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些特殊的经历,我很小就缺乏生命的归依感,开始考虑"人为什么要活着"这类问题,一直寻而未得。我从没想到过,离开地域的故国,会带我到达心灵的故乡。
1994年年底我到美国后,居住在加州伯克莱,接触到基督徒。出于学英文和了解美国文化的目的,我开始成为"慕道友"。当时正好有两对美国夫妇针对大陆学生学者举办了一个英文查经组,我就冲着他们的地道英文常去"查经"。后来,也随朋友去过一个中文查经组,对团契带领人林恒志的谦和有礼印像很深。
在心灵的深处,我很感人生虚无,在国内时就曾想到过神,写过一首相当亵渎﹑却深藏着渴望的诗,认为"上帝"是人生需要"开释长夜"的"应运"之物,他"不堪一击却将永存",说"这异物可真是苦难深重的人类的才气",是"一根让他的创造者自欺也欺人的稻草",是"一个可玩弄于股掌又似乎能操纵命运的吉祥物",不过,"他确实让许多我免于溺死在我们中"。到美国后,看到许多人找到了他们的上帝,就拟就了一个题目《终极意义的追寻者》,想研究一下人的这种自扰现象,并把"灵魂不得安宁"﹑对人生追根问底﹑但信仰却各各不同的知名人士放到一起,写篇报告文学。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虽收集了一些资料,这个想法最后却无疾而终。
不久,远志明到金门教会做见证,我们查经组的人都要去,我也去了,带着一种文化观察的心态。在唱诗和祷告的时候,我大大为身边的**们惊奇,他们的姿势和声音都在公开着他们的虔诚。上面远志明做祷告,下面他们就使劲"是的!"﹑"是的!","主啊!"﹑"主啊!"。我知道他们并不是远志明熟识深交的朋友,但他们却如此"拚命"地与他同心。这些人真是好奇怪。
稀奇的是,奇怪的事也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没有理由地流起泪来,老是流,让我为了弄干它们又不被人发现费了好些劲。后来,在不知谁给我的卡片上,我在愿意信耶稣一栏做了选择。卡片交上去之后不久,一位弟兄高兴地过来问谁是文屏,并当众热烈地祝贺我。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大张旗鼓,非常窘迫。回家的路上,同车的一位同胞因为我曾在查经组问过一些"精彩"问题,再三要我说说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就"决志"了?说实在的,我自己并不清楚,暗想一定是受了会场气氛的感染,感情用事,所以就尽量回忆感动我的因素,说了些人类需要爱之类的话。这位同胞无法掩饰地失望,我自己也相当失望,不知自己今晚怎么这么"不可理喻"。第二天,我的朋友特别转告我,头天开车送我们回家的姊妹叮嘱她,"决志"不是象我这样的。我本来已为昨天的事窘迫了,没想到还有人"嫌弃"。心中一傲,昨天的"决志"就不算数了。后来金门教会的人打电话来问我需不需要专人辅导和帮助,我婉言谢绝了。
这一谢绝就是两年。我的个人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做了妈妈,而且选择留在家中照顾幼儿。没想到这项选择带给我一种全新的痛苦。
对大陆女人而言,"家庭主妇"通常意味着"无能"﹑"没受过什么教育"之类。我因为爱孩子选择成为"这一类"之后,不出门时,体会到"这一类"的辛苦和疲惫,出得门来,就体会到做"这一类"才会受到的"尴尬"。这种"尴尬"通常发生在聚会时。初次相遇的人难免要寒暄几句,问问"在哪里做事",我有时会开玩笑说"在家里做饭",有时直说"在家里带孩子"。记得有几次,我刚做完自我介绍,对方就有些发愣,好象不知道下面该讲什么话,我感到是与我谈话没兴趣。有一两次,因为我的朋友在场,紧着补充说"噢,文屏写诗,还拿过奖;也写小说,写的蛮好的。"发凉的气氛才又回暖过来,在没有人为我作补充说明的场合,有时我会"惨"到发白的地步,成了活动的"背景"。诸如此类的细节真的很能伤到我,让我常"自尊"地想去上个好学校,找份好工作。这就造成了我内心的**:一方面想好好地教养幼儿,另一方面想要大家都想要的东西。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我的价值观与看不起我的人一样,我才会这么敏感。他们的态度,不过是一个引线,让我深藏的"无价值感"和虚荣心爆发出来而已。
