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特洛爾奇
第一章福音
﹝原始基督教獨立發展的情況﹞
為要了解基督教的基本原理怎樣與各種社會問題有了關系起見,我們必須認識耶穌的傳道以及基督教的創立,決不是任何社會運動的產物。基督教並非任何一種階級斗爭的產物,它並未受過這種斗爭的影響,也不曾關注到上古時代的社會運動。當然,耶穌是為被**的人們,為社會中的“小子們”而現身說法的; 認定財富對于一個人的靈性是一種危險,並且反對那代表著當日宗教勢力的猶太祭司的貴族統治。初期教會大半都是向城市中的低下階層去征求新的信從者;富有而受過教育的上層階級份子,直到第二世紀中才開始緩慢地加入教會;我們也知道,這一項轉變之發生,並不是沒有經過社會中受過教育與富有階級的激烈反對的。
然而同樣顯然的,在初期基督教的作品中,不管是在新約以內或以外的,不管是布道或靈修的作品,絕對沒有關于社會問題的任何提示;這些作品的中心問題總是屬于純粹宗教性的,大半處理著像靈魂的拯救,一神論,來世生活,崇拜的純篤,應有的堂會組織,基督教理想在日常生活中的應用,以及聖潔的嚴格條件等等一類的題目;此外,從一開始階級的區劃是未被注意到的;他們既注意永恆得救與內心的遺產這些最高問題,就把階級區劃的問題丟腦後了。值得特別注意的是,初期基督教的辯護作品中,並沒有論到改良現有社會情況的願望,抑或糾正社會上不良現象的任何策劃;當時的辯護都僅僅以神學、哲學、或倫理學作基礎;而這些倫理的討論,通常是以培養嚴謹與勤勞的習慣為目的,也就是說,這些論調都關注基督徒之成為有用公民的問題。那為耶穌所傳的和初期教會所希望的上帝國那得救的偉大盼望,也絕不曾被看作是一種要由上帝的能力,而不是由人類的技巧所產生的圓滿社會體制。這天國的希望也並不是為要安慰那些遭受著社會上種種邪惡的人們而向他們發出諾言,說在另一個世界中,他們便會得到幸福與報償,或者甚至于達到一種完全出頭得意的地步;也不能說福音是為了對抗當時人世中的各種跋扈勢力,而向窮苦的人們許下的保證。基本上它是對于一個完全由上帝控制的世界的理想,在那個世界中,純潔性靈的一切價值必都依其真實品質而得到承認,得到欣賞。後來,當那來生得救的觀念逐漸消退,贖罪之通過基督的生與死而業經完成的觀念繼之而起的時候,贖罪的希望仍舊被視為是內在的,倫理的,與屬靈的,這希望的應驗當然是在乎一種沒有苦難的幸福境地。這是基本的事實,是我們所必須以之作為起點的。
為要說明與支持這觀點,我們可以指出,當時的其他宗教體系或團體 例如所謂“諾斯底教”或“太陽神秘教”等等 也不曾自命為某一個階級的“社會福音”亦不曾主張對社會上的種種罪惡施行攻擊;它們僅僅自命為一種較為高等的神學,較為有勢力的“奧秘”,和一種較為確定的救贖的體制罷了。縱使在諾斯底**們中間有共產主義的組織 尤其是那和基督教精神距離頗遠的迦坡加德派(Carpocratians) 然而他們的影響仍然限于他們自己的組織範圍以內,他們並不曾主張過任何社會或政治上的改革策劃。大體上說來,從第二世紀以後,一般人們的超現實的興趣最為得勢,從任何實際方面去改良社會情況那種意願是已經消歇了。但是,這並沒有什麼值得訝異的地方。雖然從伯羅奔尼撒戰爭(PeloponnesianWars)和革拉古(Gracchi)的改革運動時代起,古代社會中的階級斗爭都是非常劇烈而又深刻的,雖然那由民主主義的政治和哲學思想與文學所產生的理想——社會的、政治的、經濟的、社會主義的、共產主義的、和無政府主義的種種理想——也都得到了廣泛的傳播,然而主要地說來,這些斗爭的激烈時代,乃是隨著希臘各帝國和以後的羅馬帝國而終結了的。社會秩序和人民的富庶又恢復了,社會上的動亂與**,那引起極大慘痛的剝削政策,以及隨之俱來的工資賺取者們的缺乏保障等等現象,也都消滅了。君主制的鐵一般的穩定性影響了社會與政治的秩序,一切自由的行動都局限到個人的,內在生活的範圍以內去了,局限到倫理與宗教思想的區域以內去了。
