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在周间 第十三章 旷野与收成:安息年故事
    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

    不友善的水流作了一件友善的事:

    咒诅,被激流猛冲的

    石头使了崎岖不平之地变为平坦;

    一条由仇恨发动,亵渎而激进的白色水流,

    被太阳捕获之后,却挥洒出一道彩虹横跨优葛杰尼河之上。

    在河流野蛮无情的攻击下,

    土地深陷至河床上的岩石之中。

    从静谧、崎岖、间断的水塘中,

    获致明智的被动,

    赶逐水的狂野化为平静,

    并将其制伏在铁杉的绿荫下

    好让鸟儿与鹿得以在平安中

    洗濯、啜饮——这是逼迫的礼物:

    赢来不易,蒙福地放手。

    我和妻子都很担心,我们已经离开教会十二个月了,也就是一整个安息年,而正在回程途中。这真是美好的一年,我们沉浸在安静中,大口大口地呼吸高山空气,从蒙大拿落矶山脉的孤寂,转变到马里兰繁忙的生活,我们能调适得过来吗?

    这件工作不容易,也许和其他工作一样难,因为任何工作若要作得好,都需要全心投入,且都是一样困难。毕竟有整整一年没当牧师了:没有电话干扰、没有在讲台与圣坛上既令人狂喜又令人耗竭的创造力,没有铁定要完成的义务。我们也游玩也祷告,也劈柴也铲雪。我们读书,也讨论所读到的。冬天我们滑雪穿越乡野,夏天则去远足。

    每逢主日所作的事,则是已经有三十年不曾作过的:两人坐在一起敬拜神。我们到位于索默斯的艾斯福得路德会(EidsvoldLutheranChurchInSomers)和七、八十个多半为挪威后裔的基督徒一起敬拜,唱著不太熟悉的诗歌,由普利斯牧师(PastorPris)带领祷告并传讲丰富的信息。

    四月的某个主日,我舒服地坐在台下,对于牧师在过去一星期中所作的事——他参加过的会议和所承受的危机,我略知一二。当圣灵正使用牧师的信息个别对我说话时,在意念的边缘,我充满赞赏地领会到这信息背后的注解与讲道的绝妙技巧。接著,就像坐在台下的人常作的事一样,我的心思开始飘荡:普利斯牧师如何能周而复始地作这个?又如何能保持如此生机盎然,如此警醒,如此有目标,对人和基督都如此活泼?而且是在那么多的压力、情绪、研究和教会经营的中间?这可是世上最艰钜的工作吧!我绝不可能作到,真高兴我没有像这样的一份工作。

    接著我便领悟到,但是我的确有像这样的工作;那就是我的工作——或者再过几个月就是我的工作了。

    这「几个月」现在已缩减为「下星期」。我们不确定自己是否已预备好,也许安息年并未使我们更新得力,而是耗尽了我们的精力,把我们给宠坏了。三十年来我们一直居住在教区海洋底下大约一百尺深之处——(每平方寸的压力是多少呢?)如今有一年的安息年我们来到地面上,沐浴在阳光下,活跃在冰雪中。深海的潜水人员离开深海,就进入减压舱,以免罹患潜水夫症。而当我们回到教区海洋时,同样需要一问「减压舱」。

    从蒙大拿州到东海岸,跨州的九十号公路延伸出一条诱人的线条,几近直线,还有几个大弯道(蜜蜂嗡嗡的飞行也呈弯道形状)。而我们却掉转方向往南绕道至科罗拉多的高地沙漠,在一个修道院有四天的退修。我们希望这个修道院能成为我们的减压舱,倒不是过去一直没有时间祷告,我们从未有过像这一年这麽多的祷告。而是感觉到此刻另有所需—团体的祷告,在一群有祷告呼召的朋友中间,使自己沉浸在牧师的呼召中。

    因此我们花了四天的时间在一个祷告团体中祷告,每天的步调很简单:早晨六点在教堂里,和修士及其他到此退修的人晨祷;下午五点,一起晚祷;在这之前、之后和中间的时间就安静——走路、阅读、祷告、倒空。到了主日则打破此步调,晨祷与圣餐的仪式过后,大家都聚在一起享用一顿喧闹而丰盛的早餐。先前的安静已经挖掘了喜乐之井,如今则以喷水泉式的笑语满溢于整个团体中。

