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生命的菁华片段——记杏林子
作者:未知
 
呈现生命的菁华片段 杏林子的真实事迹 来不及的爱 好生好死
每一根刺都有一个故事      
呈现生命的菁华片段
    生命的光辉

    20多年前,类风湿是一种罕病,医学界视若『瑰宝』,主治大夫经常要把杏林子的病例当做学术示范讲解。爱女心切的父亲为了可以让女儿多做医学性的研究,进而发现新的治疗法而答应了。于是,杏林子从台下被抬到大礼堂的讲台上,台下坐满了医学生与大夫。

    主讲人在台上挂满了图表与X光片,详细的向听众讲解类风湿的起因、形成、发展与演变。此时此际,讲者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听者津津有味,聚精会神。至于杏林子则坐在台上,羞辱万分,她有感自己像动物园猴子般的任人展览参观。她恨不得自己可以把头重重埋进洞里。

    如今,当经历半世纪磨难的杏林子,再次被抬到台上,在布道会中向马来西亚的槟州人民分享生命的光辉时,她的心情是极欢愉的。

    杏林子这种蜕变,是因为在主里,她的生命由极限扩展至无限,处处皆是她的立足之地。

    活得高贵、尊严

    杏林子认为,一个人失去健康算不得甚么不幸,最要紧的是要有纯正的信仰、健全的心理、正确的人生方向及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在漫漫人生旅途中,杏林子曾哭过、恸过、挣扎过,然而耶和华却赐人指望,并在人软弱与灰心丧胆时,把其大能彰显出来。

    十六岁信主,杏林子开始未确切认识祂,直到一天夜幕低垂,她疼痛难耐而饮泣时,竟然在黑暗中感受到主的同在。虽然看不见祂,听不到祂,却清楚感受到主以温柔的手抚慰她。剎那间,那压在肩头的千斤重担也卸走了。

    曾经,她扪心自问,为甚么苦难临到她,然后一个细微声音告诉她:因为要在你身上显出神的作为。神显然要亲自用刀子把杏林子雕凿成祂自己的样子,并赋予她全然崭新的生命。

    从那个时候起,她的内心勃发了一线生机,她复苏了,她不再把荆棘种植在自己心中。

    做生命的作者

    已故作家三毛是杏林子的摰友,她见好友病得难过,竟然心生怜悯,为她向上帝代求,盼主把杏林子接去享福。三毛的热诚令杏林子连忙向上帝作更正的祈祷。因她觉得天堂虽好,但别人欠我与我欠人的尚未偿还以前,她不甘人走。她一生共欠了父母的债,兄弟姐妹的债与世人的债。她对这个世界还有爱与责任。

    杏林子作品的文学修养,若拿文学尺寸来衡量,尚称不上顶好。不过,长处是在它有一股活泼的生气。因为她把自己的生活方式,思想形态及对生命的体会,都活生生地展现出来。

    我都可以知足

    对一个病愈无期,三分之二岁月都在病床上消磨的杏林子而言,她无论在甚么景况下,都可以知足。

    在迦南美地享受一片乐土的杏林子,晓得如何处卑贱,处富足,处缺乏和处有余。她了解,真正能囚住她的不是身体的疾病,而是心理上的失望与悲观。

    故此,她努力的突破心灵上的枷锁,并忘掉病痛,忘掉眼泪与忘掉不幸。

    初病的前几年,她瘫痪在床,曾有前途茫茫,何去何从的无奈,甚至天边一只飞掠而过的鸟,也会令她触景生情,伤感泪下。试想,连鸟也有它们自己的天空,那么她呢﹖

    后来受了洗,杏林子在主里开始明白,一个人可以贫乏,一个人可以平凡,但不可以庸碌。生命有如泉水,用得越多,流出来的越多;不用它,它就凝止不动。

    这位病中的勇夫从十二岁开始,就不因病自怜,因病恃娇,环境不允计她撒娇撒赖及向人诉苦。她总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愁烦,她不想别人分担她的担子。

    基于不想把愁容示人,杏林子展现在朋友面前的,永远是一张笑意盎然,神采奕奕的脸孔。

    望尽千帆皆是爱,杏林子因为有神倾注而出的爱,纵使一天,她荣华过去,掌声不再,她也不会一无所有。因为在主里,她甚么景况下都可以满足;除了可以坦然的生,也可以无惧的死。