羅馬帝國所建立的和平的後果之一是奴隸市場的減少,這使中產階級又得再度興起。人們所久已熱切希求著的社會公道,現在是由皇帝來持掌了,而那偉大的人道主義的斯多亞學派(此派相信最純潔的理想僅僅在遠古時代中才實現過)一方面教導人們現有在社會情況,雖有缺點,卻仍須容忍,另一方面也影響著皇室的立法,主張那最合于人道的改革。羅馬帝國君政時期的社會史,當然還沒有人仔細研究過,但是我們知道古代社會的解體是延緩好久的。不過原始的基督徒集團大概不曾影響君政時期中那最重要的社會發展,即農民階級的消失,奴隸數目的減少,奴隸制度之變成為農奴制度,資本之轉移到地主手中,海岸城市勢力之撤退到內陸,軍事與民眾生活的完全更動,以及文明之轉移到農村生活中去等等。這是因為在最初的幾世紀中,基督**們屬于城市中的較低的階層,分享著城市生活的,逐漸改良;並且他們當時的中心是在東方,而東方社會中的階級現象是輕淡得多的;所以這些集團大體上是中產階級而不是勞動階級的;雖然他們都希望新世界的來臨,他們也渴求和平和秩序的生活。
其次,在古代社會中,農民們至少在理論上還算得是合格的公民,為他們的權利而作的斗爭,是包括在資產階級的斗爭中的;當是並沒有現代式的工廠存在,也沒有大群的自由的工資賺取者;所以一個大規模的,著眼于經濟解放的社會運動,或者一個新階級的興起,都屬于不可能的。所有的民主主義的斗爭通常是半政治性的,而且其所關注的都是像土地分配與財政負擔的減少之類的問題;那最低一階級之繼續為奴隸階級,一直都是被所有的人們認為是不可避免的事。一切改良奴隸生活的企圖,都未至于提倡奴隸的解放。因此,除了這帝國所奠立的和平之外,當時並沒有什麼爭取社會自由的階級運動。各種哲學理論和政治理想誠然以倫理和屬靈的立場來提倡社會上某些必須緩沖的不平等關系,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一個新階級的出現。而且,我們不應該以為原始基督徒集團,都是屬于單一的社會階級的。當然初期教會的成員,在很長的時期內曾經主要地是奴隸們,解放了的“自由人”們,以及手工勞動者,然而同時,正如俄味伯克(Overbeck)所公正地指出來的一樣,我們一想到當時奴隸的總數,並且回憶到當時教會對于接收奴隸們作為會員所采取的額外謹慎態度,就會明白,我們絕不能對于他們在初期教會中的地位有所夸張;至少可以說,當時教會還有特別規定,拒絕那些急于獲取自由的奴隸們的加入。從開始起,有些教友便是從較高階級來的;他們也擔負財政上和聚會場所的責任。當多密賢皇帝在位時,基督教甚至滲透了最高的宮庭階層;所以勃林尼(Pliny)那封有名的信件很清楚地提到這“份子從各階層而來的教派”。從康莫達(Commodus)的時候起,較高階級在基督教會中的地位益形重要。這一切情形都是很自然的,只要我們能夠明白基督教乃是一個宗教運動;這情形已足以證明它確不是一個什麼“無產階級的運動”,也不是古代社會主義的一件什麼宗教變形。﹝希臘與羅馬社會中的基督教和其他的宗教運動﹞
