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然女士:
您好!
今年五月上旬,一个极偶然的机会读到您的《涤然小说选》和《柳岸琴声》,对于我--一个在大陆呆了四十余年的我来说,阅后茅塞顿开,得益匪浅。之后,我在教会的图书馆中又找到了您的《青草地上》、《飘扬的彩带》和《永不止息》。
您的作品,我是篇篇喜欢。《毛姐》、《女长老》、《绿卡》、《黄昏的呼唤》、《没有声音》、《遗笑》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而《飘扬的彩带》、《永不止息》却是我所特别偏爱的。我很想对您说些赞美的话,但笔在我手中却是如此之钝,唯恐词不达意,反把我的一片真诚变为俗不可耐的恭维,故干脆还是免了。
让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于一九五五年高中毕业,参加大学的统一招考。学校在我的政治鉴定上写道:“该生家庭出身地主,父兄三人逃往台湾,本人表现不好,建议不予录取。”帮虽成绩达到录取清华、北大一流大学的分数,却被分配至当时根本没有人要进的师范专科,学校读两年制的数学科。这对我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一九五七年,时值大鸣大放整风反右运动。由于我说了几句不满高考统一分配的牢骚,被划为了“资产阶级右派份子”,从此被打入了地狱。为了生存,我干过各种苦力(拉板车,挑泥巴,做建筑小工,送煤球)。六零年又扣上“**”,被关进了监狱,在劳改队呆了近十年。廿余年来,我历尽人间沧桑,饱尝屈辱与磨难,其间的辛酸,你们是无法设想的,我也没有能力叙述其万一。
我一直到廿九岁才结婚,丈夫与我“门当户对”。要不,谁还敢问津一个女政治犯?他也是在歧视与屈辱中成长的。我们有两个女儿,家庭生活还算美满。现在这个小家庭却分开在太平洋的两岸,不知何日能够团聚。每念及此,常潸然泪下,不能自已。
以上是我的简介,其实我的一生也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书。至于最近的几个月,也饱尝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心中有说不出的凄苦。一个当年在劳改队没流过一滴眼泪的人,来到这高度文明物质的国家,居然以泪洗面,岂非怪事?个中原委实一言难尽。谢谢您的书,把我带进了一个新的精神境界,我逐渐地在接受主。但是我常常还是软弱的、困惑的,请您多多为我代祷。
很对不起,信中简体字太多,一定使您头痛,但一时也改不过来,请求原谅。太打扰了,就此祝
闽府康泰!
东平
东平妹:
收到读者的来信,对于我不是一件奇特的事;但读者的信使我激动不已,捧诵再三的却没有几封。你的信像是一封家书,代表我的弟妹们写来的心声,代表千千万万同胞发出的哀鸣。我立刻为你祷告,也决定加强为大陆同胞祈求。
你的困苦,我多少能够体会到一些。因为有许多像你这样的例子,我自己初来美时,也在生活事物的适应上,打了一场痛苦的仗。报上常看到拚死逃出来的越南难民,到了这块自由土,反而上吊自杀!可见“人活著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
在劳改营里,你没流过一滴眼泪,是因为你存着反抗愤恨的心理,不在敌人面前示弱。今天你会用泪洗面,是因为你对亲人失望。多年来梦想的美景,至今成为泡影。其实亲人把你申请出来,已经算不错了,该存感恩的心。我们中国俗语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多比下,不要比上,你就会快乐起来。
从东方来到西方的人,免不了要受到西方文化的震撼;像你们关闭在竹幕后卅年的人,所受震撼的程度更要加上好几倍。你们不但跨越了太平洋的空间,还跃过三十年的时间;许多事物一无所知,生活习惯大大不同,是必然的。我们不必气馁,不可存消极的态度懊恼自己,要采取积极的学习态度去适应。中国人是最会适应的民族,全世界凡水流到之处必有我们华侨;何况我们认识了主,可以倚靠主的大能大力,胜过万事。
目前第一要务是把英文学好。向多方面学习:去夜校上课,读报纸,看电视,听收昔机,跟邻居交谈。别想太多的文法,尽量模仿。注意听人家怎么说,随时改正自己。英语说通了,就可以自由行动,买菜搭车,不必倚赖亲人;将来还可以出去找事情做,经济上也能独立了。进一步接你的家人过来,又可以帮助他们适应此地的环境。你还年轻,从头学习外国语言并非不可能;也许从前还有一点英文底子,那就更好办。总之,无论如何,学英文是克服困难的第一步,要下决心去学,只许成功,不准失败。
西方人的头脑最佩服能独立的人,因此也最怕受拖累,最不愿拖累别人,父母子女之间都是如此。明白这种思想,你就不会觉得人情冷酷,但愿因此更激励你上进。祝
喜乐靠主!
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