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广播:我的妈妈
妈妈长的很漂亮,是当年浙江大学的准校花,这是我舅妈说的,他们是校友,也是她把妈妈领到革命道路上来的。
外公是上海的资本家,有工厂洋房汽车银号子,乡下还有地产。妈妈是5个孩子里最小的千斤宝贝。
妈妈有一个姐姐三个哥哥,一个去了美国,一个去了台湾,一个去了香港,剩下一个哥哥继承了外公的事业,却在一夜之间被“改造”成了国有资产。而妈妈却参加了革命,成为共产党员,人民教师。
妈妈的一些事情我是在舅妈那里听来的。舅舅和舅妈都是上海华东师大教授,建国初,舅舅从美国赶回来为祖国效力。但是差点没被红卫兵小将打死。住牛棚,挨批斗,满嘴牙齿打的一颗不剩,还逼着他吃黄豆。
我曾经问过妈妈:你这一生,除了爸爸难道就没有爱上过什么人吗?妈妈只是淡淡一笑:还说这些干什么?也是啊,如果她和那个男人好了,我爸爸怎么办啊?那说不定还没有我了呢。不管怎么说,爸爸才是我见过的最优秀最帅的男人。因此我也成了和他一样的军人,血液中永远流淌着坚毅勇敢的红色。可爸妈之间的结合有点像是“服从组织安排”。
妈妈性格活泼,爱唱歌,会演戏,年轻时候的外号叫“鸽子”,人见人爱的小鸽子。最难忘是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年从部队探亲回家,一觉醒来,妈妈的眼睛正对着我,她已经这样默默地看我很久了,在我熟睡的时候。从此,这双眼睛嵌进了我的额头。
妈妈在北京师范学院当老师,非常辛苦,每天要骑很远的车,然后把车子抗着爬三层楼回到家。至今我还能清晰听见妈妈疲惫地扛着自行车上楼的脚步声,嚓,嚓,嚓……
我要用一生来感谢我的妈妈,小学的时候她就开始给我买乐器,找老师,以至于后来在部队文工团我什么乐器都能鼓捣。我哥哥则是从小学就开始自己安装收音机和学习音乐,后来成为XX市第一批作MIDI的音乐人。
妈妈游泳很棒,是我和哥哥的老师,我们兄妹都参加了大军区的游泳比赛,直到现在,游泳仍然是我最喜欢的运动。那年妈妈爸爸在青岛疗养,我从部队赶去,临走的那天,海上8级大风,封海了。可是我坚持要去向大海告别,妈妈居然也就陪我去了,我们绕过管理人员,偷偷走向大海,当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淹没在了大海中。他们要下海“救我”,妈妈挡住他们说不必,她知道她的女儿能对付这8级大风。我多次被高高的浪尖摔回岸边,皮肤摔破了,鲜血直流,但是转身又冲进大海。在大海的中央,我转身仰泳,远远地看见妈妈站在岸边向我挥手,以自由女神的姿势。这个镜头永远长在了我眼睛里。
就是这样一个妈妈,在她50多岁的时候,得了一种全世界都无法医治的疾病——帕金森症。
现在,我只要看见这几个字,心就会痉挛,就会绞痛,就会眩晕。
这种病一开始是抖,越来越厉害的抖,无法控制的抖,到后来,就是麻痹,僵硬,直至一切都停止。
在妈妈身上,我看见美丽是怎样被无情地撕碎的,生命面对疾病是怎样无奈的,尊严在和命运搏斗中是怎样不堪一击的,高雅的气质是怎样在病魔的袭击下毁灭的。
自从妈妈生病以后,每年的探亲就成为一次折磨和炼狱,活泼的爱笑的妈妈不见了,换成了愁眉苦脸恐惧绝望的妈妈。还记得那一天妈妈在我面前哭着说:雁,帮帮我,我真的不想活了,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只有痛苦和给你们增加负担。我和她一起抱头痛哭。
到后来,她连死的能力都没有了。在她病的阴影里,我也病了。而且特别怕得她这种病,在我的心里,再也没有比这种病更加恐怖的疾病了。
还记得那年回家给妈妈洗澡,已经到了疾病的晚期,我帮妈妈脱去衣服,看见她骨瘦如柴的身体,忍住眼泪,将她抱进澡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掉进盆里,不能哭,不能哭出声音来……洗完澡出来,我的嘴唇咬破了……妈妈吃力地说:好舒服。
美丽的妈妈再也不存在了,她已经在我心中永远地消失了。
生命是一个悲剧,对所人都是,区别只在于谁更悲惨。这个结论坚定不移地长在了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直到我信了主。
妈妈终于挣脱了一切痛苦,安静地睡去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竟然有如释负重的感觉,她再也不用受罪了,总算解脱了。
感谢上帝在妈妈生病的最后一段时间,把一个美丽的基督徒姑娘送到妈妈身边,每天来给妈妈祷告,风雨无阻。开始妈妈坚决不同意,她牢记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坚定地赶走她,但是这个姊妹还是坚持天天来,站在一边默默地祷告。后来居然症状有所缓解,妈妈终于接受了她,再后来,妈妈自己开始祷告了。哈利路亚感谢主。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基督徒。我们后来见面了,她送我一本圣经,用笔写下主祷文让我每天背诵。因着她,我对基督徒有了非常好的第一印象。
11月28日,我们和爸爸一起和妈妈作最后的告别。当车子要把妈妈推走时,我突然间失去了理智,疯了一般向妈妈跑去,大声喊着妈妈妈妈,直到一扇铁门碰的一声关上了,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我听见妈妈在对我说,“雁,不要哭,会再见的。”我感到些许的安慰,今后,我到了天上,就有去处了,我可以去找妈妈了。
2005年,我的灵魂也皈依了上帝,再想妈妈时真的不难过了,妈妈只是先我一步去了更美的家,将来我们一定会在天堂见面的,我坚信。那个带领妈妈走进天国的女孩我也找到了,她在浙江,继续努力地为主做工,继续拯救一个又一个失丧的灵魂。
每一个母亲节都是和妈妈重逢的日子,除了耶稣,妈妈是最爱我的人,我身上流着她的血,她的高贵气质,她的善良和智慧。我对着天空说:妈妈,今天是你的节日,祝你幸福快乐。我看见那个美丽的笑脸在白云的右边时隐时现,我们就这样脸对脸,心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