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津
一九三八年初,袁相忱結束了在遠東聖書學院的為期三年半的學習,來到了天津聖會所事奉。這是他正式事奉工作的第一站。
天津聖會所是由宋尚節博士在天津創立的布道團演變而來的。布道團先由張周新和陳善理夫妻負責,後來張陳二人把家產賣掉,開辦了聖會所,並且在天津南市建了福音堂。袁相忱與張周新在布道團中認識,後來張周新就邀請袁相忱來南市的福音堂布道。袁相忱就從北京來到天津,在福音堂向人傳福音,帶領聚會,吃住都在福音堂中。那時,袁相忱有機會常去阿珍家里,但當時因天津太亂,阿珍的父母就讓阿珍和兩個妹妹住在租界租的房子里,那里很安全,日本兵不會進去。所以相忱常去阿珍家,卻沒有看到過阿珍,只听阿珍的媽媽講,阿珍現在也信耶穌了,每天都在家里讀聖經,脾氣性格也有很大改變,不像以前那樣愛生氣了。她還想去讀神學,只是神學院只招走讀的,而阿珍的媽媽又不放心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走來走去,因為時局實在太亂了,所以就沒讓她讀。相忱听後很高興,這也算是他所結的一個果子,他沒想到阿珍真的信了,並且信得這麼好,就很為阿珍高興。一次相忱又去阿珍家里,阿珍的母親告訴相忱,有人給阿珍介紹對象,對方是一個銀行行長的兒子,可是阿珍一听人家不信耶穌,就一口回絕了,連面都不肯見,使阿珍的爸爸非常生氣。後來阿珍就干脆對家人明說︰“聖經上說,信和不信的,原不相配,不可同負一軛;我信了,就要找個信的對象,以後你們就別給我瞎張羅了。”
阿珍的媽媽說︰“你看看,這個樣子,我們怎麼能不管呢,都快二十的大姑娘了,每天跑出去聚會。外面那麼不安全,並且女孩子越大越不好找婆家。阿珍的個性很強,她說要找個信的,別人再勸也沒用。阿邦,你也是信耶穌的,認識的人多,看看有沒有條件好一點的基督徒給阿珍介紹一個。”袁相忱點頭答應了,他一回到福音堂的住處,就立即給自己的父親寫了一封信,告訴父親說︰“阿珍的媽媽讓我給阿珍物色一個對象,我挺喜歡她的,如果父母也覺得合適,就請父親寫封信給阿珍的父母,向他們提親。”
袁禹庭接到兒子的這封信,非常高興,覺得這是兒子最近幾年來最讓他們滿意的一個舉動。袁相忱的外祖母此時正患重病,但一听袁禹庭念完了這封信,就高興得合不攏嘴。要知道按一般的世俗眼光,袁家當時是無法和梁家相配的,但相忱既然寫了信,就應該有點把握。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外祖母一高興,病就好了,並且可以下床走動了,于是全家人就合計該怎麼給梁家寫求婚信。最後還是由袁禹庭親自執筆,寫了一封非常懇切的長信給阿珍的父親,大意是︰“
得知令愛阿珍也信了耶穌,並且說非基督便不嫁,我們很為她高興。我家阿邦也是信耶穌的,如您不嫌棄,就懇請向令嬡提提這件事,看看他們兩個的想法。我們也知道,按理說我家阿邦無論從各方面都配不上阿珍,如果您能與令嬡商量一下此事,我們將感激不盡。”
這是一封近乎懇求的求婚信,阿珍的父親收到信後很為難了一陣子,他知道阿邦是個好孩子,不抽煙不喝酒,為人正派,可是要成為他女婿的話,又似乎太窮了,恐怕女兒將來要跟著他受苦。他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把這封信給女兒阿珍看了,要阿珍自己表態,並反復對阿珍說︰“你自己可要考慮清楚了,阿邦雖然是個好孩子,但他家實在太窮了,房沒一間,地沒一畝,他自己又是一個傳道人,也不可能賺大錢。你要考慮以後的生活問題,別急著答復,終身大事要慎重。”阿珍考慮了一段時間,最後的結論是︰“就沖著他是一個為主工作的傳道人,我答應了。”
于是袁相忱與粱惠珍在三八年五月份訂了婚,並于三八年七月二十二日在北京舉行了婚禮。
袁相忱與梁惠珍雖然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沒有介紹人,但嚴格地說並不是自由戀愛,因為他們兩個人之間從未談過戀愛。結婚前兩天,梁惠珍由母親和妹妹陪著坐火車來到北京,住在旅店中。那時約有半個月的時間天天都下雨,梁母就說結婚時下雨不是好兆頭,並且下火車時因為拿的東西太多,結果就把傘放在火車上忘記拿了,梁母就更加不高興。可是到了二十二日結婚這一天,卻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晴天,袁相忱與梁惠珍的婚禮在王府大街的大飯店舉行,是半中半洋的,坐的是中式的馬拉車,穿的卻是西式的婚紗。袁家請了一百多個客人,其中的基督徒與非基督徒各佔一半,還有一些外國牧師來參加。婚禮先由牧師證婚,之後又按中式規矩進餐,吃飯前,飯店先按中國的規矩給新郎新娘每人一碗面條,服務員給新郎新娘道喜,說︰“新郎一碗長壽面,新娘一碗長壽面,長長久久到永遠。”
