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一講完以後,立刻走到門口去。我的心因花地瑪而不安。我甚至沒有等唱完最後一首詩便出去了。我最後听見的是但以理用他們的土語報告。我猜想他是在說禮拜六晚上沒有聚會,但禮拜天我仍會講一次道,並希望我的妻子那時也會到來。

    在門口,我向一些會說英語的青年人探詢花地瑪。他們所能告訴我的只是看見她匆匆離開。

    這使我更加擔心起來。

    “有沒有人與她一起走呢?”

    “沒有。是她一個人離開的。”

    毛禮士駕車送我回旅舍,但他走的是另一條路線。

    “上那兒去?”我問。

    “先送我的母親回家。然後我想到一家最好的餐廳吃晚飯。”

    “你母親不喜歡一起去嗎?”

    “不會的。她在餐廳里覺得不自在。她屬于寧願坐三腳凳的一代。”

    施拉累了,默不作聲。我們送她回家以後便回到市區來。毛禮士在一座十分新型的大廈門口停下來。

    我們一坐定,點了幾道菜以後,毛禮士便開始向我發射一連串的問題︰

    “你可知道今天晚上你講的話自相矛盾嗎?”

    “真的?”

    “是的。首先你說,依照使徒保羅的說法,肉體性關系造成了成為一體的事實。即使人與**發生性關系以後也是如此。後來你又說︰聖經只有在提到婚姻關系時才用‘成為一體’的詞句。”

    毛禮士現出勝利的微笑。

    “你說的不錯。”我說。“根據希臘文聖經,林前六章十六節實在是唯一在婚姻關系以外用這詞句的。但我想這是為要闡述婚姻之外二人成為一體的謬誤。與一個**成為一體實在是荒謬的。保羅要說的是︰‘在婚姻關系以外,這種行動是完全脫節的-”

    侍者送上湯來的時候,毛禮士想了一下,說︰

    “對的。然而,他們是一體呢,抑或不是一體呢?最先你說,他們借著性的聯合已成為一體,即使他們是鬧著玩,不打算結婚;換句話說,沒有意思想豎立帳篷。然後,你又說,一對男女只有在帳篷內,在婚姻的關系里面,才能完完全全地成為一體。”

    “呵,毛禮士,你太聰明了。你正好點中我講詞內最弱的一點。”

    “如果一個人能與**成為一體,那麼,任何一個人只要與**睡覺一次,便等于與她結婚。”

    “我說性關系使他們成為一對,我沒有說他們等于結了婚。”

    “那又有什麼分別呢?”

    “問題就在這里。”

    毛禮士好象大惑不解。我們緘默了好一會兒。

    “毛禮士,你曉得,你所提出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尚未得著解答的問題。但有兩件事在我看來是十分清楚的。第一︰性的聯合是具有極大影響的行動,即使與**交合也是如此。第二︰成為一體並不僅僅涉及性的聯合,即使與你自己的妻子也是如此。我們必須在這兩個真理之間尋求適當的道路。”

    毛禮士嘆了一口氣,兩個真理!每件事都黑白分明就好辦得多了。

    “這樣看來,他們是沒有結婚的一對。”毛禮士建議說。

    “不如說︰他們是一對沒有結婚的人。這樣會顯得更荒謬。”

    “狎妓在三角形的比喻里有什麼地位呢?”

    “完全被隔離在右角上。只有性,沒有愛,也沒有婚姻。”

    “然而,他們畢竟進了帳篷,成為一體,是嗎?”

    “我怎能用比喻來形容這荒謬的事情呢?他們好象進了帳篷,然後發覺沒有頂篷。他們開門進了一間屋子,加上鎖,然後才看見這間屋子沒有牆壁,也沒有屋頂。他們是進去了,但結果還是在外面。”

    侍者上第二道菜的時候,打斷了我們的談話。他走開以後,毛禮士說︰

    “今天下午當你說我不應該因那女孩子不是**而丟棄她時,你打動了我的良心。你會毫無保留地說,人可以與非**結婚嗎?”

