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倫•凱勒
19世紀有兩個奇人,一個是拿破倫,一個是海倫•凱勒。
——馬克•吐溫
人類精神的美一旦被認識,我們就永遠不會忘記。在她的生活和生活樂趣中,
凱勒小姐給我們這些沒有那麼多困難需要克服的人們上了永遠不能遺忘的一課——
我們都希望這部書有越來越多的讀者,讓她的精神在越來越廣的範圍內傳播。
——羅斯福夫人
19世紀有兩個奇人,一個是拿破倫,一個是海倫•凱勒。
——馬克•吐溫
人類精神的美一旦被認識,我們就永遠不會忘記。在她的生活和生活樂趣中,
凱勒小姐給我們這些沒有那麼多困難需要克服的人們上了永遠不能遺忘的一課——
我們都希望這部書有越來越多的讀者,讓她的精神在越來越廣的範圍內傳播。
——羅斯福夫人
前言
寫自傳回憶從出生到現在的生命歷程,真令我覺得惶恐不安,一道惟幕籠罩住
了我的童年,要把它掀開,的確讓我疑慮重重。
寫自傳本身是件難事,更何況童年已久遠,至于哪些是事實,哪些只是我的幻
覺想像,我自已也分不清楚了。只不過,在殘存的記憶中,有些事情的發生,仍然
不時鮮明地在我腦中閃現,雖然只是片斷的、零碎的,但對于我的人生,卻都有或
多或少的影響。為避免冗長乏味,我只把最有興趣和最有價值的一些情節,作一些
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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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自傳回憶從出生到現在的生命歷程,真令我覺得惶恐不安,一道惟幕籠罩住
了我的童年,要把它掀開,的確讓我疑慮重重。
寫自傳本身是件難事,更何況童年已久遠,至于哪些是事實,哪些只是我的幻
覺想像,我自已也分不清楚了。只不過,在殘存的記憶中,有些事情的發生,仍然
不時鮮明地在我腦中閃現,雖然只是片斷的、零碎的,但對于我的人生,卻都有或
多或少的影響。為避免冗長乏味,我只把最有興趣和最有價值的一些情節,作一些
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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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年6月27日,我出生在美國的南部亞拉巴馬州的塔斯甘比亞鎮。
父系祖先來自瑞典,移民定居在美國的馬里蘭州。有件不可思議的事,我們的
一位祖先竟然是聾啞教育專家。誰料得到,他竟然會有一個像我這樣又盲又聾又啞
的後人。每當我想到這里,心里就不禁大大地感慨一番,命運真是無法預知啊!
我的祖先自從在亞拉巴馬州的塔斯甘比亞鎮買了土地後,整個家族就在這里定
居下來。據說,那時候由于地處偏僻,祖父每年都要特地從塔斯甘比亞鎮騎馬到760
英里外的費城,購置家里和農場所需的用品、農具、肥料和種籽等。每次祖父在往
赴費城的途中,總會寫家書回來報平安,信中對西部沿途的景觀,以及旅途中所遭
遇的人、事、物都有清楚且生動的描述。直到今天,大家仍很喜歡一而再地翻看祖
父留下的書信,就好像是在看一本歷險小說,百讀不厭。
我的父親亞瑟•凱勒曾是南北戰爭時的南軍上尉,我的母親凱蒂•亞當斯是他
的第二任妻子,母親小父親好幾歲。
在我病發失去視覺、听覺以前,我們住的屋于很小,總共只有一間正方形的大
房子和一間供僕人住的小房子。那時候,依照南方人的習慣,他們會在自己的家旁
再加蓋一間屋子,以備急需之用。南北戰爭之後,父親也蓋了這樣一所屋子,他同
我母親結婚之後,住進了這個小屋。小屋被葡萄、爬藤薔薇和金銀花遮蓋著,從園
子里看去,像是一座用樹枝搭成的涼亭。小陽台也藏在黃薔薇和南方茯苓花的花叢
里,成了蜂鳥和蜜蜂的世界。
祖父和祖母所住的老宅,離我們這個薔薇涼亭不過幾步。由于我們家被茂密的
樹木、綠藤所包圍,所以鄰居人都稱我們家為“綠色家園”。這是童年時代的天堂。
在我的家庭老師——莎莉文小姐尚未到來之前,我經常獨自一人,依著方型的
黃楊木樹籬,慢慢地走到庭園里,憑著自己的嗅覺,尋找初開的紫羅蘭和百合花,
深深地吸著那清新的芳香。
有時候我也會在心情不好時,獨自到這里來尋求慰藉,我總是把炙熱的臉龐藏
在涼氣沁人的樹葉和草叢之中,讓煩躁不安的心情冷靜下來。
置身于這個綠色花園里,真是心曠神恰。這里有爬在地上的卷須藤和低垂的茉
莉,還有一種叫做蝴蝶荷的十分罕見的花。因為它那容易掉落的花瓣很像蝴蝶的翅
膀,所以名叫蝴蝶荷,這種花發出一陣陣甜絲絲的氣味。但最美麗的還是那些薔薇
花。在北方的花房里,很少能夠見到我南方家里的這種爬藤薔薇。它到處攀爬,一
長串一長串地倒掛在陽台上,散發著芳香,絲毫沒有塵土之氣。每當清晨,它身上
朝露未干,摸上去是何等柔軟、何等高潔,使人陶醉不已。我不由得時常想,上帝
御花園里的曝光蘭,也不過如此吧!
我生命的開始是簡單而普通的,就像每個家庭迎接第一個孩子時一樣,大家都
充滿喜悅。為了要給第一個孩子命名,大家都絞盡腦汁,你爭我吵,每個人都認為
自己想出來的名字才是最有意義的。父親希望以他最尊敬的祖先的名字“米德爾•
坎培兒”作我的名字,母親則想用她母親的名字“海倫•艾培麗特”來命名。大家
再三討論的結果,是依照母親的希望,決定用外婆的名字。
先是為了命名爭吵不休,之後,為了要帶我去教堂受洗,大家又手忙腳亂,以
至于興奮的父親在前往教會途中,竟把這個名字忘了。當牧師問起“這個嬰兒叫什
麼名字”時,緊張興奮的父親一時之間說出了“海倫•亞當斯”這個名字。因此,
我的名字就不是沿用外祖母的名字“海倫•艾培麗特”,而變成了“海倫•亞當斯”。
家里的人告訴我說,我在嬰兒時期就表現出了不服輸的個性,對任何事物都充
滿了好奇心,個性非常倔強,常常想模仿大人們的一舉一動。所以,6個月時已經
能夠發出“茶!茶!茶!”和“你好!”的聲音,吸引了每個人的注意。甚至于
“水”這個字,也是我在1歲以前學會的。直到我生病後,雖然忘掉了以前所學的
字,但是對于“水”這個字卻仍然記得。
家人還告訴我,在我剛滿周歲時就會走路了。我母親把我從浴盆中抱起來,放
在膝上,突然間,我發現樹的影子在光滑的地板上閃動,就從母親的膝上溜下來,
自己一步一步地、搖搖擺擺地去踩踏那些影子。
春光里百鳥鳴叫,歌聲盈耳,夏天里到處是果子和薔薇花,待到草黃葉紅已是
深秋來臨。三個美好的季節匆匆而過,在一個活蹦亂跳、晰呀學語的孩子身上留下
了美好的記憶。
然而好景不常,幸福的時光總是結束得太早。一個充滿知更鳥和百靈鳥的悅耳
歌聲且繁花盛開的春天,就在一場高燒的病痛中悄悄消失了。在次年可怕的2月里,
我突然生病,高燒不退。醫生們診斷的結果,是急性的胃充血以及腦充血,他們宣
布無法挽救了。但在一個清晨,我的高燒突然退了,全家人對于這種奇跡的發生,
當時驚喜得難以言喻。但是,這一場高燒已經讓我失去了視力和听力,我又像嬰兒
一般蒙昧,而他們,我的家人和醫生,卻全然不知。
至今,我仍能夠依稀記得那場病,尤其是母親在我高燒不退、昏沉沉痛苦難耐
的時候,溫柔地撫慰我,讓我在恐懼中勇敢地度過。我還記得在高燒退後,眼楮因
