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尼采以来,德国浪漫美学反思的起点,都少不了科技文明带来的人及其社会的普遍**问题。本世纪初,继尼采之后出现的生命哲学,把对感性生命及其历史境遇的问题,又进一步突出了。加达默尔曾回顾道:“在时代的哲学中,显现出一般的生命感觉的转变正在于,从康德的批判的唯心主义的更新中生长出来的,在十九世纪下半叶中占统治地位的哲学,仿佛突然一下就不可信了。”⑴
本世纪初兴起的生命哲学,主要得力于尼采和克尔凯戈尔。尼采对苏格拉底——柏拉图主义和基督教的批判,克尔凯戈尔对思辨唯心主义的反思哲学的卓越的抨击,给了生命哲学抗击新康德主义的力量。当时,新康德主义正为建立科学认识论拼命努力,无视人类的现实历史境遇,无视普遍衰颓的精神文化。生命哲学提出了两个反驳新康德主义的方**意识的新口号,一个是生命的不可重复性,即生命的非理性,尤其是历史生命的非理性,另一个就是生存(Existenz)。它们对新康德主义的方**逻辑主义的自满自足的体系意识是一个直接有力的冲击。
在这些生命哲学家中,名声显赫的是奥依肯、狄尔泰、西美尔、斯宾格勒。在生命哲学看来,宇宙内有一个单一的伟大生命力在拍着节奏,世界是一个力的怪物,终古地在革新自己。生命从它自己的实质里建立起形式和制度,一直到这些形式和制度的力量衰退了,生命才在自己川流不息的水流中把它打碎,拿新的形式来替换。他们认为,像思辨唯心主义那样,仅仅把生命视为隶属于心灵的一个范畴,看作诸多范畴之一,是说不通的。这样强调心灵在人性构成中的地位,和知识在人性中的作用,一碰到物质和生命的基本动力时,就不得不屈服了。
在确立了生命的本体论地位以后,认识论上也发生了重大改变。这就是生命——历史相对主义的出现。真理、价值、意义都是根据生命的活动来设定的。没有绝对的形而上学体系。生命哲学家讲,他们的生命本体与传统的本体论毫不相干,因此,传统认识论的逻辑体系也就不管用了。据此,H·里普斯还为生命哲学专门提供了一个逻辑理论,即解释性逻辑。他认为,形式逻辑把逻辑结构看作是绝对的、普遍的,而生命则是主观的、个别的;但事实恰恰相反,逻辑结构本身只能就其在生命中的作用来理解,生命创造了逻辑结构。真正的认识论问题是,怎样根据抽象形式在生命中的作用来进行解释。生命哲学的见解在当时,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所以被称为浪漫主义的新哲学。
生命哲学对美学和艺术问题极为关注。但他们不是像新康德主义或其它学院派那样,去作经院式的探究。与浪漫派的传统一样,他们总是把美学和艺术问题与人生问题以及人的现实历史境遇问题联系起来。奥依肯讲,现代文明已出现了重大缺陷。实证主义把功利视为第一性的东西,唯理主义则根本否认情感,普遍的社会风尚是追求物质,这是机械化的文明。但现代人对现代文明深感不安,这已表明人们心中仍然葆有内在的趋向绝对的意义的精神倾向。这种神秘的无限倾向是人心中固有的最深刻的倾向,这一内心要求不能满足,人心就永不得安宁。那微妙而深挚的憧憬,就是这种欲求无限的意义的表现;紫罗兰或大自然所溅的浪漫的泪珠,就是这绝对憧憬的闪耀。这种绝对的欲求首先表现于道德现象。道德既不是为保存自己,又不是为了追逐快乐,所以,它本身就是绝对的超越现实。再就是艺术现象。美不是经验现实的东西,而是现实的质料中蕴藏着的超现实、超自然的东西。没有超越的要求,艺术活动就失去了意义。追求美,就是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去追求绝对或无限。
生命哲学的美学思想是十分丰富的,着述也很多。本书无法作全面的涉猎,只着重评述狄尔泰的美学观。因为,狄尔泰的美学思想在生命哲学中比较突出;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德国浪漫美学的传统发展中,他起着重要的传递作用。他上承施莱尔玛赫、叔本华、尼采,下启海德格尔,在思想史、认识论、心理学、文艺史等诸多领域里也有不少开创性的建树。由于紧随生命哲学之后,现象学、存在哲学异军突起,加上两次世界次战的战乱,他长期被忽视。五十年代,随着解释学的兴起,他正受到愈来愈大的重视。
⑴加达默尔:《海德格尔引论》,1982年德文版,第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