    “當然不能毫無保留地說。完全要看那個女孩子和她的人格。她是在什麼情況下失去貞操的,她又對這事的態度如何。但當我看見這些失去貞操的女孩子,許多都不過十三、四歲時,我禁不住同情她們——向來沒有誰授給她們性教育。她們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她們是女孩子,她們必須順服所有的男人。然後一個男子來了,要與她親近,女孩子只好順服。她們沒有學過反抗毛禮士,你曉得,貞潔並非僅僅是身體上的一個記號,和**膜的問題。在我看來,那更是心靈的問題——是不是仍然有愛的能力。問題不是她失去什麼,而是她付出什麼。”

    “我不明白這一點。”

    “每個女孩子都有一份最高尚的禮物——把自己完整地獻給一個男人。這份禮物有如存在銀行里的資本。但是,許多女孩子卻零零碎碎地把這資本花掉。她們每天從資本金里支取一點。這邊賣弄風情,那邊搔首弄姿,把資本金毫無意義地花掉。在生理上來說,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可能仍然是**。可是,由于她與太多的男子有過親熱和愛撫的經驗,已失去了愛的潛能。反過來說,可能有一個女孩子,因為不懂得世故,被男人欺騙,失身于他。在生理上而言,她已失去**的貞操;但就她的心靈而論,我認為她仍是**。”

    “我告訴你一件事好嗎?”毛禮士答腔。他停了一下以後繼續說︰“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我仍是沒有性經驗的,我仍舊是童身。”

    “毛禮士,謝謝你告訴我,我相信你。”

    然後他說︰“蔡牧師,你現在該明白為什麼我特別難以考慮與非**結婚了罷?”

    “不明白。”

    “甚至以一個基督徒的身份?”

    “正因為你是一個基督徒我才不明白。如果基督徒辦不到,還有誰能辦得到呢?如果你辦不到,我不知道你怎能誠實地念主禱文內的話︰‘免我們的罪,如同我們免了人的罪-”

    “然而,饒恕是二者相互間的事。”

    “她在甲事上跌倒,你在乙事上跌倒,最多不過是五十步與一百步之差,究竟有什麼分別呢?我想不出有什麼比彼此饒恕能使二人聯合得更緊的東西。那是與神聯合的生命之絕無僅有的特色。常常都準備重新接納我們。所以我們也應常常準備重新接納他人。還有,我告訴你,在婚姻生活中,沒有一天不必與你的妻子在某方面重新調整的。妻子對丈夫也一樣。”

    我們默默地吃完了晚餐。不過,這種緘默也屬于我們談話的一部分,並不表示我們已無話可說。在回旅舍的路上,我問毛禮士會不會考慮娶一個寡婦為妻。

    他做夢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他的雙手不是在方向盤上,準會在空中飛舞起來。

    “你為什麼說這話呢?”

    “我十分同情非洲的年輕寡婦。沒有人照料她們;沒有養老金;沒有社會勞工保險。她們不盡是**。有些想用雙手謀生。我盼望她們都有一個象你一樣的丈夫。象你這樣的年紀,娶一個有兒女的年青寡婦,必然會做一個很好的父親。如果你一下子為你母親帶來五個孫女的話,我可以想象得到她歡樂的笑容。”

    毛禮士忍不住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不要開玩笑了,好嗎?”他說。

    “不。”我認真地說。“我並不是說著玩的。”

    “你真的認為一個年紀與我不相上下的寡婦,比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更適宜做我的配偶嗎?”

    “她最少可作你的配偶,而不是你的女兒。”

    “但如果我與她又有了孩子,處境不是更為難嗎?”

    “是的。不過比起沒有丈夫而要撫養孩子容易得多了。另一方面,如果父親比母親大一倍,也使孩子很為難。”

    “那麼,我也可以與離婚的婦人結婚了?”

    “是的,但完全要看個別的情形而定。要看我們是不是肯饒恕。”

    這時我們已抵達旅店,進入會客廳。我向辦事處的職員要了鑰匙。

    “蔡牧師,”毛禮士說,"你實在使我的天地顛倒過來了。”

    “我不要你做老**。”

    毛禮士笑了起來,很自然地抱了我一下。

    辦事處的職員听見我們末了的兩句話,莫名其妙地望著我們。他說,“有一個人打過幾次電話給你。”

    “他有沒有留下電話號碼呢?”

    “沒有,先生。他說他會再打來的。”

    這時,接線員從電話總機室出來說那個男子又打電話來了。

    “請你接到我的房間去,我到上面去听。”

    我匆匆向毛禮士道晚安。在等電梯的時候,毛禮士折回來,拿一張名片遞給我說︰“萬一你需要我的話,可以隨時給我電話,明天我不用上班。”

    我一進到房里拿起听筒。

    “我是約翰。”

    “呵,是你來的電話,使我十分高興。你好嗎?你有沒有再思想我們昨天晚上的談話?”