    对她而言,万事万物有得有失,有成有败,有亏有盈,有圆有缺,有喜有悲,有乐有哀,换一个角度看,缺憾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呢﹖生命的江河不也是从缺憾中源源流出吗﹖她不曾祈望人生十全,有九分便也心满意足。

    在《现代寓言》这本着作中,她曾记载了一个故事,它的题目是:富有的方法——

    蚂蚁问:『有甚么方法可以让我们更富有﹖』

    造物主说:『有,满足。』

    是的,就是因为懂得满足,杏林子的生命才能焕发光辉和激起美丽的浪花。

    生命的光辉结束的最后一句话是杏林子耗尽一切力所说的:

    『信耶稣真好。』

    这五个字是所有在主里重生又蒙受恩典的人所同感的。
杏林子的真实事迹
    苦难的开始

    十二岁那年,我得了一场大病,「类风湿关节炎」,听都没听过的怪病,医生也始终找不出病源,于是西医中医、中医西医,左看右看、右看左看,最后,不用别人告诉我,我也能从医生和父母脸上看出来,我永远不会好了!

    我的希望一点点幻灭,我的心一点点死去。

    我曾经以为,我已经死了。

    虽然,那时候我还能行动,还能做很多事情,但我却觉得我死了,心死了。

    初病时,我一个人住在医院,父母在伸手不见的千里之外,我独自面对生和死。孤独,便是教导我长大的老师,一步步探向生命不可解的奥秘之处。犹如台风的中心眼,绝对的宁静、祥和而美丽。

    那时候我仅有十二岁,小学还差半学期才毕业。后来学校勉强发我一张毕业证书,所以,到目前为止,我的最高学历就是北投国小毕业。

    生病之后,我看自己的关节一个个坏掉,渐渐不能走不能跳,身体的痛苦倒容易忍受,最大的痛苦是来自内心,我不知像我那样既没有念过多少书,又瘫痪在床上的病人到底有甚么用?我活到底是干甚么?仅仅为了自己受苦、拖累家人吗?

    我真的要在病床上躺一辈子,永远做一个废人吗?

    多少时候,我彷佛走到荒漠之上。

    四野无人,孤单寂寞,挣扎着一步步前行,我多么累,身心俱疲,深深的倦怠使我只想停下来,躺下来,甚么都不管。

    可是内心深处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我,不能停顿,不能放弃。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放弃则是死路一条。

    我不敢回首,恐怕失去举步的力量。

    生命的转机

    原来,造物主无意要我们受苦,受苦往往只是一个过程,藉此帮助我们找到自己,认识自己,并且肯定自己。

    在这个漫长的病痛过程中,上帝让我学习怎样去爱,怎样去付出,也让我一点一点磨练自己的个性。我从小就是个很要强、很活泼外向的小孩,病倒之后,突然之间不能走、不能动,那一种打击令我无法承受!心灵上的痛苦更甚于身体上的病痛。我告诉自己,如果三年还不康复的话,我就不要活了。结果,好不容易熬了三年,还是没有好!我想:好吧,再延长三年好了,如果再不好,我就绝对不要活了!

    但还不到第二个三年,也就是我十六岁的那年,我们住的清水坑附近有一所国民小学,有一个布道团来那儿布道。有一位八十多岁慈祥的外国老牧师道雅伯,将福音带给我们。我的母亲最早信主,然后把福音带回家。

    就在这么一个绝境中,我认识了耶稣,十六岁那年成为一个基督徒,上帝便成了我的出口。我不愿在人面前流的泪,可以对祂流;不愿在人前诉的苦,可以对祂诉说,让我的心湖得到平静。最重要的是祂让我体会到生命的意义。那时候活不下去的原因是不知道病何时会好,生命有甚么意义、有甚么价值?但我相信上帝以后,便对生命有一个新的诠释。就是每一个生命,不管是老弱伤残或贫富贵贱,在上帝眼中都是珍贵的!每一个生命都有他特定的价值。人看人是看外表--看容貌、看财富、看地位。但上帝是看内心,看我们有没有对自己的生命尽了本分。祂不要求每一个人都拿一百分,因为祂知道人的才智有高低,能力有大小之分,祂只要求我们尽本分、尽了心,就够了。