    而一如在祷告中所期望的,当我们离开修道院时,不论在情感或地理上,蒙大拿州的安息年都在我们背后了。三天后我们抵达马里兰,精神集中,活力充沛。

    安息年的刺激

    安息年的想法来自一个刺激原的两个分叉:疲累与沮丧。我累了。虽然疲累的本身挺平常的,但这种疲累却是连休假都无法回复过来的——灵里的疲倦,内在的厌倦。我在疲累里感觉到一种属灵的核心,同时也在寻找一帖属灵的解药。

    作牧师一路下来,很自然地成了作家。我渴望有一段时间能把对牧师呼召的一些想法表达出来,因为在我作牧师的同时,根本腾不出这样的时间。

    安息年似乎可以完全满足这两方面的需要,但是怎样才能有个安息年呢?我服事的教会只有我一位牧师,而且没有钱可资助安息年,若我不在,谁来代替我?我要怎样为此冒险付上所需经费?这两个问题似乎难以解决。但我觉得倘若安息年真是属灵需要的一帖良药,教会应该可以找到解决之道。

    我开始打电话给教会的几位领袖,邀请他们在某个晚上到家里来,告诉这些人我的感受和需要。我没有要这些人帮我解决问题,而是请他们和我一起寻求解决之道。这几位教会的领袖问了许多问题,并很认真地看待我;察觉到这是一件全教会的事,并开始把自己当成是我的牧师。那晚结束时,我们并没有解决问题,但是我知道自己有了一群和我一起祷告、作事、思考的同伴。「安息年」的概念开展了,而且满有动力,过了几个月,「大山」挪开了。

    替代方案:结果是其实一点也不困难,我的总会协助指派一位暂代牧师——有好几位先生和女士适合这工作。最后决定打电话给一位最近曾到我们中间作过一年实习牧师的年轻人。

    经费:我们想出一个计划,教会付我三分之一薪水,我自己则负责其他三分之二。方法:我把房子出租一年,并请一位朋友慷慨解囊。我们家在蒙大拿州的一个湖上有闲房子,是我已逝父母生前的住所,本来我们也一直以此为渡假之地,这地方相当符合我们独处的需要,并且住在那里也不会花太多钱。

    细节——敲定,并不都很容易或很快,但是,在十个月后安息年就决定了,计划也都作好了。我写了一封信给教会,解释所作的事:

    「安息年是根据圣经为了恢复而有的供应。当农夫的田地枯竭时,就要让地安息——在六年的耕作和收成之后,休耕一年,好叫地里的养分可以累积。当服事的人枯竭时,也可以获得安息年——一段分别出来的时间,使人得以恢复属灵的精力与创造力。我感觉到需要有这样一段恢复的时间已经有两年了,而且每星期愈来愈强烈感受到自己贮存的精力有限,创造力快要用尽。我觉得自己需要有一些「旷野』的时间——安静、独处、祷告。

    身为你们的牧师,我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因著疲累或偷懒,最后变成敷衍了事,以职业上的圆滑,取代我们一起要过一个随从圣灵生活的个人努力。牧师生活所需要的是努力加上努力,而且没有歇息的时间,每一天,我多花许多时间面对这人或那人的信仰挣扎,以极深、重要、永恒的精力使生活不要浪费在自我放任,或将生活简化为娱乐的琐碎之事,而能活出神的荣耀。我希望能预备好去面对这些,因为对我而言,这是身为牧师的意义所在:触摸主的道和他的同在,在凡我所作的事上,说出并行出主的道和同在——包括带领你们敬拜、教导圣经、个别和你们交通祷告、和大家一起见面处理共同事务、写诗、写文章、写书。

    就是在这样密集而熟稔的能力下,我保持自己在能使事物活跃的神话语的中心,并感觉有需要更新;而今天这样的需要比早些年更大。廿三年来在你们中间的牧会生活意味著许多事,其中之一就是:我和教会内、外的人建立了密切的关系网络,这些关系对我很重要,而且是用别的方法也得不到的。但是我必须也作点什麽来维持怜悯与创造力的核心泉源,免得整个人际关系网络被简化为例行公事。