然後就把兩碗面條擺在新郎新娘面前。袁相忱一听,就不高興,說︰“我是信耶穌的,不信這個。”
邊說邊拿起自己的那碗面往地下一擱,然後又把梁惠珍面前的那碗面也往地下一擱。袁母的臉刷地一下就變了,可礙于新娘和客人的面,又不便發作,過了好久臉色才稍微緩和一些。可是袁相忱卻絲毫不在意,又繼續招呼大家吃飯。這段婚禮上的小插曲一直讓梁惠珍記憶猶新,這是她第一次從近距離領略丈夫的風格。
婚後,袁母曾對兒媳梁惠珍說,“阿邦脾氣急,想到哪就做到哪,是直腸子,你以後多擔待他,別跟他計較。”
梁惠珍卻心里想,這才是真以色列人的脾氣呢。不久,袁相忱又回到天津繼續事奉,梁惠珍也跟著他回到天津,暫居在娘家。約過了半個月,袁相忱服事的地方遷到天津葛沽,在教堂後面收拾好了一間小屋後,才把妻子從岳母家中接來。
在葛沽的小教堂中,經常會有日本兵進來,但多數的日本兵也只是進來看看而己,並不鬧事。有一次,兩個日本兵進來,把槍擱下,拿起粉筆在小黑板上寫下了“戰爭罪惡”四個大字,一問,才知道他們也是基督徒,是被迫來服兵役的。看來普天下神的兒女都是痛恨戰爭的。
二、北京
一九三九年秋,袁相忱結束了在天津一年半的事奉工作,回到北京。當時妻子的身孕己日漸接近產期,袁相忱正進入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艱難時期。恰在此時,遠東聖書學院的吳智院長非常熱情地邀請他回神學院做翻譯,每天只上半天班,每月有較高的固定的薪水,袁相忱每月除去十一奉獻、吃喝外,還能結余一半,這在當時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底,粱惠珍在協和醫院產下一子,取名為袁福音。袁家上下非常高興,袁禹庭最高興,他還希望將來兒子媳婦能生五男三女,他還把五個孫子的名字安排好了,就是“音聲樂慶榮”。袁禹庭給孫子起名字的本意沒有一點與基督教有關的,他只是高興袁家有後,香火有繼了。但袁相忱卻很恰當地為孩子的名字加上了個“福”字,他的三個兒子的名字分別為福音,福聲,福樂,從此意義就大變了。
袁相忱在遠東神學院依然保持了認真勤懇的工作作風,在工作的時候,從來沒有遲到或早退過,他主要的工作是給院長吳智當翻譯︰吳智講課時,袁相忱就同步翻譯,還有一些講義,也需要袁相忱來翻譯成中文。在遠東神學院工作之余,袁相忱還堅持做一些教會的事奉工作,生活很安定,也很富足,全家人又都團聚在一起,一切都很好。漸漸地,袁相忱心中的不平安卻越來越大,他不停地向神禱告︰“神啊,我是不是貪圖世上的享受,淡忘了你的呼召?你召我本是為救農村的同胞,可是我目前這麼優越的生活,這麼舒適的環境,與農村的生活越來越遠了,我讀神學也是為了更好地去農村傳福音,可是我現在卻在這種舒適的環境中,越來越遠離神的呼召了。神啊,如果你讓我去農村,就求你引導我,我願意順服你的呼召。”
一九四零年夏天,袁相忱在遠東宣教會堂很意外地見到了裴約翰牧師。這是一次奇妙的相遇︰裴牧師是去北戴河避暑,途經北京做短暫的停留,他們兩人既沒有事先的聯絡,也沒有刻意地尋找,沒想到卻在遠東宣教會的教堂里踫見,這真是神的安排。此刻袁相忱正在尋找農村事奉的途徑,而裴牧師在河北和山東的農村的事奉工作也剛剛有起色,急需要事奉的同工,于是兩個人一談即通,非常合拍,因為神已經在他們兩人心里都完成了奇妙的工作。當裴牧師從北戴河回來的時候,袁相忱已在神面前得到許可,決定帶著太太和不足一歲的兒子,一起隨裴牧師到河北南部的農村傳福音了。袁相忱一家三口動身去河北農村的時候,袁家父母很不高興,覺得這小兩口放著北京城里的舒服日子不過,偏要去農村,簡直是不可理喻。但袁相忱心中堅定,他知道,這是神的帶領,他不能也不應抗拒神。
三、在河北、山東農村傳道
一九四零年夏,袁相忱攜妻帶子,來到了河北省南部的城安縣,在縣城東關的一座小教堂里安家落戶。這是一片充滿泥濘的土地,下雨的時候遍地黃泥,天晴的時候,腳踩在地上,會有一路黃色的塵土隨著你,鞋和襪子片刻就弄髒了。但這也是一片事奉工作的熱土,到處是一顆顆饑渴的心。這里的生活比起北京差了一大截子,吃的東西也非常簡單,每天就是小米粥、窩窩頭、酸白菜,好一點的就是紅蘿卜。袁相忱曾與裴牧師一起作過一首詩,來形容當時的飲食狀況,詩的上聯是︰“紅蘿卜,白蘿卜,紅白蘿卜。”
下聯是︰“稀米飯,稠米飯,稀稠米飯。”
橫批是︰“頓頓如此。”
裴牧師最喜歡喝小米粥,人們就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小米缸”,裴牧師也很喜歡這個名字,還經常主動告訴別人他的綽號。每逢吃飯時,裴牧師總是與別人開玩笑︰“
猜猜今天吃什麼?”