    “先生,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聲音粗糙冷漠無情。“我手上的泥巴也是清白的,那是做工時弄髒的,值得我驕傲。我的工作是辛勞的。不象你坐在旅館里與女孩子通電話那麼輕松。還有,我怎樣穿著是我的事,不必你管。花地瑪也的我的事,我曉得如何照料她。我告訴你我要離開這里的事不過是要看看你的反應如何,我自有我的主張,你沒有權干涉我的私事。還有,如果你不立刻叫花地瑪回家來,我便報警去。”

    “她不在這里。”

    “我才不信你的話。”

    “真的,她不在這里。”

    “我根本不相信你的話。我放工回來的時候她不在家里,她從窗口偷偷爬了出去。我知道她一定是到禮拜堂去的。”

    “約翰,請你听我說。我十分抱歉傷了你的自尊心,請你原諒我說錯了話,批評你的手和衣著。但現在要緊的是找花地瑪。”

    “我敢說她是上教堂去了。”

    “不錯,她曾在禮拜堂里。但還沒有散會她便先走啦。我以為她要趕回去見你。”

    “現在是十一點了。如果到午夜她還沒有回來,我便去報警。如果她有三長兩短,我便要控告你。”

    “約翰,請你告訴我”

    但他已將電話掛斷了。我盡力保持鎮靜,我做了一件大錯特錯的事。說他的手髒實在是大可不必的。我想︰說一句消極的批評人的話簡直就是向魔鬼禱告,而且馬上蒙應允。

    然而,他怎樣知道的呢?是花地瑪告訴他的嗎?但他剛才說他整天都沒有看見她,難道他對我撒謊嗎?

    花地瑪到哪兒去了呢?一個女孩子單身出去是很危險的。什麼事都可能臨到她身上。只要我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就好了,她究竟可能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躺在床上想睡一睡。一種軟弱無助的感覺征服了我。我一籌莫展,只有在禱告中將花地瑪交在上帝的手中。我想,一位婚姻顧問若不能禱告就象一位騎士沒有馬匹一樣。

    我忽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不曉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我好象在房里听見一個聲音,是約翰的聲音。然後,我想起我曾夢見約翰,在夢中重溫他昨晚來訪的事︰他在離開的時候我問他是不是要走很遠的路。“不,過了河就是了。”他曾說。如今,將近凌晨三點。

    一種焦急的思想掠過我的腦際。

    我走到電話旁,拿起听筒。一個睡意甚濃的聲音在回應。是值夜班的職員。

    “我想問一問,這城里是不是有一條河呢?”

    “不錯,先生。”

    “是一條大河嗎?”

    “不大也不小。”

    “離這里有多遠?”

    “有相當的路程。”

    “走路要多久呢?”

    “要相當久。”

    這可能指十五分鐘,也可能指兩個鐘頭。

    “我去禮拜堂演講時並沒有看見任何河。”

    “那是因為你到教堂去時不必過那座橋。”

    “請你告訴我,如果有人在這旅館內說,他就住在河對面,他是不是必須過那條橋呢?”

    “是的,先生。”

    “如果他從基督教禮拜堂要到河那邊去,是不是也要過那度橋呢?”

    “不錯,先生。”

    “是不是只有一座橋呢?”

    “只有一座橋,先生。”

    “現在還找得到小型出租汽車嗎?”

    “很難,而且,這麼晚了,一個人乘出租汽車也不大安全。”

    “那麼,請你替我接通這個電話號碼”

    我听見鈴聲響了許久,毛禮士才接听。”毛禮士,我是華爾特,你說我可以隨時叫你。我現在正需要你。”

    “听候差遣。”

    “你要多久才可以趕到我這里來?”

    “十五分鐘。”

    “試試看能不能在十分鐘之內趕來。”

    我穿好衣服,到樓下去,在旅館門口等毛禮士。街道上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終于,毛禮士的車燈出現了。他停下來,我爬進去。

    “你知道那座橋在哪里嗎?”

