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琼斯太太叫道,“你叠完了吗?我看见你爸爸正朝家走来呢。”
“刚叠完,妈妈。”玛利正在小小的偏房里折叠刚从绳子上收回来的干净衣服。“我把它们放在篮子里,明早再说,“她边说边走进了客厅,“爸爸回来时我们不应该还在洗衣服。”
玛利今年已经十岁了。农夫伊万斯太太向她许那个愿已是两年以前的事。但这个愿望直到现在还没有实现,因为这个地区还是没有学校,玛利还是不识字。
家务事她几乎没有她不会作的。父母在织布机前忙碌时,玛利洗衣服,作饭,打扫卫生,在园子里撒种锄草对她来说是一种休息。
她走到窗口,看看爸爸回来没有。
“喔,他离家还远着呢,”她叫道,“在他到家之前,我还有时间把衣服遮盖好,免得沾上灰尘。”
她又跑到偏房,然后再奔回来迎接爸爸。
雅各琼斯轻快地穿过园中的小道,跨进屋来,高高兴兴地跟玛利和妻子打招呼。
“怎么样,雅各?”琼斯太太问,“你好像一点都不累。”
雅各去两哩以外的阿贝吉诺文去卖布,出去将近一整天了。
“不累,”雅各在火炉边的椅子上坐下,“一点也不累,我把所有的布都卖掉了。”
玛利开口了:“爸爸,你看上去好像碰见了什么喜事,快告诉我们是什么!”
“难道把你妈和我辛苦了这么久才织好的布卖掉了还不算喜事吗?”爸爸反问道,两只眼睛眨呀眨的,“我是带满口袋钱回家好,还是半口袋钱好呢?”玛利瞪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爸爸,因为爸爸和她常在一起开玩笑。
她笔直地站在爸爸面前说:“你本来就打算卖掉那些布,所以这算不了什么。我相信,是别的事,一件非常好的事,让你这么开心。”她冲爸爸晃动着手指头,“是跟我有关的事,对不对?快告诉我是什么!”
雅各笑得脸上开了花,转向妻子:“我们的玛利不是个小鬼精灵是什么?对了,乖乖,是跟你有关的,但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件大喜事。”
“你呀,雅各,”琼斯太太叫道,“你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就赶快说吧,我们等着呢。”
玛利赖在爸爸的膝上,拨弄着他上衣的领子。
“遵命,太太。”雅各说,“难道玛利很快就能读、写、算,做你和我所不能做的事,对我们大家不都是一件喜事吗?”
玛利一听就跳了起来,拍着手,盯着爸爸的脸,叫道:“啊呀,爸爸!”
“好了,好了,”妈妈赶忙插进来,“真的要在这个地区开一所学校吗?”
“是的,在阿贝吉诺文。”
“啊呀,爸爸,”玛利又啊呀了一声,她看上去简直欣喜若狂。
雅各把她揽到自己身边,温和地说:“亲爱的,我知道你会高兴的。”
“当然高兴!”玛利重复着他的话,“去上学!去学习阅读!能够读《圣经》!哦,太好了!爸爸!”
“学校什么时候开学?”琼斯太太问。
“大概三个礼拜以后。”
“只要等三个礼拜?!”玛利简直要乐疯了。
然后她突然转身,冲着妈妈说:“哦,妈妈,我忘了,没有我你怎么办?我整天不在家,你就得干所有的活儿。”
“亲爱的,别担心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就是整个世界都给我,我也不会不让你上学。我们会安排好的,别担心。”
“我会很早起来,”玛利脸上平静了些,“在上学之前尽可能多干一些活儿。”
“喂,”爸爸的眼睛又开始眨了,“如果你的心思能暂时从阿贝吉诺文回到兰非罕歌尔一会儿,你可怜的爸爸就能少挨一会儿饿啦。想想看,我在阿贝吉诺文呆了一天,为你筹划上学的事,路都快给我踏平了,从中午起就粒米未进,可没想到回到家也没有人管我的晚饭。”
“呵!”玛利这才从前所未有的希望和狂喜中恢复了常态,咯咯笑了起来,“你可错了,爸爸,我忙了一下午,为你准备好了晚餐:一大盘燕麦粥和奶酪,一分钟以后我就把它们端上来。”
晚餐果真很快就上桌了,当然没有玛利说的那么快。上学成了饭桌上压倒一切的话题。
“你见到学校了吗?”琼斯太太问丈夫。
“见到了,不过它还没有完全安排就绪。我没见着校长,听说他叫约翰艾力斯,是个好人,好老师。不过在学校里,我很幸运地碰见了一个更重要的人物,就是巴拉的查尔斯先生。我早听说过不少他做的好事,听到尤其多的是为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办学校这方面。我很高兴能遇见他。”
“是吗,”琼斯太太说,“查尔斯先生可是威尔士人的朋友,他长得什么样子?”
