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份 “我的好处不在你以外” 一、恩上加恩
    一、恩上加恩

    一九三二年,袁相忱的外祖父母因铁路工作不景气,就辞去工作,与袁相忱的母亲一起从天津迁到北京居住。袁家就在东华门北河沿锡拉胡同十四号那里租了房子,一家人从此才得以团聚。十四号的房子是里外两处院子,精明能干的袁母罗孝纯就把这两处院子共二十多个房间都租下来,自己一家人住三间北房、一间东房、四间耳房,其余的则再租出去,自己做起了二房东,每月都有不少的收入。

    团聚的新鲜劲过去后,母亲才发现,相忱己变成一个沉默忧郁的年青人了。因为平时缺乏良好的沟通,此时再想无隔阂地沟通已为时晚矣。可能是孩子长大了,有独立的空间和思想的原因吧?母亲这样想着,也没有深究,照旧是每日念佛、打麻将、说闲话。相忱也依然经受思想上的挣扎与痛苦。在此期间,他与萧安娜和石天民老师依然有良好的关系。自从他在一九三一年圣诞节受了点水洗后,开始比较热心地向神靠拢,但还没有完全归属神。

    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屋外寒风刺骨,屋内相忱正一个人坐在灯下做作业。煤油灯黄晕的光把他清瘦的身影在墙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九点半钟,相忱做完了功课,一个人坐在桌前,忽然心中一阵感动,一个意念清楚地放在他的心中了——真的有神。这意念是清晰而无条件的,是用心理学和生理学都无法解释的,说不清它的来处,却感受的到它的真实。以前总是觉得没有神,但这意念顷刻间就把神放在他心中,使他无条件地顺服,无条件地接受神。他立刻就把煤油灯拧熄,跪在地上向神祷告:“神啊,求你赦免我,我现在知道你真的存在,我愿意接受你为救主,求你赦免我一切的罪。”接着他又一项一项地承认自己所犯的罪:撒谎、偷东西、欺负人、虚伪、恨人、自私、嫉妒、骄傲、思想污秽等等。他诚恳地求神赦免他,用耶稣的宝血洗净他一切的不义和罪。祷告完后,感恩的泪水从眼角流出,心头长久压抑的重担随泪水一齐解落,惶惶的心终于找到了安息之所。他久久地趴在地上,永远地记住了这个对他无比重要的时刻。他明白了自己是个罪人,是个犯了道德律和良心律的罪人,他也接受了耶稣作他个人的教主,使他从罪中得以释放,从此他心里有了神所赐的新生命。他进入了第二个精神释放的时期,也是一个永远释放的时期,从此他的心不再流浪。当他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来,把煤油灯重新拧亮时,好像整个宇宙都改变了,在他面前呈现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条崭新的道路。

    地上的一人得救,天上的天使也为之欢呼。

    袁相忱牢牢记住了这个属于自己新生命开端的日子: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他忘记了自己出母腹的日子。小时候,家里为他过很热闹的生日,但他太小,只知道拿礼物、吃好东西,具体日子倒没记住。九岁以后,家境没落,父母就没法给他过生日了。母亲偶尔伤感地提及此事,说袁相忱小时候过生日的种种高兴景象,袁相忱也不记在心里,只模糊记得是阴历六月,具体日子就没有问母亲,所以他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肉身生日的人,但他一辈子却牢牢记住了自己重生的日子。他告诉别人:“我们每一个基督徒都应该是生过两次的人:一次是从肉身的,一次是从神的。所以每个人都有两个生日,都应该好好记住。”他只知道自己是农历六月出生的,初几就忘掉了,至于公历几月几日,就更不知道了。他的户口簿上的出生日期正是因为他想不起真正的出生日子,就干脆自己把生日的公历日期定为六月六日,方便记忆。

    第二天,袁相忱来上学的时候,忍不住逢人就讲耶稣在他身上施行的奇妙拯救,告诉同学们,惟有信靠耶稣,才能得着永久的平安和喜乐。萧太太和石老师知道后,很为他高兴,而有些同学则取笑他,说他是痴人说梦。相忱却不在乎,他开始热情地参加各种聚会,可以说是逢会必聚,还向熟悉的人们传讲福音。