說完後又用英語回答︰“又是酸白菜!”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于是大家就一起快樂地吃飯。能吃得上酸白菜還算是好日子,一九四零年秋天欠收,莊稼打得少,結果到了一九四一年春夏,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們天天吃的都是糠窩頭。河北南部盛產棉花,把棉花籽放在玉米面中做成花籽窩頭,這成了他們當時很長一段時間的主食。這些東西中國人吃起來都難以下咽,更何況是平時吃慣了面包牛奶的美國人。但裴牧師每次吃飯時都吃得很香,人們都沒有什麼怨言。
袁相忱與裴牧師以及當地一位叫尚志榮的同工,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一起去各鄉村布道,而梁惠珍則與裴師母一起,在教堂附設的學校里教書。梁惠珍教小學六年級的課程,上課的時候就把兒子福音托給工友看管,下課後還要備課洗衣服,晚上還要帶學生上晚自修,工作雖然累,但卻很充實。
去鄉間布道是很辛苦的。他們帶著一個帳篷和一些簡單用品,從縣城出發後,逐村去布道。裴牧師與他們兩個人一樣,都穿一身中國最普通的黑色長袍,頭上頂一盞汽燈,因為當時還沒有電燈,晚上就靠著頭上的汽燈照明。每進一個村,先把帳蓬支開,安營扎寨,然後裴牧師就拿出一部手風琴,尚志榮就拉風琴,袁相忱敲鼓,開始唱詩歌。樂器聲和歌聲把人們吸引出來後,他們就開始傳福音,三個人輪流講。一個人在講時,其他兩人就在一邊禱告。每逢廟會,從各村來趕廟會的人川流不息,正是傳福音的好時候。人們听到鼓聲,以為有什麼熱鬧,就紛紛從家中跑出來看他們。一看,原來是洋人來樂,就圍著裴牧師看新鮮。他們趁大家都圍上來的時候,馬上開始傳講福音,有時一天內每人要講兩三回,都是一些簡單的道理。那時正是日本佔領時期,老百姓心中沒有平安,很容易接受福音。每天出去布道,都有人悔改歸主。對那些表示悔改的人,就約他們晚上來談,或在大樹下,或在他們的簡易帳篷外,帶領他們作認罪禱告。一直到很晚,他們才能進入帳篷內休息。至于吃飯問題,就隨便湊合。他們大約在每個村子呆四五天,然後又去另一個小村子,繼續敲鑼打鼓,游巡布道。每次從縣城里出來,都要走五六個村子,一個多月後才能返回到縣城。回到縣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後就是用開水燙衣服,因為長時間在農村,吃住條件差,所以身上長了虱子,但每次回來後,在縣城也休息不了幾天,他們又下農村去了。在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走遍了河北南部的農村,一個村落、一個村落地走下去,把神的福音帶給饑渴的人。
在曠野的帳篷里,三個不同膚色、不同語言、不同背景、不同區域,但卻有著同樣為主工作心志的人,藉著禱告,度過了無數個不眠之夜。裴牧師身為一個外國人,但他擁有的卻是一顆坦誠的摯愛中國失喪靈魂的心。他常常徹夜為中國人流淚禱告,那一顆為福音工作迫切的心,常常使兩位中國同工倍受感動。裴牧師身體力行地帶領了袁相忱,使他在實踐中明白,神最喜悅的是愛人靈魂的心;神的工作不依靠勢力,不依靠才能,而是依靠神的靈才能做成。作為一個傳道人,不在乎你有沒有口才,不在乎你有沒有文憑,重要的是你有沒有愛人的心,有沒有救人靈魂的托付。曠野從來就是鍛煉神工人的場所,摩西在米甸曠野的操練,大衛在曠野的牧羊,都是神所預備的最好的教育場所;不經過曠野的學習,就很難成為神合用的器皿。袁相忱在中國農村這個曠野中,學到了他在神學院課堂里所學不到的一切,在這里神把空泛的知識化作一種與工作現實相融合的祝福,使他的工人在牧養別人的同時,更得著神親自的牧養。
“我與神更加接近了。”袁相忱曾這樣告訴亦師亦友的裴牧師。他找到了中國福音化的路徑︰到農村去,那里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有一顆顆單純的心,有一個個瀕臨滅亡的靈魂。
一九四零年夏到一九四一年年底,袁相忱在河北南部的城安、永年、廣平、衛縣等五縣,以及附近山東五縣的各個村落往返傳播福音,他的足跡遍及了這十個縣區的每一個村莊,每到一處都廢寢忘食地傳福音。他不僅適應了鄉村的布道生活,而且還很快就摸索出了一條農村傳福音的決竅。農村的老百姓文化程度低,向他們傳福音時切不可說些高深的術語,要從最實際的問題入手,並要關心他們的生活,讓他們真切地感受到亂世之中有神的愛,讓他們感受到惟有在耶穌基督里,才有永遠的平安和喜樂。戰爭制造了無數的慘劇,但也為福音的傳播創造了良好的時機,因為經受了戰亂的人們才明白和平的可貴,哀痛中的人們才懂得幸福的含義。所以在短短的一年半中,他們所傳福音的地方,得救的人數不斷地加添。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初,袁相忱又去山東漕城等地傳福音,裴牧師留在城安縣做其他工作。十二月八日,珍珠港事件爆發,日本偷襲美軍駐扎在珍珠港的艦隊,日美正式交戰。因當時日本幾乎完全佔領了中國華北,所以從第二天開始,日本人就對在華的美國人動手,把美國人都集中起來,關入山東濰縣的集中營。裴牧師一家四口也難幸免。日本人從城里套車來到城安縣東關,闖入教堂內,帶走了裴牧師一家人,還搶掠了他們所有的東西。皇協軍,就是漢奸部隊,還闖進了袁相忱夫婦住的地方,看到好一點的東西或者值錢一點的東西就搶。當時正是冬天,日本兵在外打仗,沒有好的衣服穿,就把袁相忱夫婦的毛衣毛褲及皮鞋都搶走了,臨走時還把袁相忱的放在桌上的一只懷表順手牽羊地帶走。當時留在城安的梁惠珍才二十二歲,日本人進來之前,教堂的一個工人跑進來告訴梁惠珍說︰
“日本人已經封鎖了城門,不許自由進出,恐怕過不了幾分鐘就會到教堂這里來了。你還這麼年輕,又帶著一個孩子,丈夫又不在身邊。听說日本人正四處找花姑娘,你還是趕快躲一躲吧!”