    我不但感觉需要[旷野』时间——也感觉需要有[收成』时间。这廿三年与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一直都很丰富、充实。我刚到这里时,既无经验也无前辈指导,我们一起接受圣灵和彼此的教导,而且获益良多,你们已经成为一间教会:我则已成为一位牧师。在这段期间,我了解到写作是我在你们中间作牧师的呼召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我所有的创作皆来自这个信仰群体的土壤——我们一起敬拜、留心听圣经的话语、寻求在生活中体察圣灵的同在。当我写作,有愈来愈多的读者群表达其欣赏并予以肯定。现在,有这麽多成熟结实可以收成的内容尚未写下,我希望把我们一起生活的种种写出来,且不想匆匆忙忙、急速轻率地写,我想要好好地写,将荣耀归给神。

    珍和我讨论这件事,我们一起祷告,也和心目中的贤达之士商量过。明显的解决之道是接受邀请到另一个教会,如此可使我们有比较单纯、新的人际关系,也使我们能有新开始的刺激。但是我们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有我们一起建立的敬拜与爱的生活,是一个非不得已不愿放弃的宝库;应该还有其他办法。于是我们想到安息年,利用一年离开去祷告和写作,好使我们能够再回到此地并这群会众中间,和你们一起用心服事。

    因此,安息年就是「旷野』时间加上「收成』时间,「祷告』时间加上[写作』时间,这两个时间并列、对应、交会,也互相支援。你们中间很多人已经给予这次探险祝福和勉励,并肯定我们要踏出这信心的步伐,在生活中顺服神的决定。」

    安息年的架构

    因此安息年便成就了。我们有十二个月离开教会,十二个月的时间祷告与写作、敬拜与散步、交谈与阅读、回想与修正。

    从一开始我们就把安息年视为一项联合的事业,用来满足牧师与教会双方的属灵需要,而不希望这一年被误解为逃避,被视为「离开去作自己的事」。委身于这个教会,安息年使我们能加强并继续彼此共有的服事,然而如何把这个想法传递出去呢?如何建立与教会在信仰上的密切关系,使自己和教会不因地理上的距离而有属灵上的隔离呢?我们决定要每个月发一封安息年的信给教会,由「珍的部分」和「尤金的部分」组成,并随信附上一卷底片,请一位朋友帮我们把当月的生活照冲洗出来,放在教会入口大厅陈列,信与照片正可达到原先的期望。但是这封信似乎只有一部分被仔细阅读,那就是珍的部分。在我的部分里,我无法停止讲道。珍则在她的部分传递了我们安息年的体验。

    布琳塔·史坦达(BritaStendahl)曾写到和丈夫克里斯特在瑞典度过的安息年是:「把我们的生活还给我们」。安息年的信上,珍的部分便把此一生活层面透露给那些待在家乡敬拜与信仰的朋友。珍在第一封信里就传达了这样的语气:

    「以往我婆婆总是很高兴收到我们的信,因为她与我们相隔两千五百哩,而且尤金是她的长子,出外「寻找探险』,不仅是身体上、也是理念上的探险。她总是高兴地被尤金信上宇宙性的、神学性的内容所牵引,因为尤金会与她分享一切「伟大的想法』。但是身为一个母亲和家庭主妇,她特别喜欢看我写的内容,因为我会告诉她我们晚餐吃什麽,她的孙子们最近的困扰或得意之事、衣服上的裂缝,还有从孙子们嘴里传出的早熟的哲理。你们仍然可以在信的另一面读到「伟大的想法』,不过这一面是我婆婆喜欢阅读的内容,是写给你们的——我们在基督是王长老教会里亲爱的家人。

    横越国土的旅行很不错,途中有几个晚上我们在外露营。想起离开时你们所提供的好心建议,我们虽然大部分都牢记在心,但是却把无数个提醒我们要穿暖和些的叮咛给忘了。在蒙大拿州的第一个晚上,在密苏里河上游露营,气温降到零度以下,我们被冻的惨状实在不适合在教会的周报上提起,我们甚至还把狗带进帐棚,看能不能暖和些,但是它对我们的需要并无多少帮助。那晚夜空繁星闪烁,从头顶一直移到地平线,真是美极了(我从不知道星星会一路移动至地平线下)!隔日早晨,我们的帐棚上结了一层冰。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星期全用在打扫、重新整理,并试著使屋子够暖和,我想我终于学会用木头生火的窍门了。在整顿屋子的期闲,我们也会到森林里散步,朗读书给对方听——我们现在正在读凯勒(GarrisonKeillor)的作品。