為干枯熾熱、疼痛怕光,必須避開自己以前所喜愛的陽光,我面向著牆壁,或讓自
己在牆角蜷伏著。後來,視力一天不如一天,對陽光的感覺也漸漸地模糊不清了。
有一天,當我睜開眼楮,發現自己竟然什麼也看不見,眼前一片黑暗時,我像
被噩夢嚇倒一樣,全身驚恐,悲傷極了,那種感覺讓我今生永遠難以忘懷。
失去了視力和听力後,我逐漸忘記了以往的事,只是覺得,我的世界充滿了黑
暗和冷清。一直到她——莎莉文小姐,我的家庭老師到來。她減輕了我心中的負擔,
重新帶給我對世界的希望,並且打開我心中的眼楮,點燃了我心中的燭火。
雖然我只擁有過19個月的光明和聲音,但我卻仍可以清晰地記得——寬廣的綠
色家園、蔚藍的天空、青翠的草木、爭奇斗艷的鮮花,所有這些一點一滴都銘刻在
我的心版上,永駐在我的心中。
生病後幾個月的事,我幾乎都記不起來了,隱約記得我常坐在母親的膝上,或
是緊拉著母親的裙擺,跟著母親忙里忙外地到處走動。
漸漸地,我可以用手去摸索各種東西,分辨它們的用途。或者揣摩別人的動作、
表情,來明了發生什麼事,表達自己想說的、想做的,我渴望與人交流,于是開始
做一些簡單的動作,搖搖頭表示“不”,點點頭表示“是”,拉著別人往我這里,
表示“來”,推表示“去”。當我想吃面包時,我就以切面包、涂奶油的動作表示。
想告訴別人冷時,我會縮著脖子,做發抖的樣子。
母親也竭盡所能做出各種動作,讓我了解她的意思,我總是可以清楚地知道母
親的意思。說實在的,在那漫長的黑夜里能得到一點兒光明,完全是靠著母親的慈
愛和智慧。
我也慢慢地明白了生活上的一些事。5歲時,我學會了把洗好的衣裳疊好收起
來,把洗衣店送回的衣服分類,並能認出哪幾件是自己的。從母親和姑母的梳洗打
扮,我知道她們要出去,就求她們帶著我。親戚朋友來串門,我總被叫來見客人。
他們走時,我揮手告別,我還依稀記得這種手勢所表示的意義。
記得有一次,家里即將有重要的客人來訪,從門的啟閉,我知道了他們的來到。
于是,我趁著家人不注意時,跑到母親的房間,學著母親的樣子在鏡子前梳妝,往
頭上抹油,在臉上擦粉,把面紗用發夾固定在頭發上,讓面紗下垂,輕蓋在臉上,
而後,我又找了一件寬大的裙子穿上,完成一身可笑的打扮後,也下樓去幫他們接
待客人。
已經記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到自己與眾不同了,這應該是在莎莉文老師到
來之前的事。我曾注意到母親和我的朋友們都是用嘴巴在交談,而不像我用手比劃
著。因此,我會站在兩個談話者之間,用手觸摸他們的嘴巴,可是我仍然無法明白
他們的意思。于是我瘋狂的擺動四肢,蠕動嘴唇,企圖與他們交談,可是他們一點
反應也沒有。我生氣極了,大發脾氣,又踢又叫,一直到筋疲力盡為止。
我經常為了一些小事而無理取鬧,雖然我心里也知道這樣是不應該的,可是一
有事情到來,我又急躁得控制不了,就像我常踢傷了保姆艾拉,我知道她很痛,所
以當我氣消時,心里就覺得很愧疚。但是當事情又不順我的心意時,我還是會瘋狂
地胡亂踢打。
在那個黑暗的童年時代,我有兩個朝夕相處的伙伴,一個是廚師的女兒——瑪
莎•華盛頓,另外一個是一只名叫貝利的老獵狗。
瑪莎•華盛頓很容易就懂得了我的手勢,所以每次吩咐她做事情,她都能很快
就完成。瑪莎大概認為與其跟我打架,還不如乖乖地听話來得聰明,所以她都會很
快而且利落地完成我交待的事。
我的身體一向結實又好動,性情沖動又不顧後果。我非常了解自己的個性,總
是喜歡我行我素,甚至不惜一戰。那個時期,我跟瑪莎在廚房度過了不少時光,我
喜歡幫瑪莎揉面團,做冰淇淋,或是喂喂火雞,不然就是為了幾個點心而爭吵不休。
這些家禽一點兒也不怕人,它們在我手上吃食,並乖乖讓我撫摸。
有一天,一只大火雞竟把我手中的蕃茄給搶走了。也許是受火雞的啟發,不久,
我和瑪莎把廚娘剛烤好的餅偷走了,躲在柴堆里吃得一干二淨。卻不料吃壞了肚子,
吐得一塌糊涂,不知那只火雞是否也受到了這樣的懲罰。
珍珠雞喜歡在隱蔽處築巢,我特別愛到深深的花叢里去找它們的蛋。我雖不能
給瑪莎說“我要去找蛋”,但我可以把兩手合成圓形,放在地上,示意草叢里有某
種圓形的東西,瑪莎一看就懂。我們若是有幸找到了蛋,我絕不允許瑪莎拿著蛋回
家,我用手勢告訴她,她拿著蛋,一摔跤就會打碎的。
回想童年、谷倉、馬糧以及乳牛場,都給了我和瑪莎無窮的快樂,我們簡直像
極樂園里的天使。當我跟瑪莎到乳牛場時,擠牛奶的工人常常讓我把手放在牛身上,
有時候,也會讓我把手放在牛的乳部,我也因為好奇而被牛尾打了好多次。
準備聖誕節也是一大快事,雖然我不明白過節的意義,但是只要一想起誘人的
美味,我就格外快樂。家人會讓我們磨香料、挑葡萄干、舔舔那些攪拌過食物的調
羹。我也模仿別人把長襪子掛起來,然而我並不真感興趣,也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不像別的孩子天沒亮就爬起來看襪子里裝進了什麼禮物。
瑪莎•華盛頓也和我一樣喜歡惡作劇。7月一個酷熱的午後,我和瑪莎坐在陽
台的石階上,像黑炭一樣的瑪莎把她像絨毛般的頭發用鞋帶扎起來,一束束的頭發
看起來就像很多螺絲錐長在頭上。而我皮膚白皙,一頭長長的金黃色卷發。一個6
歲,另一個大約八九歲。小的那個盲童就是我。
我們兩個人坐在石階上忙著剪紙娃娃。玩了不久我們便厭倦了這種游戲,于是
就把鞋帶剪碎,又把石階邊的忍冬葉子剪掉。突然,我的注意力轉向瑪莎那一頭
“螺絲錐”、一開始,瑪莎掙扎著,不肯讓我剪,可是我蠻橫極了,抓著瑪莎的螺
絲錐不放,拿起剪刀就剪下去,剪完瑪莎的頭發,我也回報瑪莎,讓她剪我的頭發,
若不是母親發現,及時趕來制止,瑪莎很可能把我的頭發統統剪光。
我的另一個玩伴是貝利,也就是那只老獵狗,他很懶惰,喜歡躺在暖爐旁睡覺,
一點也不愛陪我玩。他也不夠精明,我盡力教他手語,但是他又懶、又笨,根本不
懂我在干什麼。貝利總是無精打采地爬起來,伸伸懶腰,嗅一嗅暖爐,然後又在另
一端躺下,一點也不理會我的指揮。我覺得自討沒趣,便又去廚房找瑪莎玩。
童年的記憶都是片斷零碎的,一想起那段沒有光,沒有聲音的黑暗世界,這些
影像就會更清晰地在我心頭浮現。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水濺到圍裙上了,便把圍裙張開,放在臥室暖爐的余火邊,
想把它烘于,急性子的我覺得不夠快,便把裙子放在暖爐上面。突然間,火一下子
著了起來,燃著了圍裙,把我的衣裳也燒著了。我狂叫起來,老奶奶維尼趕來,用
一床毯子把我裹住,差點兒把我悶死,但火倒是滅了。除了手和頭發之外,其余地
方燒得還不算厲害。
大約也就是在這個時期,我發現了鑰匙的妙處,對它的使用方法表現出濃厚的
興趣來。有一天早晨,我玩性大發,把母親鎖在儲藏室里。僕人們都在屋外干活,
母親被鎖在里邊足有3個小時。她在里邊拼命敲門,我卻坐在走廊前的石階上,感
覺著敲門所引起的震動而咯咯笑個不停。然而經過這次惡作劇,父母決定要盡快請
人來管教我,于是我的家庭教師——莎莉文小姐來了。但是本性難改的我,還是找
機會把她鎖在房間里。
有一次,母親讓我上樓送東西給莎莉文小姐,我回轉身來砰的一下把門鎖上,
將鑰匙藏在客廳角落的衣櫃下。父母不得不搭了一架梯子讓莎莉文小姐從窗戶爬出
