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春毕业于临江师范大学中文系。由于酷爱音乐,常去音乐系旁听,学会了作曲和指挥。当然,这种师范大学的音乐系与音乐学院不能比,主要目标是培养中学的音乐教师;而旁听更与专修不能比,学到的只是些皮毛。然而就是这些皮毛,使欧阳春在地区文工团担任编剧的同时,还自己编剧自己作曲写了两部歌剧,指挥过黄河大合唱与毛主席诗词大合唱。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组建了**思想宣传队,编写了许多小节目。后来被一位领导相中,调去地区办公室工作,当了地区的一根笔杆子。他常常怀念在文工团的那段生活,到处演出,受到贵宾级的招待,又享受又浪漫。虽然,在创作阶段很辛苦,但到了演出阶段,他是最享福的。既没有负担,又受人尊重。演员的汗水浇灌着他的荣誉之花,演出的成功往往还能受到首长的接见。
往事如烟,一晃到了退休的年龄,他终于离开了权倾一方的政府大院,蜗居在70平米的两室一厅里。他曾经很不适应,想不通人生真像自己编的一场戏,到头来都是假象。荣誉是假象,权力是假象,连尊严都是假象,都会过期。退休后隔了几年再回单位去,物是人非,已没有几个人认识。坐在他原来办公室主任位置上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居然问他“来办什么事?”唯有金钱是真的,它不过期。再贵重的物件,拿出钱来,它就乖乖的跟你走。可是,在一场可怕的疾病面前,连金钱也变得过期了。医院推辞,医生摇头,不就是个“肝癌”么?钱也不管用了?“这不是钱的问题,实在是太晚了。”
他妈妈信耶稣,曾苦口婆心劝他信耶稣,那时还在位,他说:“我一个×××员、国家干部,怎么能带头搞封建迷信呢?”后来妈妈带着遗憾死了。几年前妻子也信了耶稣,要求他一同信耶稣。那时他不置可否,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偶尔还跟妻子去过几次教会。直到他躺倒在病床上,疼痛像急风暴雨般向他袭来,金钱的偶像也被病魔砸得粉碎了。生命就像一只纸船漂浮在风雨中的湖面上,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这时他想到了《传道书》中的一些话:“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智慧人和愚昧人一样,永远无人纪念,因为日后都被忘记”;特别是“我赞叹那早已死的死人,胜过那还活着的活人”,他觉得说得对极了,没想到圣经里还有这么精辟的话语。他开始读圣经,终于神的话打破坚冰,他真心信了耶稣。原先只指望死的时侯不疼痛,死后能灵魂得救,没想到神居然让他起死回生,身体奇迹般地好起来。当他能下地行走,到医院复查的时侯,医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是事实,就像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样不可改变的事实。当单位领导来看望他时,他说:“我信耶稣了,因为是神救了我。如果你们觉得党员不应该信有神,我可以**。”领导说:“你的情况都知道,你也早就退休,别再多想,好好保养身体吧。”
“别再多想”,确实不再去想。不再想昔日的光辉,不再想过去的享受,不再想晚年的安逸。倒是以往犯的罪,一件也不能放过,化了两天时间,把自己关在房内,一件件向主耶稣认罪悔改。从此,他走出家门,开始了在教会的侍奉,担任了小小唱诗班的指挥。
欧阳来到唱诗班,听了他们的演唱,了解了人员组成后,拟定了两个方案:一个是教基础乐理,让诗班成员都学会识谱。第二是编写分谱,逐步变齐唱为合唱。唱诗班一共20人,如果嗓子都很好,分四声部应该没有问题。可是嗓子大多不太理想,只能用对位的方法增加演唱色彩,用三声部构筑简单的和弦。他化了一个月时间,读了一千多首赞美诗,从中选出20多首编写了分谱,作为圣诞节音乐崇拜的节目。他召集了唱诗班中男女领唱、司琴和教会中负责诗班的执事,共同研究了圣诞的节目单。他一首首地唱给他们听,得到大家同意后,又交给教会审核。也许是第一次吧,教会尊重他的选择,没有提出异议。经过几个月的排练,献唱获得空前成功。记得有一首歌名叫《感恩的泪》,由林雅芙姐妹领唱,三声部合唱。林姐妹圆润的女中音唱得声情并茂,三个声部轮流进入,小调和弦特有的柔美,将歌曲逐步推向高潮。当唱到“一双钉痕的手”时,音乐从最高处圆滑下跌12度,极度的哀伤产生了震撼的效果,演唱者的泪水夺眶而出,台上台下有半数以上的人都在擦眼泪。