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美]莫提默·J·艾德勒 查尔斯·范多伦
莫提默·J.艾德勒(1902-2001)以学者、教育家、编辑等多重面貌享有盛名。除了写作《如何阅读一本书》外,以主编《西方世界德经典》,并担任1974年第十五版《大英百科全书》的编辑指导而闻名于世。
查尔斯·范多伦(1926-)
先曾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后因故离任,和艾德勒一起工作。一方面襄助艾德勒编辑《大英百科全书》,一方面将本书1940年初版内容大幅度增补改写。因此,本书1970年新版由两个人共同署名。
每本书的封面之下都有一套自己的骨架,作为一个分析阅读的读者,你的责任就是找出这个骨架。一本书出现在你的面前时,肌肉包着骨头,衣服包裹着肌肉,可说是盛装而来。你用不着揭开它的外衣或是撕去它的肌肉,才能得到在柔软表皮下的那套骨架。但是你一定要用一双X光般的透视眼来看这本书,因为那是你了解一本书、掌握其骨架的基础。
本书初版于1940年,1972年大幅增订改写为新版。不论什么时候读,都不能不叹服作者对阅读用心之深,视野之广。不懂阅读的人,初探阅读的人,读这本书可以少走不少冤枉路。对阅读有所体会的人,读着这本书可以有更深的印证和领悟。这是一本有关阅读的永不褪色的经典。
现代人有一种感觉,读书好像不像以往那样必要了,高科技的传媒取代了以往由书本所提供的部分功能。这些传媒可以让我们知道这个世界更多的东西,但是,太多的资讯就如同太少的资讯一样,都是一种对理解力的阻碍。因此,书籍依然是获取资讯和增长理解力的重要载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今天更需要阅读。
我们做什么事都要有一个目的,读书要么是为了获得资讯;要么是为了消遣;要么是为了理解力的提高、心智的成长。无疑,增进理解力才是最终目标,它需要我们掌握阅读好书的艺术,即增进阅读的技巧。
阅读的四个层次
阅读的收获程度取决于读者的主动程度与技巧。阅读一本书,要提出四个基本问题:整本书到底在谈些什么?作者细部说了些什么,怎么说的?这本书说得有道理吗?是全部有道理,还是部分有道理?这本书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越主动,对自己和书籍的要求越多,获得就越多。
阅读分为基础阅读、检视阅读、分析阅读和主题阅读四个层次。基础阅读通常是在小学时完成的,是进入更高阅读层次的先决条件。
检视阅读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快速阅读。方法一为略读:快速地浏览书衣提供的诸如书名、宣传文案、序、目录、索引等讯息,随意翻读内文;方法二为粗读:读一本难读的书,必须从头到尾读完,不停顿思索或查询任何不懂的地方,初步了解书的类别与内容。
分析阅读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依照书的种类与主题来分类,用一个单一的句子,或一小段文字来概括整本书的内容,然后按照顺序与关系,将全书的大纲、各部分的大纲列出来,确定作者想要解决的问题。第二阶段是诊释一本书的内容。包括诊释关键字,由最重要的句子中抓住重要主旨。主旨往往是书中重要论述的段落。在任何一本书中,有许多段落根本没有任何论述,需要你去架构出来,从这一段或那一段中挑选句子出来,整理出前后顺序的主旨,以及组成的论述。你可以在书的空白处作上编号,再加上其他记号,把一些应该排序而读的句子标出来,这样架构一些段落就容易多了。在这项工作中,作者整理的摘要可能帮得上忙。读完整本书后,就能确定作者已经解决了哪些问题,哪些没解决。第三阶段是评论一本书。除非已完成大纲架构,也能诠释整本书了,否则不要轻易批评。在评论之前,要区别得出真正的知识与个人观点的不同,能证明作者的知识不足、知识错误、不合逻辑或分析与理由是不完整的。