    上帝和魔鬼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魔鬼千方百计只想叫人死,上帝却千方百计只想叫人活,而且活得更好,更起劲、更快乐。所以祂给了人信心、希望、勇气,还有爱;教导我们如何在痛苦中保持信心,在灰心中保持希望,在危难中保持勇气,祂也不断用爱来滋润我们饱受创痛的心灵,好叫我们的生命重新充满生气,勇敢地活下去。

    俗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并不是说大难之后,就可以发大财,做大官,享荣华富贵,而是勘破生死之后的恬淡与宁静,对生命的体认与了悟,对世事的洞悉与豁达,以至于达到一种可生可死、可进可退、可有可无,雍容自得,知足常乐的人生境界,这才是真正所谓的「福」。

    [本文摘自宣道出版社《生命掠影1:生命的诠释者》]

    (杏林子,本名刘侠,一九四二年生。十二岁患类风湿节炎,至今与病魔纠缠未休,然写作不辍,先后出版多部文集。一九八0年当选台湾十大杰出女青年,一九八三年获得国家文艺基金散文奖。更创办伊甸残障基金,身体力行,为残障朋友服务。2003年2月8日不幸去世,享年61岁。

    杏林子在作品中处处流露对人、对社会的关爱之情,讴歌天地间种种的美,抒发她对生命的欣赏与喜悦,以过人的毅力和爱心,在繁杂晦暗的社会中透出温暖的亮光。著有《杏林小记》、《生之歌》、《心灵品管》、《行到水穷处》、《真情是一生的承诺》等多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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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的爱
    好友的母亲出门倒垃圾,一辆急驶摩托车猛然撞击,就此倒地不起。这位伯母原本有心脏宿疾,家里随时准备着氧气筒。然而万万没有料到,她是用这种方式离开。子女完全不能接受,哭着说:「妈妈一句交代都没就走了!」他们以为,妈妈即使心脏病发作,也总还有时间跟他们说说话,交代几句,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就走呢?其实,他们忘了,妈妈每天都在交代。就跟天下的母亲一样,无非是「注意身体,小心着凉」、「不要太累,少熬夜,少喝酒」、「好好念书,别整天贪玩」

    只不过我们听得太多,听得我们烦腻、麻木。直到母亲闭口的那刻,我们才发现,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听、来不及问、来不及跟妈妈说。

    一位母亲,因为女儿爱上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母女僵持不下,大吵一架后,女儿干脆离家。母亲又气又伤心,女儿自小失怙,是她母兼父职辛苦养大。好不容易出落得亭亭玉立,水仙花儿似的,谁知大学尚未毕业,就急着想嫁,偏又是位大她十多岁的离婚男人。母亲好言相劝,恶言恫吓,女儿不动如山。所有的爱变成恨。她恨女儿绝情,为爱盲目。

    许多前尘往事一一涌上头。女儿小时乖巧可爱,老爱腻在她身边叽叽咕咕像小鸡啄米似的讲悄悄话。童言童语,煞是有趣。

    「妈妈,你绝不能先老呦!一定要等我长大了才一起老!」上中学的女儿也依然贴心懂事,母女俩像朋友一般分享彼此的心事。偶尔问起女儿择偶的条件,女儿总撒娇地说:「我才不嫁,我要陪妈妈一辈子,陪到你老得走不动,我就帮你推轮椅!」这些话言犹在耳,女儿怎么全忘了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罔顾二十年母女情份,实在叫她难以承受。

    那天,女儿打电话回来说:「妈妈,我要结婚了,希望你来参加婚礼,给我一点祝福!」她余怒未消,愤而挂上电话。这一挂就是生死永隔,女儿女婿在蜜月途中车祸丧生。殡仪馆内,她抱着女儿的遗体放声大哭:「我好自私啊!我连最后的祝福都不肯给你!」

    病床前的老先生一遍遍呼唤着:「老伴,妳醒醒啊!醒来我们就一起环游世界,妳不是一直想去吗?」

    老伴张着茫然无神的眼睛,没有知觉,没有反应。老先生深深叹了口气。

    老夫妻俩结褵四十年。初识时,老伴原有出国念书的计划,为爱他而留了下来。

    他为了弥补心中那份歉疚,许诺说:「有一天,我会陪妳环游世界!」只是,随着孩子一个个出生,经济的压力逼使他们不得不缩衣节食,环游世界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总是安慰妻子说:「等孩子再长大一点,等家里再宽裕点......」