雅各想了一想:“我不善于描述人的相貌。他长得高高瘦瘦的,额头宽宽的,我想那里面一定藏了不少知识。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沉稳,不是严肃,是沉稳。他笑的时候整个脸都变得特别有光彩。我从未在别人脸上看到这样一种光彩。能跟他说话,我真的感到很荣幸。”
晚餐后收拾完桌子,琼斯太太说:“好了,在上床睡觉之前,让我们全都跪下,为这个降临到玛利身上的美妙祝福感谢神,祈求在他的帮助下,她能尽心尽力地学。”
“好的,”雅各说,“但在我们祷告以前,我想要玛利重复一下在聚会中学的一些经文。玛利,你还记得什么特别的感恩经文吗?”
玛利想了一会,才说:“我想我可以复述圣徒保罗给腓立比人的信中那一段,这也是我心中想着的一段经文。因为我为上学的事祷告了这么久,这么迫切。但我经常不够耐心,我很惭愧。”
然后她从头开始念:“应当一无挂虑,只要凡事借着祷告、祈求和感谢,将你们所要的告诉神。”并以保罗关于要思念美善的劝勉作了结束。
接着全家一起跪下,向神谢恩;也为玛利的新生活作了祈祷。因为他们都知道,玛利的整个人生会因上学而改变。
玛利像梦游一样爬上阁楼她的小卧室里。这可能吗?再过短短的三个礼拜,她就能上学,学习读写了。她想起了伊万斯太太的许诺。她将能自己读《圣经》了。她坐在床沿,试图肯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凭着一贯的良好直觉,她肯定了这一点。然后她跳起来,边脱衣服边想:“我每早都得早点起来,在上学之前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在上学之前”她带着一种醉心的微笑重复了一遍,就跪下来,作个人的祷告。
“《诗篇》中有一首诗描绘犹太人为一件事情高兴得不得了,以至于他们的嘴都笑得合不拢。我真希望我能把它们完整地记住。”她想,“我的嘴似乎也因欢喜而合不拢了。哦,亲爱的天父啊,我真的感谢祢,真的感谢祢。请在学习上帮助我。”
然而三个礼拜仿佛没有尽头似的漫长。雅各.琼斯偶尔从织布机抬起头,会看见玛利地没扫完,就停下来,下巴拄在扫帚把儿上,望着窗外发呆。做爸爸的脸上会带着温柔的笑,说:“看阿贝吉诺文呢,玛利?去学校要走整整两哩路呢!”
