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一八五五年至一八五六年)
    那快樂的幾個月給我能以形容的喜樂和安慰。我從未有過像賓威廉先生一樣的屬靈父親,也未嘗過如此聖潔愉快的相交。

    戴德生在那天晚上給家里寫了一封既傷心又沮喪的信。那些在崇明市的年輕追尋者,包括蔣和宋,還有其它人,他們會變成怎麼樣呢?他們不是他信仰上的孩子嗎?他怎麼可以就此丟下他們不理,他們對信仰的認識是多麼貧乏。他向傳道會的秘書們請示自己的責任和規限︰

    “自從知道被禁止住在崇明市,連到內陸其它地區逗留一個短時期也是有違和約,會被罰款五百大元之後,我想最好還是先寫信問清楚,假如我真的被罰款,傳道會會不會承擔這筆費用?又假如環境許可,我可以到內陸去,不過得同時放棄所有受領事館保護的權利時,你們會不會批準我這樣做?我可以自由選擇這樣做,還是傳道會會反對她其中一個宣教士采取這立場呢?

    “雖然不能夠再留在崇明市,我們仍得感謝神所成就的。我深深相信其中三位已決志信主的是誠摯的,假如真是這樣的話,願這些果子存留到、水遠。……但同時要放棄這工作是難上加難。

    “……請為我禱告,我不想因為逃避危險,或惹上官司,甚至因為缺乏忍耐而使自己不能再被神所用︰……”

    戴德生決定把領事的裁決向英國首相提出上訴,後者在兩星期內就會抵達上海。不過在這段等候期間,除了和崇明島的居民傷心告別外,他可以說是無計可施。

    晚上當小組最後一次聚會時,那位鐵匠對戴德生說︰“假如我不能再參加你的聚會,我將會非常傷心。”

    戴德生對他說︰“但你可以在家中敬拜主的啊!在星期天關上鋪子,然後找人讀聖經給你听,又召集你的鄰居來听福音,就算我不在,神也會與你同在。”

    “我懂的是那麼少。”宋也說︰“當我讀聖經時,很多字我不認得。我的心非常難過,因為你要離開我們了,但我感謝神差派你來這里。以前我的罪是那麼沉重,如今都給主背負了,而他還每天賜我平安和喜樂。”

    戴德生回到上海,令他倍感失望的是英國首相來華的日期延遲了。任何上訴的希望都暫時被擱置下來。他在失望之余,寫信給父母親說︰

    “請為我禱告,我需要更多恩典去過條件比我應得更不好的生活。讓我更能體會主所作的,他說過︰‘我為羊舍命。’我不想作那個看見狼來了就逃走的雇工,我也不想胡亂闖入危險之地,因為在安全之地也有大量工作可以做。我渴想認識神的旨意,並且有他的恩典去實踐出來,就算最後會被驅逐出境也不打緊。請為我禱告,求主讓我可以不但在言語上,也在行為和真理上成為他的跟隨者。”

    就在他這段極度失意的日子中,主以極不尋常的方法應允了他的禱告,包括他為自己以及為他所照顧的初信者的禱告,原來賓威廉牧師當時也在上海。這位在一八三九年甦格蘭大復興中,家喻戶曉的傳道人和宣教士亦受感動要往中國內陸傳福音,要前往太平天國的首都南京,他曾沿長江深入內地,直至他被驅趕回來為止,因此他就在上海遇到年輕的戴德生,當時後者正因剛踫到的挫折耿耿于懷。

    雖然他們的年紀有一段距離,但兩人卻非常投契,正如新約的宣教土保羅和提摩太一樣,他們是彼此為友,彼此同工。

    不久,他們的兩條船就一起沿著由上海通往內陸其它各處的大小水道出發了。年長的宣教士已有一套他自己傳福音的策略,而戴德生亦樂于跟隨。他們會選擇一個重要的貿易中心,然後在那里逗留二至三星期。每天,他們一大清早就按照計劃出發,有時就到近郊那些外國人罕見的地方。由外至內,他們漸漸就移師至城內那些工口較稠密的地區,因為他們先前已在城郊布道多日,再次在城內市集一帶出現時,人們對他們已是略有所聞,而見怪不怪了。于是群眾不會因而麇集,而商鋪老板也不會因為貨物被推倒而大發雷霆。他們還會到訪廟宇、學校和茶館等,適合傳道的地方就會經常拜訪。他們在每次聚會時會宣布下一處聚會地點,因此那些熟悉的面孔總帶給他們極大的鼓舞。至于一些