來,當時我得意極了,幾個月之後,才把鑰匙交出來。
大約在我5歲時,我們從那所爬滿蔓藤的家園搬到了一所更大的新房子。我們
一家6口,父親、母親,兩個異母哥哥,後來,又加上一個小妹妹,叫米珠麗。
我對父親最初且清晰的記憶是,有一次,我穿過一堆堆的報紙,來到父親的跟
前。那時,他獨自一個人舉著一大張紙肥臉都遮住了。我完全不知道父親在干什麼,
于是學著他的模樣,也舉起一張紙,戴起他的眼鏡,以為這樣就可以知道了。多年
以後,我才了解,那些紙都是報紙,父親是報紙的編輯。
父親性格溫和,仁慈而寬厚,非常熱愛這個家庭。除了打獵的季節外,他很少
離開我們。據家人描述,他是個好獵人和神槍手。除了家人,他的最愛就是狗和獵
槍。他非常好客,幾乎有些過分,每次回家都要帶回一兩個客人。
他還有一個愛好,就是種植花園。家人說,父親栽種的西瓜和草莓是全村最好
的。他總是把最先成熟的葡萄和最好的草萄給我品嘗。也常常領著我在瓜田和果林
中散步,撫摸著我,讓我快樂。此情此景,至今依然歷歷在目。
父親還是講故事的能手,在我學會了寫字之後,他就把發生的許多有趣的事情,
用我學會的字,寫在我的手掌上,引得我快樂地大笑起來。而最令他高興的事,莫
過于听我復述他講過的那些故事。
1896年,我在北方度假,享受恰人的夏天,突然傳來了父親逝世的消息。他得
病時間不長,一陣急性發作之後,很快就去世了。這是我第一次嘗到死別的悲痛滋
味,也是我對死亡的最初認識。
應當怎樣來描述我的母親呢?她是那樣的寵愛我,反而使我無從說起她。
從出生到現在,我擁有父母之愛,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直到妹妹米珠麗加入
到這個家庭中來,我的心開始不平靜起來,滿懷嫉妒。她坐在母親的膝上,佔去了
我的位置,母親的時間和對我的關心似乎也都被她奪走了。後來發生了一件事,使
我覺得不僅是母愛受到分割,而且受了極大的侮辱。
那時,我有一個心愛的洋娃娃,我把它取名叫“南酋”。它是我溺愛和脾氣發
作時的犧牲品,渾身被磨得一塌糊涂。我常把她放在搖籃里,學著母親的樣子安撫
她。我愛她勝過任何會眨眼、會說話的洋娃娃。有一天,我發現妹妹正舒舒服服地
睡在搖籃里。那時,我正嫉妒她奪走了母愛,又怎麼能夠容忍她睡在我心愛的“南
茜”的搖籃里呢?我不禁勃然大怒,憤然沖過去,用力把搖籃**。要不是母親及
時趕來接住,妹妹恐怕會摔死的。這時我已又育又聾,處于雙重孤獨之中,當然不
能領略親熱的語言和憐愛的行為以及伙伴之間所產生的感情。後來,我懂事之後,
享受到了人類的幸福,米珠麗和我之間變得心心相應,手拉著手到處游逛,盡管她
看不懂我的手語,我也听不見她呀呀的童音。
隨著年齡的增長,希望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表達出來的願望更加強烈。幾種單調
的手勢,也越發不敷應用了。每次手語無法讓別人了解我的意思時,我都要大發脾
氣。仿佛覺得有許多看不見的魔爪在緊緊地抓著我,我拼命地想掙脫它們,烈火在
胸中燃燒,卻又無法表達出來,只好瘋狂地踢打、哭鬧,在地上翻滾、吼叫,直到
精疲力竭。
母親若在旁邊,我就會一頭撲在她懷里,悲痛欲絕,甚至連為何發脾氣都給忘
了。日子越來越難敖,表達思想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以至每天都要發脾氣,有時甚
至每隔一小時就鬧一次。
父母親憂心如焚,卻又手足無措。在我們居住的塔斯甘比亞鎮附近根本沒有聾
啞學校,而且也幾乎沒有人願意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來教一個又盲又聾又啞的孩子。
當時,大家都懷疑,像我這樣的人還能受教育嗎?然而母親從閱讀狄更斯的《美國
札記》中看到了一線希望。
狄更斯在《美國札記》一書中提到一個又聾又盲又啞的少女——蘿拉,經由郝
博士的教導,學有所成。然而,當母親得知那位發明教育盲聾人方法的郝博士已經
逝世多年,他的方法也許已經失傳時,苦惱極了。郝博士是否有傳人?如果有,他
們願意到亞拉巴馬州這個偏遠的小鎮來教我嗎?
6歲時,父親听說巴爾的摩有一位著名的眼科大夫,治好了好幾個盲人。父母
立即決定帶我去那里治眼楮。
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至今依然記憶猶新。在火車上我交了很多朋友。一
位婦女送給我一盒貝殼,父親把這些貝殼穿孔,讓我用線一個一個串起來。很長一
段時間,這些貝殼帶給我無限的快樂和滿足。列車員和藹可親,他每次來查票或檢
票時,我可以拉著他的衣角。他會讓我玩他檢票的剪子,那時,我就趴在座位的一
角,把一些零碎的卡片打些小孔,玩幾小時,也不厭倦。
姑媽用毛巾給我做了個大娃娃,可是卻沒有眼楮、耳朵。嘴巴、鼻子。這麼個
臨時拼湊的玩意兒,即使孩子的想像力,也說不出那張臉是個什麼樣子。而沒有眼
楮,對我而言是一個莫大打擊,我堅持讓每個人想辦法,可是最終還是沒有人能為
布娃娃加上眼楮。我靈機一動,溜下座位,找到姑母綴著大珠子的披肩,扯下兩顆,
指給姑母看,讓她縫在洋娃娃的臉上。姑母拉著我的手去摸她的眼楮,核實我的用
意。我使勁地點頭。她縫上了珠子,讓我興奮不已。但沒多久,我便對布娃娃失去
了興趣。
整個旅途中,吸引我的事層出不窮,我忙個停,一次脾氣也沒有發。
到了巴爾的摩後,我們直接來到齊夏姆醫生的診所,醫生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檢查一番後,他表示無能為力,不過他鼓勵我們,說我可以接受教育,並建議父親
帶我去華盛頓找亞歷山大•貝爾博士,說他也許會給我們提供有關聾啞兒童學校以
及師資的資料。依照齊夏姆醫生的建議,全家人又立刻啟程去華盛頓。一路上,父
母愁腸滿腹,顧慮重重,而我卻毫無黨察,只是感到來來往往,到處旅行好玩極了。
那時,雖然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但我一同貝爾博士接觸,就感到了他的溫
厚和熱情。他把我抱在膝上,讓我玩弄他的表。他讓手表響起來,讓我可以感覺表
的震動。博士醫術高明,懂得我的手勢,我立刻喜歡上了他。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
這次會面竟會成為我生命的轉折點,成為我開啟生命,從黑暗走向光明,由孤獨到
充滿溫情,並擁有了開啟知識的鑰匙。
貝爾博士建議父親寫信給波士頓柏金斯學校校長安納諾斯先生,請她為我物色
一位啟蒙老師。柏金斯學校是《美國札記》中郝博士為盲、聾、啞人孜孜不倦工作
的地方。
父親立刻發了信。幾個星期後就接到了熱情的回信,告訴我們一個令人愉快的
消息︰教師已經找到了。這是1886年夏天的事,但等到莎莉文小姐來到我們家時,
已經是第二年的3月了。
就這樣,我走出了埃及,站在了西奈山的面前。一時靈感遍遍我的全身,眼前
展現出無數奇景。從這座聖山上發出了這樣的聲音︰“知識給人以愛,給人以光明,
給人以智慧。”
老師安妮•莎莉文來到我家的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這是1887年