于是梁惠珍就在臉上抹上鍋底的黑粉,然後抱上孩子躲進後院的地窖。她剛下地窖,日本兵就進來了。粱惠珍在地窖里不停地禱告,求神保守孩子千萬別哭出聲來,否則,如果孩子一哭,日本兵就會發現,後果不堪設想。日本人帶走了裴牧師全家後,又把整個教堂上上下下搜掠了一番,才坐車離開,臨走時還告訴看門的人,他們還會再回來。過了一會,日本兵果然又回來了,這次只是幾個當兵的來,帶著槍,站在門口站崗,表示己從美國人的手中接管了這個地方。教堂里己亂成一鍋粥,裴牧師全家被帶走後,教堂里還有幾個傳道人及同工,大家都一愁莫展,不知該如何辦。梁惠珍就抱著孩子在地窖里呆了幾天,因為大家告訴她,現在還不能出來,日本兵還在門外,隨時都會進來。每餐飯大家都幫她送到地窖中。她又擔心袁相忱,不知山東的情況怎麼樣,會不會和這里一樣?好在日本兵並沒有再進來找麻煩。教堂里的人不知道該走該留,在毫無辦法中只能向神切切禱告。
袁相忱在山東也同樣遇到了這些情況,只不過日本人在山東的做法比在城安縣文明一些罷了。當袁相忱騎車傳福音到了山東的範縣,也就是與城安縣相臨的一個屬山東的小縣城時,他住在宣聖會在範縣的一個小教堂中。夜里,日本人來了,還帶著翻譯官,把在里面的傳道人都叫醒後,宣布這里己由日本人接管,屬于中國人的東西都可以帶走,屬于美國人的東西都留下。袁相忱一看這種情況,就想大概城安縣的總部也被日本人接管了吧?心中就惦念著妻兒和教會的同工們,尤其是裴牧師全家的安危。第二天,袁相忱就起程回到城安縣,進城門時,發現日本兵己荷槍實彈地站在城門口,並且規定︰每一個進城的人都要接受檢查,並向日本人鞠躬,才能進入城內。接受檢查無所謂,袁相忱在範縣時已被檢查過,也沒拿什麼讓日本人敏感的東西,但向日本人鞠躬,就不太舒服了,所以從此以後袁相忱就很少進城來。
袁相忱來到東關教堂門外時,看到也有日本兵持槍把守著,就知道裴牧師一定已被他們帶走了,但里面的其他同工如何,就很難想像得到了。他在教堂周圍轉了轉,希望踫到一個熟人或是從里面出來個人,好讓他能了解一些情況,不致于冒然進去。但等了一會,既沒有踫見一個熟人,也沒有看到有人出來,他就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脫了長衫,摘下禮帽,只穿著里面的短衣服,如同當地的農民一樣的打扮,放下自行車,走到教堂門前,向日本兵說明自己的身份。日本人听不懂,但馬上就叫來一個翻譯,袁相忱又對翻譯說︰
“我是中國人,是這個教堂的傳道人,里面也有一些中國人,我要進去跟大家商量一下該如何處理眼下的事情,也要安排一下想回家的人怎麼回家。”
翻譯是個東北人,還是通情達理的,跟日本兵說了一通後,就讓袁相忱進去了。
袁相忱一進去,里面的人都立刻圍上來,大家劫後重逢,悲喜萬分。袁相忱看著妻子臉上的鍋黑,又看著在妻子懷中熟睡的兒子,連聲說著“感謝神!感謝神。”同工們告訴袁相忱,裴牧師一家四口人可能被送到山東濰縣的集中營去了,但目前也沒有確切的消息。于是大家又為裴牧師一家人禱告,求神保守他們平平安安地在主的里面。接著又討論起人員的分流問題,袁相忱說︰“願意回家的,並且家遠的,就先把教會剩下的錢作路費,按路程遠近平均分配。”
教堂被封,很多人都願意回家,再尋找事奉的途徑。教會剩下的錢很少,根本不夠大家的路費,但大家都沒什麼怨言。在一旁的尚青梅弟兄看袁相忱自己沒有要錢,以為是他知道錢不夠,故意不要。等人都散了後,尚青梅就拿出五元日幣,給袁相忱說︰
“你拖家帶口的也很不容易,家又那麼遠,我給你五塊錢作路費吧。”
袁相忱說︰“我不回去,我還要留在農村傳福音呢。”
尚青梅听了這話很吃驚,他以為袁相忱是跟著裴牧師來的,現在裴牧師不在了,袁相忱也該回去了。但袁相忱到農村來不是跟著人,而是順服神的呼召,所以裴牧師在也好,走也好,他都會繼續留在農村的。袁相忱看尚老先生如此驚奇,就對他說︰
“我真的不回去。農村這片廣大的禾場還等著我呢!現在工作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我怎麼能離開呢?”
尚青梅這才相信了。他被袁相忱的事奉決心感動了,就對袁相忱說︰“既然你已決定不回去,現在教堂又被日本人佔了,你就干脆住到我家吧,我們還能在一起工作。”
尚青梅第二天就從家里套了一輛牛車來,把袁相忱一家三口接到了他的家中。尚青梅家住在離城安縣八里遠的北散湖村,袁相忱就在尚青梅家中的一間小西房中安下了一個簡陋的家。從此,他與農民同吃同住,成為一個真正的農民。
一九四二年三月,梁惠珍在這里生下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也是第一個女兒。袁相忱給女兒取名為袁安湖。“安湖”這兩個字就取自于城安縣北散湖村的地名。這是一個頗具紀念意義的名字。多年以後,一說起女兒的名字,袁相忱都會講述一番北散湖村鄉親們的真情厚愛。
一九四二年春,袁相忱在河北城安縣北散湖村辦起了第一個家庭聚會點,因為在城安縣的教堂被日本人佔了,在農村又不可能有錢蓋教堂,但神的羊群需要牧養,信徒不能停止肢體生活,于是聚會就轉入家庭中。每天晚飯後,袁相忱的小屋里就坐滿了人,先是由梁惠珍帶著大家唱詩歌。農村的人大多不識字,更不識譜,全靠梁惠珍一句一句地反復教唱。唱完詩歌後,就由袁相忱講道。有時是他帶領大家一起查經。幾乎每天晚上都有人來;鄉親們都很愛來這個幾乎空無一物的小屋,愛逗袁相忱的一雙小兒女玩。有時候一些生活上的小問題,也都來請教袁相忱,而袁相忱夫婦不論事情大小,鄉親們隨叫隨到,只要能幫得上忙的,他們總是毫不推辭。梁惠珍還義務教鄉間的婦女們認字,讀聖經。鄉親們總是夸梁惠珍賢惠能干,每逢這時,梁惠珍卻說︰“我其實什麼都不會干,是來向你們學習的,你們教會我很多生活上的學問。”