所以,基督教之興起,乃是宗教性的而不是社會性的,這是很明顯的。因為宗教雖然和整個人類生活相互交織著,但它也有它自己的發展和辯證。當古代社會終結時,新的,富有宗教敏感和創造性的時代隨之興起。這種更變之產生因素,約如下述︰各種“國教”的消滅(這是國家獨立喪失後的自然後果);各個民族的混合(這自然導引了各種教派的混合);各種奧秘宗教的興起(這些宗教普通著重內在的生活,不顧及個人的國籍與出生地);願屬于民族性的宗教的融混;哲學性宗教的出現(它對于種種通俗宗教有各種不同程度的同化);世界性的帝國對于世界性的宗教所發出的需要(這種需要在崇拜皇帝中僅僅得到部分的滿足);在批評和自我認識的力量極為豐富的四百年中所出現的倫理思想之驚人的深入與靈性化;最後隨著這一切而來的多神主義在理論和實際兩方面的衰微,以及人們對于具有永恆而絕對的價值之宗教的追求。
上古時代的終結有兩個特征︰第一、各種通俗宗教的消滅——這種消滅有著許多不同的因由,但說到最後,卻是由于宗教思想逐漸的靈性化和倫理化而來的;第二、一種新而強大的宗教運動之興起——這種興起乃是由于許多不同的思想潮流之匯合,但是,這一切的發展最後卻是由于宗教觀念本身所具有的自動力量。基督教便是在這樣的情勢之下產生出來的;教會成為從這一項宗教運動所產生出來的各種新思想的收容處,而且也盡可能地把這些新思想和基督教的各種基本教理互相聯系了起來。
然而,如果基督教和古代宗教發展的關系真是如上面所說的,我們立刻便可以看出它之所以對較低階層極孚眾望的理由,以及其由此等階層而有所發展的理由。不過,這種情勢不是一種社會發展的產物,而是由一種新的宗教運動出來的。像這樣的宗教運動,通常都是遵循著兩條路線發展的︰一方面,它們可能從那有教養的而又富有思想的階層出發,以批評與推演的方式表現自己;它們這些批評與推演所包含的真正宗教性潛力越多,它們就越有意義。柏拉圖學派和斯多亞學派都是這種新的宗教運動的實例。但是這兩者根本上都是想通過理智而到達真理的思維與嘗試的體系,所以它們不如那些建立在“啟示”上的教派所有的宗教力量。由于它們自知它們的弱點,它們一部分仍舊倚附著舊日的通俗宗教——它們僅僅把那種宗教用些不同的言詞解釋而己;而一部分則把它們的信念建築在一些抽象的辯論上——這些辯論乃是每個人在對此等思想體系所提供的解釋作了反省之後,都可以替他自己推演出來的。在另一方面,以創造的力量來造成新的宗教集團,乃是較低階層的工作。唯有它們才具有想像力,情感的單純性,直接的思想習慣,粗壯的精力,以及急迫的需求感,而這一切都是人們對于“神的啟示”的無條件信心,單純的奉獻,和那不可動搖的確定感的必要條件。唯有在這里才能夠一方面有需要感,而另一方面又沒有那種使一切變成為相對化的思維推理的習慣。一切造成龐大集團的啟示宗教,向來都是從這樣的階層之中淵源出來的,這種宗教運動的意義與勢力,一方面是看那純正的啟示宗教所給與的鼓動的力量與深入程度如何,而在另一方面是看那使這種鼓動有絕對而神聖的權威的信仰有多少感化力量而定的。當然,我們不能夠說這樣的運動都是具有內在的活力。但是,只要實際情形是如此的話,“單純”是顯然地比三心二意的“推敲”要好得多,因為“單純”會產生出最堅強的力量和最深刻的內在經驗。在這種運動的發展過程中,那原有的純正內容,不可避免地總會和當時思想文化中的最高宗教勢力互相融混起來;否則這運動的信念便會被那文化環境的打擊所挫喪。
