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由上海到樂園
在一九四七年到一九四八年之間,有兩位不信神的青年醫生馬太爾夫婦,住在黃沙家花園——我家的附近。他給我打針和治療,他的醫術很高明,人也非常和氣,但我覺得十分的虧欠他們。我現在可以感恩地說︰在兩年之後,聖誕節的那個晚上,馬太太已公開地承認了主耶穌;她丈夫後來受了她的影響也信了主。他們同許多朋友勸我們離開上海,因為她說我決不能在這瘧疾的氣候里得到痊愈。
你可以想像當時在我的頭腦里有些問題,好像海里的波濤一樣起伏。我們怎能上下船的跳板呢?我們這樣虛弱的人,怎能繞著世界旅行半圈呢?我躺在安靜和暗室之內病了這麼久,怎能再在光和聲音之中呆著呢?**常所需用的東西,誰來拿給我呢?我曾經因病臥在家里十八年,忠實淳樸的鄉下女僕,她服侍我非常的體貼,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好像慈母般的看顧她的病孩子;突然間,要使我進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叫我怎能處理一切呢?我怎能忽然離開了我親愛的朋友、醫生、僕役,和我為著億萬不識字的同胞的注音符號工作呢?像這種種問題,在我的腦海里不住地翻騰著。
一天,我們想,搬到香港也許會好一點!第二天我們計劃到小呂宋去;第三天我們決定仍舊住在上海;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我又有別的想法!一天早晨,費喬治太太——在上海早年的一位極富感化力的傳道士——她的話,給我的心靈帶來了很大安慰︰
「那麼你要對自己憂傷的心靈說︰你的心靈應安息在主的管制里,不僅是一部分,乃是完全的安息。」
有三個晚上主持續地對我說︰「女兒,你的忠貞救了你,到平安之地去吧!」等到天亮了,我拿起電話告訴李曼女士,主吩咐我到美國去,我決定去了。
她回答說︰「我已經向船公司申請留船位。可惜船位都已定滿了,他們告訴我,已有三百人在登記候位著!」
然而三四個鐘頭之後,信差送來一封總統輪船公司的信,告訴我們說「已在威爾遜總統號為我們留了一間房,船將于一個禮拜之內開航!」
到那天馬爾太醫生放下他的工作和兩位朋友送我們上船,在甲板上,司格德博士和他的兒子,兩人抬著我;另外五位朋友和三個滿臉淚痕的女僕陪著我們,他們連扶帶抬,送我過跳板,又將我們安置在一個又安靜又小的艙里。于是在一九四九年一月十八日,我們乘著威爾遜總統號離開我的祖國,橫渡太平洋。主的預備在我們的旅程中一切都是奇妙,記得當時來到甲板,我不敢靠著李曼女士,因為怕傷了她的背;很奇妙,主就在那個時候,為我預備了另一位朋友。
在二月三日太陽還沒有上升起來的時候,我們的船慢慢駛過金門,進入舊金山灣,勞若娜小姐和伍天福小姐來接我們,又收到許多電報和航空信表示歡迎我們。我們上岸的時候,正是出租汽車司機**,卻恰巧還有兩部私人汽車等候著我們用。第二天,勞伍兩位小姐開車來載我們過美麗的海灣橋到奧卡蘭,那里有一個載紅帽子的人,推著一輛有輪的椅子等著我們,要送我們上往紐約的特別快車。這里的車僮很和氣又很有思想。火車在中途遭遇著非常大的雪,以致被迫遲延了到達時間。我們在車上過了四晝夜——這次的遲延也打亂了我們和蘭茜姊妹的時間表,所以車僮建議我們發個電報到賓夕凡尼亞的蘭徹士特(我們的目的地)——叫他們預備輪椅來接我們。雖然那時還是早晨四點三十分鐘,天又冷又黑,當火車特別的停在蘭徹士特時,我們真的看見有兩個人和一輛輪椅在車站的月台等著我們!