“那有什么。”玛利轻快地答应一声,又开始舞动扫帚。
她花很多时间缝补,熨好她的衣裳,说是:“我得整整洁洁上学校。”
有一天晚上,她正忙着缝缝补补,妈妈发话了:
“玛利,你喂过鸡了吗?它们全都站在鸡窝旁,看上去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啊呀,那些讨厌的鸡!”玛利叫了一声,“它们总是吃不够似的。”
她跳起来,跑出去,冲着这群可怜的家伙匆匆扔了几把玉米粒,就把它们哄进了鸡窝。
“雅各,”琼斯太太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玛利。自从她知道了上学的事,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像梦游似的到处乱转,或者,就像刚才那样,要她从上学的准备工作中抽出来一小会儿,她都吝啬得不行。她帮我干的活远比以前少,说是忘了。不知道开学后情况会怎么样,但我几乎有点后悔我们听说了这件事。”
“瞎说,莫莉。”雅各说,“想想看,这在她生活中是件多么重大的事啊!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想想都叫人心疼呢。何况,她还是个孩子,我很高兴看到她还是个孩子。我常认为她是太严肃了一点,都快成一个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小妇人了。别担心,莫莉,我相信等她上了学以后,她会依旧是那个惹人喜爱的小帮手玛利。她现在只是满心梦想,心不在焉罢了。”
“但愿你是对的。”琼斯太太说,“我是为孩子好,你也知道。”
三个礼拜终于过去了。礼拜一一大早,玛利作完了所有能作的事,吃完饭,光着脚就出发了。一条披巾围住头和肩膀,中饭放在一个小包里。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两哩路对她柔韧、充满活力的身体算不得什么。她一边蹦蹦跳跳地走着,一边唱着在聚会中学的一首古老的赞美诗。她的披巾不时滑下黑发,她的脚步追赶着天上飘过的云朵。
玛利曾同父母一起去学校注册,所以现在可算是轻车熟路了。从整个地区各村各乡来的,大大小小的男孩女孩们都拥在门外等着。玛利是个生面孔,他们全都好奇地注视着她,有些女孩子则跟她打招呼,她们喜欢她那快活,友好的举止。
这时一个面孔黝黑,健壮的男孩走过来,问玛利:“你叫什么名字?”
“玛利.琼斯。”
“玛利.琼斯,”他一边用嘲弄的口吻重复着,“玛利.补丁。”一边盯着她的裙子上一块很整齐的补丁。
“哎呀,易梧,你真没礼貌。”一个女孩喊道。
玛利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然后悠然地说:“这个补丁是我自己打的。”
这个男孩只不过是想激怒玛利取乐,她这一幽默,他倒楞住了。
“真的吗?”他问,“我姐姐可缝不了那么好,她都快十四岁了。”
就在这时,上课的铃响了,孩子们全都列队走进了教室。他们高高兴兴拿出了新石板和铅笔,学习怎样使用它们。第一次要牢记那些字母可费了他们不少力气,但他们都兴奋得不得了,因为他们知道字母是通往阅读的铺路石。玛利放学后几乎是跑着回家的,她急于要告诉爸爸妈妈这一天发生的一切,显耀一下,她已经会写a,b,c和d了。
茶点后她叫道:“噢,妈妈,你竟然已经把衣服熨好了!我说过我回家后会做的。”
“好了好了,”妈妈说,“你离家以前几乎把所有的衣服都洗好了,我觉得熨衣服该是我的份儿。”
第二天早晨,玛利快到学校时,听见孩子们中间一片嘈杂。男孩们又笑又叫,女孩们也不例外。
玛利一笑:“这些男孩们!”
他们大多数都很粗野,玛利心里很怕他们,至少她自己是这样想。就在这时,一只大狗从街那边的角落里跑过来,超过她,嘴里还嘎嘎吱吱地咬着什么。几个男孩由易梧领头,跟在后面,好像是在追赶狗,其实只是把它赶这赶那,借此活动热身。他们一边追,一边笑着、叫着。
玛利加快了脚步进了学校,发现一群女孩正围着一个哭得泪汪汪的小不点儿。
“怎么回事?”玛利关切地问,“瑞切尔,你哭什么?”
另一个女孩替瑞切尔回答她:“那只狗叼去了她的午餐袋。”
“呀,可怜的小瑞切尔。”玛利叫了起来。
这时,男孩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学校走,还在对刚才的游戏笑个不停。
见他们这样缺乏同情心,玛利被激怒了,她勇敢地质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抓住那条狗?连试也不试!”
“噗!”易梧反驳道,“我们当然逮不住它了。瑞切尔不该那么笨,让狗把她的包叼走。”
瑞切尔抽抽嗒嗒地争辩道:“那条狗这么大,把我吓坏了。”
有个男孩鼻子一耸,讥笑说:“大狗喔!”