從第二世紀以後,在基督教的發展史中有了這種融混的過程。時間愈久,對于宗教的信念和日常思想之間的關聯也愈多,這件事實明確地指示著這新教的信念之具有一種深刻的力量,它和思想文化相接觸時不但未遭到挫折,反而變得更有效驗,發展得更遠大。但是基督教的淵源顯露著一切純正宗教是出自平民的。這便是新教之絲毫沒有君政時期中的那種所謂“衰老”跡象的理由。耶穌本人便是平民隊伍中的人, 的福音帶著加利利地區那簡樸的農民和勞工生活環境的色彩。只有貧苦的與卑微的人們,才能容易了解 的福音;富有的人們和神學家則很困難,因為他們缺乏那種需要感。他們不能夠作整個的觀察,而且他們的心思所附著的其他事物都太多了,所以談不到什麼無條件的服從;然而,“在上帝凡事都能”;就是一個財主也可以得救,一個文士也可能離開上帝的國不遠。
耶穌最初的門徒們就是從這種卑微環境中出身的,而那以“復活之主”為信仰對象的原始基督教,也是屬于同樣的社會階層的;只是不能說他們是屬于無產階級的。甚至那位把這種對耶穌的信仰轉化成為一個普遍的世界性宗教,並使對于基督的崇拜成為一個新教會和崇拜上帝的新形式的保羅,主要地說來,也是一個組織家,是具有創造性和神秘性的人物;事實上不管他的思想是如何的精明,他的特征卻仍舊是靜修的思維。他的風格和當代的純粹科學性研究,苛嚴有度的評論,以及較為高度的文化等等的精神是全然不相干的。他原是君政時期中那欠文雅的階級中的一個欠文雅的人,但是由于他的高度靈性,所以他能夠從他的階級中脫穎而出,以一種高超的權威意識去觀看當代世界的文化。他那有時顯示出來的要使他自己的思想“系統化”的嘗試,卻露出了他的潛力的有限;他之所以成為偉大人物的原因,乃是存在于無定形的宗教這一範圍以內的。
同樣地,全部初期基督教的著作都是通俗性的,是在秘密中傳布開來的,而且帶著低層社會的特色。它是用通俗話語寫成的,而且處處都配合著老百姓的需要和理想,所以經過很長的一段時期,既沒有得到有教養階級的注意,也並不曾受到那階級的影響。同時,它那在穩妥傳統中所顯出的傳奇性,也顯示著它的通俗性的特點。在最初“一鳴驚人”地創造了四部福音,保羅書札,以及約翰著作(此項著作與有教養階級的奧秘文件相類似)以後,早期基督教文學的素質,便突然降到極低的水準,表露出通俗文件的貧乏;但是,當第二世紀的護教士興起的時候,基督教文學便開始向上發展,而達到上層階級的地位,並采取此等階級的言語與思想。不過,護教士們也強調,基督徒大都是樸實而缺少學問的人這一事實,但他們卻同時把這一事實用犬儒學派的語調夸張出來。這正清清楚楚地表示了基督教對于低層階級之所以孚望,和“階級運動”或“千禧年社會主義”並無關系。貧苦和樸實才是真理的基礎;但是在一個虛飾與浮夸的時代中,人們既不了解,也不听信這種道理;盧梭(Rousseau)在談到“自然”真理的時候,便把這一點很明白地指出來了。
﹝基督教和社會發展史之間的間接關系﹞
誠然,我們可以說,古代宗教上的整個變動,其本身乃是當時社會斗爭的結果,那引起這整個變動的,很顯然是東方和西方的各個民族國家的崩潰;歷經幾世紀的社會沖突所引起的慘痛,是在預備人心,使他們傾向于得救的觀念;私人既然不能從事于社會公務,且也不得服從大帝國的世界性統治,所以他就退縮到他自己的內在生活那小圈子里去,把他的精力集中到為提高他本身的道德的努力;這同時也使社會理想得到了超然的發展;而個人,與那些以個人自願為基礎的團體,則在宗教性的興奮中找到了慰藉,來補足社會上俗界方面那種沒有希望的情景。當時有許多偉大的計劃,都因為群眾的小見和自私,以及領袖們的放闢邪侈的行為而終歸失敗了,這種失敗引起了罪惡和缺憾的意識;同時,人們生活的劇烈轉變,和政治制度的衰微(這些政治制度起初都似乎有著差不多和宗教相近的性質,而且似乎是萬世長存的),則引起了人們向更高的一種境界中去企求種種永恆價值的願望。