梁惠珍說的是實話,這個在富裕家庭中長大的嬌小姐,此刻已在農村磨煉成一個非常能干的婦女。生完女兒後的第三天,因袁相忱外出傳道,她就下地自己燒火煮飯。像河北南部的每個婦女一樣,粱惠珍每天清晨五點就下地,在高粱地里摘高粱葉子,也就是將高粱最外邊的那一層葉子剝下來,晾干,再用來燒火做飯或取暖。嬌小的梁惠珍要踮著腳才能夠得著高粱的上部,她伸手把高粱葉子從頂上直剝到根部,再扯下來放在地上,接著又去摘另外一棵高粱。摘好後,還要把葉子搬到田埂上,捆成捆。太陽出來的時候,再把這些葉子都背回家里,攤開來曬在地上。高梁地離她所住的地方足有五里路,她每天都要來回走幾趟,並且還背著濕的高梁葉子,因為這些高梁葉子就是他們全家燒火用的,做飯用它,取暖也用它。在那片遠遠高過梁惠珍頭頂的高梁地里,她用自己一雙嬌嫩的手,擔負起了生活的擔子。早上的露水打濕了她的頭發,沾濕了她的衣服。從地里出來時,梁惠珍已不是那個玉指縴縴的女孩子了,而是一個被露水沾得像是從水池子里撈出來的標準的農家女人。她在這片土地上鍛煉著、成長著,不論是在靈性上,還是在生活上,這一時期她都有了一個大飛躍。也是由于那一段時間過度地勞累,梁惠珍背負了遠超過她身體所能承受的一切,她的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害,尤其是因為長期用肩扛那些又濕又重的高粱葉子,致使右肩變形,日積月累更進一步地形成了輕微的駝背。
一九四二年秋,袁相忱收到母親寫來的一封快信,信中說父親因患肺病,己經病危,要袁相忱全家速回。袁相忱接到信後,就與梁惠珍商定︰夫婦二人立即帶上女兒安湖返回北京探望父親,兒子福音則留在農村由鄰居照管。這樣決定一是因為袁禹庭見過了孫子福音,但還未見過孫女安湖,讓老人見一見,也了卻一樁心願;二是因為袁相忱覺得父親年紀還輕,才剛五十,說不定能好轉起來,他們就可以速去速回,不用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走來走去了。于是他們天婦倆就帶著安湖回到北京。
袁禹庭因長年嗜酒,且生活不規律,對身體損耗很大,雖剛過五十,但肺病卻很重,加上當時醫療條件的限制,對肺病沒有好的醫療方法,所以袁相忱回來時,袁禹庭已經是走到了生命最後關頭的病人了。醫生只囑咐家人好好照顧他,想吃什麼就給他吃點什麼,言外之意就是已經沒什麼好辦法治療他了。袁禹庭見到孫女安湖,很得安慰,看到兒子如今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也就放了心。此時他已不能多講話,兒子媳婦向他傳福音,他就點點頭。袁相忱回家一個多月後,河北農村的教會又來信,催他回去工作。他與父母及妻子商量後,決定留下妻子和女兒陪父母,自己一個人先回去,把那邊的工作安排一下再回來。沒想到袁相忱這一走就再也沒有見到父親的面。他走後沒幾天,父親就病故,兒媳梁惠珍在病塌前殷勤服侍,直到袁禹庭去世前,她仍不忘向他傳福音。埋葬完公公後,梁惠珍又立即帶著女兒回到河北農村,與丈夫繼續在農村服事。
袁相忱在農村的聚會點越來越多了。他從最初在北散湖村的小房間里苦苦耕耘開始,逐漸地恢復了廣平、衛縣等原有的家庭聚會點,更是與弟兄姊妹詳細交通。不久,各縣農村的小聚會點就零星地建立起來了,袁相忱就去各聚會點帶領聚會。尚家父子是他那一時期最好的同工,他常與尚志榮一起騎著車在鄉間往返布道。當時正是日本佔領時期,袁相忱一向對政治毫無熱忱,他只知道他的工作是傳福音,只要環境許可,他就不停止工作。有許多人勸他︰現在世道這麼亂,農村又這麼苦,你還不如回北京找一份好工作,安安穩穩過日子,工作之余再事奉,不也挺好嗎?袁相忱回答說︰“我這個人,只適合做傳福音的差事,世道亂,更要趕快把福音傳開。我是傳福音的,只對傳福音感興趣。”
他在路上的時候,屢次被日本兵攔截,但都蒙神的保守。日本人知道他們是傳福音的之後,就把他們放走。那時河北南部白天由日軍控制,晚上有八路軍出來活動。袁相忱與尚志榮在外出的時候,身上同時會帶上日票和八路軍通用的兩種錢票,因為如果踫上日本人,你身上只有八路軍票,他就以為你是八路軍,會引來很多麻煩,對福音工作不利。若是只帶日票,踫上八路軍時,又會被誤認為是漢奸,同樣不好。所以他們身上都帶著兩種錢,各有不同的用處。但不論踫見誰,他們都會坦言︰“我們是傳福音的。”
一般情況下,他們很少被刁難。
一次他和尚志榮兩個人正在鄉間走著,忽然就听到前面傳來槍聲,他倆連忙跳下自行車,一邊往前走,一邊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扔出去,因為不知道前面來的是什麼人,也不知道該拿什麼錢,所以索性把錢都扔掉,免得麻煩。走近了一看,才知道是八路軍,真是虛驚一場。八路軍對他們非常好,知道他們把錢都扔掉時,很同情他們,就請他們到山上的營部烤火,又請他們一起吃早飯。他們看到當時八路軍的生活非常艱苦,早上吃的也是小米粥。有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和他們一起吃飯,听到士兵叫他郭司令,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吃過早飯,郭司令還派人護送他們下山,囑咐他們在路上要多加小心。