    相忱传福音的第一个对象是母亲的一位牌友,人称祥婶,是位旗人。祥婶天天来袁家与相忱的外祖父母和母亲一起打麻将,相忱每天放学回来都能看见她。相忱也曾向外祖父母和父母传过福音,但他们坚决不信,甚至连倾听相忱说话的耐心都没有,外婆还说:“你是年幼无知,上了外国人的当了,你以后清醒过来会后悔的。”但祥婶却不一样,相忱一向她传,她就很注意地听,之后又问了许多问题;考虑了一段时间后,就表示认罪悔改,真心相信了。祥婶信主后,来袁家就不是打麻将了,而是与相忱交通。她的生命长进很快,热心聚会,远离恶事,还向别人传福音,最后在她家里也有了聚会。相忱经常去她家里,和大家一起分享神的话语。这是相忱在主里所结的第一个果子,在当时对相忱是个非常大的鼓舞。相忱又继续向周围的邻居传福音,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接受了福音,这个年轻人后来成为医生。他周围的同学看到相忱信主后,生命确实有很大改变,也就不再嘲笑他,反倒更愿意接近他,听他讲福音。那段时间,神很赐福这个以火热的心传福音的年轻人。除了自己的家人以外,相忱几乎每向人宣讲福音,就都有可喜的收获。他牢牢地记着保罗说的那句话:“若不传福音,我便有祸了。”神在他身上也成就了他的应许:“祈求的就必得着。”他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向父亲要什么,父亲就给什么——天父的奖赏使他原本微小的信心大得鼓舞,他在传福音的工作上愈加殷勤。

    相忱坚持每星期三次去王明道先生那里听道。他在真理上非常追求,认真地查考圣经,有不懂的地方就向石天民老师请教。他在英文的学习上也更加勤奋,参加了青年会开办的英文查经班,各种聚会他都热心参与。渐渐地他明白了受洗的真正含义:受洗就是表示“老我”的生命在基督里与耶稣同受死、同埋葬,代之而活的是用耶稣宝血换来的新生命。他回想起一九三一年在圣诞公宴上的受洗,认识到那不是真正的受洗,因为他那时还没有在神面前认识自己的罪,更不明白受洗的真正含义,并且按圣经的教训,应是浸洗,点水洗是不合适的,所以他就向石先生提出了重新受洗的想法。石先生听后很高兴,又向相忱讲解了当年王明道先生是如何为了受浸的缘故,被学校革除教职,石先生本人如何为此自动退学,并且又进一步向他讲解了受洗的意义。当石先生了解他真的是明白了神的救恩后,就与王明道先生商量,让相忱在一九三三年八月受洗,那也是王明道先生第二次给人施洗,共有十几个人,在万寿山后青龙桥处受洗,那水是从颐和园中流出的。后来成为宽街堂长老的孟向召与相忱一同受洗,当时还拍了照片,照片上写着:“一九三三年八月,第二批。”王明道先生对要求受洗的人都要进行极严格的考察,凡要求受洗的都要多次谈话,并且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考验,没有清楚得救的根本不予考虑。他不在乎数量,只求质量。王明道先生对圣工的严谨态度,给相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就是从受洗这件事开始,相忱开始反观青年会的信仰问题。他逐渐明白,青年会在信仰上是有很多问题的。严格地说,青年会不是一个教会组织,只能算是一种民间团体组织;在青年会的学校中,不讲耶稣、不讲十字架的救恩,只谈服务同胞、改良社会,以慈爱、博爱、牺牲的精神来服务大众。青年会的办学宗旨来自圣经上的一句话:“人子来并不是要受人的服侍,乃是要服侍人。”其实这句话的原文出自马太福音第二十章二十八节以及马可福音第十章四十五节,但青年会只强调服侍人,却忘了后面还有一句话:“并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赎价”——这才是耶稣来到世界的最重要的意义。青年会虽在正式的名称中冠以基督教三个字,但其实是一个社会福音派的信仰,就是以社会服务的信仰取代了基本的信仰真理。

