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分卷 荣格的世界性地位与影响
    荣格的世界性地位与影响

    一、“埃拉诺斯”的精神会餐

    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无意识心理学逐渐为世人瞩目时,在瑞士马乔列湖畔的阿斯科纳,居住着一位新近丧偶而过早孀居的奥尔加.弗罗贝—卡斯泰因夫人.这位夫人非常富有,并且喜好想象,因此希望用自己的时间和金钱来做一些有益的事情.也许是出于天意,也许是出于巧合,她那时正在接受心理分析.于是,在决定用自己的钱财作一些有益的事情时,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一事业最好与心理分析联系在一起.她特别想到:她应该充分利用她的庄园和宅邸.于是,在自己的领域上,她修建起一个可以用来开会的大厅,打算把它用作名人学者们讨论问题的场所.1933年夏,她邀请了许多着名学者去她家聚会.首批接受邀请的有荣格、着名的印度学家海因里希.齐美尔、伦敦巴利语研究协会主席里斯.达维兹夫人、瑟德布洛姆的信徒弗里德里希.海勒.第二年,马丁.布伯也加入了这个团体.此后,这个团体逐渐扩大,越来越多的名人被席卷进来.这些人中有的当时就已经声名卓着,有的刚直到后来才崭露头角.他们中包括:荣格、马丁.布伯、鲁道夫.奥托、约瑟夫.坎培尔、让.达尼埃卢、米尔恰.伊利亚德、埃尔温.古迪那夫、弗里德里希.海勒、海因里希.齐美尔、格拉迪斯.范.德.莱乌、埃里希.诺伊曼、保罗.蒂利希……

    一开始,这个为讨论广泛的文化和思想问题而举行的聚会并没有特定的名称,后来,根据鲁道夫.奥托的建议,它的名称被定为“埃拉诺斯”(Eranos)。

    “埃拉诺斯”源于希腊文,据说它的含义是能促进每个人食欲的一餐.约瑟夫.坎培尔后来曾提到:这个词最有助于激发在欢宴场合下,思想的无拘无束的自由交流.讨论会的参加者很快便一致认为: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建立一个东西方思想能够汇合在一起的共同场地;聚会的宗旨应该是最充分的拓宽眼界,以便探讨在思想上最具重要性的问题;讨论中不应存在任何专业上的隔阂或是私人间的隔阂.在荣格的发动下,学者们对无意识心理学进行了第一次有意义的探讨.1933年,荣格再次在埃拉诺斯会议上就“个性化“问题作了专题发言.这次发言同时涉及原型的象征.此后,他又专门讨论过炼金术的象征.正如埃里克.夏普指出的那样,虽然埃拉诺斯讨论会并没有故意打算要成为荣格派的聚会,但这些会议事实上的确被荣格的个性和理论所左右.关于这一点,普罗戈夫《在埃拉诺斯聚餐会中》的说法可供参考.普罗戈夫写到:“埃拉诺斯会议决不是用来探讨荣格的原型理论的,但一般说来,原型的观念在整个埃拉诺斯会议讨论的人类生活的概念中却占有中心地位.”

    (转引自埃里克。夏普《比较宗教学史》第274页.)

    夏普本人在谈到荣格对埃拉诺斯会议参加者的影响时说:“诚然,他们之中有些人对荣格的依赖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但我们也已指出了其他一些人是荣格的合作者(基耶伦尼、齐美尔)。在剩下的人中,我们可以提到埃尔温.诺伊曼(引者按:应为埃里希.诺伊曼),他的专着《伟大的母亲》很有分量;可以提到南美小说家和探险家劳伦斯.范.德.波斯特,他的许多着作,包括《内地的历险》和名着《非洲的黑暗前夜》,都深刻地表现了‘荣格主义’的主题.“

    (《比较宗教学史》,第276页.)

