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濟未濟--新世紀的希望
    新千禧年來臨,人類面對科技空前大突破的年代,可惜人間卻仍是充滿苦罪誤解,大地資源被消耗污染,人類整體和諧的理想仍十分遙遠。中國文化的前景如何呢?中國的希望在那里呢?只有親臨這樣一個古老的國家才能體會其處境。

    九月中旬文化更新研究中心經兩年積極籌劃的“中加廉政文化研討會”終于成功召開,獲得中國當局和加拿大政府國際合作發展署的支持。我帶同四位加拿**律專家到中國,與高層官員交流有關法治與**的觀點。結果這四位影響力頗大的加國政法人員,均宣稱對中國改觀,認為外國傳媒對中國的形象頗有扭曲。另一方面,中國亦十分積極吸收西方的**與法治精神。我見多年的心血得以完成甚感欣慰。在會期中的晚上,我步行到附近的江灣五角場,那是一個極熱鬧而充滿活力的平民市場,許多小商攤販擺賣。我見到一個小女孩,父母給她買了一個玩具狗熊,她高興地緊抱在脖子下,她的笑容很熟悉。因為我的女兒少時,我買給她一只玩具熊,她也是雀躍歡笑地,將之緊抱在脖子下面。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女兒梁爾欣正是在中國宣布開放那年(七九年)出生于香港。當時中國仍是一窮二白,人民大多黑瘦艱苦,物質資源極之缺乏,但在祖國經歷大災難的幾十年,香港卻非常繁榮地發展。女兒在香港相當富足的處境下成長。我記得當年抱著初生女兒听黃河協奏曲音帶,忽然悲從中來,中國啊中國,你什麼時候可以走出苦難呢?心中產生一願望,就是中國的孩子不要再因戰爭和內斗而受苦,盼中國下一代能過和平富足的日子。二十年了,中國經歷很多的曲折和困苦,眼淚和血汗交織出一莊嚴的奮斗,終于孩子們已能快樂地擁抱玩具狗熊。然而不要以為已達到理想,在中國仍有很多文化上衰頹封蔽的現象,一切僅有了一個好的開始,前面道路仍很遙遠。

    十月初,我去到北京,天安門和長安街上人山人海,扶老攜幼,興致勃勃爭看國慶大典彩車。回想在歷史的過去,天安門也曾帶來不少痛苦和傷害的記憶。但在這世紀交替的一年,我看到廣場上的每個人都是如此高興快樂。我與人民聊天,發覺他們也有很多不滿,罵這個罵那個,但罵完以後還是笑得開心,這情況與香港剛走上繁榮的七八十年代很接近,社會當然面臨很多問題,人民的意見很多,但社會基礎仍是穩定。我有信心肯定,這一切社會問題都可得解決,因為過去香港也面對不少類似問題,後來都能成功處理。幾天後,我到新疆考察和訪問,因為修路,汽車臨時改行到以前並不通行的農村小路,在那兒見到路邊的小孩、年輕人、老人,都面帶笑容,也向我們外人揮手。這是我親眼所見的中國,世紀末的中國。從九二年到九九年,七年的奮斗建造,人民終于多了笑容,中國看來甚有希望。

    中國絕不是已經完滿,目前僅是較前富足,離富強仍是很遙遠,也不能驕傲地以為可以超英趕美,西方仍是遠遠比我們進步,中國要克服的難關仍是極多。中國成功地加入世貿,加入地球村的大家庭,但也將面臨世界性的強大競爭,故必須建立先進的人才隊伍去響應,但下一代如何栽培呢?腐敗貪婪之風氣,正在塑造著下一代之心靈,文化衰靡低落,也腐蝕走向先進的基礎。回顧西方文化幾百年不斷的進步,在于其有很大的清**倫理,以誠信正義為做人之本,建立商業上互信互助的精神,使市場經濟不成為詭詐的世界,加上以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精神,建立法治,結果正義可產生利益,如左傳記載孔子所言的“義以生利”,使社會突飛猛進,成為左右世界的力量。中國要向前發展,亦須借鑒西方的成功,鞏固文化價值和道德精神作為進步之動力,否則市場發展會變成菲律賓或印度的模式,而陷入泥沼。進入二十一世紀,人類必須建立向前奮斗的希望,而不必因世紀末的末日氣氛而焦慮。目前世紀末出現了很多災異現象,如地震、水災、戰爭、犯罪等,不少邪教奇說以末日信息收買人心,世界各地亦出現不少奇談怪說的邪教,教主自稱己成活佛或證悟**,能飛天隱身,甚至超越釋迦耶穌,主張末日已接近,要信仰這位教主的“**”,才能免災。因此形成一些盲目的俗眾潮流,沖擊社會。這都是文化衰落,人心虛弱的現像。