另一个说:“小蠢猪。”
学校的铃声响了,孩子们走进教室。玛利揽住瑞切尔,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又亲了亲她的小脸。瑞切尔的脸亮了,高高兴兴地走进了她自己的教室。
玛利,瑞切尔和其他几个孩子的家离学校比较远,所以都随身带着午餐。中饭时间到了,玛利叫:“瑞切尔,来,靠我坐着。瞧,我带了很多,够我俩一起吃。”
她把面包和煮鸡蛋都分成两份,一份给瑞切尔。两人一起开心地吃起来。“我还有两块威尔士饼,”她又说,“我跟妈妈说一块就够了,她还是放了两块。你说妙不妙?”
两人大笑起来,嚼着又香又甜,在平底锅上烤出来的小圆饼,开心极了。教室另一头,一群男孩和女孩在嘀咕:“玛利.琼斯把她的午饭分了一半给瑞切尔。”
“对,我看见了。”
他们走过来,全都与玛利和瑞切尔坐在一起。玛利的行为使这群吵吵嚷嚷的孩子安静下来,一个男孩还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大红苹果,漫不经心地说:“喜欢吃苹果吗?”一边把苹果递给了玛利。
“喔,曼瑟儿,谢谢你。”玛利说,“这可以使我们的午餐圆满结束了。对不对,瑞切尔?”
大家在一起吃完了午餐,彼此之间比先前了解了许多。玛利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一天起她就受到人们的爱戴,这些乡村的孩子们用他们粗野的方式赞赏她。她跃居全班之首,并一直保持这一领先地位。其他同学叫苦不迭的学习,对她却是一种乐趣。没有人嫉妒她,似乎她理所当然该是第一名。玛利琼斯的确与众不同。
一天下午放学后,玛利把书和石板整整齐齐地放进壁橱。她有些头疼,想赶快出去,呼吸一下冬季清新的空气,步行回家。就在这时,从教室的另一端传来一阵压低的哭泣声,她还以为所有的同学都已经回家了呢。于是她穿过幽暗的教室,走过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儿。一个小男孩坐在课桌后,算术书摊开在面前,手肘下压着一块涂得乱七八糟的石板,正用衣袖擦眼泪呢。
“怎么了,小罗比?”玛利关切地问,“怎么回事?你算不出来吗?”
“艾力斯先生说我在学校里浪费时间,”罗比抽噎着,“我必须呆在学校,算完了才能回家。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玛利温柔地说:“我猜想艾力斯先生讲课时,你没有用心听。没关系,看我能不能帮你。我不能替你做,否则那就是作弊。”
她取来一块湿抹布,把石板擦干净,把铅笔削尖,把书拿过来。这时罗比已经不哭了,因为玛利给他带来了希望。
“喏,”玛利兴致勃勃地说:“我再算一次。”她的罗马数字虽然写得不太漂亮,却很工整,“我来告诉你该怎么算。”
罗比这时真正来了灵感,几分钟以后就算好了。于是,玛利和罗比在学校门口分手离去。
“再见,玛利,谢谢你。”小男孩害羞地说:“我希望明天你的头疼会好些。”
玛利很惊奇:“你怎么知道我头疼?”
“因为你有次撑住头,以为我没看见。”罗比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噢,明天就会全好了。谢谢你,罗比。晚安!”
小男孩的安慰使玛利很高兴,虽然寒气逼人,她一蹦一跳地往家里走去。不仅能够为自己而学,还能帮助别人,真是好极了。自从学校开放以来,男孩们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他们安静多了,规矩多了。他们需要受教育,这就是关键。
有一天下午放学前,校长要孩子们把书放到一边,因为他有重要事情向他们宣布。
“你们功课都学得很好,我想为你们开设一间主日学。有一些热心的朋友答应帮我的忙。回去征求你们家长的同意。主愿意的话,我们从下个礼拜开始,每个礼拜都会有一个上午的主日学。
玛利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告诉爸爸妈妈:“真是太棒了!只教《圣经》的课。我都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