    此外,夏普特别提到当代两位最着名的神话学家和比较宗教学学者——约瑟夫.坎培尔和米尔恰.伊利亚德.美国学者约瑟夫.坎培尔多年来一直承继荣格的思想,在比较神话学和比较宗教学领域内作了大量工作.夏普对他的评价是:“他勤奋惊人,事实上试图对神话作完全荣格式的解释.”他在这方面的成就主要是四卷本的《上帝的面具》(四卷的书名分别是:《原始神话》、《东方神话》、《西方神话》和《创造的神话》)。

    《东方神话》中的一段话,充分表现出荣格的影响:

    普罗米修斯、约伯、闭眼坐着的佛陀、睁眼四处走动的圣人——他们分别代表了人类理性和尽责的个人、超自然的启示和上帝统治下的一个真正的社会、瑜珈论者在内心的巨大虚空中的滞留、自发的与天地之道的一致——已从四个不同的方向走到一起来了.现在是十分冷静地既看到它们各自的幼稚,又看到它们各自的伟大,对它们既不要迷恋也不要鄙弃的时候了.(转引自《比较宗教学史》,第276—277页.)

    米尔恰.伊利亚德(M.Eliade)也如约瑟夫.坎培尔一样,在神话学和比较宗教学领域内享有极高的知名度.他生于罗马尼亚,早年研究哲学,后来去了印度.他精通多门外语,二战期间在葡萄牙和英国的外交机构中服过务,战后成为巴黎大学的客座教授,1957年之后成为芝加哥大学的“功勋教授”。

    伊利亚德着述惊人,可以提到的主要有:《永恒复归的神话》(后来以《宇宙与历史》为名重印)

    、《比较宗教学的各种模式》、《瑜珈:不朽与自由》、《神话、梦和神秘教》、《神圣与渎神》、《象喻与象征》、《锻炉与熔炉》、《萨满教:古代的出神技术》、《靡菲斯特与两性人》等等.伊利亚德二战前主要用罗马尼亚文写作,战后主要用法语写作,后来,他的着作基本上都被翻译成英文,因此,他在欧洲和美国都有很大的影响.

    作为埃拉诺斯聚餐会的一名成员,伊利亚德十分赞赏地提到荣格对他(以及对整个“埃拉诺斯”)的影响:由于荣格揭示了“集体无意识”的存在,对于那些古老的宝贵财富如神话、象征、以及古代人性的形象的探究,开始类似于海洋学和洞穴学的技术一样(形成)……同样,由于深层心理学家们发展起来的技术,古代的精神生活方式,埋葬在“无意识”中的“活化石”,现在变得能够予以研究了.(《在埃拉诺斯聚餐会中》,转引自《比较宗教学史》,第274—275页.)

    由此而进行的研究确实可谓硕果累累.我们甚至可以说:即使荣格的思想并未对其他任何人发生作用而仅仅影响了坎培尔和伊利亚德,这一影响(通过坎培尔和伊利亚德的意义深远的着述)也是十分巨大的.从1933年到1951年,埃拉诺斯会议一共举行了十九届.在每一届会议上,荣格都提交了很有分量的论文.这些论文给与会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以这样说:“埃拉诺斯”的“精神会餐”,无论在给予灵感、提供启发还是在训练思想方法方面,均对一批未来的学者发生了重要影响,从这里也像从其它地方(苏黎世大学、布尔霍尔兹利精神病医院、库斯那赫特、在维也纳和纽伦堡召开的国际精神分析学大会、美国和英国的国际学术交流、在苏黎世心理俱乐部举办的分析心理学研讨班以及后来成立的荣格学院)一样,荣格的国际性声誉正在缓慢而稳固地形成和扩散.

    二、若干当事人的回忆

    文森特.布罗姆(VincentBrome)在《荣格:人与神话》一书中,以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对当事人的直接采访,展示了荣格生活中许多过去不为人知的细节.这些细节无疑有助于我们了解荣格性格的某些侧面以及他对他人发生影响的方式.据一位当事人回忆,一九一九年七月,应英国皇家医学会精神病分会的邀请,荣格赴伦敦与同行进行学术交流.在这次访问英国期间,荣格作了《论精神病的心理发生学问题》的专题报告.报告会由威廉.麦克道高主持.这位德高望重然而性格执拗的苏格兰人绝不打算轻易接受任何“异端”思想,然而在认真听了荣格的报告后,他觉得荣格的思想不仅在经验上是可信的,而且在科学论据上也是站得住脚的.他因此说了这样一句话——“瑞上总算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另一位当事人回忆,另一次,荣格在伦敦塔维斯达克医学研究班上,用英语对许多“持不同观点”的医生连续作过五次报告.“一开始,荣格便吸引了所有的听众,仿佛他们全都着了迷似的.会场异常安静……他表情自然、举止洒脱,根据他自己的经验,一口气讲了一个多小时.他知识渊博,能言善辩,而且很富于幽默感.”

