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大戰開始
    二十二、大戰開始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甦軾

    

    我們當時並不知希伯侖山所處地位關系的重要到什麼程度,待危機過後,才慢慢領悟。

    我們匆匆走入伊保山區,匿居希望之營十四個月。實際上對山區形勢,了解不多。阿波岸山口,懸崖峭壁,巨石相接,即至今日,仍是入山的南邊門戶。狹窄的一條小公路,自南至北,轉向東面山峰。希望之營在東南面,迫近東面大青山。希伯侖是西北面的兩個小山坡,東南界于狹窄的小公路,背後樹林密布,向西北伸展,直下呂宋平原。

    只有幾個小山坡和一條狹窄的公路,分開希望之營與希伯侖山。由于距離短近,我們可以相當容易地把一切東西用肩挑或牛車乘夜由希望之管搬往希伯侖山,不致引起鄰人注目。但距離雖短,由于山徑綜錯,敵人的偵緝認可不容易辨認。況且希望之營與亞奇在公路旁的小木屋是屬于一個叫賓拉甘措冷岸的村區,希伯侖則屬于另一個叫亞仁山彥的村區。簡言之,亞奇的路旁小木屋、希望之營與希伯侖山,在山坡形勢旋轉曲折之間,鼎足而立。

    我們開始在希伯侖山過活,正值雨季最高期間。茂盛的樹林與高大的白芒,環繞茅舍,自是最好的掩護,不過也使我們居住的地方,濕氣陰翳,如同十四個月前初到希望之營的光景。在二個新地方安置一個大家庭,本已困難,亡命中行動不便,困難猶甚。

    莉莉與馬山以希伯侖山莊的主人姿態出面,和距離較近的鄰居聯絡,接待訪客,有時兩人外出,有客來訪,由世炳太太出面招呼,她每自我介紹,說她是莉莉的親戚。經過逃亡歲月磨練,世炳太太待人接物已夠經驗了。

    為初料所不及的,一些鄰人對莉莉和馬山特別好感。我們在希伯侖山可向鄰近買到的食物反比在希望之營多。山區有一個小販,名叫智蒙•沓牙洛,家距希伯侖山不遠,常來做買賣,成為馬山和莉莉的好朋友。

    希伯侖山偏處一隅,過路的人不多。我們居高臨下,每次遠遠看見生人登山來,便避入茅舍,或伏匿蓬草間。自從遷入希伯侖山莊以後,緊張情勢逐漸消失,我們和城中的往來也逐漸減少。

    萬淵尼態度漸漸變好,有時也來希伯侖山莊幫忙,有時往亞奇路旁木屋看老阿婆和美枝。我們雖在西北面,馬溜還是常常越過公路,去東面探訪他的朋友蒙河禮。在這一個階段,莉莉與馬山是我們最倚重的主要角色。

    像初到希望之營,我們重新改善生活環境。把茅舍分作三間房,加築一段小廊。世炳一家住一間房,另兩間房由莉莉、蕊紗,我們的小孩子和我們夫婦分別去住。馬山、馬溜與萬淵尼住小廊。

    山莊附近有小溪,供給每日用水。我們開闢一條秘密山徑,由山莊背面轉彎直下小溪,便利婦女們往溪邊洗衣。一天晚上,我妻從小溪返山莊。瞥見一條彩色長蛇,盤繞山徑,可能是毒蛇,幸未被傷害。

    這事過後不久,一天上午,大約十點鐘,大家都在外邊工作,惟留世炳太太和幼兒敏尼看守山莊。友德兩手撲地,爬回山莊來。

    “你為什麼這樣驚惶,在地上爬?”世炳太太又詫異又好笑地間友德。

    “我帶些衣裳往小溪給我母親,回來在山徑上看見一條黑色長蛇,我幾乎踏到它。黑蛇舉頭看我,我怕的喊不出聲,一時兩條腿走不動,便撲下去,勉強爬回來。”友德心情稍定,回答世炳太太。友德又告訴我們說;“我以為那條黑蛇跟在我後面。後來想,它正和我一樣驚惶,已自爬回洞去。”