    末日之說,即所謂末世論,本是來自基督教傳統,但其原義是激發人向上,而不是鼓吹消極。耶穌基督曾說過一些末世預言,指出末日前有很多現象,如以色列復國,世界性的地震、饑荒、瘟疫,種族沖突,國家互斗等,在目前的世界中似乎確是頻密出現,看來預言都在應驗中,難怪末日之說甚囂塵上。但在西方精神文化主流的所謂末世論,卻絕非用末世論來消極愚民。反而是抱持一種積極的態度。如德國著名神學家莫特曼(Moltman)指出,末日是一種對“未來”的境界,也是一種“希望”的神哲學。那是相信總有一天完美的世界會來臨,目前人類雖然經受各種痛苦、災難,但這不是最後的處境,一切困苦,總有一天會得到改變,這是人類盼望的根據。西方基督教思想家在這里提出“既濟未濟”(Alreadybutnotyet)的觀念,指對真理的體悟已開始了,但未完成,天國並不是指死後去的完美世界,卻是如今已臨在于人心中,當人經歷對真理的了解後,即已在心中體會了美善的價值,故美善的國度已經開始了,但仍未全盤在現實世界完成,世界的理想永未完成,人永須奮斗下去,但這奮斗不是無望的,因有新天新地終必來臨的應許。故此人不因目前的困難而消沉或自暴自棄,始終對未來有一個信心,從而超越現實,批判現實,改變現實,奮勇闖向未來,這是末世論的深度意涵。

    事實上,生活在西方基督教文明中的馬克思,也曾經繼承了這種精神。深信未來會有理想世界,而為之向前奮斗,成為改變世界的動力。到新馬克思主義的發展,如伯勞茨(Bloch),特別提到一種希望的哲學,他指出人對一切有驚嘆,驚嘆是“表達一未知領域,一種未濟(notyet)。”這是人反省的基礎,他又說人會做夢,那就是建立可能性,向前看,向前有盼望,故奮斗須無止境下去。理想永遠在未來,他亦說明這思想在文化根源上來自聖經。這也與西方基督教文化中所謂alreadybutnotyet是一致的。

    在中國古代文化,多講當下領悟及“君子無入而不自得”,很少談到“未來”及“希望”的境界,故中國知識分子多重“調和”,自命境界很高,卻很少發展“未來”的希望哲學,其實在易經的思想中,本就有“未來”的暗示,易經最後兩卦,是“既濟”和“未濟”。前者指一切已完成,後者指仍未完成,這是一奇特的吊詭,同時完成與未完成,是從一變化發展角度看世界,某一價值己在發展中完成,但未來仍有發展,故由未來看仍未完成,一切仍要奮斗下去。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宇宙大化流行,剛健創發,人面對這創造性的宇宙,須永遠增強自身,永不止息。

    到了中國近代,康有為在西方沖擊下,將孔子的三世理想視為一未來領域,不過講得太死板,影響不大。能綜合基督教和易經“既濟未濟”觀的,是孫中山先生,孫先生深深體會中國文化的精神,也是一位基督徒,所以他臨終時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其實從一角度看,革命確已完成,但革命的理想又未完成,人必須永遠奮進努力。這不單是對時代的洞察,也是充滿人生哲理的話。生命怎樣才叫完成,誰有資格自稱成聖成佛,國家社會怎樣才叫完滿,誰敢宣稱已成烏托邦,今天已完成的只是未來的一些條件和基礎而已。而未來永需要信心,盼望和愛心去勇闖,一切雖然already,但還是notyet。

    今天的中國,也是“既濟未濟”,一切已發展出一個規模,但同時社會還有腐敗陷溺、道德低落、文化頹廢,那麼,人們就要有所努力自強,永遠奮斗,永遠相信有一個美好的明天,以這個信念來不斷改變這個現實世界,期待更好的未來。

    今且以中世紀聖芳濟各的著名禱告,來代表我們對新世紀的一個人生態度︰“上帝,求你讓我成為你和平之子,在憎恨之處播下你的愛,在傷痕之處播下你寬恕,在懷疑之處播下信心。在絕望之處播下你盼望,在幽暗之處播下光明,在憂愁之處播下歡愉。神聖的上帝啊!使我少為自己求,少求受安慰,但求安慰人;少求被了解,但求了解人;少求愛,但求全心付出愛,因為只有先付出,才能有有接受,先寬恕,才會被原諒,先犧牲自己,才能擁有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