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家麟
就憑空問我要寫甚麼?有甚麼該寫而又非寫不可?我說不上來。但每次安坐在凌亂至無一寸淨土的書桌前心靈便有安頓踏實的感覺。我喜歡用筆在捧讀的書本上畫線打圈,在廢紙背面涂鴉整理思緒,也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心隨筆至,適意自在。上帝大概是公平的, 給我一張結巴巴的嘴,說話繞圈半天仍不著邊際,但又供應我一枝尚可抒情寫意的原子筆。
我愛讀書與寫字。一天倘若花上全部時間在教學及行政之上,那怕做的是再轟烈的事,也教我有不務正業、不學無術的失落感。前人說一日不讀書便面目可憎,我深切共鳴之。故此,不明白的人會奇怪我如何在一切正務庶務聖事俗事之上,尚有餘力讀書寫字,是否真個刻苦自勵、好學不倦。知我者便了解︰我只是在書桌前才尋回自己,而我正在努力尋回自己吧。
我非常慶幸活在一個不乏思想沖激也不乏話題的時代里,更慶幸自己關注的東西在同時代的人中間找到共通的對話處。我喜歡在自說自話之余假裝與「某些人」對話,喜歡你們就是「某些人」。是你們的存在及回應,教我肯定所做的微不足道的小技細作仍算參與在這個時代中,仍算償報上帝的恩情。
早在一九九一《另一種信仰?》出版前便與基道出版社談過有關出版獨立系列的構想。但那時仍未能承諾每年出版兩本書,也未知市場對這個構想的接受程度,政決定暫緩一陣待時機成熟才予落實。及至《憑誰意行?》出版後,得到相當不錯的反應,才敢將這個系列呈現出來。
這個系列是給我做思想整理的小園子。我認定任何神學研究均是為教會服務的。是教會賦予神學研究的資格,決定什麼是該研究的話題,限制研究的幅度與向度,並且也最終審定一切研究成果是否合法、是否被認受。我希望自幾的思想整理亦遵循以上的限定,即在教會里、為教會服務,也接受教會審定。我會將自己的思考及參照的理論用較淺白的文字闡述出來,除去被大堆神學詞匯及冗贅的陳述模式層層裹住的神秘外衣,使原來並不復雜的神學思想能夠為一般信徒所理解及欣賞,並且兌現在教會生活上。為此,每本書都各自獨立單元,並盡可能在十萬字以下。它們之間未必有鮮明的關系,但總有其內在的承上啟下的脈絡與線索。畢竟你不能期待我每年都來一個大變身。
在此我要多謝基道出版社蔡桂球先生、張小鳴先生及一眾編美同工在各方而的配合,沒有他們在明處暗處的承擔,這個小園地就無法營建出來。建道神學院提供給我讀書寫字的空間,許多至愛友人的提點激勵,也是我心深銘謝的。
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二日
我沒有拯時救世的大志,既不能也不欲向整個時代說話,但卻非常熱中投入自己服事的小群體,包括我的學生與會友在內,希望能分享分擔他們的喜怒哀樂,因為他們也受到這個時代的信仰問題所困擾。對我而言,能夠在一個熟悉的小群體里,給人接納我結結巴巴的口舌,容忍我恆常做的迂回曲折的推證(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說了半天還沒有答案),體諒我有時甚至坦白地承認沒有答案,實在是莫大的福氣,而這也僅是在如此熟悉的小群體里才能做到。因此,我愈來愈抗拒在外面的世界拋頭露面經受風雨,只樂意躲在自己的小廟里做個快樂的小『廟祝』。回頭過去三年,一切(對我而言)重要的神學問題均是在小群體里產生的;一切(到我而言)重要的想法也是在小群體內形成的,而最主要的思想「接生所」是教會的講壇,神學院辯公室和書房,只成了我整理問題及思索答案的工廠,訂單還是由教會提供的。
這本小書也是如此促成的。先是教會里一位小姊妹因感情問題,牽涉入失戀是出于違抗上帝旨意的神學爭論里,身為牧者的我,在極為焦躁的情況下寫了「如何尋求上帝的旨意」一文,本意僅為在教會內澄清此問題,後來輾轉決定將之發表,刊登在《時代論壇》上(236及237期,1992年3月8日及15日)。發表後引來相當不少的討論,直接間接地傳來許多反對的意見,長者友齊皆善意地規勸我加以澄清一下,以免招惹不必要的誤會,但細讀數遍,都看不出有什麼需要澄清的地方,故也不欲再辨。孰知有次到某中學跟一些基督徒老師分享,他們竟要求我放棄原定的講題,改與他們討論這篇富爭論性的文章。那天晚上回家後感觸良多,終于下定心志用較長的篇幅將之重寫,以便將一些論據背後的神學推論也詳細交代,結果嘛,八千字擴增至五萬多字,論點完全沒變,就是多費了唇舌。
「如何尋求上帝的旨意」是一個古老的神學課題,歷來加以討論的文章書刊已不少,問題扯來扯去,似乎甚難有統一答案的可能。筆者也不敢自信這本小書能徹底地將問題拍板了結,但既然促成這本小書的導因是自己教會內存在著的困擾,能針對性地處理了這個困擾便已算盡了責任,本書能否延之久遠,就根本不是個人關心的事情了。
上帝明鑒。
一九九二年六月三日
[天涯于2006-04-2907:47:19修改此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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