自從袁相忱從城安縣東關的教堂搬到北散湖村後,他就很少再進城。這其中有幾個原因︰一是因為城門都由日本人把守,進城時要向日本人鞠躬;袁相忱不樂意,所以搬出來後除了福音工作上非去不可的事,他一般絕不進城。第二個原因是袁相忱來往信件較多。一次他去縣城里的郵電局取信時,一個在郵局中工作的信徒很緊張地把他叫到一邊,對他說︰“今天在您的信中發現了八路軍的抗日**。幸好是我看到了,要是被別人發現了,告訴日本人,這可是很嚴重的大事情。”袁相忱接過信一看,里邊有一大疊抗日**,看看落款和郵出地址,根本不認識,但信封上的收信人名字確實是他的。在郵局工作的那位弟兄對他說︰“這幾天日本人查抗日**辦得很緊,你最好不要來了,免得惹麻煩,耽誤神的工作。以後有你的信,我想辦法托人帶過去。”袁相忱一听,覺得有道理,所以此後就很少進城。當然,袁相忱不進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沒有閑暇。他實在太忙了!農村的信徒由于絕大多數不識字,看不懂書,所以在真理上需要更多的喂養,需要傳道人在口頭的傳播工作中付出更多的辛勞。袁相忱就在鄉間不同的聚會點中跑來跑去,加上當時交通不便,使得他一個月中有二十天的時間是花在跑路上,家中的事就全交給粱惠珍料理了。
一九四四年,袁相忱在衛縣北皋村所建立的聚會點,人數越來越多了。信徒們沒有什麼文化,卻非常渴慕神的話語。每次袁相忱在北皋一住就是幾天,走的時候信徒們都依依不舍地囑咐他︰下次來的時候多呆幾天,我們還有許多問題要問呢。袁相忱每次從聚會的地方回來,都會滿懷感恩之情地對神說︰“神啊,農村才是最好的神學院啊!信徒們的火熱常使我覺得對你是多麼地虧欠。”
最後因衛縣的工作漸漸成了袁相忱服事的主要內容,又有衛縣的弟兄姐妹們熱心為他們預備了住的地方,袁相忱全家就于一九四四年秋搬到衛縣的北皋村。他的第三個孩子袁福聲就是在北皋村出生的。
北皋村是個風景優美的小村莊,村旁有一條幽靜的小河,叫漳河。每年春天,漳河水漲起來,又消下去,農民們就開始耕田犁地,撒種插秧了。袁相忱一身農民打扮,每天與弟兄姐妹們一道下田,一道收工。農田里的細活袁相忱始終干不好,他就做一些犁地的粗活。他第一次真切地體會了“手扶著犁向後看”的滋味;他看到了田地里的農民是如何撒種、如何澆灌、如何培育秧苗;他看到了莊稼如何一天天地成熟起來,從最初的點點綠意,一直生長成為漫山遍野的青翠。主的話不會錯︰
“那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
田里的莊稼熟了!耶穌對每一個信靠他的人說︰“莊稼多,工人少,所以當求那莊稼的主,打發工人來收莊稼。”
那莊稼的成長過程多麼像信徒的靈命長進啊!靈程的復雜過程被主耶穌用一個如此恰當的比喻就說明了。只有創造萬物的主宰才能告訴我們這其中的奧秘與關聯,才能一語中的地說明萬有的本質,其實萬物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證明神自己的存在。
在這個偏遠閉塞的小村莊里,神藉著他手所造的大自然啟示他的工人,造就他的工人。樹蔭下、田埂上,都是最好的聚會場所,邊犁地邊唱詩是對神最好的贊美。在這里他與農村的信徒們真正是打成了一片︰他幫農民鍘草,喂牲口,還護送因病需要住院的鄉親去邢台。他像這里的每個土生土長的農民一樣,種五轂雜糧,吃粗茶淡飯;他不再是穿著長袍、戴著禮帽的袁先生了,他是農民們信賴的袁弟兄,是裹腳老大娘能夠和他搭得上話的“福音的爸爸”。梁惠珍也在北皋的一所學校里教書。所謂的“學校”也就是只有幾個孩子的一間房子。她教孩子們認字、畫畫,向他們傳福音。淳樸的孩子們深深地喜愛梁老師,喜歡听她唱一首又一首的贊美詩。
一九九六年,有北京的弟兄姐妹們去北皋傳福音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當地的老姐妹。她向他們打听,是否認識袁相忱和梁惠珍?北京去的弟兄姐妹回答說“認識”。北皋的老姐妹告訴他們︰“
當年就是袁相忱向我們全家傳的福音,我們都信了。梁老師曾經做過我的老師,她教我的詩歌我現在還記得。”
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五年六月,在農村這片廣大的禾場里,袁相忱的事奉工作已經進入了一個成熟的階段。他得到了神所賜的異象,也順著這異象奔跑,他找到了一條神所賜的傳福音道路︰不加入任何組織,不依靠任何勢力,只單單地信靠神,以傳福音為工作,傳福音的就靠福音養生。這一段時期正是中國人生活最困苦的時期,外憂內患,民不聊生,但是神卻以他的大能養活了他的工人。信靠耶和華的,必不致缺乏。
在農村的這幾年,因為工作繁忙,袁相忱只是在一九四二年父親病重時回過家一次,也只是住了一個月。雖然當時父親已病危,但為了福音工作的緣故,袁相忱又匆匆返回農村。作為獨生子,他沒有在父親臨終時守候在父親身旁。父親去世後,家中只有母親和外婆相依為命,靠以前的積蓄過清苦的日子。不過,每逢過年過節,袁相忱就格外思念家中的親人,更為他們至今不肯相信耶穌基督而難過。他是傳道人,在外面傳福音使別人的靈魂得救,可是自己的親人卻還正走向滅亡的邊緣。他心中焦急,屢次寫信,但母親都沒有表態,他就惟有在神面前為自己的親人流淚禱告,求神使母親剛硬的心回轉,求神救母親和外婆脫離假神的束縛,脫離魔鬼的捆綁。每年過年,等家人都睡後,袁相忱就獨自坐在燈前,為家中的母親和外婆徹夜流淚禱告。從他自己信主到現在,已經十三年了,他為家人禱告也有十三年了,但仍沒有一點起色。母親佛照拜,香照燒,麻將照打,對基督教信仰的偏見依舊,對兒子的不理解依舊。袁相忱對神說︰
“主啊,你應許我們,‘當信主耶穌,你和你的一家都必得救。’我信你的應許,但我在這漫長的等待中信心漸微,我信,但是我的信心真是太小啊!求你赦免我這小信的人,並賜下你的恩典拯救我的家人。”
四、再回北京
神通過不同的方式揀選每個他所召的人,每個基督徒的道路都不同,蒙神恩典的時間不同,但大家的歸宿卻相同。基督徒的道路是一種殊途同歸式的道路,是條條充滿奇跡、充滿恩惠的道路。神就是藉著一場奇特的病,拯救袁相忱的家人,對袁相忱的禱告作出應允。