    孩子终于长大,各有自己的家庭。他们也有足够的钱可以实现当年的梦想,可是男人的事业正在高峰,别说出国旅游,平日连两人相处的时间都很有限。

    面对老伴无言的怨叹,他也总是抱歉地说:「等我退了休,我所有的时间都是妳的,妳要怎么玩就怎么玩!」及至等到他退休,老伴却等不及了。

    一场脑中风,造成深度昏迷,日夜陷在无梦也无欲的世界里。只留下老先生守在床边,不断重复地说:「老伴,妳要赶快醒来啊!我带妳去巴黎看铁塔,去荷兰看风车,去罗马.....」

    我不知道老兵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的小名叫芽子。

    芽子的故事是另一个老兵告诉我的。

    芽子早产,出生时像只小猫的。因为体弱,他娘就多疼了些。吃奶吃到六足岁,还是黄皮寡瘦。娘总摸着他的光头说:「小芽子呀!你要快点抽条长个,长得跟场子前的大枣树一样高!」

    芽子十四岁时,时局变动,战火已经快烧到他们家门口。她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托人,总算给他在部队里补个小勤务兵的名字,好让他随着部队一起到台湾。

    芽子舍不得娘。娘说:「傻芽子,咱们家总要留条根哪!」临走那天,芽子不要他娘送,可是他娘还是忍不住到码头,看到夹杂在队伍中矮人一头的芽子,急急就跑了过来,伸手就想抱他。

    芽子一惊,穿上军装,就是革命军人,男子汉大丈夫,大庭广众之间,怎能像娘儿们一样搂搂抱抱呢!再加上袍泽们一旁似笑非笑的看他,更加躁烦。

    推开母亲,不耐烦地说:「回去啦!叫妳别来,还来!」说完,头也不回跑了。

    这一跑就是四十五年,再回去,家已经没了。娘在他走后第三年过世,唯一的妹妹在文革中不知下放到哪里去了,一个家连根都被斩断了。

    小芽子成了老芽子,仍是孤寡一人,住在荣家。有一年,荣家的老伙伴们买了个蛋糕为他庆生,怂恿着他许愿。

    望着闪烁不定的烛花,忽然间眼泪簌簌的流了一脸,哽咽地说:「我想我娘,我想我娘...抱.抱.我......」这么一说,四周的老兵唏唏嗦嗦哭成一片。

    来不及的爱,来不及表达的歉意,来不及挽回的错误,来不及实现的诺言,来不及送出的祝福,来不及离别前,最后的拥抱....我们总有太多的来不及。我们总以为时间会等我们,容许我们从头再来,弥补缺憾。岂不知「撒旦如吼叫的狮子,遍地**,寻找可吞噬的人。」灾难永远在我们猝不及防的时候当头砸下,你无从躲避,无能怯懦惧,心胆俱碎,招架无力。

    我们唯一能做的,只不过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小心呵护手中的珍宝,一刻也不要放松。
好生好死
    (编者按:台湾著名女作家杏林子,不幸意外受伤,于2003年2月8日早上安息主怀。杏林子十二岁患类风湿节炎,之后与病魔一直纠缠未休,然写作不辍,先后出版多部文集。一九八0年当选台湾十大杰出女青年,一九八三年获得国家文艺基金散文奖。更创办伊甸残障基金,身体力行,为残障朋友服务。为主作了美好的见证。下面的诗歌是作者生前发表在《皇冠杂志》的作品。)

    就这样,我写下那首祷告词:

    有一日

    当我离去

    且让我化做泥中芬芳

    等候明春

    做为第一朵出土的雏菊

    或是五月的禾风

    青青的麦田中

    为你递送初熟的香气

    当我离去

    请勿为我立碑

    若是可能

    我宁肯立于你们心中

    也胜于荒草淹没

    有一日

    当我离去

    请勿用挽联把我包围

    请勿用鲜花将我堆砌

    请勿用歌功颂德的文字追悼我

    请勿用眼泪和哭声埋葬我

    我已前赴一神秘的约会

    啊

    我多么希望你们欢欢喜喜

    如同我的欢喜一样

    我的路已走完

    力已出尽

    若是我甚么都未曾留下

    就让我悄悄的走

    回到我原来的地方
每一根刺都有一个故事
    某次,参加一个座谈会,到了之后才知道主办单位邀请的理由是想找一个最命苦的人,而我是他们的当然人选。

    这样的理由令我为之失笑,当场提出抗议:“拜托!我一点都不觉命苦,反到觉得我是天下命最好的人!”