然而,這些努力和現代中求取自由的種種斗爭卻並不相同,不管是被奴役的農民階級所發動的也好,是現代無產階級中的“工資奴隸們”所發動的也好。那愈來愈使人們的心思傾向于那些比較屬于靈性的目標的原因,乃是古代“城市國家”的消滅,以及“官管”制度之替代了原有的自由生活,伴隨著早期人生觀的消滅,與高度**的產生。東方和西方的情形都如此。當人們在宗教上發現到內部的結合之後,那原有的社會階級區劃便不再有什麼意義存在了,在古代社會終結時所發生宗教上的大變動,乃是一些廣泛的社會變動的結果,這可以說絕對是千真萬確的;在這些社會變動中,人們很清楚地看出,社會理想是不能夠由人類的思慮與努力而得到實現的;當時人們都甘心服從羅馬帝國,把對外的事務都交付它處理,而從事于追求發展個人的精神自由。這種情形可以用來說明柏拉圖學派和斯多亞學派的發展;也可以用來說明無數新的宗教運動,特別是基督教的成立,以及在猶太教里面為成立基督教而作的那種準備活動。雖然主要地說來,當時特別迎受此等影響的都是較高的階級,但是,由于各種原有組織的**,由于舊日信仰的不穩定,由于哲學家的道德與宗教理論,低層階級也同樣受到了影響,並因此努力追求新的宗教生活。較高階級則準備迎接新的屬靈的而又普及的人生觀,而低層階級也準備好了去迎接新的屬靈的與普及的崇拜。
然而,這些社會的和歷史的影響,卻又僅僅是間接的。只有那些在一切屬靈的發展中都只看到社會發展的影響的人們,尤其是那些以為一切宗教都不過是社會情形在超現實的意義之下的反映的人們,才會以為這些社會和歷史的發展是那些宗教變動的直接原因。事實上所有公正的宗教研究,都指示出宗教思想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獨立不倚的;它有它本身固有的內在辯證邏輯與原動力;所以它正能夠乘人類的希望與努力都失敗了的機會,用它本身的意念和情感,去填充空余出來的空間。
這種辯證邏輯在希臘時代“啟蒙”運動的批判主義中,在那“啟蒙”運動所引起的一神教運動中,以及在那些已離開了原有環境而彼此調和著的東方宗教中,都有過它的獨立的發展。它一得到了充份的發展,在羅馬帝國時代即能使人們更迫切地渴望著倫理與宗教上的更新。于是,當這些宗教思想獲得立腳地的時候,它們便產生出許多不同的獨立後果來,與日俱增地引導到拋棄唯物主義,喚起向往于純粹屬于神秘性和宗教性的價值的欲求。基督教在古代社會中的真正貢獻,無疑地是把這些努力和願望集中和調節起來。但是,它這樣作不過是繼續著那早已開始了的強大宗教運動,而以一個真實的,有力的,和出自平民的宗教,新的崇拜制度,和新的啟示,來作為那運動的新中樞。
然而,這種結果僅僅能夠間接地歸之于社會的發展;其最真實而主要的成份,都直接是由它本身的宗教思想而來的。在基督教所提供的新希望中,這種情形顯露得非常清楚︰基督教並不是僅僅提供一種變了形的社會理想,用超現實的話說出來,懸想著一個具有平等,自由,解除痛苦,以及凡事如意的世界,而在人類無力達成此種目的的時候,那個世界又由神的不可思議的助力而得到存續;基督教的理想,毋寧是放棄一切唯物的社會理想,尤其是政治與經濟上的價值,而轉向心地的寧靜,對于人類的愛,和上帝交通等等的靈性價值,這些價值是人人都有份的,因為它們並不受任何領導上或組織上的攔阻。這事際上意識著一切標準的轉變;此地並沒有訴請神威,建立人們用自身力量所不能建立的屬世組織這樣的想法。顯然地,在斯多亞派和“救贖宗教”中是如此的;但是這也是基督教上帝國的含義。倫理的概念不再是根據幸福主義,認為道德的優越和政治經濟的福祉是一致的。魯克特(R ckert)的幾行詩也許可以作為當時正在開始的新時代的一種箴銘︰
摘取喜樂幸福的果實,
使每人各得一份;
請給我神所賜的幸福,
讓那些追求喜樂的人,
去享受所要的吧!
