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琳从出差回来就感到胸疼,连续咳嗽更是从沙尘暴就开始。家人都要她去医院检查,谁知竟查出个肺癌来,而且已属晚期。因为全肺均有病灶而无法手术,只能靠化疗控制。这个消息真像晴天霹雳,把全家人都击蒙了。情况紧急,马上办了手续住进州医院的肿瘤科。两个月过去了,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前天医生说已经转移到全身淋巴,治愈的可能几乎是零。有一种进口药600元一粒,已经服用一个月,作用甚微。仅能减轻化疗带来的痛苦反应,并不能使肿瘤缩小点滴。医生问雪峰,是否继续用药?虽然明知无用,但总盼望奇迹能够出现,不肯放弃丝毫希望。
阴影笼罩着这个家庭,全家人每天轮流在医院值守。程琳父母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心中的忧虑使他们失去了往日的欢欣。程琳实在太年轻了,信主几年来灵里大有长进,正是侍奉主的大好时机;孩子也太小,她有尚未完成的抚养责任;孩子也离不开母亲的爱,他还在要母亲抱抱的年龄,今年才5岁。虽然他们已将程琳交托给耶稣,求告耶稣行驶医治的神迹。但凭他们多年信主的经历,神不完全按着人的要求办事,他只按照自己的旨意行。年轻的基督徒被召归天的事实不在少数,谁能知道神的计划呢?谁又能改变神的旨意呢?惟有顺服,此外别法全无。但人有软弱,老信徒也挣脱不了一个情字。亲人病危没有不着急的,亲人离去更没有不伤心的。程度不同而已。程琳住院的事没有告诉奶奶,毕竟九十岁的老人了,惊吓不起。
子民从妈妈住院,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他不懂什么叫癌症,妈妈病了,就像他自己病了一样,吃吃药、打打针也就好了。他每天祷告,也和爷爷奶奶一起祷告,希望耶稣能医好妈**病,让妈妈早日回家。他每天跟着奶奶去看望妈妈,要妈妈有信心,耶稣一定会救她。
最辛苦的还是雪峰。果园的事不能不做,沙尘暴留下的果子,现在已趋成熟阶段。一个个绿油油、水灵灵的香梨悬挂在绿叶中,结得多的还把枝条压弯了,真是可爱之极。但这时的雪峰没有心情去享受丰收的喜悦,只是机械地去做那些必须要做的工作。他每天还要去医院看望妻子,尽管送饭的事有父母承担了,自己也在父母家吃饭,但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去操办。他更要安慰妻子,没有人可以代替丈夫陪在身边所带来的心灵安慰。他忘不了与妻子风雨同舟的日日夜夜,从结婚到现在,经过了10个春夏秋冬,妻子的身影已融进他的血液之中,无法分割开来。如果说化钱能救回妻子的命,他立即卖掉果园,房子,和所有家产,义无反顾地送妻子上最好的医院。如果需要他输血,他愿意将自己的血抽干。他没有第二选择,妻子的生命是唯一。但是,无情的医生告诉他的是不再需要作任何努力,没有痛苦的离去就是她的最大福气。
一家人都在程琳身边。她躺在床上,床的前半截呈30度摇起,使她能看到病房的全部。儿子趴在她的左边,双手抓着妈**手,丈夫坐在床沿;婆婆坐在右边的凳子上,上身俯伏在她身上,右手拉着她的右手,所有的眼睛都看她。唯独公公在病房里不安地来回走动。她对眼前的一切很满意。
她是一个孤儿。老家河南驻马店,75年8月8日半夜,全家人都在熟睡之中,一场特大洪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说它席卷,一点也不夸张。水面宽十几里,水头高两三米,像怪兽一样直扑过来,无人能挡,也无人幸免。凡熟睡中的都被洪水卷走,或埋在倒塌的房屋底下,10多万人一夜丧生。当时她在平顶山上中专,才得以幸免。后来从亲戚那儿得知有个表哥在兵团当连长,就一个人跑到新疆农二师的建工团投奔了表哥。表哥同情他的遭遇,把她送到阿克苏技校,继续老家未读完的学业。也在这所学校,她认识了同学张雪峰,毕业后两人恋爱结婚。没想到,自己唯一的老家亲人,在她患难时搭救了她的表哥,在建筑工地上因墙塌身亡。她现在等于一名孤儿,娘家再没有一个人,公公婆婆就是她的家,丈夫是她唯一的依靠。全家知道她的不幸遭遇,过门后特别疼她,把她当作自己的闺女一样。
程琳回顾自己一生的遭遇,看着眼前头发已悄然花白的公婆,回头又看看尚还年幼的儿子,思量着今后丈夫一个人来回于家和果园之间,出门孤身只影,回来空锅冷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商量,凄然景象浮现在眼前,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下。