    虽然不曾口衔金汤匙出生,到也不曾缺衣少食。父母爱我若手中瑰宝,特别是父亲。记得我已经长的很大了,他还经常对我说:“你是爸爸心上的一块肉!”大概如此说法仍不足以表示他的爱,还要再强调一句:“是心尖尖上的那一块!”父亲说,心尖上的肉最嫩,最好。言下之意,是如何宝贝我这位娇娇女了。

    从小,伶牙俐齿,反应灵敏,漂亮加上活泼,永远是受人注目的焦点,而我似乎天生具有说服人的本领,经常是一呼百应,不论家里学校,一向是称王称霸。这样的小孩,想不骄傲也难。弟弟妹妹到现在还常开玩笑说:“幸亏姊姊生病,要不然祸害几千年。”他们自认“从小是在姐姐的淫威下长大的”。这样的说法虽然夸张,却也不难透露出我平日的骄纵任性。如果从此顺顺利利长大,一路发展下去将是个怎样的我呢?

    母亲曾在一片序文中形容我生病之后的改变:“我家老二-特长-变了,变成能忍,会让,她不但能忍受身体的疼痛,也能原谅别人对她的欺骗、侮辱、亏欠和恶言伤害。”

    看来,还真如弟妹们所说,“幸亏”我生病了。的确,疾病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再造工程。当一个人失去健康,时时面对死亡之威胁,你就会发现得失荣辱、是非恩怨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计较,当命运将你逼到绝境,自然滋生“至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和信心。

    能够活着,就是一种幸福,这是我最大的领悟。

    有时我不免在想,倘若不是这场病,我会不会变成个女恶魔?我想起一位朋友吕代豪。

    吕代豪是位牧师。在这之前,他是流氓、混帮派的老大、进出监狱的常客。为了反抗管教严厉的父亲,他逃家辍学。年轻气盛、好打抱不平的个性,自然结交了一大帮狐朋狗友。人学好不易,学坏却如急流行舟,一泻千里。一开始,只是个到处白吃白喝的小混混,慢慢地,开始学会向店家、摊贩收取保护费;在之后,胆子越来越大,敲诈勒索、抢劫杀人样样都来。每进一次监狱,段数就加了一倍。

    (听说当他还是黑道杀手时,他觉得白手绢擦拭匕首上的鲜血,是人间最美的图案之一——编者)

    在他生长的五股乡,那些看他从小长大的乡亲,把他当成凶神恶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就连小孩哭闹,父母也会威吓说:“小心,吕代豪来了!”

    有一次,大概又是政策性的扫黑,他们这些在案流氓按照惯例被移送管训,无意中看到警方公文,移送的理由只有四个大字“鱼肉乡民”。这四个字像刺一样扎在他的心上,每每夜深人静时,狠狠的刺他一下。

    后来,他再度因杀人重罪被关进监狱。在监狱里,在一位女孩(后来做了他的太太)锲而不舍地写信带领下,他受洗成为一个基督徒,为自己以往所犯的过错在上帝面前深深痛悔。当时被判死刑的他向上帝祷告祈求,倘若蒙主饶恕,使他侥免一死,他愿把一生奉献给神。上帝回应了他的祷告,死刑改判成无期徒刑。由于在狱中行为良好,因而提早假释,他也履行对上帝的承诺,读完神学院后,成为一名传道人。

    他决定回故乡传道,并不是为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而是因为他觉得亏欠乡亲们太多,如今是他还债的时候。

    他的乡亲可不这么想,没有人相信他会改变。于是,有如时光倒错,现在轮到乡亲们讥笑他,辱駡他,朝他吐口水,扔石头,甚至有次上门传道时,被那家的老太太用棍子打出门,仿佛要把他们从前受到的淩辱再还给他。

    他秉持着“大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态度,他要用行动证明,浪子有回头的时候,杀人犯也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做到了。如今,在五股,他是位受人尊敬的牧师,谁家小孩不学好,反倒有人会劝说:“找吕牧师辅导一下吧!”