    每夜睡前,世炳對他的兩位孩子講述不列顛國王亞瑟與圓桌武士故事。我們的小孩子們,伏在他們房外竊听。不久,友安自稱為第一勇士蘭斯洛特爵士,世炳的長兒亞瑟稱為王佷賈文爵士,幼兒敏尼稱為忠心高潔的賈拉哈特爵士。三個小孩子削竹為劍,天天比武。我懷疑世炳穿插太多,幾個月之久,這故事還講不完。孩子們高興听,並不厭倦。

    希伯侖山莊一時無事,直到幼兒敏尼染痢疾,病情日深,世炳夫婦都感無望。世炳太太整夜祈禱,突問有微小的聲音︰“試用乳酸。”她急在她帶入山中的藥瓶中找,幸而找到。瓶中藥水尚剩一茶匙,太久了,不甚可靠;但在虔誠求告之後,就給敏尼喝下去。

    次日早上,敏尼漸漸痊愈。世炳太太不停地感謝上帝。她說︰“如果在太平時候,那麼過時的舊藥,決不會給敏尼喝。”

    我們在希望之營所養的雞,移至希伯會之後,要靠孩子們掘得白蟻巢,才有飽食機會,因此所產雞蛋有限。我妻每日把一枚雞蛋做我的滋養品,分幾枚給最年幼的敏尼。我每次吃雞蛋,過意不去,因為雞蛋本來應該給孩子們吃。我固然憐憫孩子們,但也恐我的體力如不恢復,孩子們的前途定將更苦。他們圍著我吃雞蛋,等候分一口蛋白。“我不怪你們說父親太自私。”我對孩子們說;“我實在太自私,把應該給你們吃的東西,獨自享受。可是你父有病,你父的生存關系你們未來幸福。”孩子們默默不語,彼此相顧微笑。

    我妻與保姆蕊紗,負責煎烹、分配飯菜,照顧全營長幼,往往多給我一些麥一些飯。她們兩人本身等到最後才吃,吃的最少,克己待人。每一粒米,每一粒麥,含著愛心與忠心。

    希伯侖山的巔峰,有一塊巨石。

    我每日清晨登峰躺在這塊巨石之上曬太陽,讀十四章《聖經》樹木與白芒四面包圍,忠心的小狗“巴丹”和我作伴。處在黑暗危急的環境,加深了悟《聖經》的意義。越多讀,越有興趣。同一章節,在不同時候與不同的心情中去讀,每每意味著《聖經》上字句特別適合當時的需要。

    我的咳嗽停了。不用藥,所吃滋養的東西也少,身體卻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世炳常在午間登峰與我同作禱告,談論戰局,往往忘記時間,因此午餐較遲,世炳吃完自己的配額,還把他的兩位孩子盤中剩下每一口飯一粒麥,都吃得一干二淨。他的健康也天天進步。上帝使我們的體力,擔當得起去面對快將來臨的非常情勢。

    早在逃亡初期,避居以馬內利緊急病癥隔離室靈修,我即向往于先知以利亞火熱的信心。三年苦旱,百姓焦急望雨;以利亞禱告,六次叫他的僕人去看天色,六次僕人口來報稱天空並無下雨跡象。到了第七次,僕人只見像人手那麼小的一片雲。他人早已失望灰心,以利亞卻確信這是大雨將至的訊號。

    敵人佔領菲律賓將近三年,許多人認為光復解放的日子還是遙遠。在我們看來,戰場和我們雖尚有一段距離,但是每立場戰爭,都在縮短這段距離,都在加速敵人的崩潰。

    躺在希伯侖山峰巨石之上,仰望天空,默想菲律賓戰局演變將如風卷殘雲那麼迅速,我時時張開耳朵,等候美軍轟炸敵人陣地的炸彈聲。

    齊思德•尼米茲上將的海軍掀開馬立安納群島的戰役。麥克阿瑟元帥統率的大軍,在新幾內亞北部與阿得米拉提群島,穩扎穩打,繼續推進。日方調遣一向號稱“馬來亞之虎”的山下奉文元帥為防守菲律賓統帥,準備應戰。日方此時已知爭取菲律賓人協助作戰的企圖失敗了,日軍竭力對付游擊活動,劉禮政府只在設法減少菲律賓民命損失。