一九四五年五月,袁相忱收到了一封家里的快信,是外婆親筆寫的。信中說,母親因患水臌癥,目前已臥病在床。外婆年老,妹妹年幼,家中急需要人照料,希望袁相忱全家盡快回來,以便照料生病的母親。袁相忱接到這封信後,心中有一些疑慮,因為母親一向反對他們在農村傳福音。自父親病逝後,她更是多次寫信,找種種理由催他們回北京。這次是不是母親又編出來一個理由,要騙他們回去呢?為了弄清楚實情,袁相忱沒有馬上給家里覆信,而是先給王明道先生寫了一封信。信中直接告訴王先生︰“我家里來信,說是我母親臥病在床,我不知道是否是實情,還是他們想讓我回去,所以不好答覆。希望您能派人去我家里看一看,再寫信告訴我,我好盡快做出決定。”王明道先生接到信後,立即讓他教會的同工去袁相忱家中探望,看到袁相忱的母親確實臥病在床,並且病得很重,渾身腫得非常厲害。王明道先生知道真相後,馬上寫信告訴袁相忱︰
“你母親確實病了,並且病得很重,家中確實無人料理。”
袁相忱接到信後,把農村的工作進行了安排,于一九四五年六月初帶著妻子和三個孩子啟程,回到北京。這是袁相忱自一九四零年夏隨裴牧師去河北後第二次回來。
一九四五年,袁相忱的母親與外婆住在北京豬市大街,是租的房子。袁禹庭在世時,袁家把整座院子都租下,做二房東,還有一些收入。但袁禹庭去世後,因袁相忱長年不在家,母親與外婆兩個婦道人家管一個院子不太方便,所以就不做二房東了,只是租了兩間東房自己住。袁相忱全家回來,就與母親和外婆住在一起,袁相忱一家五口住里屋,母親與外婆住外屋。袁相忱回到家里,看到母親躺在床上,肚子腫得高高的,原本消瘦的臉也腫得胖乎乎的,連笑一笑都顯得不方便,臉色蠟黃蠟黃的,頭發已脫得差不多要光了,連動一動眼珠都困難。袁相忱看到母親這個樣子,眼淚忍不住就流下來了。他安慰母親,讓她不要害怕,母親無奈地搖搖頭,表示已將不久于人世了。
袁相忱滿腹傷心,覺得自己這幾年沒有好好照顧母親,很是虧欠。當時袁相忱在農村,沒有任何收入,母親和外婆在北京也是吃老本,前些年的一些積蓄已經折騰得差不多了,要給母親請好大夫看病,是支付不起了,並且袁相忱一貫堅持自己不吃藥,相信神有醫治的大能,所以他為母親切切地禱告,求神醫治母親,更求神拯救母親的靈魂。
在豬市大街離袁相忱住處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神召會的教堂。因為離家近,袁相忱就每天都去那里為母親禱告。神召會的牧師看袁相忱是個陌生人,就與他交通,交通後才知道袁相忱也是自己的同行,並且在農村服事多年。當時神召會的牧師就向袁相忱約稿,希望他能為神召會的《信勝月刊》寫些東西,還邀請袁相忱在星期天講道,袁相忱答應了。他與神召會的同工們熟識後,有一個叫王哈拿的姐妹知道袁相忱的母親生病需要禱告時,就經常上他家里與梁惠珍一起為袁母禱告。當時同仁醫院有一個姓于的大夫也是主內的弟兄,他知道袁家的情況後,就主動免費為袁母做檢查。凡到袁家來的弟兄姐妹,都勸袁母要相信耶穌,可袁母就是不表態。看到這種情況,袁相忱就更加恆切地為母親禱告,求神除掉母親剛硬的心,拯救母親。
一天傍晚,袁母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忽然就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人站在她床前,手里拿著一包黃色的粉末給她吃,她就吃了。過了一會,袁相忱的外婆又來叫她︰“你該吃藥了。”
袁母就回答︰“媽,我不是剛剛吃過了嗎?”
袁相忱的外婆很奇怪,就問︰“誰給你吃了藥?”
袁母回答說︰“是一個穿白大褂的,我不認識的人。”
外婆又問︰“吃的是什麼藥?”
袁母回答說︰“是黃色的粉末”,並說,“我真的吃過藥了,不用再吃了。”
說完就閉上眼睡覺。外婆很奇怪,就把這事對袁相忱說了。袁相忱想,全家人都沒有送藥給母親吃,當時屋里也沒有外人,這難道是異象?是神藉著這個神跡讓母親親自體驗到神的醫治的大能?于是他就對外婆說︰“母親不吃藥就算了。”
說完後他又馬上回到房里禱告︰“神啊,感謝你在我們身上所做的一切。剛才的事如果真是你施行的奇跡,就求你盡快顯明你的旨意,好讓我們能更好地為你作見證。”
果然,從第二天開始,母親身上的腫就開始消退了。于大夫來給袁母做例行檢查的時候,反復地在袁母的肚子上量來量去,最後告訴袁相忱︰“你母親的腫己比昨天好一些了。”
袁相忱立即高聲贊美神,並對于大夫講了頭天晚上的事,于是大家又一同贊美神。從那天以後,袁母藥就不吃了,但身體卻一天天地好轉過來。腫消了,頭發又長出來了,眼楮也恢復了光澤和活力,吃東西也有胃口了,漸漸地又可以下床走路了。
在死亡線上打過一個趔趄的母親,重新站在袁相忱面前時,已是一個脫胎換骨的新人了。她經歷了神的大能,逢人就說︰
“感謝神,我這病是神醫治的!我過去老不信有神,現在神就親自醫治我,讓我看到他的大能。我現在信了,再也不會去燒香念佛,拜那些假神了。”
袁相忱的外婆當時已年逾古稀,她說自己活了多少年,就拜了多久的佛,但在七十多歲的時候,她看到了神在自己女兒身上所施行的大能,所以她與女兒一起砸碎偶像,開始敬拜真神。
袁相忱在神面前深深地飲泣,以淚水表達他難言的感恩。整整十三年了,袁相忱無數次地為自己的家人流淚向神禱告,求神拯救他們,求神拆除他與家人之間因信仰帶來的隔閡,求神為他預備一個真正在神的里面合一的家庭,求神醫治他們這個家庭中所有的裂痕與創傷。這是一個受過無數次重創的家庭,是一個惟有用神的愛才能彌合的空缺。這一天終于來了!回過頭來再想想當初自己信主時家人的逼迫,那時袁相忱也是一百個想不通,曾無數次地間神︰
“為什麼讓我遇到這麼不理解我的父母?為什麼逼迫偏偏是從家里來的?為什麼讓我們原本淡薄的親情,不僅沒有因我的信主而彌合,反倒如同雪上加霜?”
