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恤人的人有福了
十億年翻騰不止的浪花,
極具毀滅力的驟變和約拿暴風雨
使不施與、不寬宥的花崗石
變成這片麻木不仁的海岸︰
在憐恤之浪潮一波波的沖刷下,
擺脫了城市的水泥。
未被定罪、赤著雙腳地,
我一對踝子骨深陷在愛薩提居島的沙灘里,
醒察到饒富憐憫的設計,
以枕頭造型的沙丘為圖案。
蘭和鷗掠過水面,
以精確的隊形熱誠地參與
我在海濱的神聖孤寂,
它們邊喂食邊飛翔地挪移著,
模糊的退潮與漲潮線
把關切從死亡中劃分出來。
在我青少年的那段期間,牧師常到我們家,在短暫而尷尬的停頓後,他總是說︰「今天你「靈魂』的狀況如何?」他總是特別強調靈魂(Soul)這個字。我從不多說什麼,我被嚇到了。在這個問題提出之後,那些年間,生活里充滿的思想和經驗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當然我知道,倘若我真想討論「靈魂」的問題,可以去找他。但我是不會去的。我寧可和一個不會把從籃球代表隊被除名的感受當作世俗虛榮心甩開的人打交道︰寧可和一個不會用地獄之火的恫喝抨擊我這個對剛從加州搬來的女孩瑪妮•史密特有好感的人打交道。
後來我學到,牧會工作的服事層面指的是擅長處理日常事務,牧會生活的本質是要留意、投入並了解會友每天生活的內容——購物、銷售、拜訪、會面、送往迎來。此外還要應付危機事件︰生產與過世、悔改與委身、洗禮與聖餐、絕望與慶賀。既然這些事也發生在會友的生活中,因此也是牧會工作的內容,但卻非每日工作事項。
大多數人在大多時候並非都處于危機之中,倘若牧會工作是要在實際的生活環境中展現福音,並培養信心的生活,則必須學習一件事;套用小說家威廉•戈爾丁(WilliamGolding)的話就是〔日常宇宙」,亦即在家、在生活的日常事務理,送小孩上學,決定晚餐吃什麼,處理同事每天單調的低聲抱怨,觀看晚間新聞,在咖啡時間閑話家常。
閑話家常︰就是沒有特別說些什麼,不必用邏輯思考或下明智的決定,更不必正確無誤的了解。是不帶命令、不施壓力、打氣式的嘈雜交談。那是去除壓力的聲音,是不著邊際的談話,僅在表達當時的情況而已。我的老牧師拒絕(或無能力)參與這類談話,事實上是暗示,我大部分的生活是活在不夠屬靈的光景,我的大部分經歷是「屬世」的,偶爾才有稱得上「屬靈」的時刻。
我從未對老牧師慣常的問話有任何質疑,直到自己當了牧師,才發現這樣的方式,使我和大部分正發生在會眾生活中的事沒有關聯,也使我缺乏一個談話背景,以致無法聊到在平凡無奇的真實生活中,當遇上迷霧重重、細雨霏霏時,如何憑信心而行。
對日常生活沒有耐心
在熱烈討論贖罪論和半開玩笑地預測要來的小聯盟球季之間作選擇,我不曾猶豫,且每次都會選擇贖罪的話題。倘若在一屋子的人里面,有人提到末日審判的問題,我很快就會進入深入的討論。但若談話內容涉及本地汽車商有放射狀輪胎大減價時,我的注意力就慢慢不集中了,我會一邊無意義的點頭、低聲咕噥,一邊尋找脫身的方法,好轉去參加一個比較有迫切需要的靈魂會議。當我全心投入救恩和永恆的偉大信息時,還有什麼時間可以閑話家常呢?當我「口中有火」時,又何必要管天氣和政治這類沒有條理的閑話呢?