3月3日,當時我才6歲零9個月。回想此前和此後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不能不感
嘆萬分。
那天下午,我默默地站在走廊上。從母親的手勢以及家人匆匆忙忙的樣子,猜
想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要發生。因此,我安靜地走到門口,站在台階上等待著。
下午的陽光穿透遮滿陽台的金銀花葉子,照射到我仰著的臉上。我的手指搓捻
著花葉,撫弄著那些為迎接南方春天而綻開的花朵。我不知道未來將有什麼奇跡會
發生,當時的我,經過數個星期的憤怒、苦惱,已經疲倦不堪了。
朋友,你可曾在茫茫大霧中航行過,在霧中神情緊張地駕駛著一條大船,小心
翼翼地緩慢地向對岸駛去?你的心怦怦直跳,惟恐意外發生。在未受教育之前,我
正像大霧中的航船,既沒有指南針也沒有探測儀,無從知道海港已經非常臨近。我
心里無聲地呼喊著︰“光明!光明!快給我光明!”恰恰正在此時,愛的光明照在
了我的身上。
我覺得有腳步向我走來,以為是母親,我立刻伸出雙手。一個人握住了我的手,
把我緊緊地抱在懷中。我似乎能感覺得到,她就是那個來對我啟示世間的真理、給
我深切的愛的人,——安妮•莎莉文老師。
第二天早晨,莎莉文老師帶我到她的房間,給了我一個洋娃娃。後來我才知道,
那是柏金斯盲入學校的學生贈送的。衣服是由年老的蘿拉親手縫制的。我玩了一會
兒洋娃娃,莎莉文小姐拉起我的手,在手掌上慢慢地拼寫“DOLL”這個詞,這個舉
動讓我對手指游戲產生了興趣,並且模仿在她手上畫。當我最後能正確地拼寫這個
詞時,我自豪極了,高興得臉都漲紅了,立即跑下樓去,找到母親,拼寫給她看。
我並不知道這就是在寫字,甚至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文字這種東西。我不過是依
樣畫葫蘆模仿莎莉文老師的動作而已。從此以後,以這種不求甚解的方式,我學會
了拼寫“針”(PIN)、“杯子”(CUP)、以及“坐”(SIT)、“站”(SfAND)、
“行”(WALK)這些詞。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名字,是在老師教了我幾個星期以後,
我才領悟到的。
有一天,莎莉文小姐給我一個更大的新洋娃娃,同時也把原來那個布娃娃拿來
放在我的膝上,然後在我手上拼寫“DOLL”這個詞,用意在于告訴我這個大的布娃
娃和小布娃娃一樣都叫做“DOLL”。
這天上午,我和莎莉文老師為“杯”和“水”這兩個字發生了爭執。她想讓我
懂得“杯”是“杯”,“水”是“水”,而我卻把兩者混為一談,“杯”也是“水”,
“水”也是“杯”。她沒有辦法,只好暫時丟開這個問題,重新練習布娃娃“DOL
〔,”這個詞。我實在有些不耐煩了,抓起新洋娃娃就往地上摔,把它摔碎了,心
中覺得特別痛快。發這種脾氣,我既不慚愧,也不悔恨,我對洋娃娃並沒有愛。在
我的那個寂靜而又黑暗的世界里,根本就不會有溫柔和同情。莎莉文小姐把可憐的
洋娃娃的碎布掃到爐子邊,然後把我的帽子遞給我,我知道又可以到外面暖和的陽
光里去了。
我們沿著小路散步到井房,房頂上盛開的金銀花芬芳撲鼻。莎莉文老師把我的
一只手放在噴水口下,一股清涼的水在我手上流過。她在我的另一只手上拼寫“WN”
——“水”字,起先寫得很慢,第二遍就寫得快一些。我靜靜地站著,注意她手指
的動作。突然間,我恍然大悟,有股神奇的感覺在我腦中激蕩,我一下子理解了語
言文字的奧秘了,知道了“水”這個字就是正在我手上流過的這種清涼而奇妙的東
西。
水喚醒了我的靈魂,並給予我光明、希望、快樂和自由。
井房的經歷使我求知的欲望油然而生。啊!原來宇宙萬物都各有名稱,每個名
稱都能啟發我新的思想。我開始以充滿新奇的眼光看待每一樣東西。回到屋里,踫
到的東西似乎都有了生命。我想起了那個被我摔碎的洋娃娃,摸索著來到爐子跟前,
撿起碎片,想把它們拼湊起來,但怎麼也拼不好。想起剛才的所作所為,我悔恨莫
及,兩眼浸滿了淚水,這是生平第一次。
那一天,我學會了不少字,譬如“父親”(FATHER)、“母親”(MUYHIi︰II)、
“妹妹”(SISYIIR)、“老師”(TEAHER)等。這些字使整個世界在我面前變得
花團錦簇,美不勝收。記得那個美好的夜晚,我獨自躺在床上,心中充滿了喜悅,
企盼著新的一天快些來到。啊!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幸福的孩子嗎?
1887年3月,莎莉文老師走進了我的生命,讓我在井房里張開了心靈的眼楮。
其間各種往事至今記憶猶新。我整天用手去探摸我所接觸到的東西,並記住它們的
名稱。我探摸的東西越多,對其名字和用途了解得越細,就越發高興和充滿信心,
越發能感到同外界的聯系。
繁花似錦的夏季來臨,莎莉文小姐牽著我的手漫步在田納西河的岸邊,望著田
野、山坡,人們正在田間地頭翻上播種。我們在河邊溫軟的草地上坐下,開始了人
生新的課程。在這里,我明白了大自然施與人類的恩惠。我懂得了陽光雨露如何使
樹木在大地上茁壯成長起來;我懂得了鳥兒如何築巢,如何繁衍,如何隨著季節的
變化而遷徙;也懂得了松鼠、鹿和獅子等各種各樣的動物如何覓食,如何棲息。我
了解的事情越多,就越感到自然的偉大和世界的美好。
莎莉文小姐先教會我從那粗壯的樹木,那細嫩的草葉,還有我妹妹的那雙小手
領略美的享受,然後才教我畫地球的形狀。她把對我的啟蒙同大自然聯系起來,使
我同花同鳥結成愉快的伙伴。但是這期間卻發生了一件事,讓我發現大自然並不總
是那麼慈愛可親。
那是一個明朗的清晨,我和老師散步到一個較遠的地方。但在我們回家的路上,
天氣變得悶熱起來,好幾次我們不得不在路旁的樹下小憩。最後一次歇息在離家不
遠的一棵野櫻桃樹下。樹枝茂盛又好攀登,莎莉文老師用手一托,我就上了樹,找
個枝權坐了下來。樹上真是涼快舒暢,于是莎莉文小姐提議就在這兒吃午餐。我樂
壞了,答應她一定安靜地坐在那里,等她回去把飯拿來。
忽然間風雲突變,太陽的溫暖完全消失了,天空烏雲密布,泥土里散發出一股
怪味。我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常有的預兆。我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一種
同親人隔絕、同大地分離的孤獨感油然而生。我一動不動地坐著,緊緊地抱著樹干,
一陣陣發抖,心中祈盼著莎莉文小姐快快回來。
一陣沉寂之後,樹葉嘩啦啦齊聲作響,強風似乎要將大樹連根拔起。我嚇得抱
住樹枝,惟恐被風吹走。樹搖動得越來越厲害,落葉和折斷的小樹枝雨點般向我打
來。雖然我急得想從樹上跳下來,卻又不敢動彈。我覺得大地在一陣一陣地震動,
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掉到了地上,這震動由下而上地傳到了我坐著的枝干上。我驚
恐到了極點,正要放聲大叫時,莎莉文小姐趕到了,她抓著了我的手,扶我下來。
我緊緊抱著她,為又一次接觸到堅實的大地而高興得發狂。我又獲得了一種新的知
識——大自然有時也會向她的兒女開戰,在她那溫柔美麗的外表下面還隱藏著利爪
哩!
