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專輯) 見證 第一章 無家可歸
    回想我不知不覺中走過的人生,我最終下定決心要把現在正滑過我記憶中的一切,作為一個長久的記錄而保存下來,謹以此書獻給我的愛妻——可•——她在我的生命中所經過的許許多多事件里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也深深的感謝她所付出的愛,為養育我們的四個孩子,長子為梁,次子為誠,三子為居,以及我們最小的獨生女愛蓮,她所付出的一切。我祈求神祝福這樣的時間。

    回想我的童年,不僅是我的父母,乃至我母親的家族所帶給我的愛,關懷和歡樂,到現在也仍然留在我的記憶中,寫下那些記憶是我對他們的付出所能作的最小的回報。因他們過分的溺愛我,我被寵壞了,尤其是我的養父養母——我的姨媽和姨夫,他們以他們無私的愛養育了我,還有我親愛的祖母,她看著我長大,經過了無數的悲歡喜樂而最終成長為現在這樣一個情感豐富的男人。還需要提及的,是我最尊敬的我的母親,她把她自己全部奉獻給了她的孩子和他的丈夫,我們弟兄姊妹七個,我是長子,還有我的父親,他用鐵一樣的拳頭以他認為最好的方式管教著他的兒子們。

    自豪是我們家最寶貴的財產。家族的名聲,以及作為中國移民,三代人在荷蘭東印地的成功,是我們引以自豪的一個看不見的里程碑。

    我的外祖父從賣烤花生起家,最後成為一個遠近聞名,非常受人尊敬的商人,甚至當時荷蘭東南波羅州政府的高級官員和商界人士,每當他們的家族有人要舉行婚禮的時候,都以能邀請到我的外祖父為榮。

    干燥的季節,假期時,我最喜歡呆在父親的橡膠園和位于東南波羅州的群山環繞的金礦中,那兒有牧場和果園,我們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山林中狩獵鹿和野豬,還有釣魚。這也讓我們想起我們的祖父,作為一個來自于中國的新移民,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他以他的犧牲和努力為我們奠定了基礎,在當時荷蘭的社會里,荷蘭本地人是非常善良的,在二戰前幾乎很少听說過什麼犯罪的事情。日本對荷蘭東印地的突襲打破了我們這個遙遠、真實而又快樂的夢境般的生活。經過短時間的過渡期,我們當時所在地的荷蘭波羅州班節馬的人口大部分被疏散到了爪哇,中國人就撤到了更遠的村落,民族軍的志願者也被解散了(我當時17歲,已經是軍隊的教官)。在日本人踏進這個城市之前,一些我們從未預料的事情發生了。

    當地人利用這個時間闖進了那些已撤走的居民的住宅和土地,他們把荷蘭人和中國人的財產洗劫一空。後來在日本人的勢力下,這種情況暫時平息下來,我們被命令回到我們所在的城市和家園。然而,當我們回到我們的家和我們的產業時,卻發現當初交給僕人看管的那些財產早已不見或者被毀劫一空,家族的祭壇和家具因為太重搬不走,也被搗得粉碎。後來我們知道這一切都是當地一伙暴徒干的。我還記得我當時去了一個當地人的家里,去要回我的自行車和其它物品的事。

    二戰結束時,荷蘭政府重新收回了這片島嶼的統治權,革命爆發了,在1945年8月17日的這一天,甦卡諾宣布了印度尼西亞的獨立。那時侯,處處是燒殺搶掠,中國人認為與其成為罪惡的犧牲品,還不如成為保衛自由的人,他們在他們所生長的這個國家里,不想被作為一個陌生人或者外國人被對待。當印尼獨立以後,整個印尼的歷史上講述了很多有關這方面的事情。

    在國家重獲獨立後,我們的生活顯然又回到了正軌。老一輩的商人們用大膽的冒險為他們的後代開了路,從走私,到各種各樣貪污賄賂的交易無所不為,這樣就很快出現了一個“暴富”的新一代。

    我的家族也返回來收拾我們被打碎的生活和生意。然而我們再也無法回到過去了,懷疑和恐懼已經佔據了許多人的心,經過了許許多多痛苦的經歷和折磨,仇恨終于開始顯露出來。

    給我們帶來打擊的第一個犧牲品就是我的伯父,他遭遇了一伙強盜,他的喉嚨被切開,他的房屋被焚為平地,他離世時象一個被考焦的炭塊。我的僅22歲的弟弟,在他回到金礦工作的時候被搶劫和殺害,和他一起遭害的,還有我的表兄和姨媽。我還記得當我听到這個消息時,我心里燃燒的怒火和我的父母拼命阻止我回到班節馬的情景。

    我的家族和我是住在爪哇以東的邦都吾所,那時,天啊,我是多麼仇恨那些本地的印尼人啊,我強烈的想要報復這些邪惡的人們。我的另一位堂兄在橡膠園里胸部被射中了12槍,在最後三天彌留的日子里,他講述了他是如何被搶劫,被子彈射中,被留下來等死。隱藏在深處的種族和種族之間的仇恨必有一天會爆發,印尼直到現在為止也被恐怖和血腥的大屠殺籠罩著。

    在很多方面,我們很想去弄明白,為什麼我們就不能被一個我們從小就生長斯並熱愛于斯的國家所包容和接納。但一次一次的事件以後,一個另人驚異的事實不得不種在我們的心里——那就是——我們是無家可歸的。我們是一群不屬于任何地方的族類,沒有一片土地我們可以稱作“故鄉”。中國,我們祖先的故土,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遙遠的名字,除了我們一直深深遵從的宗教和風俗,和我們一直引以為榮的家族的姓氏,幾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我們和這個國家連在一起。但不管怎麼樣,生活還得繼續下去,帶著恐懼和憎恨我們不得不凡事作到最好。我們的所有自豪感和尊榮正在一天天消失,在環境面前盡量妥協,為了生計而步履艱難。回避政治,我也盡量避開細節,而我自己卻在這極大的矛盾中仿徨——我所失去的親人,和在我以前的三代人曾經相信,曾經為之努力,曾賴以為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