現在他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神的美意,家庭的逼迫是神許可的試煉,為的是要成就神對他無比的祝福,也要成就神對這個家庭的無比的祝福。
神啊,你給予你的兒女的都是愛。
從一九四五年六月到一九四五年冬天,袁相忱就是藉著星期天講道及平時做一些兼職的翻譯工作,維持著他一家七口人的生活。日子雖然緊了些,但心靈重卻很快樂。袁相忱自己信主十三年後,才第一次可以在自己家中有一個所有家庭成員都參加的崇拜。這是多麼來之不易啊!母親的身體一天天地恢復起來,袁相忱又有了新的計劃︰過一段時間,等母親身體穩定後,他還是要去農村傳福音,並且要帶著母親和外婆一起去。
一天,在神召會教堂禱告結束後,一個叫冉約翰的丹麥籍年輕人來找袁相忱。冉約翰的父親是神召會的傳道人,早年來華傳道,冉約翰就出生在中國,所以能講一口地道的北京話。日本投降後,國民黨與GC黨的爭戰再次成為中國的主要矛盾。美國成立了軍事調停委員會,總部設在北京協和醫院,專門調停兩黨之間的矛盾。英語、中文皆精通的冉約翰就在軍調部任翻譯。當時中國被日本佔領八年,年輕一代學的都是日語;現在日本投降了,英語人才的需求量大了,但會英語的人卻不多。冉約翰听過袁相忱幾次講道,對他印象很好;又听說袁相忱的英語相當不錯,而生活又比較緊張,于是就來問袁相忱,願不願意去軍調部當翻譯?若願意的話,他可以舉薦,因為軍調部急缺中英文翻譯,並且待遇非常優厚。袁相忱回答他說︰“
我是傳福音的,這就是我的工作,我不會再考慮做其它全職的屬世的工作。”
冉約翰听了後,很欽佩袁相忱的信心,就問他︰“你願意在不妨礙傳福音的同時,做一些兼職工作以維持生活嗎?”
袁相忱說,“可以考慮。”
冉約翰就告訴他,東四有一個原屬美國人的華語學校,日美開戰後,被日本人佔用,現在日本投降了,這個學校也應還給美國人。但目前美國人還沒有精力接手管理,所以冉約翰就以第三國的身份,把這座大樓先接手過來,把它改裝成一個旅館兼飯店,專門接待外國人。有許多從山東濰縣集中營出來的美國人,都要來北京辦事、買東西或等飛機回國,就住在這個飯店里,所以生意還可以。冉約翰自己在軍調部工作,沒時間去打理飯店的生意,想找個可靠的人去幫他打理。袁相忱想了想,回答他︰
“我可以去,但每天只能去半天,因為我下午還要出來傳福音,有時還要講道,帶領聚會。”
冉約翰听了很高興,就說︰“去半天也可以,你就幫我收錢吧。有客人住後,你就登記一下,收一下錢;沒客人的時候,你就可以靈修。”
于是兩個人都挺滿意,就算談妥了。第二天,袁相忱就去了飯店上班,邊工作邊靈修,有時還整理一些屬靈的文章。
一九四五年深秋的一天,袁相忱正坐在那里看一份屬靈刊物,有一位客人來住店。這位客人是挪威籍的牧師,中文名字叫甦朝生,屬挪威神召會。他在河北新保安一帶傳道,此次專程來北京是為醫治牙疾。袁相忱為他安排了房間,收了錢,又讓服務員帶甦牧師去休息。以後幾天,甦牧師出去看病,進進出出都與袁相忱相互問候,但並無深談。
約一個星期後,甦牧師下樓來找袁相忱,用中文問他︰“你是基督徒嗎?”
袁相忱回答說“是”,並問甦牧師︰“你怎麼知道的?”
甦牧師說︰“我看到你的桌子上有英文聖經,還有一些屬靈刊物,有時還看到你在讀聖經。”
甦牧師還作了一個翻書的動作,逗得袁相忱笑了。就這樣,他們二人就算是在主里又認識了一回。
有一天,甦牧師把袁相忱請到他的房間,問他︰“你識不識五線譜?”
袁相忱說“識”,甦牧師就告訴袁相忱,他听別人唱過“耶穌家庭”出版的一本詩歌集,很喜歡其中的歌,可是因為那些歌譜是用簡譜標識的,而他又不認識簡譜,所以想學著唱一唱都沒辦法。
他又接著說︰“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幫我把簡譜翻譯成五線譜?”
袁相忱說,“可以啊!你把詩歌本給我,我有空的時候就幫你譯一下。”
于是甦牧師就把詩歌本交給袁相忱,讓他幫忙譯成五線譜。
從那以後,袁相忱與甦牧師就逐漸熟悉起來,大家在交通中了解了對方的信仰及工作情況。當甦牧師得知袁相忱在河北農村工作過五年時,相仿的經歷更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們一同暢談工作中的得失感受,也更多地提到了如何在現在的情況下,更好地開展工作的一些想法。袁相忱幫甦牧師譯的第一個五線譜曲子是詩篇第二十三篇,《耶和華是我的牧者》。一天下午,甦牧師又與袁相忱交通,交通時他說自己有感動要在北京開展工作,問袁相忱有什麼想法?袁相忱說︰
“北京已經有很多傳道人,這里不需要我們了。我這次回來是因為母親生病,我將來還是要回農村去。中國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在農村,但農村的教會太少,傳道人也少。我的呼召是在農村,農村生活雖然苦,但做神的工作卻是甘甜的。等過一段時間我母親的身體穩定以後,局勢稍微好轉一些,我就帶著全家老小一起到農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