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分卷 午後坐在涼風里
    

    人要是單單靠自己,他還是靠不住。不是他力不足,而是他心不正。

    

    【1.不是庸人自擾】

    不知道給自己的文章起個什麼標題,踫巧讀到了歌德的兩句詩︰“我們這些青年人,午後坐在涼風里”,于是就把它順手拿過來了。問自己,歌德在涼風里想了什麼呢,想了想,還是不知道。但我卻想到了幾個朋友告訴我的一段苦衷,他們也曾想過把孩子帶到教會中,但想了想還是不敢。怕孩子信教後就不再努力奮斗,不肯竭力發揮自己的才能,把什麼事都推給上帝了。

    我多年前也有過同樣的擔憂。雖然今天知道這里頭有誤解,但心有時還是不能全放下。我就听過這樣的宣講,說你把一切都交給上帝好了,什麼也不必做,一切都讓上帝自己親自來干。這不能說不是高論、妙論,但太高了,不著地。吃飯你總得自己張口吧,走路你若不邁開雙腳,肯定寸步難行。我擔心我的孩子在這樣的薰陶下,當耶穌呼喚他們同行時,他們還肯自己行嗎?會不會叫耶穌抱著、背著甚至扛著他們呢?

    朋友們的擔憂是有歷史根據的。不必問羅素在《我為什麼不是基督徒》一書中,給基督教列了多少罪狀,不必在意無神論者霍爾巴赫說什麼基督教是“在人類精神上散布昏暗的黑夜”,大略知道一些世界歷史常識的人都听說十字軍遠征、宗教裁判所和伽利略事件,還有把女巫活活燒死。從古到今,總是有那麼一些基督徒,打著上帝的名義,貶低、踐踏甚至扼殺人的創造力,無論這創造力表現在科學還是文學藝術上。

    有的基督徒為了掩飾這些丑聞,便說作這些事的人並不是真正的基督徒。其實,你我是誰?有什麼資格判斷誰是不是真正的基督徒?只要不是閉上眼楮不看歷史,我們就不能不承認,那些人當年都是社會上公認的基督徒,在他們背後的是堂堂的教會。我們總不能說加爾文不是基督徒吧,但就是他把塞爾加特活活燒死了。

    錯了,就是錯了。認錯時需要的是懺悔,而不是辯護。為罪孽而辯護是無恥。

    大社會學家韋伯一定會對羅素和霍爾巴赫的觀點付之一笑,笑他們走極端,以偏概全。他的《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一書就鮮明地說明了基督教新教的倫理中包含了極大的創造力。大歷史學家湯因比在其名著《歷史研究》一書中,再次印證了韋伯的觀點,並把它擴展到了政治和文化方面,認為正是在基督教的影響下,教會將本身的活力賦予給了自己腹內孕育的新文明,讓“這種創造力的源泉不斷奔流到社會生活的經濟、政治、文化三方面的世俗渠道中去”。以科技為例,“西方技術的驚人而巨大的機械設備,顯然還是西方基督教修道院制度的副產品。這個強大的物質建築的心理基礎就是相信體力勞動是人們應盡的義務,而且是尊嚴的活動--勞動就是祈禱。這種信念對于古代希臘認為勞動是俗夫和奴隸的本分的概念,是一種革命性的轉變”。

    相信耶穌並不意味著扼殺人的創造力,西方近幾百年來涌現出來的許多偉大的神學家、哲學家、科學家、文學家和藝術家都可以為此作證。

    【2.失落了的中心輿論】

    反思西方社會的種種亂象,細心人發現︰實踐上的混亂與理論上的混亂是不可分割的。而理論上的混亂集中表現為再沒有一個為大多數人所接受的、關于“人”的根本觀念了。在許多個世代,西方文明中有一些基本觀念,它們構成了輿論的中心,或者對社會輿論有極大的影響。在這些觀念中,最基本的觀念就是,人是上帝按照他自己的形像創造的。但是進入近代以來,已經沒有這樣的輿論中心了。正如卡西爾所說的︰“我們近代關于人的理論失去了它的理智中心。我們所得到的只是思想的完全無政府狀態。”整個文化中沒有一個中心的觀念。什麼尼采的權力意志,弗洛依德的下意識,馬克思的生產關系,薩特的自由選擇,一個人開一個攤子,都叫賣說自己的貨最好,但過路人都說你的貨也不怎麼樣。