    还有一位当事人回忆:荣格在伦敦讲学期间,曾去大英博物馆阅览室核实资料,但他没有查阅证,于是便去了馆长办公室.“你是谁?”馆长办公室一位职员问.“我是瑞士来的医生……名叫荣格.”

    “是不是同弗洛伊德、阿德勒一样大名鼎鼎的那一位荣格?”

    该职员立刻变得很有兴趣地问.“不,不是.”荣格回答说,“不过我的名字也叫荣格.”该职员虽然很失望,但还是允许了他入室查阅.在美国访问期间也发生过同样有趣的事.那是在荣格应邀去耶鲁大学讲学之际.此前,在英国,荣格已经习惯了在小礼堂那样的场合对听众演讲,这一次,他也向校方提出同样的要求.但美国东道主的说法是:一开始,将安排他在一个大会堂作报告.以后,如果听众减少,再改在小会堂.东道主一再向荣格解释,不论访问者是谁,其地位和声望如何,都是这样安排的.出乎东道主意料的是:第一次演讲时,大礼堂中的三千个座位,有三分之二以上都是空着的.可以想象,荣格在空荡荡的礼堂中给大约七百名听众作报告时,其心情一定相当沮丧.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坚持第二场报告要改在小会堂进行时,校方却告诉他,大礼堂已经座无虚席.听众对荣格的报告报之以极大的热情和兴趣.报告结束后,主持报告会的一位教授的夫人邀请荣格去家中出席茶会.茶会上,她流着眼泪告诉荣格:“你的报告我没有听懂,但我却深受感动.你的声音、你的举止、你讲话的方式感染了我.我明白你所说的全是真理.我无法控制自己,实在痛快极了.”

    确实,在一些人眼中,荣格简直就像是一位圣人或“先知”。

    E.A.伯勒特回忆说:“埃拉诺斯”简直就像是中国的朝廷,荣格的周围聚集着那么多的朝臣.安东尼.斯托尔回忆说:在埃拉诺斯,如果荣格早餐时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所有的人便会围着他,聚精会神地听他分析这个梦,其情形就仿佛圣徒在接受上帝的启示.斯托尔第一次参加埃拉诺斯聚会时,荣格一口气讲了一个半小时,“那神态足以表明他并非凡人.”

    “有一次,他面对我,用低沉而严厉的语气说,‘你可知道,每天晚上做梦无异于有机会领受圣餐.’”斯托尔说:“我真地相信,在某种意义上,他可以直接同上帝对话.或许,有时他自认为是智慧老人的化身,智慧老人给予他的理论以灵感.”而文森特.布罗姆也指出:“无疑,现在有许多人认为荣格是一个有着自己基本教义的新的宗教圣人,在他身上能够发现救世主——耶稣基督的特征.”(《荣格:人与神话》,第384—385页.)

    然而在另一些人眼中,荣格则更像是一位值得尊重的朋友.物理学家兰塞洛特.怀蒂曾对采访者说:“是的,在埃拉诺斯,我同荣格有过几次交谈.他妙语不凡,仿佛是一位预言家.但他也能倾听别人的意见,态度镇静而安然.在我看来,如果一位老练的心理学家决意要占去你的时间,你对此只好听之任之、俯首就范.”怀蒂在美国各地讲过学,他惊奇地发现:荣格熟知物理学的一些最新的信息,“他对基本粒子理论的最新进展有全面的了解,能够机智地领悟一些抽象的科学概念并引申出其中的哲学内涵,这种领悟力的确是他具有的另一种天赋.”

    (同上,第32—323页.)