    我拿一本地圖和每天的報紙,分析有關戰局新聞。從日方所發簡單新聞的字里行間,看出美軍已進至帛琉群島與葉島(yaP雅浦),也看出日軍佔領菲律賓的時期,接近尾聲。葉字對我來說,具有特殊意義。我曾在哥黎希律炮台山失守之日,估量日軍戰爭氣運,如同諾亞時期洪水的升退。諾亞要看水從地上退了沒有,把鴿子由方舟放出去,鴿子嘴里叼著新的橄欖葉子回來,諾亞曉得地上洪水消退下去了。

    一個九月的黎明,听到天空一陣奇異呼嘯之聲,好像許多飛機迫近。我立即集合山在諸人低頭為美空軍禱告,抬起頭來,發覺是一群不知其數的大蜂飛過希伯侖,雖不是我們所盼望的空軍,可是我們並不失望,還是忍耐等著。一九四四年九月二十一日,蕊沙澆菜時,忽指天空大叫;“看哪,很多很多戶高空出現大群飛機,雄壯列隊像大蜂一樣飛來。我們斷定是美軍飛機,因為從來沒有這麼多的日軍飛機列隊飛出。這一大群飛機,自太平洋越過西拉瑪麗大山,由東面大青山飛來我們的山頭,才分成三隊。一隊向北飛炸邦邦牙省,目標是前稱史杜升伯堡壘,現稱克拉克飛機場。另一隊向西飛炸哥黎希律炮台山和巴丹半島。主要的一隊,向西南飛往馬尼拉,轟炸敵人軍事設備。

    站在希伯侖山峰,舉頭可見美空軍標記。我們向他們揮手,也替他們禱告。這是珍珠港被襲擊以來,最令我們興奮的一天。

    每天早上,美空軍大隊都這樣飛過希伯侖山,執行日常轟炸任務。我們每天也如時到山峰去看。

    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日,是我們夫婦結婚十二周年紀念。我以愉快的心情,叫馬山騎馬進城探消息。預期美軍將在菲律賓登陸。馬山高城回山,並無任何興奮的表現。

    “沒有重要消息,城內平靜如常,我只買了一份《論壇報人回來。”他一面說一面把報紙交給我。

    我跳了起來,高聲叫著︰“美軍在雷伊泰(禮智)登陸!”大家把我包圍著。我讀《論壇報》里面版一條小新聞給眾人听。新聞標題是︰“一隊美戰艦進入雷伊泰灣面臨殘滅。”普通看報的人,看不懂宣傳作用的新聞寫法。此時看敵人統治下的報道,要細心從字里行間把事實挑出來。《論壇報》處理這一條新聞,雖也輕輕透露當時戰爭局勢,但也掩飾的好笑。美艦隊既有能力攻入菲律賓海域,直入雷伊泰灣,決不至衰弱得等待殘滅。

    事實是美第三艦隊在威廉•夏斯率領下,成功地擊破菲律賓海域的日本艦艇;譚馬士慶楷的第七艦隊,以海軍少將馬克米查率領的特遣艦隊為前鋒,支持雷伊泰登陸;胡仁洛夫的七七、二與七七•三特遣艦隊且已摧毀敵人的抵抗。當地游擊隊歡欣鼓舞,奮勇作美解放軍向導。

    大規模反攻開始,麥克阿瑟回來了。羅斯福總統一九四一年聖誕節的諾言,終于實現。當時他說,有力的支援已在路上。我們夢寐所求的自由解放,不再是做夢了。

    雷伊泰海灘、空中、海上,為自由解放濺血,光復菲律賓的大戰已經展開。許多人或犧牲性命、或斷臂、或折足、或雙目失明、或終生殘廢,付出最高代價。

    緊接著美軍登陸雷伊泰,敵人開始沿山區設防,離希伯侖山莊數公里阿波岸山口的爆炸聲不斷傳來。

    我們為敵人準備退兵入山,感覺快意,居然不曾去想我們本身將卷入戰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