    他笑出聲來。

    “請你什麼都不要問,只管載我到橋上去。不過,當你沒有駛到橋上之前,先在路邊停一下。”

    車子靜靜地行駛。我暗自高興毛禮士什麼也沒有問。然後,我看到那座橋了。長而窄,兩旁築有石欄桿。右邊則有一條狹小的行人道。

    當我們快到橋邊時,毛禮士停了下來。停車的地點可以一直望見橋的盡處。沒有街燈,但月明如畫,使我們不必費力便可看見對岸。

    她真的在那里,是花地瑪。俯靠在欄桿上。凝視著橋下湍急的流水。

    “你看見橋上那個女孩子嗎?”

    “看見的。”

    “我現在不能將她的故事講給你听。但我知道她十分難過,可能會自殺,附近有警察局嗎?”

    “橋那邊有一個。”

    “好的,現在開到橋上去,經過她身過時,繼續向前開二十尺左右,好讓她以為我們是普通的過路車輛,然後停下來,我會跳出去,希望在她沒有跳下去以前把她抓住。”

    “如果她跳下去呢?”

    “那麼,趕快到警察局去報警。”

    “好吧。”

    “如果你看見我靜靜地與她談話,你便可掉轉過來,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泊車,使你听不見我們談話的內容,但必須要看得見我們。”

    “為什麼?”

    “可能有人會控告我。我必須有一個證人,證明我與這女孩子一切的來往是清白的。我們走吧!”

    “我們先做一個禱告好嗎?”

    “好的,請你領禱。”

    事不宜遲。毛禮士合著雙手,放在方向盤上,作了一個簡短的祈禱。我注視著那雙忠厚的手,知道上帝也與那雙手同在。

    當我們走近花地瑪時,她一動也不動。她一直站著,背向我們,雙肘支撐在欄桿上。雙目凝視著流水。

    毛禮士從旁邊慢慢地駛過,然後停了下來。我摔開車門,跳了出來,風也似的向她跑過去,她連忙轉過身來,吃驚不小。在她不可能作其他什麼反應之前,我抓住了她的手臂。

    “花地瑪,傻孩子。你在這里干什麼?”我大聲地說。

    她看了我一眼,然後掙開我的手,回復了她原來的姿勢,繼續凝視橋下的流水,一言不發。

    毛禮士繼續向前駛了一小段路程,然後掉轉頭來,在另一邊泊車,離我們約有一百碼光景。他熄了車燈。橋上只有我們三人,再沒有其他人影。

    周圍一片寂靜,唯一的響聲是橋下潺潺的流水。

    我站在花地瑪旁邊,雙肘支撐在石欄桿上,眼楮望著下面的流水,與她一模一樣。

    經過短時間的沉寂以後,我盡量用鎮靜而自然的聲調向她說︰“你曉得跳下去以後要到什麼地方去嗎?”

    她沒有回答。我在等待。過了幾分鐘,她終于開口了。

    “我不在乎。要緊的是一切都完了!”

    “並沒有完,你想錯了。”

    “死了就什麼都完啦!”

    “你不會死,死也不是一切就完了。”

    “可是再不會有重擔了。”

    “正好相反。你將帶著你的重擔進入永世里。除了你原有的一切重擔以外,再加上自殺的重擔。死,解決不了問題,絕對解決不了問題。”

    “這有什麼關系呢?我所知道的是我不能再這樣繼續活下去。我再也擔當不了心頭的重負。”

    “我並不是說要你擔下去,我要你脫下重擔活下去。”

    “牧師,你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的事情,我的重擔,你所曉得的還不到一半。我向你撒謊,我對每一個人撒謊。我比你想象中的壞得多。如果你知道我全部的生命史以後,你不吃驚才怪。”

    “我敢說不會吃驚。”

    她一動也不動,看著下面深湛的河水。然後說︰

    “如果我不取自己的性命,則會取別人的性命。死是我應得的報應。”

    “我同意這話。”

    “你同意?”

    “是的。不管我是不是曉得你全部的生命史——你都是該死的,我也是該死的。每個人都應死。唯一的分別是有人知道這一點,有人不知道。我很高興你知道這一點。”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死呢?”

    “因為你太遲了。有人已替你死了。”

    “要改變我的生命是已經太遲了,但去找死還不算太遲。”

    “花地瑪,事情正好與此相反。改變你的生命尚來得及,去找死卻太遲了。”

    “太遲找死?”她掉轉頭來看著我。”我不明白。”

    “讓我講一個故事給你听。你听過巴拉巴的名字嗎?”