    安妮拉.雅菲女士(她后来成了荣格的秘书)则这样形容荣格当时留给她的印象:

    埃拉诺斯会议厅通往一个平台,被花园和低矮的石墙与湖隔开.每次报告中的半小时休息以及报告结束后,荣格总喜欢坐在石墙上,我们也很快聚集在他周围,就像蜂群围绕着一个蜜罐……当来自特拉维夫的埃里希.诺伊曼在场时,他和荣格总免不了会有一场热烈的争论.我们倾听着,注意到他们两人的性格迥然不同……在平台上的夜晚聚会常以晚宴告终,开心的狂欢、纵情的谈笑在湖面上久久回荡……只要荣格在场,诙谐的打趣嘲弄、纵情的狂饮欢闹便会使气氛格外热烈、活跃.只有诗人才能描绘出这种无比愉快和忘却一切的夜海远航.(《荣格的生活和事业》,英文版,第119—120页.)

    荣格治疗过大量病人,他晚年回忆,他分析过的梦,总数不下八万.作为一位能够一直深入到他人灵魂深处的医生,许多曾经接受过荣格治疗的病人,后来虽然恢复了健康,却一直保留着对荣格的深刻记忆.玛格丽特.弗林塔斯一度患严重的精神抑郁,她完全离群索居——离开了丈夫、家庭、丢弃了工作,可以说完全同外部世界断绝了联系.在她的幻想中,她感到世界是一个在空中漂浮悬挂的圆球,而她自己则像一个奇形怪状的卫星围绕着这圆球飞旋.她说:

    让我从幻想中回到现实世界并非易事,然而他(荣格)却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什么力量使他的治疗在我身上产生了这种结果.但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他那坦率、坚定而自信的个性使我感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一个真正的男人,其他的人则只不过是活着的幽灵.其次,在我看来,他让我清楚地意识到,在我的内心世界里有一个魔鬼支配着我(以后荣格把这个魔鬼叫做阿尼姆斯——它表现了父亲的一切本性)。我相信一切都应尽善尽美,可无论在哪一方面,我父亲并不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这也是我的精神备受困扰的原因之一.我丈夫远不能使我称心如意.我的写作并不顺利,我怕怀孕,担心孩子发育不全、智力迟钝.我对爱情还不怎么理解……荣格仿佛成了我的父亲,他更能宽容人,更令人感到可亲.事实上,我压抑着的对父亲的爱,已经完全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糟糕透顶的是:我知道,荣格对此已经察觉.他一定颇为不安.可有趣的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他寄来任何治疗费帐单.(《荣格:人与神话》,第318—319页.)

    布罗姆亲自采访的另一位病人安娜.玛利亚(她要求不要透露他的真名)则回忆说:在接受荣格治疗的过程中,荣格在许多方面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回忆自己当年的基本症状是神经性厌食,同时还伴随失眠、注意力不集中等许多症状.此外,还表现出早期同性恋的倾向,而“这使她的母亲大为震惊.”

    安娜称自己的父亲是伦敦的一位富翁,金钱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能够不惜一切代价地为女儿治病.在荣格之前,安娜.玛利亚已经接受过几乎所有传统的治疗,病情却丝毫没有起色.最后,经人介绍,她母亲带她来到荣格的诊所.在哪里她发现:正是在荣格的治疗下,她的病渐渐痊愈了:

    他给我的印象是极有感染力并有罕见的洞察力.他能一眼看透我的内心,甚至指出了当时深深折磨着我的性幻想.这使我分外惊奇.我从性幻想中感到的并不全都是痛楚,它们确实也给了我极大的满足.不过他用那种丝毫不拘束的气度和谈吐,使我消除了羞涩感.他同我谈话非常自然,就像对一个朋友.一切都非常随便,这令我喜欢.我曾经遇见过不少医生,总数多达一个兵团.对我来说,这些医生虽然无可指责,但他们已经职业化,总是一本正经.而荣格在我处于困扰和深受病痛折磨的情况下,却能坦率待人并具有强烈的同情心……我的所有顾虑慢慢消逝了……

