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季节,在内地也许还是绿色世界,但在新疆已是万物萧条,树木凋零。阵阵寒风吹起了路人军绿色棉大衣的紫红毛领,为避免招风都将脖子缩在毛领里。这里的山,本就是光秃的,不像内地,青山绿水。这里山既不青,水更没有。山坡上稀稀拉拉长几棵松树,几丛红柳,也遮盖不住露出来的大片石头沙砾。就在这光秃秃的山崖上,一个叫三棵树的地方,竟然有一个人迎风站着。头颈里围的一条红毛线围巾已被吹起,在风里飘忽不定。叫它三棵树,因为这里只有三棵青松。说也奇怪,这三棵青松还长得高高大大,更显出它的孤独。说它是山崖,因为此山像一个直角三角形,山坡是斜边,山崖是直角边。山不太高,可以影影绰绰看见底部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山顶有个平台,方圆十几平米。现在就有人站在这个平台上,面向西天看日落。
从下面往上看,只不过是一个红点。等走近了,才知道那是一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她的单薄的身影在这浩瀚的大山旷漠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单。她身上穿一件白色滑雪衫,下面是一条灰色裤子,红头巾围在脖子上。她真是观赏日落来的吗?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呢?
姑娘专注地看着西天落霞的变化,凝重的脸色中带着几分凄楚。云层被太阳的余辉镶上一道金边,火球似的太阳正慢慢下沉。它似乎十分疲惫,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慢慢地往下移动。然而,姑娘又似乎不在观赏落日,她的目光呆滞,陷在一种痛苦的沉思中。风吹动她的围巾,围巾已经散开。突然,她双手上举,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呼:“啊——!”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流。她再无力气站着,一屁股蹲了下来,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之间,哭声转为连绵不绝的呜咽。
风在呼啸,与呜呜咽咽的哭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凉。
有顷,她站起来,抬头望天,悲愤地呼喊:
“上帝啊!你在哪里?难道你看不见我在世上受的苦?为什么不来救救我?为什么你容许恶人横行,却叫好人受屈?你的公义在哪里,你的慈爱又在哪里?你不是说伸冤在你吗,你给我伸冤啊!伸冤啊!”呜——
她伤心地哭了一阵,转身朝家的方向眺望。山下面是一片戈壁滩,远处有条林带,全是清一色的钻天杨。笔直,挺拔,伸向云间。在林带另一边,就是她曾经拥有的家。她遥望家的方向凝视了良久,露出稍许的留恋。
“母亲啊!你在哪里?我知道你受了一辈子的苦,你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你既生下我,为什么又不管我?你没有能力保护我,你就不要生我……”
她边哭边喊,将满腔的怨恨泼向天空,洒向大地。天空萧杀,大地寂静,都好像死了一般,唯有远处的山梁发出轻微的回音。
“父亲啊,你是我的父亲吗?你不是我的父亲,你为什么要管我?你是我的父亲,为什么要害我?你明知道他是流氓,为什么要把我推进火坑?我恨你!恨你!”说着,又哭起来。突然,她咬牙切齿,声色俱厉地骂起来:
“马文魁,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是一条狼!你残害我不怕报应吗?我要到阎王那里去告状,变成厉鬼来索命,你等着吧!”
“天——哪——”她像疯了一样,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动力,转身向崖下冲去,纵身一跃——
崖下扑楞楞惊起一群野鸭,飞进苍茫的暮色里。
夕阳不忍观看,胀红了脸,低着头钻进了地平线。
那条红头巾离开颈项,被风托起,摇摇晃晃,向远方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