    對真理渴望知道更多的人,就會被邀上船繼續听道。

    戴德生從他的老朋友賓威廉身上獲益良多,而對方亦不恥下問。過了一段日子,這位甦格蘭的傳教士不難看到,雖然戴德生比他年輕和缺乏經驗,但卻比他更能吸引听眾。群眾甚至邀請戴德生登堂入室,而他卻要站在門外等候。那些愛鬧事的人總愛圍著賓威廉這個穿洋服的布道者,而不想因听道而受騷擾

    的一群,倒願意跟著他那沒有那麼惹人注目的年輕同伴。賓先生有封寫于一八八五六年一月廿六日的信,提到他和戴德生一起的經歷︰

    “這次我離開上海已有四十一天了。和我作伴的是中國傳道會一位年輕的英國宣教土戴先生……我們經歷到神許多的恩惠,在工作方面亦體驗到頗大的幫助。

    “有一件事,我已提過不止一次,如今還得重復一遍;在四星期前,即十二月二十九日,我開始穿上中國服裝,直到這刻我還是這樣穿著。戴德生早在幾個月前就這般打扮了,我發覺如此實在省卻了不少傳道時會遇到的麻煩,我決定仿效他……

    “這個工場非常遼闊,我們一時之間還不能決定留在那一處發展。听道的人都很留心,但我們還得需要從上頭來的能力,叫他們信道悔改。在基司庫的信徒有沒有為我們代禱呢?他們有沒有尋求聖靈的幫助?這麼大的需要,實在需要很多人同心為這工作代禱。要收的莊稼多,但作工的人少,而且還只是勉強的人選,沒有神的恩典,我們根本就不能承擔這工作。但神的恩典可以使幾個軟弱的器皿成就大事,而且是超過我們所能想象的。

    每日讀經祈禱是賓威廉生活的基石。為他寫傳記的作者這樣寫道︰“他非常熟悉聖經,他講道最大的能力是來自他曉得怎樣用聖靈的寶劍,去剌透人的心靈深處……有些時侯,當你听他講道時,你會以為是一位活生生的先知在講解聖經新的一章……他的一生是名符其實的以禱告而活,他的事奉是在施恩寶座前打連場的仗……在發掘聖經的寶藏時,他不時會找到大塊大塊的金子,這些後來都成了其它人屬靈財產的一部分。”

    賓威廉是個有學養,為人開朗又風趣的人,且非常喜歡唱歌。他除了是戴德生屬靈的榜樣外,也是一位充滿生命力的伙伴和知己。他愛說故事,又樂意和他這位年輕的朋友分享多年來的經驗和智能。結果是,戴德生和賓威廉在一起的日子,所得的教導就和上大學一般無異,而且更為實用。因為賓威廉就在中國當時當地把戴德生當知道的和該作的,在他面前實際地活出來。

    賓威廉常常說︰“當一個人有主在他心中時,他眼中就只有天堂,和足夠他走完這一生的地上財富,世上沒有可令他掛慮的事物……與保護以色列的牧人連結,走在那是太陽又是盾牌的主的身旁,那已包括一個罪人在往天堂路上,足以滿足他的一切。”

    他們兩人就是如此快樂地工作了整整七個月。在這期間,一位基督徒包華士船長告訴他們汕頭的福音需要。戴德生一面听一面感到,是神呼召他往這個南方的大口岸去,因為那里還沒有宣教土踏足過。不過因為不想離開他的朋友,他有多日都在抗拒這呼召。

    最後一天晚上,他再也不能抗拒神的工作了。他後來這樣記下當時的經過︰

    “我請賓先生來我仍作為總部的小屋,我流著淚地告訴他神給我的帶領,我是怎樣抗拒,怎樣的不願意離開他,前往這個新的工場。賓先生听著听著,臉上只有驚異和喜悅之色,而無半點難過之情。他告訴我,在同一天晚上他也听見神的呼召叫他往汕頭去,而他唯一的惋惜也是要和我分手而已。”

    到達汕頭之後,這兩位宣教士只能在城中人煙稠密的地區,找到一間香燭店樓上的房間。包華士船長在探訪過他們之後,給他們一位相熟的朋友寫了這封信,信中這樣形容他們的情況︰

    “在汕頭貧民區中,我找到他所居住的陋室,我對他表示︰‘賓先生,你大可以找一處更像樣的地方來居住啊!’他笑著告訴我,他在這些人當中生活,比滿屋子的享受還過得舒適寫意,他每月的房租就只有十塊錢。我驚叫說︰‘賓先生,那還不足夠給我買煙呢!’他說那已夠他用了。”