我們快到家了,我們的心因著興奮跳得很快,沒有什麼東西比家里的燈光更美麗的,也沒有什麼比家里熱烈歡迎的等候更溫暖。全屋燈火輝煌,蘭茜姊妹和瑪利表妹站在門口歡迎我們,好像我們到了天堂——我想當我最後一次回天家時,那里一定充滿了奇妙的光,父神帶著歡迎的笑容等著我們,我的心不禁為之深深感動。面對這一切我只能說︰「主一路帶領我們由遙遠的上海到樂園(樂園是個地名,李曼女士的家就住在這里),這個美麗的老家,是我的誼母李曼女士和她的妹妹蘭茜女士及表妹瑪利女士的家,我深深的感謝她們,給我這樣既舒適又十分安全的住處。」
現在從我到了樂園這個家之後,我願意再加以述說。
當我們從上海出發前,我們把一切能再印注音符號聖經的所有銅模型、鉛字、紙型等東西都留在那里——我們雖然盡了很大的努力,想將它們運出來,卻總是失敗。于是為了順服神的心意和遠見,在李曼女士的方面,注音符號聖經的一切設備都沒有了;現在是沒有機會再保留這些東西了。可是神, 在起初就看到一切,已經為著將來的事變而預備了。
在二次世界大戰珍珠港事變之前,注音符號聖經預備的工作已經完成,承印人也已經談妥了。一天他突然來告訴李曼女士︰機器已準備開始印了。她自然是歡喜,可是心里卻預感可能有個災難。若是美國被卷入與日本開戰,可能這個偉大的工作會遭受毀滅。
「在你印這聖經之前」,她說︰「我想你最好買上海最好的白紙,每張紙只印一面,替我另印十套出來——若是我們遺失了我們的銅模、鉛字、紙型等等,我可以留這十套為著用石印重印。」
「啊!李曼女士,」承印人大聲的說︰「現在是戰時,好紙太貴了,我們的能力買不起,要是沒有三百塊美元恐怕就不能完成!」
「神會預備這筆錢的,」她說︰「你照著辦吧!」
他完成這個工作後,送來十套好白紙印的,她就把它們藏在不同的地方——一套在瑞士領事館里,一套在匯豐銀行,一套在一位德國朋友家的閣褸上。不久珍珠港事變就發生了——直到戰爭結束,她由集中營里出來,打發人去拿所藏的十套聖經,發現僅僅有三套是完整的——當我們來到了美國,就帶著它們。
現在這里需要再版,拿來教成千的海外華僑講標準北京話。這些華僑們,他們不是說廈門話就是說廣東話,他們的孩子根本不曉得中國的國語。美國聖經公會寫信給我們,因為他們需要注音符號聖經,可是沒有存書了!他們請問有沒有法子再印,你可以想像我們的喜樂和感謝,于是告訴他們,我們帶來了幾套,並且勸他們重印。
關于注音符號一事我們收到贊助的消息,茲摘錄崔理門夫人的來信︰
我親愛的朋友蔡女士和李曼女士︰
我這里附上一本書,你可以看見︰此地現在對于推進注音符號的工作,已經普遍地被采用在街頭標貼廣告和新聞報紙等之上。不再需要禱告和宣傳了。
並祝旅安!崔理門夫人啟
那時有一種群眾的運動正在中國人那里進行,叫做「福音背心十字軍」,是幾年以前才開始的,由一個結舌的基督徒發起。他對救主抱著火熱的心,要為基督做見證,只是他有難處,但卻不甘緘默,他找到兩塊紙板,在它們上面寫上大字︰「行善不能救你!」和「信主耶穌就必得救!」他把這兩塊紙板掛在他的胸前一塊,背後一塊,在街上慢慢的走,由這條街走到那條街,到處的走,起初只有他一個人,其後有其他的人來讀這紙板上面的話,很快就有一大群男男女女和孩子跟著他。
這給許多人以啟發和極大的鼓勵,不久其他的人也學了他的樣子去作,不過這回是將聖經節寫在一塊白布上,再縫在他們的衣服上,這個運動散布到各地各村;後來又用白背心代替方塊白布,又開始帶著樂隊,一邊吹號,一邊唱贊美詩,當他們召集了一大群人在空場上時,才停止奏音樂,開始向他們傳福音。這「福音背心十字軍」結果找到許多能做見證的基督徒,于是千千萬萬的听眾,都承認他們的罪並接受基督做救主。
寫到這里正想結束,剛巧收到我的姨甥女——光雲的一封信,它帶給我有憂傷也有安慰,里面寫著我的佷兒——隻隻的消息。我讀了這封信,使我回憶起我最後見他的那一次。我那時在上海正生著病,醫生說我隨時會死,隻隻帶著他的新娘來到我的床前,他握著我的手,僅能發出嗚咽之聲喊︰「七姑!」我受了愛心的感動,輕輕的回答說︰「隻隻,無論遭遇什麼,只要信靠耶穌, 就能安慰你,又賜給你平安。」女僕送他們出去後又回來告訴我,他們臨去時說的話︰
「你知道耶穌麼?」隻隻問他的新娘。
「不,」她回答說︰「這是我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七姑一定對 知道得很清楚,就是她在病中,仍能說︰無論遭遇什麼,只要信靠耶穌, 能安慰你,又賜給你平安!」(所以這話在光雲的信里,帶給我安慰和憂傷,就是為此!)
隻隻已經被殺了,留下他的妻子和小女兒,但是他的妻子已經在耶穌里找到了安慰和平安,並且加入了教會。
我確實在疼痛里找到了平安,在苦難中得到了喜樂,在黑暗里得到了亮光;睡在床上二十多年之後,我能說經過死蔭的幽谷是值得的,因為我認識了主耶穌基督為喜樂。
我願引證一首詩來結束這本書,這首詩是總結已往,現在和將來,在它的字句里,表示著我自己的感謝和信靠︰
啊!那測不透的愛,那無窮無盡的恩典!
我本著謙卑感謝的心情,回顧所經過的路程。
主,我的力量!我的靠山!禰從未拋棄過我,
以後未完的道路,我還需要再求誰呢?
***
經過危難、黑暗、白晝、黑夜,
禰總是不斷地引領我,而且引導得毫無錯誤,
我總是信賴禰,在禰里面平安地躺臥,
把我的手,放在禰的手中,奔跑那未完的道路。
***
禰的十字架就是我的避難所,禰的寶血就是我的辯護,
可稱頌的主耶穌,除禰之外,我不再需要別的了!
我不害怕生命結束之日的陰影,
因為禰必定領我走那未完的路程。(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