    “你是指那位與耶穌同作囚徒的殺人犯嗎?”

    “對了。就是那個人。依照當時猶太人的規例,每逢逾越節便要釋放一個犯人。彼拉多問猶太人要他釋放誰——要耶穌還是要巴拉巴。”

    “我記得,他們要巴拉巴。”

    “不錯。現在你試想想看——巴拉巴得著自由。受難節那天他在耶路撒冷的街道上行走。他看見人潮擁往各各他山,便信步跟著他們走。到了各各他,他看見誰呢?”

    “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

    “你在村里那間學校學得不少。”

    “那個故事我听過許多次,但從未對我發生過什麼作用。”

    “請听下去。巴拉巴認出了那是與他一同作囚犯的。忽然間一個思想出現在他的腦際︰如果不是耶穌被掛在那里你知道下面的一句話是什麼嗎?花地瑪。”

    “那麼,便是我在那個位置上。”她說。

    “是的,花地瑪。如果不是耶穌被掛在那里,你便會在那個地位上,我也會在那個地位上。我們二人都會。”

    我們再次陷入沉默中,看著湍急的流水。

    “請你繼續說下去。”過了一會她說。仍然沒有看我。

    “試想巴拉巴可能有過什麼思想︰‘讓受死是不公平的。畢竟我才是那殺人犯,並不是。該死的是我,不是。但現在我已沒有辦法挽救,只有自殺一途-你對這有何想法呢?”

    “他如果那樣做便是傻瓜。”

    “一點也不錯。如果你從這里跳下去,你也是一樣傻。花地瑪,你太遲了。耶穌已經替你擔當了死刑。自從死了以後,每一椿自殺都太遲了。而且是不必要的。你是自由的,象巴拉巴那樣自由。”

    “自由?”她轉過身來,緊緊地逼視著我,背靠在欄桿上。那種漠然無動于衷的神情已消失了。如今在她眼楮里的是焦急而近乎絕望的目光。“自由?我是自由的?”接著是一聲短促的苦笑。“牧師,我被鎖在里面,門已隨我下鎖。門上卻沒有把手。”

    “那便是你那麼早離開禮拜堂的原因嗎?”

    “是的,你把我最後的一線希望也抹掉了。”

    我閉上雙楮。我作了什麼事呢?我是一個怎樣的福音使者呢?

    “我進了帳篷。當我在里面時,發覺那帳篷是沒有頂篷的。雨連連漏下來。可是,我卻出不去了。然後,我有了一種可怕的被困在里面的感覺。我渴望出去,什麼地方都好;要跳下去,不管下面是什麼地方。”

    我站在她面前,雙目緊閉,顫抖起來,"花地瑪,我”

    “結婚不結婚有什麼關系。‘此後,他們是一對了,不管他們是否願意-你這樣說。我已與人成為一體,不管我的本意如何。”

    她開始喊叫起來。在憤怒與失望中忘了自己。

    “我已有了一個記號。肉體上有了一個不能涂抹的印記,你說。我已被刻上一個記號。有了記號!有了記號!不僅與約翰一人。在他以前最少有六個人。我的門已關了六次,牧師。或者說我已進入關了六重門的房子,沒有誰能開那些鎖。

    “成為一體,是的,一體。”花地瑪繼續說,然而,不是與我所有的一切成為一體,只是與我這可憐的,污穢的身體成為一體而已。‘你不能與自己的身體分離,-你說。好吧,我不能。我是沒有結婚的人,可是,我也不可能與自己離婚。”

    律法使人死。我想。律法使人致于死地。如果她真的投河自殺,那麼完全是我的過錯,不是約翰的錯。上帝呵,你今天晚上曾把我從夢中喚醒,現在求你賜給我當說的話。在這天與地的橋梁上,在生與死之間的橋梁上,求你將你的話賜給我……

    “花地瑪,禮拜堂內滿了年輕人。他們還沒有豎立他們的帳篷。我必須警告他們,救他們免于陷入你同樣的命運。這些信息不是為你而說的。”

    “那麼,什麼是我的信息呢?”她已再次轉過身去,俯在欄桿上。

    “上帝能從外面開那門——不管是一扇,六扇,或一百扇。”

    “叫我與自己的身體分離?”

    “在人是不能,但在神凡事都能。”

    “怎能為我做那不可能的事呢?”