这时我自然就想到我生活中遇到的几位基督徒,她们都是"不入潮"的人,却常常拥有一份千金难买的自在和安宁。这种自在和安宁不是"躲进小楼成一统",而是在"人堆"里的安宁。她们不怕把自己的心拿出去,不怕不讨好﹔她们爱无相干的人,有些人在我看来真的是很不能爱。这后面一定有相当强的心力。我很想知道她们的心力是怎么来的,又如何能够保持。以前**东都说过﹕"做好事并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做好事。"一次两次表现出爱并不难,难的是总可以去爱﹔爱可爱之人也不难,难得是当人家利用你的爱心而你也知道你在被利用时,你还是可以去爱。我敬佩这种爱心,不过我并没打算象她们这么"傻",我只想找到她们心中的"密宝",只取其"精华"来支撑我,让我可以"荣辱不惊"。所以我有意与她们增多接触,开始认真了解她们的信仰,认真读圣经和各类福音资料,如饥似渴。每当孩子睡觉后,我就把自己泡在一地的书籍﹑册子中,象海绵吸水一样吸收。不过,也象海绵漏水一样,不太存得住,好象有什么东西隔在我和福音之间。
当时,我的心里仍有一个多年的心结解不开,就讲与一个我所信服的姊妹Esther听。Esther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的长者,她一点一点用圣经劝解和指导我。我为试其功效,就乖乖听话,没想到结果是真正的好,让我在相当程度上得到释放。这次经历使我在感情上与基督信仰接近了一些,不过,我仍然是想信而无法信。
神看到了我寻求的心和寻而不得的症结所在,他借着一次"蚁灾",给了我很关键的启示,让我不再是个无神论者。
那是个中午,大概是因为头天偷懒没洗碗的原因,惹来无数蚂蚁。我从未见过蚂蚁以如此规模出现,真是密密麻麻,浩浩荡荡。我通常对这类勤劳的族类有几分尊重,与它们同住一房也可相安无事。但那天实在是无法置之不理。我先给了它们一些"警告",想它们"情报系统"发达,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能自行撤退了。谁知它们却仅仅是惊慌一阵,很快就恢复了兴致勃勃的奔忙。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我这个更高智能的存在会给它们带来什么。这也难怪,它们"眼睛"看不到我,尽管我这么"伟岸";它们的脑子也想不到我,因为它们的智力有限,况且又被强烈的欲望占据着,所以,就是触到了我的手指,它们也不知道,或不想知道,或无暇知道那代表的是什么。
那一剎那,仿拂有天光照进,我似乎看到了人与神之间的光境。一个疑问从我心中掠过:"我们人之于神,会不会就象蚁之于人?我凭甚么敢说没有神﹖"
能断言一件事,要么是证据凿凿,要么就是封闭狭隘,夜郎自大。进化论有其推论依据,但并不是证据凿凿,何况宇宙之大,不知我们人的智力达到了造物主的万分之一没有,在人和世界的起源这种巨大的问题上,最好不要轻易就下断定。
我开始思想神存在的可能性。带着这种可能性去读圣经,无神论认为幼稚可笑的童话,象"童女生子","死人复活"之类,都变得可以理解。如果真的有神,什么对神是不可能的呢?他能无中生有,创造天地,那么童女生子﹑死人复活真的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么读着圣经,过着日子,孩子长着,先生爱着,不愁吃,不愁穿,但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有些时候,心中还是会无端袭来好空洞﹑好寂寥的感觉,情绪就会低落下来。我和我的先生都把它叫做"老毛病"﹑"庸人自扰",因为自从我们相识我就常这样。我的先生曾千方百计想"拯救"我,却因为这种情绪低落似乎没有具体的针对而无法对症下药,屡战屡败,最后还是把它当成"老婆特色"和"女人病"了事。他不知道,其实这是"人生病",我不愿对他抒发我的病因,是不想传染他。在国内的时候,我的人生病曾因为一份不太适合我心性的工作而加重过,不过,那段时间的生活也在一定程度上"练就"了我对生活的"调侃"能力。可是,忙孩子忙家务,缺睡眠少"营养"(精神营养)的这段时间,是日子在"调侃"我,不是我在调侃日子。我象是被罩在无形的玻璃罩子中,空气不流通,心中很衰弱。读《圣经》给了我一些清新的空气,让我本能地"嗅"着追踪过去,想去教会听道,体会那里的友善气氛。
这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华人教会,租了一个美国教会的两间房,牧师常在聚会堂旁边的房间与人谈话。一天,牧师与一位姑娘谈完话后出来,正好看到我,对我说:文屏,你看,多好,这位姊妹多有福!今天她第一次参加聚会,今天她就信靠了主。那位姊妹笑吟吟的。我才知道,做出一个信仰上的决定,对于有些人是很容易的。可对我怎么这么难呢?