    作为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荣格当然能够发现:坐在他面前的病人,是一个对母亲产生了固恋的病例.为了使病人意识到这一点,他要病人记录下她在一段时间内做过的所有梦,以便将它们作为一个连续的系列予以分析.玛利亚发现,荣格迅速便揭穿了她通过欺骗手段来掩盖内心真实的种种做法.她变得心慌意乱,面临着痛苦的抉择:

    当他(荣格)让我相信,我确实完全被置于我母亲的控制之中时,这对我无异于晴天霹雳,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爱母亲远胜于爱任何人……我顿时得到某种解脱.我感到,仿佛一种障碍已被摧毁,我充满激情的生命开始像潮水一般奔泻……但我的母亲却因此很不高兴……她想把我带走,中止治疗,但没有达到目的.我开始进食,我的病情显然大有好转,这一点是她无法否认的.

    玛利亚还回忆说: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她做过许多梦,这些梦进一步证明了荣格神话原型的理论.她特别提到,随着病情逐渐好转,她感到自己体内最深层最核心的部位受到某种东西的骚扰.就在这时,她做了一个以前从未做过的梦.这个梦非常可怕:一座形状像女人乳房的山,正其大无比地向她伸展过来,她被这座山吞没了……惊醒后的第二天,她向荣格讲述了这个梦.荣格立刻明白,这个梦与“大地—母亲”这一神话原型有关.他问病人,以前是否读过任何有关大地母亲的神话,安娜回答说没有.于是荣格鼓励她继续梦想“非同寻常的事情”。

    “在此后的一周内,有三个晚上,这个梦反复出现,不过梦境并不完全相同.在第一个梦中,我感到自己被吞入女人的一对巨乳之间;在第二个梦中,我被巨乳紧紧地拥抱;在第三个梦中,我在丰满、柔软的一对巨乳之中重新出世、获得再生.”这时,病人自己给自己提出了这样问题——“我在荣格的治疗下,正在重新获得新的生命吗?”

    玛利亚后来获得了痊愈,她重新开始了在英国文学的学习,并且摆脱了对母亲的依赖.她回忆说:“正是荣格用某种类似炼金术般的神奇手段,唤醒了我长期处于麻木状态中的生命活力——我的确曾属于过去,但那决不是我自己.”

    (《荣格:人与神话》,第260—263页.)

    三、荣格的世界性声誉

    荣格的世界性声誉是缓慢而稳步地建立起来的.从坎培尔编辑的《荣格年表》中,我们可以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1908年,赴维也纳参加国际精神分析学大会,在世人的瞩目下,强有力地建立起自己在精神分析同行中的形象和地位.1909年,接受美国克拉克大学的邀请,和弗洛伊德一同赴美讲学,传播了他在语词联想、情结等方面的研究和发现.1910年,再次出席国际精神分析学大会并出任国际精神分析学学会的终身主席,成为这一新兴领域中仅次于弗洛伊德的“亚圣”,但后来因为与弗洛伊德发生分歧而辞去这一职务.1912年,应美国福特翰大学邀请,再次赴美讲学.1932年,以其深邃的思想、不懈的写作和在自己领域中独树一帜的发现,获苏黎世城特别文学奖.1934年,创办并出任日内瓦国际心理治疗医学会主席.1936年,获美国哈佛大学荣誉博士头衔.1937年,再次赴美,在耶鲁大学特里学院讲学,获得极大成功.1938年,获英国牛津大学荣誉博士头衔,并成为英国皇家医学学会成员.1943年,成为瑞士科学院荣誉院士.1945年,荣格七十诞辰之际,获日内瓦大学荣誉博士头衔.

    尽管生前就已经获得了如此巨大的声誉,荣格却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自己的“平民风度”而仅仅在精神上显得是一位“巨人”或“贵族”。

    霍尔和诺德贝说:荣格“从不吝惜自己的时间,他乐于与人会晤、接受记者和电视台的采访、发表讲话、写通俗文章、回信、接待来自世界各国的访问者.他跟所有的人谈话都坦率自然,毫不装腔作势,不管对方是名人还是中学生.他十分民主,一点也不拿架子和自认为了不起……凡是与荣格有过私人接触的人,事后都提到他具有开朗的心情和无与伦比的幽默感.他的眼睛愉快地闪动,不时发出开心的、富于感染力的笑声.他自己风趣健谈,又能专心听别人谈话,从来不显得匆忙,从来不显得心不在焉.在谈话过程中,他对问题的把握灵活变通,表达简练准确,能够容忍和接受不同的意见.他喜欢在自己的谈话中使用方言,当谈到美国时,他会突然插入一些美国的俚语和俗谚.跟他在一起,人们总是感到自在和惬意.”

