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 藏在麦地里的世界名塔
    ___基督教首次传入中国历史见证

    雁子

    马丁、帕尔默是一个对中国文化非常熟悉的英国学者,中国名字叫彭马田,曾翻译过老子的《道德经》等中国书籍,算是个中国通了,由于他对中国的精通,被英国王室聘为“中国文化顾问”。

    彭先生是一个英国乡村牧师的儿子,现在是“英国世界宗教与环境保护联盟”秘书长。这是一个在世界上十分有影响的组织,其宗旨是利用信仰,让人们更好地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同时也致力于保护宗教文化圣地的工作。

    就是这个人,在日本学者赛尔克的著作中得知中国目前还有唐代景教(基督教的一个分支)的遗迹,从此开始了从英国到中国的频繁“飞天行动”。

    景教是最早传入中国的基督教,公元635年,也就是唐贞观9年时,传教士阿罗本率团来华传教,受到盛世大唐贵宾般的接待。唐太宗是个开明的皇帝,采取极宽容的宗教政策,接受并鼓励景教在中国传播,准许建立教堂,当时是以寺庙的形式修建。据说传教士们在中国至少10个省修建了景教寺庙。由于朝廷的支持,景教盛极一时,“天资泛彩,英朗景门”,“法流十道,寺满百城”。就在此时,一尊注定要惊动世界的景教名塔——大秦寺塔诞生了。

    此塔坐落在陕西周至县城东南20公里处的大秦寺中,这里属终南山脉,名叫丘木山,历代名人雅士都在此留下了千古墨宝,尤其是苏东坡的一首诗最有名:

    大秦寺

    苏轼

    晃荡平川尽,坡拖翠麓横。忽逢孤塔迥,独向乱山明。

    信足犹寻远,临风却立惊。园田浩如海,滚滚尽东倾。

    但奇怪的是今天大部分人却都不知道这个寺和这个塔,连当地的人都说不清楚此塔的来历。笔者是在一次偶然的公务之行时发现了它,就在我出发前一天,从阳光卫视上了解到这个塔正好在我要去的地方——周至县境内的楼观台旁边。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阵惊喜,过去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它呢?冥冥之中似有神意。

    此塔建于唐贞观年间,由宰相魏徵和大将尉迟恭奉旨监修,皇帝曾亲临视察,至今大秦寺内还留有“御井”。

    再说这英国人彭马田,在一张日本人1931年画的地图上发现了“大秦”的字样(据说是为侵略中国做准备用的),马上按照地图的方向飞来中国西安。此时离我们并不遥远,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不过十几年而已,但是很奇怪,他并没有找到这座古塔,不知道是因为这座塔在中国太没有名气了,还是因为日本人没有画清楚,总之是扫兴而归。

    回国后他写了一本书《超越信仰》,书中写到:“我总是怀着这样一种愿望,希望能够站在那东方教堂曾经耸立的地方,在这里人们进行祈祷,伟大而独特的景教与当地文化进行融合。我心里有这样一种预感,总有一天,我要亲自找到那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我总是随身带着蜡烛(随时准备在那个圣地进行祈祷),虽然据我所知,那个地方已经不存在了。”

    而公元2008年5月5日,我就站在这座被他认为“已经不存在了”的塔下,怀着激情举目瞻仰。我默默地思想,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呢?我的同事、朋友、甚至基督徒弟兄姐妹都不知道这里,说它被遗忘了都是抬举它了,因为它好象就从来没有被人们知道过,它太不起眼了,太寒酸了。我站在那个被称为寺庙的小山坡上,站在那个破竹席门帘前,站在几个和尚拥挤住着的乞丐般的房间里,转身看那个1300多年前建造的,充满了风雨飘摇故事的宝塔,这座唯一存留的基督教来华最早的见证,心如大海猛激巨石般激情万丈。我知道我应该做点什么,我来这里绝不是偶然的。

    景教的历史非常曲折,公元5世纪,罗马教皇将大主教聂斯托利判为异端流放到埃及沙漠,景教开始在印度、波斯一带流传,形成基督教的东方体系,并随着东方丝绸之路来到了中国,当时也称“波斯教”。“景”代表着光明,也就是“世界之光”的意思。

    说到景教其实文化圈的人都知道,因为在西安碑林的第二展室里放着一块著名的石碑,叫作“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被称为世界四大名碑之首,也称“世界第一碑”,不是中国人自己封的,而是世界教科文组织封的,其意义笔者将另文撰写,因为它的价值也非常之大,故事也非常之多,这篇文章装不下。

    必须要申明一下,这里说的“大秦”可不是中国的大秦,而是指得叙利亚、波斯一带,我国史书有记载,称景教为“大秦景教”。

    再回到彭马田,第一次的失败没有让他放弃,他继续寻找和阅读,在阅读中发现了“楼观”二字,这两个字他是太熟悉了,因为他翻译过老子的《道德经》,而“楼观台”正是著名的道教胜地,当年老子讲经的地方,我所奉职的单位恰巧在这里建了一个培训中心,这正是我2008年5月来这里的原因——参加一次工作培训。