    對于賓威廉和戴德生來說,能用十塊錢找到一個房間已是挺劃算了,雖然這個房間的入口是開在地板上的。假如他們不是穿著中國服裝,根本就不可能在這個充滿敵意和暴力的城市中生存,更惶論傳福音和交朋友了。

    在汕頭,所有歐洲人都有參與販毒和販買奴隸的嫌疑,因為這兩種勾當在這個腐敗的城市相當普遍。戴德生告訴家里說︰

    “每月這里有二百箱鴉片進口,每箱都裝有四十個四磅重的鴉片球,故此單是在這港口,每月至少就有三萬二千磅鴉片運入中國,而它們的價值大約是五十萬英鎊,難怪這里的人都那麼窮,那麼無知和凶狠。”

    “另一方面,很多人都被賣往外埠為奴,這是所謂‘苦力貿易’。這些人通常講明是做幾年苦工,但鮮有活著回來的,很多人上船時都以為是往外地掘金去,有些人就是被一些更卑鄙的手段騙上船的。上船後,奴隸販子就按人頭收取酬金,而這些可憐的人不久亦發現他們是被人以最恐布的方法囚禁。他們有些跳船逃生,但多數是被捉回並被毒打一番。有些船載有成千苦力,而有些則有三至四百人在船上,他們很多人還未到古巴、夏灣拿等目的地就死了……在一條有數百人的船上,我听見船上的醫生說,他們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不能捱完整個旅程。可憐的老百姓呀!”

    在一封他寫給妹妹的信中,他講了更多周圍所發生的事︰

    “假如有一處地方需要神的福音,這里就是了。人墮落到一個地步已不知羞恥為何物……有些比禽獸還不如。為官的不但不維護公正,反倒營私舞弊,以抽鴉片為樂。而那些經常來往雙島的水手和外國人,其生活靡爛的程度更加不堪。”

    “罪在這里掌權,而通常最無助的受害人就是婦女。當人命賤如草芥時,婦女的地位就更甚了。他們被視為是沒有靈魂的軀體,只適合被賣作人妻妾婢僕,完全沒有受教育的機會。這里已婚女性和家庭的數目比起來人口並不算多,但不幸的婦女卻佔了一大部分。不幸是我故意說的,因為她們被人買回來養大就是為了要承受不幸。她們是主人的財產,雖然他們大多對此深惡痛絕,但卻苦無出路。前幾天晚上,我听見令人心碎的婦女尖叫聲,探問之下,才知道附近一戶人家新近買了兩名婢女,正虐打她們就範。告訴我的人說︰‘這樣的情形在這里非常普遍。’可憐的人哪!她們的哭叫聲足足持續了兩個鐘頭。

    “其實對你說這些並不適合,但除非你知曉,你又怎會憐憫她們,為他們禱告呢?英國的婦女絕少領悟到她們有今日的地位,完全是拜福音所賜……”

    戴德生和賓威廉在這樣的環境下,不但能夠存活下來,而且還看見許多人歸向主。他們交了很多朋友,他們在汕頭才四個月,已能夠租下整座房子,作為他們蓬勃發展事工的總部。這個時候,賓威廉說服戴德生返回上海,把存在那里的醫藥物品帶來汕頭,好成立一間醫院作為他們事工的一部分。

    戴德生勉強去了。他實在不願意留下老人一人獨力應付那疾病肆虐的炎炎夏日,況且他更舍不得暫時中斷和老伙伴的合作,這對他來說是太重要了。

    他後來回憶這件事說︰“那快樂的幾個月給我難以形容的音樂和安慰。我從未有過像賓威廉先生一樣的屬靈父親,也未嘗過如此聖潔愉快的相交。他對聖經的愛慕實在是件賞心樂事;他聖潔敬虔的生命,和他不斷與神的相交,讓我在和他交通時,心靈的饑渴得到最大的滿足。”

    但戴德生還是乘船到了上海。在那里他難過地發現他的藥物供應已付諸一炬,而在重新補給返回汕頭之前,他又收到另一則更令人痛心的消息,就是汕頭那些腐敗的官吏把賓威廉抓了,並且還押解他經過三十一天苛刻的路程,到了廣州。戴德生不得返回汕頭。

    突然間,本來相當明顯的道路竟再一次阻塞了,但這一障礙反而帶領他走上另一條他終身不會後悔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