    (《荣格心理学入门》,第22—25页.)

    荣格的人格魅力和精神风采,至今仍能从许多当事人的回忆中感觉到——他身高、肩宽、体壮,是业余登山运动员和十分老练的水手,常常驾驶快艇在苏黎世湖上飞驰;他喜欢园艺、雕刻等手工活动,喜欢游戏和竞赛,尤其喜欢做一些笨重的体力活来平衡他的头脑和身体;他酷爱旅游,喜欢去非洲、南美、印度等地作实地考察;他喜欢收藏古代文物和中世纪的手稿;此外,他喜欢喝酒,喜欢抽雪茄和烟斗;他性格活跃、精力充沛,谈吐中表现出不同寻常的风趣和机智;他博学多才,能够像运用自己的母语(德语)一样熟练地运用英语谈话和写作,并能熟练而流利地阅读法文、拉丁文和希腊文的着作……

    荣格的思想不仅影响了学者和思想家,而且影响了作家和艺术家.许多作家都承认自己深受荣格的影响.这当中甚至包括今天最有魅力的作家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不感兴趣,但他却承认自己是“荣格的忠实读者”。他曾十分幽默地对采访者说:“我差不多已经忘记自己在母亲**里呆了多长时间——虽然根据弗洛伊德的学说,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想必十分重要.”

    理查德.伯金对博尔赫斯的录音采访颇能说明博尔赫斯对荣格的重视和好感:

    问:我想你不怎么看重弗洛伊德吧?

    答:是的,我一直不喜欢他.但我一直是荣格的忠实读者.我读荣格的作品时就像在读普林尼的作品或弗雷泽的《金枝》;我把他当作神话来读,或者当作奇异传说的博物馆和百科全书来读.问:你说你不喜欢弗洛伊德,你指的是什么呢?

    答:我认为他是个疯子,不是吗?

    尽在性上下功夫.当然,也许他并没有当回事,也许他这么做只是闹着玩玩.我曾试图去读他的作品,我发现在某种意义上,他不是个骗子也是个疯子.无论如何,这样复杂的世界是无法压缩成那么简单的公式的.至于荣格呢,我读的荣格的作品要比弗洛伊德的作品多得多.荣格的作品使你感受到一种宽阔而豁达的思想.而弗洛伊德则把一切都归结为几个令人讨厌的事实.当然,这只是我的无知或偏见吧.(理查德.伯金的采访.参看E.R.莫内加尔:《博尔赫斯》。此书中译本更名为《生活在迷宫》,陈舒、李点译,知识出版社,1994年.)

    在拥有渊博的知识和广泛的兴趣(特别是对东西方神秘主义的广泛兴趣)方面,博尔赫斯确实与荣格有许多共通之处.读博尔赫斯的书也像读荣格的书一样,有一种面对智慧老人的感觉.是否,广大读者对博尔赫斯的兴趣,在一定意义上也与对荣格的潜在兴趣有关呢?——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无知或偏见吧.着名钢琴大师克劳迪奥.阿劳也对荣格极感兴趣.不同于二十世纪大多数钢琴家,这位生于智利,留学德国,后来移居美国的钢琴大师有着广泛的阅读癖和收藏癖.有一次,采访者要他谈谈他的这些癖好以及他对艺术和艺术家的看法,他当即表示,他在这个问题上同荣格有同感:

    我相信一种包含着文化、知识和直觉的全面发展,相信荣格意义上的整合.一个人所有的内在素质和他所具有的一切才能,应该汇聚到他作为艺术家而创造出来的音乐中去.但艺术家的注意力却不应该仅仅集中在音乐上,为了更好地理解音乐,艺术家必须拥抱和囊括整个宇宙.“

    (伊利瑟。马赫:《当代钢琴大师谈自己》,纽约,1988年,第2页.)