    在這些觀念中,要麼就是盲目的樂觀主義,要麼就是消極的悲觀主義。前者從文藝復興到啟蒙運動,一直高舉著理性與進步的大旗,而後者自從十九世紀末期以來,就在歷史的舞台上唉聲嘆氣。在樂觀主義看來,科學至上、理性萬歲,人無所不能,我就是我的上帝,人間就可以建立天堂;而悲觀主義看到的卻是日近黃昏,偏偏又下了蕭蕭秋雨,其典型詞匯則是︰本能、非理性、無意義、迷失、絕望、荒謬,等等。于是乎,貝爾論說資本主義文化矛盾時宣稱,文化言路斷裂了。而有部小說的名字就叫《出了毛病》。“出了毛病”,真是妙語。

    人的創造力若拒絕上帝的引導,人的創造一旦背離了上帝,肯定要出毛病,不可能不出毛病。古代以色列人亞倫鑄造金牛犢是明證,現代兩次世界大戰、文化大革命亦是明證。

    當年章太炎先生提出過“俱進化論”,認為人類文明的進展是善亦進化,惡亦進化。以此來描繪人類創造力的發展,實在精當。幾千年的人類文明史一再表明,人是有創造力的,它的使用和發揮是不可估量、不可限量的。人可以用自己不斷增長的創造力來榮耀上帝,也可以用它來造下越來越深的罪孽。而最可怕的就是,人以為自己正在用創造力建設人間天堂,但卻不知何時早已經墮入了地獄。

    【3.扭曲的創造力】

    人的創造大概足以令天使都驚嘆。但可能讓天使更驚訝,是人的各種創造力之間如此不和諧。紐約有一個警察說過︰“我們已經能送人上月球了,但卻無法叫人上了公共汽車以後再往里走走。”這幽默是黑色的,且苦。

    在科技高度發展的今天,人們往往不願意承認人的渺小和能力的有限,以為只要假以時日,人能把一切問題解決掉。就是《國際歌》上說的︰“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全靠我們自己。”

    問題是能靠得住嗎?無論人有多麼大的力量,人要是單單靠自己,他還是靠不住。不是他力不足,而是他心不正。

    古希臘有一句名言叫“認識你自己”,我們祖宗講的是人貴有自知之明。但其困難程度早就被克爾凱格爾看透了︰“人靠自己根本就不能認識自己,因為人已經陷溺在罪惡之中了。”他對自己的認識必然是扭曲的,他不是由于過高地估計自己而陷入驕傲,就是過低地估計自己而陷入自卑,而在這兩者之間的,是麻木不仁、混日子、得過且過。

    于是,人的創造力也被扭曲了。世界被扭曲了。

    越是在人能自由地發揮自己的創造力、不受外在對象和外界環境限制的地方,人的創造力就越是容易被扭曲。正如卜仁納(EmilBrunner)所分析的那樣︰最接近人性及神人關系的思想與行動,往往因為我們自身的乖謬,受到的扭曲最嚴重,如神學、哲學、歷史、文學這些領域中。而在比較客觀的領域如物理、化學等,影響就比較少。在數學範疇中,扭曲幾乎近于零。

    但這扭曲,套用孟子的話,“非才之罪也”,不是人的創造力的罪,而是人心的罪。人心“比萬物都詭詐,壞到了極處”。人的創造力是好的,但它卻能被人心的邪惡用到了邪惡的地方去。人心一壞了,人的創造力必然會被誤用。

    【4.總高宇宙一籌】

    無論我們有多麼卓越的創造力,面對著浩瀚的宇宙時,我們都不能不承認,人在天地之間實在是太渺小了。

    但人若認識了上帝,他就可以明白︰“如果有一天宇宙把人捏得粉碎,人還是勝過宇宙一籌。因為他知道他要面對的是死亡,他知道宇宙優于他的地方,但是,宇宙對此一無所知。”(法國著名思想家帕斯卡爾語)

    人是上帝創造的,人的一切創造能力都是上帝賦予的,這是聖經關于創造的根本觀點。

    人是被上帝創造的。這不是人的恥辱,而是人的榮耀,並且是人一切的尊貴與偉大的唯一根基。人不是一個東西或者一群東西中的一個,他也不是從任何東西進化來的,更不是被無緣無故拋到這個世界上的。人是被天地的主精心創造出來的。

