此得不少安慰。
蒋中正过世时,当时华神院长戴绍曾应邀作家庭追思礼拜讲员。回来与我谈:「夫人说她很苦,信心软弱,难以度日。你看给她这本书如何?」我说想不出更好的。后来戴院长说:「那本书帮助大人度过最困难的阶段」。
福音派有转变吗?
这正是「诚实的怀疑者」,哲学家J.S.Mill拒绝的:如果神的良善与一般所说的良善完全不一样,甚至与我们所知的慈爱是相反的那不等于说神是邪恶的吗?如果世界是由一位神统治,他没有我所知的良喜和慈爱。那我不要信他。不论他能力多大,他绝不能强迫我敬拜他。我不颂赞他的良善--如果那个良善和我所知的不同。如果我不信靠敬拜颂赞他,会被打入地狱。那我情愿去地狱。(AnExtaminationofSirWilianHamilton-sPhilosophy,1979PP102-3)。
Mill错了。圣经并未说神恶。圣经只是说神的良善美好非人能完全了解。但当福音派认为神的良善可在今世中完全经验时,那也不对。Dobson的新书反映出路益师在《卿卿如晤》中的见解。
同性恋
最近还有一本福音派应多看多想的书:StrangerattheGate。作者MelWhite。他是许多福音派领袖:jerryFalwell,葛理翰,PatRobertson,Criswell的撰文者(Ghostwriter)。又与薜华JamesKennedy合作制片。W从小就对同性有特殊喜好。他认为这是罪,想用结婚来解决这问题。彼来向个外表看来美满的家庭。w爱太太及两个孩子,却继续不断的被对同性的渴望所折磨。他找过基督徒心理医生,求助过赶鬼、按手、释放祷告、没人一个管用。最后W有了婚外(同)性行为。「我等这一夜已等了几十年」。他抱住同伴,一面「感谢神给的机会」,一面「求他赦免」。之后他决定:我不要再忽略并压制这种天生的、神给的本性需要。
W的双重生活包括与葛理翰共进早餐,讨论书写内容,再坐飞机与男友会面。「好像廉价连续剧的情节」。
双重生活不能维持太久:重压之下,他在1986年离婚,1991年宣告自己是同性恋。此书是他的自传。
自然不等于神。
关于同性恋,我有几点会挨骂的看法。首先,福音派和同性恋者犯了一个共同错误,他们都以为「自然」或「天生」的性向是可允许的,「后天」或「学习」来的习惯就可以责备。(如天主教同意自然节育但反对人工避孕)。所以福音派想尽办法要证明同性恋是后天不是先天造成的。这是把自然当超自然、其实自然已堕落,不足为法。福音派应放弃粗糙的自然神学。
其次,一件事如果是错的,不论先天后天造成的,它还是错的。我认为同性恋是错是罪,有人天生如此,有人因童年被虐待(及其他原因)而如此。我同情但不能说这就不是罪。
但是,我不觉得同性恋应被另服看得。圣经最斥责的罪人不是**、税吏而是自义的法利赛人。不能赦免的罪不是杀人**而是不肯悔改的骄傲之罪。
因此一个常常痛悔己心,求神拯救赦免的同性恋者,和一个常常为自已不断动怒(或动淫念)而痛悔己心,求神拯救赦免的人,是应当同样被教会接纳的。
不过我引White的书,主要不是谈同性恋,而是重复路益师和Dobson的提醒,因著我们不知道的理由,良善全能的神有时并不除去我们的痛苦。我认识一位像White的青年,「从小喜欢同性」,他看过医生、吃药、求人按手、赶鬼。认罪悔改都没改变,常常绝望得想自杀,「老师,我是不是预定受咒诅的?」更叫我痛心的是,他不能对父母、牧师、辅导及周围许多的「属灵人」讲。「那将要灰心、离弃全能者、不敬畏神的人,他的朋友,当以慈爱待他」(伯六:14)。难道罪人除了耶稣外,再没有朋友了?有的都是约伯的朋友?
结语
「凡等候你的,必不羞愧」(诗廿五:2)。基督徒「遭遇苦难,被压太重,力不能胜,甚至活命的指望都绝了」的时候(林后一:18),要求神给信心,好叫「这至暂至轻的苦楚,成就极重无双永远的荣耀」(林后四:17)。但他们等候的时候,也当互相安慰扶持:「你们要记念被捆绑的,好像与他们同受捆绑,也要纪念遭苦害的人,想到自己也在肉身之内(来十三:3)。很多时候,神不一定直接除去苦难,而是藉著一个孩子拿出五饼二鱼,解决于人饿肚之苦;藉著四个朋友拆屋热诚,医好瘫子之病(可二:3-12);藉著先知的呐喊,斥责制造苦难的人。今日教会制造的苦难恐怕还多过消除的苦难(特别是美国的右派基督徒)。我们应反省、认罪并侮改。
(作者为神学博士现任中华福音神学院教务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