然而幸福越來越被視為是屬于來生的,而喜樂也越來越被視為是不必有的。人類在本性上是敗壞了的,而且現世生活又是無可奈何地受物質的鐵鏈所束縛著的,這些觀念更使目前的生活價值減低了。
這樣一來,宗教思想便藉其本身自有的力量而使世俗中的階級成為平等了,而且由于這種對政治與經濟價值的貶抑,各人種、各階級、與各民族之間的界限,也消除了。這個宗教思想對于一切正因此等限制而有所遭受的人們能夠有這種偉大的吸引力,便是很自然的事了,而且基督教大部分從那些最受著這種**的人們中間去征求信徒,也是很自然的事了。進一步說,我們絕不可忘記了一件簡單的事實︰就是一個從開頭起一直受著低層階級的觀念與情感薰染的通俗運動,當然就只能夠在這階層中求發展,而不容易進入社會的上層階級,所以在一段很長的時期內,基督教主要地是在較低的階層中受歡迎,因此,護教士們便把這種不可避免的事實,說成為一種優點。但是,從開始基督教便努力爭取上層階級中那實際上數目不小的思想相同的人們,而這些努力也慢慢地成功。另外還有很明顯的一點是極關重要的,就是一個宗教如果使它的信徒和國教以及和國教相關聯的社會習尚站在絕對相反的立場上,那末,這個宗教要從那些因其財富與教養而最密切地和這種社會發生聯系的階層中去征求信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如奧地利亞的脫離羅馬運動,便是因為同樣的理由而在低層階級中最為成功,因為這階級和那當權教會的聯系,比較不怎樣密切。僅就這種情形說,顯然地那宗教運動雖然只是間接地受到社會情況的影響,它所受的影響卻是很強烈的。宗教團體在宣講救世的道理之外,不得不替它的成員做一些事;它必須在它的成員爭扎于世俗中的這段期間以內為他們設備安身之所,處處幫他們的忙。這樣一來,當基督教會在這些方面一旦有所服役的時候,社會情況對它的影響便成為直接的了。那麼,教會愈加形成為“社會中的社會”或“國家中的國家”,就愈加意識到其本身之與現實社會問題的聯系。因此它也就把它的注意力和組織方面的力量轉注到這些事務上去。然而,這些情形不過是這新宗教觀念發展的結果,並不是它發展的起點。
但是,如果這種看法是對的,那末,把耶穌的教訓看成是自始和社會問題相關聯的,便是一個極大的錯誤了。耶穌的教訓顯然地是完全宗教性的;它的基礎是 關于上帝和上帝對于人類的旨意的確定觀念。對于耶穌來說,生命的整個意義都是屬于宗教性的; 本人的生活與教訓都是完全由 的上帝觀而決定的。當時的猶太教也分享著古代的宗教傾向;這就是說,那時政治與社會方面的分崩離析,動搖了人們對于原來的世俗理想所存的信心,進而使他們轉向著內心的和超然的境界,但是,我們一旦認識到這種情形後,就很可以著手研究社會問題和這些宗教理想之間的聯系︰在這種宗教立場上,個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到底是怎麼樣的?在每一次新的啟示之後所造成的社會結構,是怎樣地受著那啟示之觀念的影響的。這樣一來,我們立刻遇到了一些要點,這些要點的特性正是在于它們是從這種宗教觀念所產生出來的。
﹝福音的倫理觀﹞
基督教傳統中不明確的論點雖然很多,但是耶穌教訓的根本思想卻是很容易看出的。它所發揮的,便是關于那偉大而最後的審判,就是上帝的來臨,到那時上帝要實施最高的統治, 的旨意便會行在地上,如同現在只在天上被奉行一樣;到那時再也沒有罪惡,苦難,與災痛了,凡由遵從上帝旨意而來的美德,便要閃耀著它們所應有的光輝。因為這緣故,認罪的罪人,以及通過憂患與貧苦的經驗而學到順服與謙遜之可貴的人,都要在自滿的,自以為義的人們之前,也在財主和君王之前,進入上帝國。
其次,耶穌所傳布的信息也說到那以渴望上帝國為基礎的團體的形成,這團體在耶穌里已有了上帝國來臨的憑據和準備。這團體的成立,必靠耶穌的門徒和信徒們那個較小的中心組織的努力;因此,他們便承受著傳布上帝國的使命,而在各處宣講它。耶穌並沒有空想“上帝國”的性質是如何的;上帝國是一切倫理和宗教理想的總和,在這些理想中,“免受苦難”確是其中特征之一。凡企圖作更精詳的分析的,都要顧彼失此。關于天國怎樣來臨,什麼時候來臨, 只是說︰那時間是“不久”的;至于確定的時日, 卻認為是屬于上帝所掌管的,關于它要怎樣來臨,若就傳統材料研究,頗難確定 的教訓所指究竟為何。所謂上帝國乃是上帝對于俗界所實行的統治,繼之而來的還有俗界的終結,和最後的審判。然而二者的聯系是如此的密切,為那即將來到的天國所作的準備,對于最後的審判又是如此地重要,以致這兩種觀念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抑或有什麼關系, 一點也沒有明確的說明。所注重的完全在乎為上帝國作準備,而這種準備又是如此的周到,甚至那期待著上帝國的團體本身,可以于事先被指稱為上帝國。把精選出來的信徒們組成為特別小組的意向在當時是沒有的;得救的途徑,以及人們所要安身立命的那岩石是應該盡可能傳給最多數的人的。
這種準備的要求,包括耶穌的倫理觀,以及那決定這種倫理觀的有關上帝的概念;在這里我們用不著討論 的教訓與 的猶太環境兩相對照,究有沒有新的成分那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