    一九三三年秋,相忱升入高中,他就读的学校是青年会办的财政商业专门学校,简称财商。当时财商的办学条件算是相当不错的,开设的也都是簿记、财会、打字等热门专业。在三十年代,年轻人只要学会这几样,就不愁在银行等好单位找个职务,可以穿西服、打领带,过一种白领阶层的舒服日子;并且财商还有一种很独特的吸引人的方法,就是对家庭困难的学生,上学时可以不收学费,等学生毕业、找到工作后,再分期还清学费。这一措施,吸引了很多人。

    财商的紧张学习并没有使袁相忱放松对信仰生活的追求。他依然热心地参加聚会、传福音,那起初的爱心使他的生活充满了短暂的快乐,快乐之后就是更深的思考与内心的争战。他常常反问自己:“袁相忱,你己经归属耶稣了,但为什么你活不出一个得胜的生活?你的内心为什么还有爱慕虚荣、骄傲自大、嫉恨自私等等的不义?你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圣洁无暇的人?”他反复诵读罗马书第七章第十八到二十四节的经文,保罗说:“我也知道在我里头,就是我肉体之中,没有良善。因为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做;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做。若我去做所不愿意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乃是住在我里头的罪做的。我觉得有个律,就是我愿意为善的时候,便有恶与我同在。因为按着我里面的意思,我是喜欢神的律;但我觉得肢体中另有个律和我心中的律交战,把我掳去叫我附从那肢体中犯罪的律。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保罗的这段内心独白,正是袁相忱此刻最想要说的话:“我真是苦啊!”但保罗“苦”过之后又无比坚定地说:“感谢神,靠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就能脱离了。”而这一坚定的宣告,相忱当时却无法达到。他还不知道,自己需要藉着圣灵的能力胜过这一切。

    约在一九三三年冬,山东灵恩会的牧师武熙考来到北京。当时北京的大教会都不敢请他去讲道,因为怕有极端灵恩的因素在其中。只有青年会英文夜校的崔校长接待他,他就在崔校长家中聚会讲道。因为相忱也参加夜校的英文查经班,所以崔校长就邀他来聚会。袁相忱一共去了三次,头两次没什么好感觉,因为聚会的场面太混乱了,信徒们有的哭、有的笑、有的说方言、有的大声喊叫、还有的唱灵歌,他只感觉到乱七八糟的,没有什么好印象。第三次,他上完自修课才进去,当时大家已开始祷告了,他也就跪下祷告,这时,崔校长来到他身边,用手抚摸着他的头说:“赦免他的罪吧!”话音刚落,袁相忱就情不自禁地哭开了。他放声大哭,泪水也哗哗地流个不停。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哭完之后又大笑,无法抑制住地笑个不停。散会后他骑着自行车走在大街上还笑个不停。那一夜,袁相忱经历了得胜的释放,安然入梦,因为神已经擦干了他一切的眼泪。

    当时,袁相忱并不明白许多圣经的理论,但从此他的生命就改变了,因为圣灵已将神的爱浇灌在这个最需要爱的孩子的心里了。神的爱、神的灵也洁净了他。感恩与赞美充满了他的心,他那对神的起初的火热,随之变成一种深层次的与神之间的双向交流,他的属灵生命更趋稳重和成熟。此后,袁相忱又进一步查考圣经,他在使徒行传中看到:神的工作的开展,不是依靠势力,不是依靠才能,乃是依靠圣灵。要想依靠圣灵,就必须先叫圣灵**和征服自我,没有自我了,圣灵的大能才能不受拦阻地彰显出来。他明白了一个重生的信徒,必须要努力追求圣灵充满,因为这是神的命令。他看到了当初圣灵如何带领使徒们战胜逼迫,将福音传遍罗马帝国和欧洲。他恒切地向神祷告:“神啊,求你的灵不断地充满我,求你每天让我与你更接近,让我依靠你的灵,过得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