李雁发现媳妇情绪的变化,急着问:“哪儿疼吗?”程琳摇摇头。丈夫也看见了,凑近问:“难受是吗?”子民放开妈**手,也凑过来:“妈妈哭了……妈妈,别哭。”说着,哇的一声放声大哭。程琳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成串地往下滚。李雁的眼眶也渗出泪花,颤抖着说:“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场,心里会轻松些”。除了建新,全家都在流泪。建新面对窗口,凝视着,老脸一副沧茫。
程萍第一个忍住眼泪,抬起头说:“爸爸妈妈,雪峰,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我并不害怕。感谢主,虽然没有医治我,可是免去了我的痛苦。我知道,病到这个份上,应该是很疼很疼的。以前我见过,我很害怕遭那份罪。我祷告,求耶稣保守我。感谢主,他听我的祷告,没有让我痛,也没有让我太难受。我很高兴能到天父那里去,只是舍不得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我走了,倒是进天国享受去了。可是你们老了,身边需要人服侍;孩子还小,正需要妈**疼爱;建新的果园也需要帮手,我实在放不下。
“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恐怕到那时说不出话来。今天趁我脑子还清醒,把要说的话说完。我是一名孤儿,一个人来到新疆,无依无靠,你们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我不忘记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有一个遗憾,就怪当初早早的分户出去,没有更多的照顾你们二老,来报答你们的恩情,如今想弥补也不能了……”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也不去擦了,任凭它流。婆婆赶紧安慰:“快别这么说,我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你就是我们的女儿。”程琳接着说,“我是你们的女儿,我应当尽女儿的责任,把你们养老送终。可是,我却要先走了。我心里哪能放得下呀?
“还有雪峰,相濡以沫正十年,凡有艰难,我都与你在一起。记得当初你下岗,茶饭不思;后来你承包果园,**夜陪你;有一年也是夏天,你病了,整整一个月我守护在你身边。可是今后,谁还来陪你,谁还来帮你?孩子小,父母老,地里忙,你一个人独来独往,没人说话,没人商量,叫我走得如何安心?
“小子民,聪明乖巧,还不懂世事艰难。人家孩子正在妈妈怀里撒娇,他早早就没了妈妈。虽然大家都很疼他,但和在妈妈怀里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我又如何放得下?”
“妈妈!――”子民听懂了,好像妈妈就要离开他,一把抱住妈妈头颈,撕心裂肺地一声哭喊,把所有人都弄哭了。
母子抱头哭了一会,程琳推开子民,“妈妈不走,妈妈不是还在吗?子民不哭。耶稣不喜欢爱哭的孩子。
“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明知做假账是犯罪,可是为了生活,一直也下不了决心辞职,直到生病住院。公司总经理来看过我两回,告诉我会计位置还给我留着,现在叫人暂时代替。这件事一直是我心病,虽然我已认罪,却没有机会悔改了。我请你们为我祷告,求神赦免我的罪。
“最后一件事,就是雪峰。我前面说了那么多不放心的话,如果你能相信耶稣,归向耶稣,我也就放心了。更重要的是,将来我们还能在天国相见。如果你真心爱我,离不开我,还想见到我,你就信耶稣吧。”
雪峰泪流满面,连连说:“我信,我信。这回我一定信。其实,我早就信了,从子民生病时神显示的神迹开始,我已经信了。只是想着地里忙,没有时间做礼拜,才说了以后再信的话。”
建新这时回过头来,对着儿子说。“人活着,没有不忙的时候。退休的人,也还在忙着抱孙子,做家务,逛公园,练身体。关键在于你心里重视不重视。”
“爸爸说得对。我应当心里重视,时间总是挤得出来的。”雪峰再一次表态,让妻子放心。
当时已值九月中旬,昨夜刮了一夜秋风,树叶开始一片片往下掉,摇摇晃晃地落到地上,躺在冰凉的草丛中。人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在不幸的人看来,倒像是死亡的开始。树叶黄了,青草枯了,生命在悄然消失中。现在的程琳一家,就是这样的感觉,愿上帝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