    有一天去冰河公园,看到几十只秃鹰在麦当劳溪(MacDonaldCreek)捕食产卵的鲑鱼,去年的最高纪录,曾有人在一天内看到五百多只秃鹰。赏鸟后步行至亚凡兰奇湖(AvalancheLake),大约往上走二、三哩便进入一个冰斗,那天天气棒极了——阵阵小雪,有阳光、有风、有云。

    在靠我们这边的湖湾里,大约有三十只鸭子游来游去,上个主日我们崇拜回来,看到一只毛绒绒的东西在码头上,正用舌头舔乾身子,原来是一只水貂。

    艾力克和琳(Eric&Lynn)从斯波坎(Spokane)前来度周末。周五晚上我们和尤金的弟弟一家、加上他妹妹一家,各自带菜来享受爱宴,那真是一次美好的团聚时光。我们为这一年的祷告之一,便是我们的家庭团聚时光丰富而充实。

    在离开贝尔艾之前,我们请玟帛·斯卡伯勒(MabelScarborough)作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给我们最新的会友名录,好使我们可以为你们祷告,为我们在主里的家人每天祷告,请相信我们对你们的爱与祷告,我们感觉与你们很亲近。今天晚餐我们吃奶油鲔鱼,还有酸酪圆面包。」

    这就是我们安息年的本质。我们一到蒙大拿州,就建立一种规律的循环来支持我们达到旷野与收成的双重目标,以致不会虚度这一年的光阴。我们决定一星期工作五天,周六和周日专用来游玩和祷告。我每天在书桌前努力工作五小时,然后休息。傍晚时分我们有晚祷,然后是朗读书的时间,接著准备晚餐。如此过了九个月后,我完成了一直想写的两本书(这就是「收成」)。自那以后就全部是旷野时间了——阅读、祷告、远足。

    重新适应服事

    我先前期望的每一件事都达成了:自回来之后就精力充沛,印象中好像自从十五岁以来就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有活力的。我一直乐于当牧师(仅偶尔但很短暂地失去这种感觉),但从未像这次这样快乐过,如今我的成熟经验与年轻的活力结合了;这是我之前从未想过有可能作到的组合。过去出于责任,因著必须有人去作而作的部分牧会工作,现在可以欣然接受了。我感觉在我里面有很深的蓄水库,贮量丰沛,自由奔放。我感觉所作的每件事周围有著极大的休闲成分——交谈、会面、写信、打电话,我觉得自己不再匆匆忙忙。安息年已达成了其本来应有的任务。

    有一个我之前没有算到的好处,就是教会中有了改变,变得更新而有把握,这是我以前没有见过的。长期待在一间教会牧会的危险就是:在牧师和会众之间发展出神经性的依赖。以前我不时为此忧心冲冲:我待在这教会这么久是健康的现象吗?我是否已取代了神在会众心中的地位?

    这些忧虑在我计划安息年时更显严重,因为很多会众表现出过度的担心——担心我不会回来,担心教会没有我就不能顺利推展,担心一直以来努力建立的信仰、崇拜和信任的生活会因我的不在而瓦解。这些担心一个也没有成为事实,一个都没有,连一点也没有。教会非常兴旺,会众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也发现和另外一位牧师一起,同样可以成为一个耶稣基督的教会,正如和我一起作到的一样。我回到一个对自己成熟到成为神子民充满信心的教会中间。

    最近发生的一件事,虽然是件很小的事,却足以说明此一不断发生在各种不同状况下的改变。我们有廿五个人要一起去参加两天一夜的领袖退修会,大家约好五点四十五分要在教会停车场见面,一起共乘汽车前往。在这之前我因到医院探访,花了比原先计划还长的时间,所以迟到了五分钟,结果居然面对的是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大夥已离我而去。在安息年之前,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如今则一再发生,会众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而且知道我可以照顾自己。这就是成熟。

    我们双方,教会和我,都一起在这方面经历到极大的自由:我们不需要神经兮兮地彼此依赖。我不依赖会众,会众也不依赖我。这使得我们可以自由欣赏对方,并从对方领受服事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