    彭马田在书中得知1933年还有中国学者考察过这里,并说在那里看见了基督教堂。他说:“一定要坚持下去,我快找到这个地方了。”

    1998年春天彭再次来到西安,大约和我来的季节差不多,春天实在是个好季节,新的事物很容易出现。这次他直奔楼观台,站在山上环视四周,突然,他眼前一亮,看见了一个塔,它就在几百米之外,简直太近了,与楼观台对视着。

    他问旁边卖纪念品的小贩那是什么塔,小贩说那你买我一个挂件我告诉你,他立即买了一个,小贩说那是佛教的塔。他有点失望,再问,小贩说那你再买一个,他又买了一个,小贩说那曾经也是佛教的塔。他继续追问,小贩说那你再买一个,他说我买10个都行,你快告诉我,小贩说,这个塔最早是基督教的,叫大秦寺塔。

    可以想象,彭马田当时激动得差点从山上掉下去,总算找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宝塔了,这座世界上唯一的一座代表景教的建筑物,这个最早来到中国的基督见证就立在他的眼前。

    大秦寺塔高40、9米,7层,直径10、86米,周长36米。此时的大秦寺塔已经塔身开裂,明嘉靖35年,也就是公元1556年时发生了一次关中大地震,塔在地震中被震裂,后又经历过至少两次大地震,至今还能耸立不倒,实在是个奇迹,这是世界唯一存留的景教塔,其他的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云烟中了。

    我们在驱车前往时发现塔是斜的,近前一看果然,塔身已向西北方向倾斜了2、76米,而且每年以3、4公分的速度继续倾斜。1998年国家文物局著名文物专家罗哲文来此考察,认为该塔已经进入“临界期”,属“危塔”,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彭马田最初的心动立即变成了心痛,这样珍贵的历史文物坐落在这样一个糟糕的环境中,完全没有保护措施,任其风吹雨淋,随时可能倒塌。

    一天都不能耽误,他立即开始了抢救宝塔的行动。回国后马上撰写了文章,介绍大秦寺塔的情况,在国际上奔走呼吁。在中国发现大秦寺塔的消息立即在英、美、法、德、荷、日等国家引起强烈反响,如同又一次大地震,震撼了世界。西方学者、记者蜂拥而来,他们在实地考察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珍贵的历史文物竟然处于如此不堪的境地。

    由于彭马田的呼吁和大秦文物管理所所长关英等人的多方呼吁和共同努力,大秦寺塔终于获得了部分修缮资金。大秦寺塔和许多中国文物一样,都是在外国人的呼吁和强调下才引起了中国决策者关注的。

    在此不能不提一下关英,前任大秦寺文管所所长,这个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的专家,居然不怕寂寞,不畏艰苦,不计得失,长期孤独地驻守在终南山上,守着这尊古塔默默度日。他是最知道这宝塔的价值的,他是最珍惜这古塔的,或许他也是上帝的使者,守在这里,为得是等到大秦寺塔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为了这尊宝塔,他吃尽了苦头,打印一个材料也得跑到20公里外的县城去。

    遗憾的是,如今宝塔的状况仍然不尽人意,虽然在1957年就被列入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但是至今连门票都没有,随意出入,如此寒酸的“重点保护”我估计全国都少有。看看南方一些城市,无中生有地制造“历史景点”,制造“重点文物”,挣得大把的银子,而我们守着这么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贝却几乎无人问津,偶尔热闹一下也多是因为海外来了客人。看着文管所那两间简陋的平房,看着和尚们住的破烂的茅屋,看着连院子都没有,孤独地耸立在麦田里的宝塔,揪心啊!

    更加奇特的是,此塔的性质,或曰归属还存在着很多的争议,也就是说它究竟属于基督教,还是属于道教和佛教?众说不一。文管所的院子里挂着一个醒目的横幅——欢迎来到中国基督教唯一的遗迹大秦寺参观,而在他的西边,却住着一些和尚,他们也虔诚地守着这尊宝塔,他们坚定地认为这是佛塔,是佛教圣地。而在和尚们来这里之前,这塔被一些道士们驻守着,他们认为这里是道教圣地。

    这和中国曲折离奇的历史有关。景教在唐太宗皇帝的支持下兴起后,接连6位皇帝都大力扶持,然而到了唐武宗时,情况发生了变化,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武宗灭佛”开始了,景教就是在这个时候受到牵连,也一并被“灭”了。而武王崇尚道教,从此这里改由道士把守。后来佛教又兴起了,这里又住进了和尚,如果从时间上来说,景教不过200多年,道教更短,还是佛教驻守的时间最长,所以佛**也常常来此地朝拜,塔的下面写着“佛法无边”等字样。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如果说佛教和道教还可以相互包容的话,基督教却是绝对不可以和其他宗教共住一室的,基督教义中的十戒之一便是“不许拜偶像”,佛当然属于“偶像”之列。多年来,文管所与和尚们就这样在一个地盘上“同床异梦”着。