經過這次驚險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爬樹,甚至一想到爬樹就渾身發抖。
直到有一天,抵擋不住那繁花滿枝、香味撲鼻的含羞樹的誘惑後,才克服了這種恐
懼心理。
那是春天一個美麗的早晨,我獨自坐在涼亭里看書,一股淡淡的香氣迎面撲來,
仿佛“春之神”穿亭而過。我分得出來那是含羞樹的花香。我決定去看看,于是摸
索到花園的盡頭,含羞樹就長在籬邊小路的拐彎處。
在溫暖的陽光照耀下,含羞樹的花朵在陽光下飛舞,開滿花朵的樹枝幾乎垂到
青草上。那些美麗的花兒,只要輕輕一踫就會紛紛掉落。我穿過落英繽紛的花瓣,
走近大樹,站在那里愣了片刻,然後,我把腳伸到枝椏的空處,兩手抓住枝干往上
爬。樹干很粗,抓不牢,我的手又被樹皮擦破了,但我有一種美妙的感覺︰我正在
做一件奇妙的事。因此我不斷往上爬,直到爬上一個舒適的座位。這個座位是很早
以前別人造的小椅子,日久天長,已成了樹的一部分。我在上面呆了很長的時間,
好像在天空中凌雲的仙女一樣。從那以後,我常在這棵月宮仙桂上盡興玩耍,冥思
遐想,邀游在美妙的夢境中。
現在,我已經掌握了語言的鑰匙,急于想加以運用。
通常,有听力的孩子可以輕而易舉地學習語言。別人嘴里說出來的話,他們可
以輕松愉快地了解與學習,並且摹仿著說出口。但是,耳聾的孩子卻必須經歷無數
的痛苦煎熬,慢慢才能學會。但無論如何艱辛,結果總是無比美妙。我從每一件東
西的名稱慢慢學起,由期期文艾地發音,進展到可以在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中,進
行無限美妙的想像。
起初,老師告訴我許多新鮮事,我很少發問。由于我知識有限,概念模糊,字
詞掌握得很少。隨著我對外界的了解逐漸增加,詞匯也多了,問題也就多了起來。
我常常對一件事物一而再,再而三地探個究竟,想了解得更多些。有時從一個學習
的新詞,常常聯想起以前發生的種種經歷。
記得有一天早晨,我第一次問起“愛”這個字的意思。當時認識的字還不很多,
我在花園里摘了幾朵早開的紫羅蘭送給莎莉文老師。她很高興地想吻我,可我那時
除了母親外,不願意讓別人吻我。那時侯,莎莉文小姐用一只胳膊輕輕地摟著我,
在我手上拼寫出了“我愛海倫”幾個字。
“愛是什麼?”我問。
莎莉文老師把我摟得更緊了,用手指著我的心說︰“愛在這里。”
我第一次感到了心髒的跳動,但對老師的話和動作依然迷惑不解,因為當時除
了能觸摸到的東西外,我幾乎什麼都不懂。
我聞了聞她手里的紫羅蘭,一半兒用文字,一半兒用手勢問道︰“愛就是花的
香味嗎?”
“不是。”莎莉文老師說。
我又想了想。太陽正溫暖地照耀著我們。
“愛是不是太陽?”我指著陽光射來的方向問,“是太陽麼?”
當時在我看來,世界上沒有比太陽更好的東西了,它的熱力使萬物茁壯生長。
但莎莉文小姐卻連連搖頭,我真是又困惑又失望,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老師不能告
訴我,什麼是愛呢?
一兩天過後,我正用線把大小不同的珠子串起來,按兩個大的、三個小的這樣
的次序。結果老是弄錯,莎莉文小姐在一旁耐心地為我糾正錯誤。弄到最後,我發
現有一大段串錯了,于是,我用心想著,到底應該怎樣才能把這些珠子串好。莎莉
文老師踫踫我的額頭,使勁地拼寫出了“想”這個字。
這時,我突然明白了,這個字原來指的是腦子里正在進行的過程。這是我第一
次領悟到抽象的概念。
我靜靜地在那里坐了許久,不是在想珠子的排列方式,而是在腦海中用新的觀
念來尋求“愛”的解釋。那天,烏雲密布,間或有陣陣的細雨,突然間太陽突破雲
層,發出耀眼的光芒。
我又問老師︰“愛是不是太陽?”
“愛有點兒像太陽沒出來以前天空中的雲彩。”老師回答說。她似乎意識到我
仍然是困惑的,于是又用更淺顯、但當時我依然無法理解的話解釋說︰“你摸不到
雲彩,但你能感覺到雨水。你也知道,在經過一天酷熱日曬之後,要是花和大地能
得到雨水會是多麼高興呀!愛也是摸不著的,但你卻能感到她帶來的甜蜜。沒有愛,
你就不快活,也不想玩了。”
剎那間,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我感覺到有無數無形的線條正穿梭在我和其
他人的心靈中間。
從一開始,莎莉文小姐就像對待其他听黨正常的孩子那樣和我對話,惟一不同
的是,她把一句句話拼寫在我手上,而不是用嘴說。如果我無法明白那些用來表達
思想的字句或成語時,她會提醒我;當我無法與別人溝通時,她也會從旁邊立即提
示我。
這種學習過程延續了許多年,一個耳聾的孩子根本無法在數月甚至數年間學會
掌握最簡單的日常生活用語,而且能馬上靈活運用。正常的孩子學說話是靠不斷的
重復和摹仿。在家里,听大人說話,腦子跟著活動,聯想說話的內容,同時也學會
表達自己的思想,但耳聾的孩子卻無法自然地交流思想。莎莉文小姐意識到了這一
點,用各種方法來彌補我的缺陷。她盡最大可能反反復復地、一字一句地重復一些
日常用語,告訴我怎樣和別人交談。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才敢主動張口和別人
交談,又過了更長一段時間,才知道在什麼場合說什麼話。
聾人和盲人很難領會談話中的細微之處。那些既聾又盲的人遇到的困難又會大
多少倍啊!他們無法辨別人們說話的語調,沒有別人的幫助,領會不了語氣的變化
所包含的意思。他們也看不見說話者的神色,而神色是心靈的自然流露。
我接受教育的第二個階段是學習閱讀。
則能用字母拼幾個字後,莎莉文老師就給我一些硬紙片,上面有凸起的字母。
我很快就知道了,每一個突起的字都代表某種物體、某種行為或某種特性。我有一
個框架,可以用所學到的字在上面擺出短句子。但我在用這些硬紙片排列短句之前,
習慣于用實物把句子表現出來。比如我先找出寫有“娃娃”、“是”、“在……上”
和“床”的硬紙片,把每個硬紙片放在有關的物體上,然後再把娃娃放在床上,在
旁邊擺上寫有“是”。“在……上”和“床”的卡片,這樣既用詞造了一個句子,
又用與之有關的物體表現了句子的內容。
一天,莎莉文老師讓我把“girl”(女孩)這個詞別在圍裙上,然後站在衣櫃
里,把“is”(是)、“in”(在……里)、“wardrobe”(衣櫃)這幾個詞放在
框架上,這成了一種我最喜歡的游戲。我和老師有時一玩就是幾個小時,屋子里的
東西常常都被我們擺成了語句。
這些拼卡游戲不過是進入閱讀世界的最初階段。不久,我開始拿起“啟蒙讀本”,
來尋找那些我已經認識的字。一旦找到一個認識的字,就像在玩捉迷藏時逮著一個
人一樣興奮不已。就這樣,我開始了閱讀。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沒有正規的課程。即使非常認真地學,也只是像玩游戲,
而不像在上課。莎莉文小姐無論教我什麼,總是用一些美麗的故事和動人的詩篇來
加以說明。如果發現我有興趣,就不斷與我討論,好像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小女孩。
孩子們討厭的事,如學語法,做算術題,以及較為嚴格地解釋問題,在她的耐心指
導下,我做起來都興趣盎然。這些都成了我最美好的回憶。
我無法解釋莎莉文小姐對我的快樂和願望所表現的特有耐心,或許是和盲人長
期接觸的緣故吧!她有一種奇妙的描述事物的才能。那些枯燥無味的細節,她一帶
而過,使我從不會感到乏味和膩煩;她也從來不會責備我是否忘了所交代的功課。
她可以把枯燥無味的科學知識,生動逼真、循序漸進地為我作解釋,使我自然而然
地記住了她講的內容。
我們經常坐在戶外,在陽光照耀的樹林里讀書、學習。在這里,我學到的東西
飽含著森林的氣息——樹脂的松香味混雜著野葡萄的芬芳。
坐在濃郁的樹蔭下,世界萬物都是可供我學習的東西,都能給我以啟迪。那些
嗡嗡作響、低聲鳴叫、婉轉歌唱或開花吐香的萬物,都是我學習的對象。青蛙、螞
蚱和蟋蟀常常被我捉住,放在捂起的手心里,靜靜地等候著它們的鳴叫。還有毛茸
茸的小雞、綻開的野花、木棉、河邊的紫羅蘭,那柔軟的縴維和毛絨的棉籽,那微
風吹過玉米田發出的颯颯聲,玉米葉子互相踫撞的沙沙聲,那被我們抓住的在草地
上吃草的小馬,它那憤怒的嘶鳴以及嘴里發出的青草氣息,都深深烙記在我的腦海
里。
有時候,天才剛剛亮,我就起身溜進花園里,晨霧籠罩著花草。誰能體會到把
玫瑰花輕柔地握在手心里的無限樂趣;誰能知道百合花在徐徐地晨風中搖曳的美姿。
采摘鮮花,有時會一下子抓到鑽在花里的昆蟲,我可以感覺到它們受到外界壓力,
舉翅欲飛,發出的細微振動聲。
我們也喜歡到果園去,在那里,7月初果子便成熟了。毛茸茸的大桃子垂到我
的手中。一陣微風吹過樹林,熟透了的隻果滾落在地。我把落到腳旁的隻果撿起來,
用圍裙兜著,把臉貼在隻果上,體味著上面太陽的余溫,那種感覺是如此的美妙!