阅读的最终目标是主题阅读。主题阅读所牵涉的绝不只是一本书,要知道应该读哪些书。在准备阶段,要针对要研究的主题,参考图书馆目录、专家建议与书中的书目索引,设计一份试验性书目,然后浏览这些书,找出最相关的章节,确定哪些与你的主题相关,并就主题建立起清楚的概念,接下来根据主题创造出一套中立的词汇,建立一个中立的主旨,列出一连串的问题,所有的作者,或者至少大多数的作者都要能提供回答。然后将作者针对各个问题的不同意见整理陈列出来。各个作者之间或之中,不见得一定存在着某个议题。有时候,你需要针对一些不是作者主要关心范围的事情,把他的观点解读,才能建构出这种议题。比较有共通性的议题,要放在比较没有共通性的议题之前,各个议题之间的关系也要清楚地界定出来。
阅读的四种层次是累积渐进的,环环相扣,后一阶段涵容前一阶段的阅读技巧与能力,是完整的螺旋状阅读技巧。书的金字塔
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百分之九十九都对阅读技巧毫无帮助。许多书只能当作娱乐消遣或接收资讯用,扫描一下便够了。但有的书籍是学习的书——学习如何阅读,如何生活。这些书所谈论的是人类永远感兴趣,又有特殊洞察力的主题。这些书可能不会超过几千本,值得做一次分析阅读。在阅读时,你的心智反应会与书中的经验合而为一,会掌握了它的精髓。你读完之后,便可放回架上,但可能要常常翻阅,重新复习一些想法或片段。
在几千本这样的书里,还有更少的一些书——很可能不到一百种——是你读得再通,也不可能尽其究竟。如何分辨哪些书是属于这一类的呢?当你尽最大努力用分析阅读读完一本书,把它放回架上时,心中会有点疑惑,好像还有没弄清楚的事,而且忘不了这本书,一直想着它的内容。最后,你又重看一次。你会发现书中的内容好像比记忆中的少了许多,原因是在这个阶段中你的心智成长了许多。你的头脑充实了,理解力也增进了。书籍本身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你自己。
但是如果这本书是属于更高层次的书——只占浩瀚书海的一小部分——你在重读时会发现这本书好像与你一起成长了。你会在其中看到新的事物——一套套全新的事物——那是你以前没看到的东西。你以前对它的理解并不是没有价值,真理还是真理,只是过去是某一种面貌,现在却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你到这时才明白,最初阅读时,它的层次就远超过你,现在重读时仍然超过你,未来很可能也一直超过你。这是一本真正的好书——伟大的书——可以适应不同层次的需要。先前读时感到心智上的成长,并不是虚假的。但是现在,就算你已变得更有智慧也更有知识,还是能提升你,而且直到生命的尽头。
显然并没多少书做到这一点。这样的书应该少于一百本。但对任何一个特定的读者来说,数目还会更少。人除了心智力量的不同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不同。你该自己去找出对你有特殊价值的书来,帮助你不断成长。
生命与心智的成长
有一种很古老的测验——目的在于找出对你最有意义的书目:如果你将在一个无人荒岛度过余生,或至少很长一段时间,而假设你有时间作一些准备,可以带一些实用的物品到岛上,还能带十本书去,你会选哪十本?