    “我還沒有把故事的結束告訴你。巴拉巴想到如果不是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那麼,他必然會被釘在其上。可是,巴拉巴並不停留在這思想上。他轉過身來,十字架落在他的後面,世界展開在他的前面。他說,‘因為已為我而死,最少我要為而活-”

    花地瑪沒有作聲。我靜靜地等待了一會,然後約翰福音八章十一節的經文出現在我腦子里,我便對她說,“耶穌對那**說,‘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從此不要再犯罪了-”

    “到哪兒去?”

    “你有沒有讀我在電話上要你讀的詩篇第廿七篇呢?”

    “讀過了。同時我也找到了我的經節。”

    “你念得出來嗎?”

    “‘我父母離棄我-對我而言,每件事情都是次序顛倒的。我並不象你講座中說的離開父母,而是他們離棄我。”

    “這並不是我心目中給你的那節經文。但你既然引用了它,便也應該留意那節經文的結束︰‘我父母離棄我,主耶和華必收留我-”

    “主耶和華在哪里呢?”

    “現在我便是的代言人。我奉的名要將昨天曾深深安慰我的經文告訴你。我認為那節經文也是為你而寫的︰

    ‘因為我遭遇患難,

    必暗暗保守我;

    把我藏在帳幕的隱密處,

    將我高舉在磬石上-(詩廿七︰5)”

    “不!”她回答說,“耶利米書上的話對我更適合,‘我的帳篷毀壞,我的繩索折斷。我的兒女離我出去,沒有了。——‘記得嗎,我曾墮胎,我把他們殺了-無人再支搭我的帳篷,掛起我的幔子-”

    “有的,花地瑪。神自己是你的帳篷。”

    “你的意思是——我能夠有一個帳篷,即使是自己住,獨身,不結婚?”

    “是的,一個完全的,能夠防水的帳篷。有篷有蓋,什麼都有。是你在遭難愁苦的日子可以藏身之處。”

    她再一次轉過身去,支著欄桿,但沒有再凝視下面的河水。她的眼楮看著遠方水陸相接的地平面。深黑而晴朗的非洲天空已呈淺灰色——表示新的一天已開始來臨。

    “我不能帶著滿身的罪進入神的帳篷。我忘記了,離棄了。”

    “沒有忘記你,可是卻要忘記你的罪。”

    “你不知道我曾犯些什麼罪,怎麼能說這話呢?”

    “雖然我不知道你犯了些什麼罪,我也能這樣說,而且絕對有把握地這樣說。”

    “上帝忘記了這些罪以後又如何呢?”

    “就好象你沒有犯過一樣。”

    “我不敢相信,最少現在還不能。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請你幫助我支搭我的帳篷。”

    “我願意幫助你。”

    “現在我不能回家去了。我怕”

    “那麼我提議我們先到但以理牧師家里去。”

    我向毛禮士招手。他立刻開車到我們這邊來。我讓花地瑪坐在毛禮士旁邊。我自己坐在後面。

    “對不起,要你等那麼久。”我說。

    “不要緊。我也有事忙。"是毛禮士的回答。

    “我知道,毛禮士。你的功夫並不是白費的。”

    毛禮士靜靜地駕車。不時悄悄地看一下坐在他旁邊那心亂如麻的搭客。

    當我們到達但以理牧師的家門口時,看見門上貼了一張紙條,顯然是以斯帖的手筆︰“親愛的朋友,如果可能的話,請遵守下列的探訪時間——每天上午八時至九時,下午五時至六時。”如今是清晨五時至六時之間。我無法不再一次打自己的嘴巴——違反自己給但以理的忠告。

    我們在門上敲了許久,沒有回應。最後,毛禮士只好敲他們臥房的窗戶。

    “是誰?”

    “一些早到的訪客。那麼沒有教養,不懂得在你規定的時間內才來。”

    “華爾特!”

    但以理匆匆地披上寬袍便來開門。

    “你們那麼早便起來啦?”

    “我們值夜班。”毛禮士說。

    但以理的視線先是落在我身上,然後看花地瑪,再看毛禮士。我們這一行人的樣子實在有點怪。

    “請進來。”

    我簡單地解釋一下昨晚的經過。然後我們商量應該由誰打電話給約翰。花地瑪不願意。但以理自告奮勇,可是花地瑪又怕這麼一來約翰便會知道她在這里。她央求但以理不要告訴他。

    “在這種情形下,由我打電話給他似乎也不適合。”我說。“最少,在花地瑪沒有打定主意以前,我不想與他談。他十分氣惱花地瑪,他有沒有將我們在電話上談的話告訴他呢?”