我常快樂地跳躍著回家。
我們最喜歡散步到凱勒碼頭,那是田納州西河邊一個荒蕪破敗的碼頭,是南北
戰爭時為了部隊登陸而修建的。我們在那里一呆就是幾個小時,一邊玩一邊學習地
理知識。我們用鵝卵石造堤、建島、築湖、開河,雖然是玩樂,卻也在不知不覺中
上了一課。
莎莉文小姐給我講述了我們這個又大又圓的地球,地球上的火山、被埋在地下
的城市、不斷移動的冰河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奇聞軼事,我越听越覺得新奇。
她用粘土給我做立體的地圖,我可以用手摸到凸起的山脊、凹陷的山谷和婉蜒
曲折的河流。這些我都很喜歡,但卻總是分不清赤道和兩極。莎莉文小姐為了更形
象地描述地球,用一根根線代表經緯線,用一根樹枝代表貫穿南北極的地軸,這一
切都那麼逼真,以至只要有人提起氣溫帶,我腦子里就會浮現出許多一連串編織而
成的圓圈。我想,假若有人騙我說白熊會爬上北極那根柱子,我想我會信以為真的。
算術是我惟一不喜歡的功課,一開始我便對數字不感興趣。莎莉文小姐用線串
上珠子來教我數數兒,通過擺弄草棍來學加減法。但是,每次總是擺不了五六個題,
我就不耐煩了。每天做完幾道算術題,我就會心安理得地認為自己已經盡到責任,
應該可以出去找伙伴們玩了。
動物學和植物學,我也是用這種游戲的方式學習的。
一次,有一位先生寄給我一些化石,他的名字我已忘記。其中有美麗花紋的貝
殼化石、有鳥爪印的沙岩以及蕨類植物化石。這些化石打開了我試圖了解遠古世界
的心扉。我滿懷恐懼地傾听莎莉文小姐講述那些可怕的野獸,它們的名字古怪而且
很難發音。這些猛獸在原始森林中到處游蕩,撕斷大樹的枝葉當食物,最後默默無
聲地死在年代久遠的沼澤地里。很長一段時間,我在夢中老夢見這些怪獸,那陰暗
可怕的地質時期同現在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現在的人們該是多麼快樂啊!陽光普照大地,百花爭芳吐艷,田野中回蕩著我
那匹小馬悅耳的蹄聲。
又有一次,有人送給我一個美麗的貝殼。老師就給我講小小的軟體動物是如何
給自己建造如此色彩斑斕的安身之所的;在水波不興的靜謐的夜晚,鸚鵡螺如何乘
著它的“珍珠船”泛舟在蔚藍的印度洋上的。我听得津津有味,驚訝不已。
在我學過了許許多多有關海洋動物生活習慣的知識和趣聞後,老師送給我一本
名為《馱著房子的鸚鵡螺》的書,從書中我學到了軟體動物的造殼過程。同時也讓
我領悟到,人類智慧的發展如同鸚鵡螺奇妙的套膜把從海水中吸收的物質,轉換成
身體的一部分一樣,成為一顆顆思想的珍珠。
從植物的生長,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莎莉文老師為我買了一株百合花,放在
陽光燦爛的窗台上。不久,一個個嫩綠、尖尖的花蕾伸展出來。花蕾外包著的葉子
如同人的縴細手指一般,緩緩地綻放,好像不願讓人窺見里面艷麗的花朵。可一旦
開了頭,葉子張開的速度便加快了,但依然是井井有條,不慌不亂,一點不失原有
的次序。最為神奇的是,它們其中一定會有一個最大最美麗的,它的姿態要比其他
蓓蕾雍容華貴,似乎躲在柔軟、光滑的外衣里面的花朵知道自己是神聖的百花之王,
等到其他靦腆的姐妹們脫下她們綠色的頭巾後,整個枝頭掛滿了怒放的花朵,芬芳
襲人。
家里擺滿了花盆的窗台上,有一個球形玻璃魚缸。不知道誰在里面放了11只蝌
蚪。我興奮地把手指放進水里,感覺到蝌蚪在手指間自由自在地游動。一天,一個
膽大的家伙竟然跳出魚缸,掉在地板上,等我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了。當我剛一把
它放回水里,它就快速地潛入水底,快活地游起來。它既然曾經跳出魚缸,見識過
了世面,現在卻心甘情願地呆在這倒掛金鐘花下的玻璃房子里,直到變成神氣活現
的青蛙為止。那時它就會跳進花園那頭綠樹成蔭的池塘中,用它那優雅的情歌把夏
夜變成音樂的世界。
就這樣,我不斷地從生命本身汲取知識。是莎莉文老師讓我無憂無慮地生活在
愛的喜悅和驚奇之中,讓生命中的一切都充滿了愛意。她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讓我體味世間一切事物的美,她每時每刻都在動腦筋、想辦法,使我的生活變得美
好和更有意義。她認識到孩子的心靈就像溪水沿著河床子回百轉,一會兒映出花朵,
一會兒映出灌木,一會兒映出朵朵輕雲,佳境不絕。她用盡心思給我引路,因為她
明白,孩子的心靈和小溪一樣,還需要山澗泉水來補充,匯合成長江大河,在那平
靜如鏡的河面上映出連綿起伏的山峰,映出燦爛耀眼的樹影和藍天,映出花朵的美
麗面龐。
每個老師都能把孩子領進教室,但並不是每個老師都能使孩子學到真正的東西。
我的老師與我相親相愛,密不可分,我永遠也分不清,我對所有美好事物的喜愛,
有多少是自己內心固有的,有多少是她賜予給我的。她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是沿著她的足跡前進的。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屬于她,我的才能、抱負和
歡樂,無不由她的愛所點化而成。
莎莉文小姐來到塔斯甘比亞後的第一個聖誕節成為我的空前盛事。家里的每個
人都在為我準備一些意想不到的禮物,而更令人興奮的是我和莎莉文小姐也在為其
他人準備意外的禮物。
我高興得不得了,猜想著人們到底給我什麼禮物。家人們也想盡辦法逗引我,
故意給我一星半點兒暗示,或者一句半句不連續的話語,讓我猜測。我和莎莉文小
姐就玩著這猜謎游戲,我中學會了許多詞的用法,比上課學到的還要多得多。
每天晚上,我們整夜都圍坐在暖烘烘的火爐前玩著猜謎游戲。聖誕節一天天臨
近,我們也越來越興奮。
聖誕前夜,鎮上的學生們邀請我與他們一起歡度佳節。教室中間立著一棵很漂
亮的聖誕樹,上面掛滿了新奇的果子,在柔和的燈光下熠熠發光。那是一段最幸福
的時刻,我興奮不已,圍著聖誕樹又蹦又跳。當我得知每一孩子都可以得到一份禮
物時,高興極了。那些仁慈的人們讓我分發禮物。我忙得不亦樂乎,甚至沒有顧得
上看看自己的禮物,我真巴不得聖誕節馬上到來,我知道這些還不是家里人所暗示
的東西,因為莎莉文小姐說,那些禮物要比這些要好得多呢。不過她叫我耐心些,
明天一早就會知道是什麼東西了。
那天夜里,也就是平安夜,我把長襪掛好,躺在床上,卻久久無法人睡,想看
看聖誕老人什麼時候來,他會做些什麼?後來,我實在困得不行,抱著晚上新得到
的洋娃娃和白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比誰都起得早,全家人都被我的“聖誕快樂”喚醒了。我不僅
在長襪里找到了意想不到的禮物,在桌子上,椅子上,甚至門檻以及每個窗欞上,
我幾乎每邁出一步,都要踫到一件令我驚喜的聖誕節禮物。而當莎莉文小姐送給我
一只金絲雀的時候,我更是高興得無以言表。
我為這只金絲雀取名“蒂姆”。小蒂姆既靈巧又溫順,常常在我手指上跳來跳
去,吃我用手喂的紅櫻桃。莎莉文小姐教會我如何喂養小蒂姆。每天早上吃完早飯
後,我給它洗澡,把籠子打掃得干干淨淨,給它的小杯子里裝滿新鮮的草籽和從井