试着列这样一份书单是很有指导性的,这不只是可以帮你发现自己最想一读再读的书是哪些。事实上,和另外一件事比起来,这一点很可能微不足道。那件事就是:当你想像自己被隔绝在一个没有娱乐、没有资讯、没有可以理解的一般事物的世界时,比较起来你是否会对自己了解得更多一点?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跟被放逐到荒岛上的人没什么两样。面对的都是同样的挑战——如何找出内在的资源,过更美好的人类生活的挑战。
人类的心智与身体截然不同。身体有限制,心智却没有。其中一个迹象是,在力量与技巧上,身体不能无限制地成长,而头脑却能无限地成长与发展下去。心智不会因为到了某个年纪就停止成长,只有当大脑失去活力,僵化了,才会失去了增加技巧与理解力的力量。
这是人类最明显的特质。但这种特质也潜藏着巨大的危险。心智跟肌肉一样,如果不常运用就会萎缩。心智的萎缩是在惩罚不经常动脑,它可能要人的命。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法说明为什么许多工作忙碌的人一旦退休之后就会很快死亡。他们活着是因为工作对心智上有所要求,那是一种人为的支撑力量,也是外界的力量。一旦外界要求的力量消失后,又没有内在的心智活动,便停止了思考,死亡也随之而来。
电视、收音机及其他天天围绕在我们身边的娱乐或资讯,也都是人为的支撑物。它们会让我们觉得在动脑,要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但这些外界刺激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像药品一样,一旦习惯之后,需要量就会越来越大。到最后,这些力量就只剩下一点点,甚或毫无作用了。这时,如果没有内在的生命力量,我们的智力、品德与心灵就会停止成长。当我们停止成长时,也就迈向了死亡。
好的阅读,也就是主动的阅读,不只是对阅读本身有用,也不只是对工作或事业有帮助,更能帮助心智保持活力与成长。
《如何阅读一本书》的第一版是在1940年初出版的。很惊讶,我承认也很高兴的是,这本书立刻成为畅销书,高踞全美畅销书排行榜首有一年多时间。从1940年开始,这本书继续广泛的印刷发行,有精装本也有平装本,而且还被翻译成其他语言—法文、瑞典文、德文、西班牙文与意大利文。所以,为什么还要为目前这一代的读者再重新改写、编排呢?
要这么做的原因,是近三十年来,我们的社会,与阅读这件事本身,都起了很大的变化。今天,完成高中教育及四年大学教育的年轻男女多了许多。尽管(或者说甚至因为)收音机及电视普及,识字的人也更多了。阅读的兴趣,有一种由小说类转移到非小说类的趋势。美国的教育人士都承认,教导年轻人阅读,以最基本的阅读概念来阅读,成了最重要的教育问题。曾经指出1970年代是阅读年代的现任健康、教育及福利部部长,提供了大笔大笔联邦政府经费,支持各式各样改进基本阅读技巧的努力,其中许多努力在启发儿童阅读的这种层次上也的确)有了些成果。此外,许多成人则着迷于速读课程亮丽的保证—增进他们阅读理解与阅读速度的保证。
然而,过去三十年来,有些事情还是没有改变。其中一项是:要达到阅读的所有目的,就必须在阅读不同书籍的时候,运用适当的不同速度。不是所有的书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来阅读。法国学者巴斯卡(Pascal)在三百年前就说过:“读得太快或太慢,都一无所获。”现在既然速读已经形成全国性的狂热,新版的《如何阅读一本书》就针对这个问题,提出不同速度的阅读法才是解决之道。我们的目标是要读得更好,永远更好,不过,有时候要读得慢一点,有时候要读得快一点。
很不幸的,另外有一件事也没有改变,那就是指导阅读的层次,仍然逗留在基本水平。我们教育体系里的人才、金钱与努力,大多花在小学六年的阅读指导上。超出这个范围,可以带引学生进人更高层次,需要不同阅读技巧的正式训练,则几乎少之又少。1939年,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的詹姆斯·墨塞尔(JamesMursell)教授在《大西洋月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学校教育的失败》。现在我引述他当时所写的两段话,仍然十分贴切:
学校是否有效地教导过学生如何阅读母语?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到五六年级之前,整体来说,阅读是被有效地教导过,也学习过了。在这之前,我们发现阅读的学习曲线是稳定而普遍进步的,但是过了这一点之后,曲线就跌入死寂的水平。这不是说一个人到了六年级就达到个人学习能力的自然极限,因为证据一再显示,只要经过特殊的教导,成人及大一点的孩童,都能有显著的进步。同时,这也不表示大多数六年级学生在阅读各种实用书籍的时候,都已经有足够的理解能力。许许多多学生进入中学之后成绩很差,就是因为读不懂书中的意义。他们可以改进,他们也需要改进,但他们就不这么做。
中学毕业的时候,学生都读过不少书了。但如果他要继续念大学,那就得还要念更多的书,不过这个时候他却很可能像是一个可怜而根本不懂得阅读的人(请注意:这里说的是一般学生,而不是受过特别娇正训练的学生)。他可以读一点简单的小说,享受一下。但是如果要他阅读结构严谨的细致作品,或是精简扼要的论文,或是需要运用严密思考的章节,他就没有办法了。举例来说,有人证明过,要一般中学生掌握一段文字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或是论述文的重点及次要重点在哪里,简直就是难上加难。不论就哪一方面来说,就算进了大学,他的阅读能力也都只会停留在小学六年级的程度。
如果三十年前社会对《如何阅读一本书》有所需求,就像第一版所受到的欢迎的意义,那么今天就更需要这样的一本书了。但是,回应这些迫切的需求,并不是重写这本书的惟一动机,甚至也不是主要的动机。对于学习“如何阅读”这个问题的新观点;对于复杂的阅读艺术更深的理解与更完整的分析理念;对于如何弹性运用基本规则做不同形态的阅读(事实上可引伸到所有种类的读物上);对于新发明的阅读规则;对于读书应如金字塔—基础厚实,顶端尖锐等等概念,都是三十年前我写这本书时没有适当说明,或根本没提到的概念。所有这些,都在催促我加以阐述并重新彻底改写,呈现现在所完成,也出版的这个面貌。
《如何阅读一本书》出版一年后,出现了博君一粲的模仿书《如何阅读两本书》(HowtoReadTwoBooks),而I.A.理查兹教授(I.A.Richards)则写了一篇严肃的论文《如何阅读一页书》(HowtoReadaPage)。提这些后续的事,是要指出这两部作品中所提到的一些阅读的问题,无论是好笑还是严肃的问题,都在我重写的书中谈到了,尤其是针对如何阅读一系列相关的书籍,并清楚掌握其针对同一主题相互补充与冲突的问题。
在重写《如何阅读一本书》的种种理由当中,我特别强调了阅读的艺术,也指出对这种艺术更高水准的要求。这是第一版中我们没有谈到或详细说明的部分。任何人想要知道增补了些什么,只要比较新版与原版的目录,很快就会明白。在本书的四篇之中,只有第二篇,详述“分析阅读”(AnalyticalReading)规则的那一篇,与原版很相近,但事实上也经过大幅度的改写。第一篇,介绍四种不同层次的阅读—基础阅读(elementaryreading)、检视阅读(inspectionalreading)、分析阅读、主题阅读(syntopicalreading)是本书在编排与内容上最基本也最决定性的改变。第三篇是全书增加最多的部分,详加说明了以不同阅读方法接触不同读物之道—如何阅读实用性与理论性作品、想像的文学(抒情诗、史诗、小说、戏剧)、历史、科学与数学、社会科学与哲学,以及参考书、报章杂志,甚至广告。最后,第四篇,主题阅读的讨论,则是全新的章节。
在重新增订这本书时,我得到查尔斯·范多伦(CharlesVanDoren)的帮助。他是我在哲学研究院(InstituteforPhilosophicalResearch)多年的同事。我们一起合写过其他的书,最为人知的是1969年由大英百科全书出版公司出版的二十册《美国编年史)(Annals
ofAmerica)。至于我们为什么要合作,共同挂名来改写本书,也许有个更相关的理由是:过去八年来,我和范多伦共同密切合作主持过许多经典著作(greatbooks)的讨论会,以及在芝加哥、旧金山、科罗拉多州的阿斯本举行的许多研讨会。由于这些经验,我们获得了许多新观点来重写这本书。
我很感激范多伦先生在我们合作中的贡献。对于建设性的批评与指导,他和我都想表达最深的谢意。也要谢谢我们的朋友,亚瑟·鲁宾(ArthurL.H.Rubin)的帮助—他说服我们在新版中提出许多重大的改变,使这本书得以与前一版有不同的生命,也成为我们所希望更好、更有用的一本书。
莫提默·J·艾德勒
1972年3月26日写于波卡格兰德(BocaGrande)
基督教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