    有时候是几个字,有时候也可能是一句话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许多年前,作家于梨华女士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她之所以走上写作一途,全拜一位老师之赐。

    于梨华年轻时就喜欢文艺,一心想进台大外文系,可惜联考分数不够,被分到历史系。第二年她想转系,拿着成绩单去见外文系一位负责的教授,教授发现他英文分数并不理想,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冷冷的说:“你这种英文,也想来念我们外文系?”说罢,把成绩单朝她脸上扔。那一刻,混合着委屈、难堪、羞辱和愤怒的于梨华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她不但要学好英文,而且要用英文写作,她要让那位老师后悔自己的有眼无珠,以血今日之耻。

    果然,她在美国不仅拿到了英美比较文学的学位,而且在大学里教美国学生写作。早期,她以留学生为背景的作品曾吸引了许多六七十年代的年轻人,成为岛内知名的作家。不过,提起当年那位老师,她说:要不是那场侮辱刺激了她的好胜心和上进心,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吧!

    不知我算不算是位很好的倾听者,朋友总喜欢找我谈他们内心的事。

    钱先生是位成功的企业家,手下拥有好几家公司。他的外表文质彬彬,有一种读书人的气质,一点也不像印象中商贾刻板的模样。

    钱先生出身贫寒,童年的他时时处在饥饿的边缘,他了解金钱的重要,下决心将来要赚很多的钱。高中一毕业就投入职场,他的聪明、机制、勤奋以及不错的机运,使他不到30岁就已经家财上亿。财富、地位,加上美丽的妻子、一对聪明伶俐的儿女,所谓五子登科,样样具备,真个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钱先生说,那时候的他,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对人经常不假辞色、颐指气使,气焰之盛可想而知。

    然而,就在30岁这一年,心爱的儿子病了,他请了最好的医生,却始终查不出病因。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萎靡,生命逐渐抽离,他却无力挽救,心中仿佛有万把刀在切割,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有限和无助。没错,金钱可以买到最好的医疗品质,却买不到生命。到是儿子生病这段时间,许多亲朋故旧纷纷探视,或表达关心与慰问之意,其中包括一些久已不来往,或平日不屑来往的朋友。尚有一位教友甚至发动他教会的弟兄姊妹为孩子祷告,让他感受到从未有的温情。

    儿子走了之后,他的价值观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赚钱不再是他人生的唯一目标。他关心环保、热心公益,也经常暗地支援许多弱势团体,提起爱儿,仍不免潸然落泪。他告诉我那是他心中的最痛。

    我轻轻说:“你知道吗?那也是你身上的一根刺!”

    他一时不明白我的话,于是,我对他说了一个《圣经》上的故事。在耶稣所有的门徒中,保罗是非常特殊的一位,他不但有学问,有才华,也有统御的能力,是当时众教会的领袖。可是保罗身上有根刺。保罗在给哥林多教会的信上并没有明说这根刺代表什么。许多解经家猜测,这根刺可能指的是保罗的眼疾,也可能是指保罗的牢狱之灾。不论是什么,以保罗灵命之刚强,信心之坚定,他以“刺”来形容,可见带给他的痛苦有多么深切,以至于再三求告主,叫这刺离开他。不过上帝并未应允他,只告诉他“我的恩典足够你用的”。上帝之所以允许这根刺留在保罗身上,目的是恐怕他过于自高自大。以保罗当时的地位、声望,以及受信徒拥戴的程度,他是有资格虚荣骄傲的。上帝以一根“刺”提醒他,他既是神的仆人,就当柔和谦卑,成为众人的榜样和见证。

    所以,保罗感谢他的“刺”,并且“以软弱、淩辱、急难、逼迫、困苦为可喜乐的”。保罗知道,他什么时候软弱,什么时候就可以靠主刚强了。

    很多时候,我们身上也有这样一根“刺”,或许是身体上的疾病伤痛,或许是家庭的变故不幸,或许是感情上的挫折,事业上的打击……“刺”很痛,刻骨椎心,可是只要我们接纳他,并且像保罗一样学会感谢,打开我们的心,仔细聆听内心深处最幽微的声音,一定会听到“刺”在告诉我们一些什么。

    每根“刺”都有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