    另一位值得特别予以指出的作家是赫尔曼.黑塞.赫尔曼.黑塞(187—1962)是荣格的同时代人.出生在德国,后来入了瑞士籍.有人指出:黑塞创作的后期,基本上是在用荣格的思想写作甚至直接使用了荣格的许多术语.这一说法虽然有些过于武断,但我认为:黑塞的名作《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的确表现了外倾与内倾、情感与理智、女性心象(阿尼玛)与男性心象(阿尼姆斯)的分化和对立,以及它们在“自性”意义上的互补与整合.不管怎样,黑塞受荣格的影响是明显的.对此,舍拉诺曾在《荣格与赫尔曼.黑塞》一书(伦敦,1966年)中有过专门的论述.此外,苏联科学院编的《德国近代文学史》也指出过荣格对黑塞的影响:荣格的学说对黑塞提出的所谓“内心道路”的概念具有明显的影响,黑塞把“内心道路”

    当作摆脱人生矛盾的唯一手段.黑塞以饱满的热情研究了使本能获得自由、从一切“淤泥”中解放个性、以及在人的本性中探寻真正的人性等问题.(苏联科学院:《德国近代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882页.)

    荣格的世界性声誉在他生前已经稳固地建立起来.195年,荣格八十寿辰的前夕,英国广播公司特意对他进行了采访.两天后,为庆祝荣格八十寿辰,举行了格外引人注目的招待会.招待会在库斯纳赫特荣格家中举行,与此同时,荣格在苏黎世、伦敦、纽约、旧金山等地的追随者也都举行了祝贺荣格八十寿辰的庆祝会.库斯纳赫特的招待会充满了欢乐的气氛,给到场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荣格十分高兴,他收到人们专门为他八十寿辰编辑出版的纪念文集,文集收入三十二位撰稿人研究和发挥荣格思想的论文.此外,苏黎世的荣格学院还特意把四本古代手稿作为特别礼物赠送给荣格.这些原始手稿据说是公元二世纪基督教诺斯提教派的珍贵典籍,其中包括该教派着名创始人瓦伦廷(Valentinus)的亲笔手迹.荣格喜出望外,但他认为应该将这些手稿归还埃及政府——瓦伦廷生于埃及,其活动地主要在亚历山大里亚.至今,这些手稿一直珍藏在开罗的科雷特博物馆内.荣格八十五岁寿辰也是在盛大的庆祝活动和雪片般飞来的祝贺信中度过的.生日的第二天,苏黎世市议会邀请荣格参加在市议会大厅举行的庆祝会.会上,荣格被选为苏黎世自由民.据说,一个世纪以来,只有两个人获得过这一崇高的荣誉称号.在荣格漫长的一生中,他虽然也不断遭到人们的误解和批评,但得到的更多的却是关注、理解和赞誉.1961年荣格逝世后,他的声誉和影响越来越大.正像霍尔等人指出的那样,人们越来越倾向于认为:荣格是本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他的思想不仅与我们所处的时代密切相关,而且已经对这个时代的思想发生了重要影响.

    荣格心理学的未来前景如何?它会不会成为心理学的主流?它会不会给整个思想界造成与日俱增的影响?或者,它会不会沦为史书的脚注而被人遗忘?……任何预言都是冒险的事情,但是……预言有时又是能自动变成现实的,这意味着单是进行预言这一事实,本身就导致预言变成现实.我们希望我们的预言会变成现实,因为我们相信,荣格的着作是许多重要思想赖以产生的温床,这些重要的思想正等着人们去承认.(《荣格心理学入门》,第194—195页.)

    无论别人是否同意这一说法,霍尔和诺德贝对此是确信不疑的:“荣格是现代思想最重要的变革者和推动者之一.如果忽略了他,也就忽略了与这一万方多难的时代紧密攸关的整个思想.”

    (《荣格心理学入门》,第2页.)

    ——而我,当然是相信这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