房打來的水,然後再把一小捆繁縷草掛在它的跳架上。
一天早上,我把鳥籠放在窗台上,然後去打水給它洗澡。回來一開門,感覺到
一只大貓從我的腳底下鑽了出去。起初我並沒在意,可是當我把一只手伸進籠子,
沒有摸到小蒂姆的翅膀,也沒有觸到它尖尖的小嘴時,我心里便明白了,我再也見
不到我那可愛的小歌手了。
我一生中的第二件大事,便是1888年5月的波士頓之行了。從做好出發前的各
種準備,到與老師、母親一同登程,旅途中的所見所聞,以及最後抵達波士頓的種
種情形,一切都宛如昨日,歷歷在目。
這次旅行和兩年前的巴爾的摩之行迥然不同。此時我已不再是當時那個易于激
動興奮,一會兒也閑不住地在車上跑來跑去的小淘氣了。我安靜地坐在莎莉文小姐
身旁,專心致志地听她給我描述車窗外所見的一切︰美麗的田納西河,一望無際的
棉花地,遠處連綿的山丘,蒼翠的森林和火車進站後蜂擁而至的黑人。他們笑著向
火車上的旅客招手,來到一節節車廂叫賣香甜可口的糖果和爆米花。
坐在我對面位子上的是又大又破舊的布娃娃南茜,我為她穿上一件用方格花布
新做的外衣,頭帶一頂弄得很皺的太陽帽,一雙用玻璃珠子做的眼楮目不轉楮地直
盯著我。有時老師講述得不那麼吸引人時,我便想起了南茜,把她抱在懷里,不過
我通常都相信她是熟睡了的。
這以後恐怕再也沒有機會提到南茜了。它到達波士頓以後簡直是慘不忍睹,全
身粘滿了泥土——大概是我在車上逼迫它吃殘屑,它怎麼也不肯吃,而我偏要它吃,
結果弄了一身泥。柏金斯盲入學校的洗衣女工看到娃娃這麼髒,便偷偷地把它拿去
洗了個澡。可我那可憐的南茜怎麼經得起用水洗呵。等我再見到它時,已成了一堆
亂棉花,要不是它那兩個用珠子做的眼楮以怨恨的目光瞪著我,我簡直都認不出它
了。
火車終于進站,我們到達波士頓了,仿佛一個美麗的童話故事變成了現實。只
是“從前”變成了“現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變成了“近在眼前”。
一到柏金斯盲入學校,我就在那里和盲童交上了朋友。當我知道他們會手語時
真是高興極了,我終于可以用自己的語言同其他孩子交談了,怎能不叫我高興呢?
在這以前,我一直像個外國人,得通過翻譯同人說話。而在這里——柏金斯盲入學
校里,孩子們說的都是郝博士發明的手語,我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國度。
過了好些日子,我才知道我的新朋友也都是盲人。我知道自己看不見,但卻從
來沒有想到那些圍著我又蹦又跳、活潑可愛的小伙伴們也看不見。至今還記得,當
我發覺他們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和我談話,讀書也用手指觸摸時,我是多麼驚奇,又
多麼痛苦啊!雖然他們早已經告訴我,而我也知道自己身體上的缺陷,但我一直模
模糊糊地認為,既然他們可以听到,必然是有某種“第二視覺”,萬萬沒有想到,
原來一個又一個孩子也像我一樣一點兒也看不見。
但是他們是那麼高興,那麼活潑,同他們一起沉浸在這種快樂的氣氛中,我很
快就忘掉了痛苦。
在波士頓,和盲童們在一起,使我感到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樣。日子一天天飛快
地過去,每天我都在熱切地尋求一個又一個快樂的歷程。我把波士頓看成是世界之
始,也是世界之末,我幾乎不能相信,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更廣闊的世界。
在波士頓期間,我們參觀了克邦山,在那里,莎莉文小姐給我上了第一堂歷史
課。當我知道這座山就是當年英雄們激戰的地方時,真是激動萬分。我數著一級級
台階,越爬越高,心里面想像著英雄們奮勇攀爬,居高臨下向敵人射擊的情形。
第二天,我們乘船去普利茅斯。這是我第一次海上旅行,也是第一次乘輪船。
海上的生活真是豐富而又熱鬧!但機器的隆隆聲,使我感到像是在打雷,心想若下
了雨,便不能在戶外野餐了,心中一急,竟哭了起來。
普利茅斯最令我感興趣的是當年移民們登陸時踩過的那塊大岩石。用手摸著這
塊岩石,仿佛當年移民們艱苦跋涉的偉大事跡栩栩如生地展現在我眼前。在參觀移
民博物館時,一位和藹可親的先生送給我一塊普利茅斯岩石的模型。我時常把它握
在手上,撫摸它那凸凹不平的表面、中間的一條裂縫以及刻在上面的“1620年”,
腦海里浮現出早期英國移民的一樁樁可歌可泣的事跡。
他們的輝煌業績在我幼小心靈里是多麼崇高而偉大呵!在我心目中,他們是在
異鄉創建家園的最勇敢、最慷慨的人。他們不但為自己爭取自由,也為其同胞爭取
自由。但是若干年後,我知道了他們的宗教**行為後,又使我深深地感到非常驚
訝和失望。
在波士頓我認識了不少新朋友,其中有威廉•韋德先生和他的女兒,他們的仁
慈和熱情使我至今不能忘懷。有一天,我們到貝弗利去拜訪他們的農場,當我們穿
過美麗的玫瑰園時,兩只狗跑來迎接我們,大的叫利昂,小的長著一身卷毛,搭拉
著兩個長耳朵,名叫弗里茨。農場里有許多馬,跑得最快的一匹叫尼姆羅德,它把
鼻子伸進我的手里,要我拍拍它,給它一塊糖吃,這些都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我還記得,那個農場靠近海邊,我生平第一次到海邊的沙灘上玩耍。沙子又硬
又光滑,同布魯斯特海濱的松軟而尖銳,混合海草和貝殼的沙子完全兩樣。韋德先
生告訴我,許多從波士頓啟航開往歐洲的大輪船都要經過這里。以後,我又多次見
到他,他永遠是那麼和藹可親。說實在的,我之所以把波士頓稱為“好心城”,就
是因為他的緣故。
柏金斯盲入學校放暑假之前,莎莉文老師和好友霍布舍夫人已經安排好了,我
們一起到科德角的布魯斯特海濱度假。我興奮極了,腦海里盡是未來愉快的日子,
以及有關大海的各種神奇而有趣的故事。
那年暑假,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大海。我一直沒有機會接近海洋,甚至連海水的
咸味都沒有嘗過。不過我曾在一本厚厚的叫做《我們的世界》的書中,讀過一段有
關大海的描寫。使我對海洋充滿了好奇,渴望能夠觸摸一下那茫茫的大海,感受一
下那洶涌澎湃的波濤。當我知道我的夙願終于就要實現時,小小的心髒激動得跳個
不停。
她們一替我換好游泳衣,我便迫不及待地在溫暖的沙灘上奔跑起來,毫不猶豫
地跳進冰冷的海水中。我感到巨浪的沖擊和沉浮,令我快樂得有些顫栗。突然,我
的腳不小心撞上了一塊岩石,隨後一個浪頭打在我頭上。我伸出雙手,拼命想要抓
住什麼東西,可是只有海水和一些絆在臉上的海草。無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濟于事。
浪花好像和我玩耍一樣,把我拋來拋去,弄得我暈頭轉向,真是可怕極了。在我的
腳下沒有了廣大而堅實的土地,除了這陌生、四面八方向我涌來的海浪外,似乎世
上所有一切都已不復存在了,沒有生命,沒有空氣,沒有溫暖,沒有愛。
最後,大海似乎對我這個新的玩物厭倦了,終于又把我們拋上了岸邊。莎莉文
小姐立即緊緊地把我抱在了懷里。哦,多可親、多溫暖的懷抱啊!當我從恐懼中恢
復過來後,第一句話就是︰“是誰把鹽放在海水里的?”