    一個被創造者,不可能是完全獨立自主的,他必然並且必須有所依賴。毫無疑問,人一出生就必然要依賴于自然界、社會文化環境和他人。而基督教則進一步指出,人最終依賴的是上帝,“因著他我們可以生存、活動、存在”(《徒》17:28新譯本)。

    與人的被造相關的問題是,人是有限的。無論人如何創造,他的創造能力不是無限的,他所創造的總是不完美的、有待于完善的。人的有限不是罪。罪是有限的人不承認自己的有限,反而把人的有限視為無限,是人拼命抓住他所創造的知識、文化、科學技術、政治制度,並將其看成最高的價值。于是,他就割斷了自己與創造之源的聯系,這是最根本的觀點。

    失去了根,人就成了一個浮萍,在水面上飄飄蕩蕩。他以為自己是生活的創造者和主人,但卻是把生活之樓建在沙灘上了。即使是瓊樓玉宇又怎麼樣,潮水一來,就把什麼都卷走了,他賴以安身立命的成就,頃刻間化為虛無。就像經上說的,“你雖居心自比上帝,也不過是人,並不是神”(《結》28:2)。

    【5.什麼的形像】

    從古希臘的“人是萬物的尺度”,到先秦的,“仁者,人也”,在對人的探索中,人們說了多少話啊,但是,最偉大的話只有一句,就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像造人”(《創》1:27)。

    “上帝的形像”是什麼呢,神學家們有許多不同而又相互補充的論點。斯托德總結說,這包括人擁有的自我意識的理智,作出道德抉擇的能力,從事藝術性活動的創造力,建立愛的關系的能力,和內心對上帝的無限渴望。在這五個方面中,都潛藏著人的創造力。

    上帝是一位從事創造的上帝,創造是上帝形像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上帝把他自己的形像賦予給了人,人就有了創造的能力。人有了創造能力,他才與上帝相像、相通。

    小時候看過蜂窩,驚訝蜜蜂把房子造得真美。長大後更驚嘆的是,蜜蜂雖無創造能力但居然有如此偉大的本能。人不是動物,也不是固定好了的一套程序,人除了本能外,更有創造力,這是人的顯著特征。

    根據孟老夫子的觀點,人與禽獸的區別是非常微小的。但就是這一點點的區別,卻在人與物之間造成了天地之別。正如卜仁納所說︰“在動物身上,我們看不到它們有半點傾向為真理而尋求真理,為美麗而創造美麗,為公義而推行公義,為聖潔而去敬拜那位至聖者。”但人卻不停地問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他總是上下求索,不停止創造,“太初有為”,我想,這也許就是歌德創造的浮士德這個形像的意義所在。

    【5.盡善盡美】

    人的創造力既能造福于人類,也能為害于眾生,這是有目共睹的。有什麼出路?出路就在于讓人的創造力為上帝所掌管,為上帝所使用。以色列的先知曾預言,上帝說“我必潔淨你們一切的污穢,使你們遠離所有可憎的像。我必把新心賜給你們,把新靈放在你們里面”(《結》36:25-26新譯本)。按照上帝這樣的計劃,上帝之子耶穌來到了人間,他要把“新心”賜給每一個相信他的人,使之成為“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林後》5:17)

    耶穌曾經講過一個關于才干的著名比喻,說上帝按照我們每一個人的不同才干,給了我們不同的銀子。當他回來時,他要連本帶利收回。這個“本”,就是上帝賜給我們的才干、創造力,這個“利”就是我們在一生中把此一才干、能力、潛力、創造力發揮出來的程度。上帝的心意是什麼呢,他希望我們把他賜給我們的天賦發展到盡善盡美的地步,並存感恩的心,把一切榮耀歸于上帝。

    行文至此,心中有許多的慚愧。孔夫子當年評論古代的音樂時,說韶樂,“盡美矣,又盡善也”;武王時的樂曲,則“盡美矣,未盡善也”,而自己對上帝賜給自己的才能,不但未能夠發揮到“盡善”的程度,更不必說“盡美”了。此刻的禱告是︰上帝啊,求你憐憫我,不要讓我蹋了你賜給我的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