牧师说:不难啊,只要你心里愿意,口里承认就行了。我是心里愿意,可"愿意"不等于"能够"。我愿意我的一岁多的孩子明天就可以18岁了,可她不能够。
不久,教会有一个退修会。先生愿意用他的休假换我出去"透透气",我就报名参加了。在退修会中,我的问题是那样多,甚至有些冒犯了牧师。我心里很懊恼﹑沉郁。信仰不是迷信,我不弄清楚怎么可以信呢?有些后悔参加了这个退修会。中午休息的时候,一位我接触不多,但不知怎么就很喜欢﹑很信任的Janet过来和我讲话,我很沉郁。她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说很忙,也很空洞。她问我孩子好不好,我说很好,很可爱。还告诉她,有时候,我对人生的"虚无感"发作起来,我会看着我天真无邪的孩子想:人生不过如此,为什么要孩子来重复原本无意义也无聊的人生呢?说:"真的有神吗?我跑到这里来找他。"Janet就指了一段圣经给我看:"自从造天地以来,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借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我不由地环顾四周。四周是高大挺拔的树,树叶间漏下阳光缕缕。我的心里一动。Janet说:"心里有问题不明白是很正常的事,我信主这么多年了,问题同样还多得很。我觉得我们人真的很渺小,很有限,要是想把问题都问明白以后才信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在活着的时候就信的,因为神真的是太丰富,太丰富,我们真的很难知道神,懂得神。不过,就象小孩子虽然不能全部懂得父母,但他们可以经历父母的爱。何不试试先做个小孩子,以信靠的心而不是用头脑先去经历神,确定祂是不是存在,然后再慢慢去懂得祂?"
我觉得Janet所说的办法也是可以一试的。于是她带我做祷告,并求神预备保守我的心。
祷告结束之后,心里的沉郁不见了。我们边说话边往回走。这时,田养吾牧师从台阶上下来,见到我很高兴,说他在祷告时,神让他来找我。于是我们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牧师就问我是否能接受自己是罪人的说法,我说,没什么问题,只要对自己诚实,就会发现自己不光彩的地方。他又问我愿不愿意接受耶苏为我个人的救主,我说愿意。牧师就带我做了真正的决志祷告,成为基督徒。我自己也悄悄求神从圣经里走出来,走到我的生活中来,让我能经历祂。那天是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四日。
神果然垂听了我的祷告,从我决定归依祂的那天起,到次年复活节受洗,再到三年后的今天,我经历了祂无数的恩典。祂通过祂带力量的话语﹑圣名和宝血,又借着我周围人的帮助和事的启发,不仅让我有了笃定的心,去除了我的"人生病",还一点一点改变了我的生命,从而改变了我生活的质量,让我常有平阔安宁。当我愿意把自己交托给祂的时候,祂就一步一步带领我脚下的路。这里无法细述神的恩典和荣耀,只愿每个人都能亲身经历祂,从而体会到祂那"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成为一个有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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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生于贵州,北京师范大学毕业,1997年成为基督徒,现居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