我知道自己並非惟一老是對閑話家常既無耐心、又心不在焉的牧師,也知道並不只有我老是在強調護教和輔導這類重要課題的優先性,並把沒有耐心合理化。
這樣的合理化似乎有理。牧師既已花了那麼多的時間鑽研「墮落前神選說」supralapsarianism),當然在談到職棒匹茲堡海盜隊的話題時,會覺得是浪費時間。「要愛惜光陰!」既有大量知識貯存在我們的腦細胞內,那些關于包心菜娃娃玩具的閑聊,和我們可搭不上一點關系!倘若有一點機會可以決定討論項目,難道我們沒有責任使話題具有屬靈意義嗎?倘若我們不能訂定討論內容,但是按著呼召和訓練裝備,難道我們沒有責任把話題帶回人的心靈方面嗎?
在我讀大學和神學院時期所敬重的人中間,普遍流行著這種掌控談話內容的習慣,而我深受影響。這些人的信念是,倘若自己夠敏銳,每個談話都可以轉變為見證,在飛機上的閑聊,可以轉化為針對靈魂追尋永恆的談話;和加油站服務人員的短暫交談,可使對方的心向「基督的話語」敞開。
這類談話方式,沒有可供閑話家常的空間——所有的閑話家常都被導引成重大的話題︰耶穌、救恩、靈魂的狀況。
閑話家常︰牧會的藝術
無論這種語言上的策略在某些見證實例中是何等適切(我想確有這樣的例子),但是若拿來作為牧會工作上的習慣,則是錯誤的。倘若強逼並操控會眾使用我們的術語說話、依據我們所討論的話題來回應,就表示我們沒有認真看待會眾其實是處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
牧師也不可能曉得主正容許恩典的綠芽在這些會眾生活的後院里成長,倘若避開閑話家常,則恰恰是放棄了自己受命工作的領域。大部分會眾,其大多時候的生活是置身于簡單的例行事務中,而不是在危機中,或在緊急事件的剃刀邊緣度過的。閑話家常是自然的語言,倘若牧師輕忽這種語言,就是輕忽大部分人大多時候所作的事,而福音也就被曲解了。
「主啊,我何等厭惡重大的議題!」是我從魯益師(C.S.Lewis)的信件中抄錄下來提醒自己的句子。魯益師用這句話來回應自負的夸耀,就是只從大標題——喧嚷的大題目中——來看事情。魯益師警告說,這種鼻孔朝天式的自大,反而無法留意到家常和鮮有人知的事,因此也錯過了真實生活中一大半的豐富經驗。
既然牧師經常投身于重大真理,且是偉大奧秘之事的管家,就尤其需要培養話語上的謙卑。謙卑意味著保持接近地面(表土)、群眾、日常生活及一切發生在地上的事。
我不希望被人誤解︰牧師的談話不應如同排水溝的水圍繞在膚淺的陳腔濫調上,而是要單單在人身邊,留心談話的內容,以對待重大事件的認真態度來看日常瑣事。有些洞見只會在談笑風生中得到,有些則只在不著邊際的閑聊中獲得。
這就牽涉到藝術了。藝術意味著我們使自己置身于巧遇中、不同場合中,既不卑屈也不勉強,而是滿有創造力。我們不是要嘗試使事情發生,而是成為正在發生之事的一部分︰既不掌控,也不將之交由我們職務的尊嚴來決定。
當牧師相信聖靈已「預先」在所有的會面和談話中時,才能把這樣的藝術發揮得更好。耶穌當年因為把小孩抱在懷中而造成其追隨者訝異與反感,如果有人說,耶穌今日也會擁抱我們的閑話家常,你會認為是夸大之詞嗎?我不認為。
牧師周復一周地登上西乃山的講台,是希望以令人信服並帶著權威的「巧妙雷聲」(愛默生的話),來宣揚福音。而當牧師下到平原,進入會眾中間時,所需要的巧工則是不同的,那就是閑話家常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