事后,会众一致认为唱诗班有了很大的提高,大家为此声声感谢主。没想到第二年的圣诞节目单,递上去审查,批下来时竟然删去了三分之一。理由是新歌太多,难度太大,学不会也记不住。欧阳春尽管心里不痛快,也不好说什么。诗班成员基础差,年纪大是事实,不能太勉为其难了。演出结果,反应平平,也有人说唱诗班退步了。唱得没有去年好,是不是骄傲了?所以拟定今年节目单时,他吸取两年的教训,精选了9首老歌,又安排了6首新歌,用三个月时间排练,一个月学唱两首歌,就是一句一句地教,也学会了。另外在音响上想想办法,使献唱再上一个台阶。但是没有想到,一心一意奉献的音响却被关了禁闭,选定的节目单又被砍掉一半。新添上去的歌曲,歌词内容果然很好,曲调却是不适宜合唱。可是,赞美诗的内容哪有不好的,不过是赞美的角度不同而已。曲调不适宜合唱,肯定会影响效果。到时候又会归罪于骄傲?欧阳心里明白,欣然接受陈姐妹她们定的节目单,肯定能顺顺利利;如果坚持自己的意见,恐怕要费很大的周折。但是,为了在圣诞节向神献上最好最美的颂赞,他还是要竭力争取。终于说服了陈姐妹,暂时不作决定,交给大家讨论,听听大家的意见。欧阳实在想不通,即使在正规合唱团,团长也不会这样为难指挥在业务上的安排的。可是在这里,真是有理说不清了。他忽然记起反右那阵子一句著名的右派言论,就是“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可怜不知有多少人,就为了这句话,被害死在冤狱里。当然,教会里没有党组织,也不会发生冤狱的事情。但心里的别扭难免不在言语上表现出来。因此,在组织大家讨论时,他说:
“现在有两份节目单,我从献唱效果出发拟定了一份,教会的执事们从大家的接受能力考虑也拟定了一份。陈姐妹说,大家的事大家来决定,所以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领唱林姐妹首先说:“执事们体谅我们年纪大,基础差,心意是好的。但圣诞节一年只有一次,我们应该克服一切困难,将最美的歌声献给神。我赞成指挥定的那一份节目单。”
冷寒冰说:“陈姐妹的节目单,是她们几个执事共同商议决定的,代表的是教会的决定。你一个指挥有什么权力**教会的决定?你难道可以凌驾于教会之上吗?另外……”
“冷弟兄,请你说话注意分寸!我什么时侯**教会的决定?又什么时侯凌驾于教会之上了?今天讨论,也是陈姐妹同意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呀……”
“你凌驾于教会之上的事情多了。去年圣诞献唱后,有一个姓刘的姐妹要求加入我们唱诗班,并当场唱歌给你听。她的嗓子很好,你当场赞扬她,说欢迎欢迎,我就在旁边,这大概不会搞错。可是,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她是一个犯**的人,与人同居多年不结婚,被XX唱诗班清除的人。要不是我们教会坚决拒绝,说不定现在正坐在我们里面。你又有什么权力接受她?还有……
“我什么时侯接受她了?我只是说你嗓子很好,但我没有权力决定人员的进出,你可以去找我们教会的负责人。而且,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所有人都低头不语。担任男声领唱的姜弟兄激动地站起来说;“冷弟兄,圣经记载,真正犯**的女子站在耶稣面前,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你有什么权力要定那位姐妹的罪呢?你今天的发言完全带有攻击性,你是在提意见还是在制造纷争?我表态:我今年70岁,我不相信自己愚笨到一个月学两首歌都学不会的程度。主要是看你肯不肯下功夫。前年是欧阳指挥来的第一年,献唱难度也挺大,不也唱下来了?难道训练了两年,水平反而下降了?我同意林姐妹的意见。”
“我也同意。”
“我也同意。”
同意的人多了,胆子壮了,许多人表示了同意。
冷寒冰不甘心就此沉默,他也站起来说:“今天怎么了?你们平时向陈姐妹诉苦的人哪里去了?什么‘太难了’,‘记不住了’,为什么现在不说话了?”
另一位年纪大的弟兄接口说:“你什么意思?太难了,记不住的话我说过,但不等于我不学、不唱。你要我们现在说什么话?跟你站在一起发难?”
冷寒冰站起来,昂起骄傲的头说:“行了,你们人多,还不是都想出风头?记得到时候不要叫苦就是了。”说着,拎起提包,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有人在下面小声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