    “沒有。”

    “可是,他怎麼曉得我曾說他的手髒呢?”

    “他用錄音機將我們在電話上的談話錄了下來。”

    “全部都錄下了?”

    “是的。”

    “你打到但牧師家來的那一次也被他錄了嗎?”

    “是的。昨天下午我才發現他有一個錄音機通到電話上。我很怕他回到家里時會打我。所以,在他放工以前,我便從窗口逃了出來,到禮拜堂去。然而,當我听到你說里面沒有把手的門時,我覺得比被鎖在家里更痛苦。我一點希望也沒有了。我不能回到約翰那里,也不能回到我父母那里,也不能到你那里。”

    這時,毛禮士毛遂自薦,要打電話給約翰,但沒有人接電話。

    以斯帖出來了。手里抱著剛被吵醒過來的嬰孩。我介紹她與花地瑪認識。

    “這里是一個疲憊不堪的女孩子。她必須作一個十分要緊的決定。但她需要一段安靜的時間思考。不過,首先她需要吃一些東西和好好地睡一覺。”

    “她可以用我們的客房。”以斯帖說。

    “以斯帖,當她休息以後,希望你能與她好好地談一談。”我說。

    但以理會意地微笑。以斯帖也表示同意。

    “你的太太什麼時候會到?”她問我。

    “下午四點鐘,如果飛機準時的話。”

    “好。以斯帖和我于三點半先到旅館來接你。然後一起到飛機場去。如果你不反對,我們四個人就在機場的餐廳內一起晚飯。”

    我同意這提議,然後與毛禮士一起離開。

    在往旅店的途中,毛禮士起初很沉默。後來,他問說,"你的電話從前有沒有被人偷錄過呢?”

    “沒有,毛禮士。我做夢也沒有想過會被人偷錄的。”

    “但也許他需要人批評他的儀表。這或者對他有益。”

    “毛禮士,如果我不相信上帝也可能利用我們的錯誤,我會即刻放棄這工作。我說里面沒把手的門那話也是如此。那句話原沒有錯——但是在那個時候,對花地瑪說來便錯了。”

    “但上帝仍然用來幫助花地瑪。”毛禮士說。

    “這便是神的恩典,毛禮士。這情形有如彈子戲。我們可能把球推向不對的方向,但神把它彈回來。結果到達應該到達的地方——袋子里。”

    

    我們到了旅館。毛禮士依循非洲人周全的禮貌,陪同我一直進入會客廳。他沒有說什麼。我覺得他好象心有所思。約翰竟然在會客廳里。他形容憔悴,雙楮無神。但身上穿著一套西裝。

    我們彼此招呼。我把經過的情形告訴他。我給他時間考慮。我看得出他內心在掙扎,最後他說︰

    “我要告訴你,花地瑪可以自由行事。或去或留,隨她的便。”

    “約翰,謝謝你。我高興听見你這樣說。”

    我答應隨時向他報告花地瑪的情形。他冷淡地說再見,但最少在離開時,是心平氣和的。

    當我目送他離開旅館時,不禁可憐他。他可能有過什麼樣的背景呢?也許在歐洲有過煩惱的事。或者與東家吵過架,或者曾解除婚約,也許有私生子的問題,或者離婚。或者他根本沒有與妻子離婚,只以為離遠了,難題也便沒有了。可是,遙遠的距離永遠解決不了難題。即使以作一個熱心的宣教士為幌子,也掩飾不了。

    我轉過身來,向著毛禮士。他仍在沉思中。我謝謝他給我幫助。我們互道晚安——或者是說早安。當我到櫃台那邊拿房間的鑰匙時,我關照值班員在正午以前我不能接電話,也不見客。因為我必須好好地睡一覺。

    “但當你為我推辭時,請替我說得婉轉一點。告訴他們因為我昨夜有特別的事,清晨三點鐘以後便起來了。多數來見我或給我打電話的人都是有煩惱的。”

    “先生,你是做什麼事的?”

    “想幫助那些有煩惱的人解除煩惱。”

    我覺得她還有話要說,只因當值的職員也在那里才沒有說出來。她答應會盡力而行,便回到電話接線室去了。

    我上到自己的房間,倒頭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