    但是最近这个问题不解决不行了,大秦寺塔开始“申遗”,也就是申报世界遗产,报告已经打上去了,申遗当然首先必须明确塔的身份,是基督教?道教?还是佛教?一场明争暗斗开始了。

    现任大秦寺文管所所长李会雄继关英之后接任了这个历史使命,2008年5月,笔者与他在破旧的平房门口进行了“历史性会谈”,我们达成一致的意见:大秦寺塔是基督教遗址,这是颠扑不破的历史事实,千万不能动摇。和李所长的谈话让我放心了,他是一个很负责任,也很明智的先生,他向我提供了一切可能提供的资料,虽然他不是基督徒,也不信上帝,但是他确信这是基督教的遗产,愿意在他的任期里将“申遗”完成。他上任后也做了一系列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建立了大秦寺网站,只要搜索“大秦寺”三个字就可以搜到。

    1999年5月,彭马田再次来到大秦寺塔,这次他带来了“英国广播公司大秦之旅”节目摄制组,而此时,在各方呼吁和国际影响的压力下,大秦寺塔终于受到关注,政府拨了资金,正在抢修中。之后的两年里,彭马田先后7次来到中国,天上地下,四处游说,而且每次都能带来好消息,带来国际上的支持和援助。最令人振奋的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已将大秦寺列入“中国丝绸之路保护项目”,还有美国一家文物艺术修复基金会准备投资开发大秦寺。

    可我对后一条好消息却高兴不起来,为什么要让美国人投资?为什么我们本土的资本家们没有这个眼光?难道这个世界极的国宝还不如那些旅游娱乐中心有价值吗?看看一些投资商人为一小快土地,一个项目动辄上亿元的资金投入,而这个宝塔,这个即将震动全球的项目,这个只需要几十万就可以造成轰动效应的“潜力股”怎么就没有人投资呢?我甚至想要自己来投资了。

    2001年10月26日,世界纪念性建筑基金会在云南昆明召开会议,公布进入“世界建筑遗产名录”的名单,大秦寺塔荣登名录,进入名录的中国建筑共有4个,另外三个是:中国长城,上海欧黑尔、雪切尔犹太教堂,云南沙溪寺登街区。这是在全世界2000多个建筑中选出来的。

    该名录之新闻发布会于2001年10月11日在美国纽约召开,《纽约时报》报道了该消息。耐人寻味的是,代表中国陕西大秦寺文管所向大会致谢的是英国人彭马田。

    彭先生确实有资格代表中国发言,因为这几年他为此倾注的心血、作出的贡献大大超出了任何一个中国人,能进入世界建筑遗产这个事件本身就主要是他的功劳。他不仅在国际上呼吁人们的关注,不仅带来资金,还在大秦寺有许多新的文物发现,比如1999年5月在当地一农民家后院发现了一块础石,2000年7月又在宝塔的4层北门洞墙壁上发现一组希腊外文刻字,还发现一块陶片上刻有十字架图案,还发现一块残缺的天使羽翼图案,经他考证二层一个残断的泥塑应该是圣母玛利亚的下半部分,三层一个残破的塑像应该是圣经中的一个故事情节……每一个发现都在国际上引起巨大轰动。

    几年来,彭马田先生撰写了大量的文章,并以大秦寺为题材写了一本书——《耶稣箴言录》,可惜笔者没有看见这书,或许连中文版都没有吧?据说国际上有关大秦寺和景教的书已经出版了80多本,论文不计其数。又是一阵遗憾,中国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要通过外国人的扩音器?

    不过幸亏中国还有关英,这位前大秦寺文物所所长几年来也撰写了大量的论文,如《风雨千年大秦寺》、《景教碑揭秘》、《撩开大秦寺的神秘面纱》、《话说景教》等,也在国内的学术研讨会上发表过论文,尤其是在彭马田的资助下出版了《景教与大秦寺》一书,笔者这篇文章主要是参考他的这本书,在此表示感谢。关英所长孜孜不倦的精神感动了我,虽然我们并未相见,但相知何必相识。

    李会雄所长告诉我,2008年5月6日,西安市文物局已经将大秦寺塔的“申遗”资料报上去了,这将是一次恢弘的丝绸之路跨国申请行动,与丝绸之路有关的十几个国家50多个项目共同申请,再现千年前丝绸之路上大漠孤烟,驼铃声声的壮观情景。据李所长分析,大秦寺被选上的几率十分大,联合国将在2010年公布名单,让我们拭目以待。

    即便申遗成功,也需要两年的时间,在这两年里,大秦寺和这座宝塔还得“艰难度日”。据说也有一些外国使者愿意投资修建,不如彭马田先生就有投资意向,但是终因中国的宗教政策等原因流产了。现在政策应该没有大问题了,但听说要申遗,一旦成功国家肯定要投资,所以大家都在等待着。

    在文管所的展示厅(其实就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旧房子)里,我看见了一副描绘大秦寺塔的水彩画,它出自一位英国老太太之手,而这位英国老太太,就是彭马田先生的妈妈,她受到儿子的影响,也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中国陕西的大秦寺塔。或许在他们眼中,这塔并不属于中国,甚至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属于上帝的,属于天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