同海水第一次接觸,我就嘗到了大海的厲害。打那以後,我便不敢下海了,就
愛穿著游泳衣,坐在大岩石上去感受海浪打著岩石,濺起了驟雨般的浪花,向我迎
頭沒來。我可以感覺到浪花在猛烈地拍打海岸,小鵝卵石在滾動,狂怒的海浪似乎
在搖撼著整個海灘,空氣也隨著海浪在顫動。海浪打在岩石上破碎了,退了下去,
隨後又聚攏來,發起更猛烈的沖擊。我一動不動地死死扒著岩石,任憑憤怒的大海
沖擊和咆哮!
我對海岸眷戀不舍,那種純淨、清新的氣味,可以使人變得更清醒、更冷靜。
貝殼、卵石、海草以及海草中的小生物,都對我有無窮無盡的吸引力。
一天,莎莉文小姐在岸邊淺水中捉到一個正在曬太陽的很奇特的家伙。那是一
只長得很大的馬靴蟹,我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東西,好奇地去摸它,它怎麼會把房子
背在背上呢?我突然心生一念,把它拿回去喂養該有多好,于是我抓著它往回拖。
大螃蟹很重,拽著它在地上拖,費了九牛二虎的氣力,才拖了一里半路。
回到家里,我纏著莎莉文小姐把它放在井旁的一個我認為安全的水槽里。但是
哪里想到,第二天早上到水槽邊一看,螃蟹沒有了!沒有人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
也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溜走的。一時間我又氣又惱,但是,漸漸地,我也認識到把
那可憐的不會說話的東西圈在這里,是既不仁不義又不明智的。過了些時候,我想
它大概是回到大海里去了吧,心情又愉快起來。
那年秋天,我滿載著美好的回憶,回到了南方家鄉。每當我回想起這次北方之
行,心中便充滿了歡樂。
這次旅行似乎是我一切新生活的開始。清新、美麗的世界,把它所有的寶藏置
于我的腳下,可以讓我盡情地俯拾新的知識。我用整個身心來感受世界萬物,一刻
也閑不住。我的生命充滿了活力,就像那些朝生夕死的小昆蟲,把一生擠到一天之
內。我遇到了許多人,他們都把字寫在我手中來與我交談,我們的思想充滿了快樂
的共嗚。這難道不是奇跡麼?我的心和其他人的心之間,原來是一片草木不生的荒
野,現在卻花紅草綠,生氣勃勃。
那年秋季,我和家里人是在離塔斯甘比亞大約14英里的一座山上度過的。山上
有我們家的一座避暑用的小別墅,名叫“鳳尾草石礦”,因附近有一座早已被廢棄
的石灰石礦而得名,高高的岩石上有許多泉水,泉水匯合成3條小河,蜿蜒曲折,
遇有岩石阻擋便傾瀉而下,形成一個個小瀑布,像一張張笑臉,迎接客人。空曠的
地方長滿了鳳尾草,把石灰石遮得嚴嚴實實,有時甚至把小河也蓋住了。山上樹木
茂密,有高大的橡樹,也有枝葉茂盛的長青樹。樹干猶如長滿了苔蘚的石柱,樹枝
上垂滿了長青藤和寄生草,那柿樹散發出的香氣彌漫在樹林的每一個角落,沁人心
脾,令人神魂飄蕩。有些地方,野葡萄從這棵樹上攀附到那棵樹上,形成許多由藤
條組成的棚架,彩蝶和蜜蜂在棚架間飛來飛去,忙個不停。傍晚時分,在這密林深
處的萬綠叢中,散發出陣陣清爽宜人的香氣,怎不叫人陶醉,使人心曠神信呢!
我們家的別墅座落在山頂上的橡樹和松樹叢中,雖然簡陋,但環境優美。房子
蓋得很小,分為左右兩排,中間是一個沒有頂蓋的長長的走廊。房子四周有很寬的
游廊,風一吹過,便彌漫著從樹上散發出的香氣。我們的大部分時間是在游廊上度
過的,在那里上課、吃飯、做游戲。後門旁邊有一棵又高又大的白胡桃樹,周圍砌
著石階。屋前也有很多樹,在游廊上就可以摸到樹干,可以感覺到風在搖動樹枝,
樹葉瑟瑟飄落。
經常有很多人來這里探望我們。晚上,男人們在篝火旁打牌、聊天、做游戲。
他們夸耀自己打野禽和捉魚的高超本領,不厭其煩地描述打了多少只野鴨和火雞,
捉住多少凶猛的鮭魚,怎樣用口袋捉狡猾透頂的狐狸,怎樣用計捉住靈敏的松鼠,
如何出其不意地捉住跑得飛快的鹿。他們講得繪聲繪色,神乎其神。我心想,在這
些計謀多端的獵人面前,豺狼虎豹簡直連容身之地都沒有了。
最後,听得人了迷的人們散開去睡覺了,講故事的人總是這樣祝大家晚安︰
“明天獵場上再見!”這些人就睡在我們屋外走廊臨時搭起的帳蓬上。我在屋里甚
至可以听到獵狗的叫聲和獵人的鼾聲。
破曉時分,我便被咖啡的香味、獵槍的撞擊聲以及獵人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喚醒,
他們正在準備出發。我還可以感覺到馬蹄的聲音。這些馬是獵人們從城里騎來的,
拴在樹上過了一整夜,到早晨便發出陣陣嘶鳴,急于想掙脫繩索,隨主人上路。獵
人們終于一個個縱身上馬,正如民歌里所唱的那樣︰“駿馬在奔馳,韁繩索索,鞭
嘎嘎,獵犬在前,獵人呵!出征了。”
中午時分,我們開始準備午餐。在地上已經掘起的深坑里點上火,架上又粗又
長的樹枝,用鐵線穿著肉串在上面燒烤。黑皮膚的僕人繞著火蹲著,揮動長長的枝
條趕蒼蠅。烤肉散發出撲鼻的香味兒,餐桌還未擺好,我的肚子就嘰哩咕嚕地叫開
了。
正當我們熱熱鬧鬧地準備野餐時,獵人們三三兩兩地回來了。他們疲憊不堪,
馬嘴里吐著白沫兒,獵犬搭拉著腦袋跑得呼哧呼哧直喘,問有什麼收獲,卻什麼也
沒有獵到。
用餐時,每個人都自稱說看見了一只以上的鹿,而且是近在颶尺,眼看獵犬要
追上,舉槍要射擊時,卻突然不見了蹤影。他們的運氣真好像童話故事里的小男孩,
那男孩說,他差點兒發現一只兔子,其實他看見的只是兔子的足跡。很快,獵人們
便把不愉快的事統統丟到了腦後,大家圍桌而坐。不過,端上來的不是鹿肉,而是
烤牛肉和烤豬肉,誰讓他們打不到鹿呢?
這年夏天,我在山上養了一匹屬于自己的小馬。我叫它“黑美人”,這是我剛
看完的一本書的名字。這匹馬和書里的那匹馬很相似,尤其是那一身黑油油的毛和
額上的白星簡直是一模一樣。我騎在它的背上度過了許多快樂的時光。馬溫馴時,
莎莉文小姐就把韁繩松開,讓它自由漫步。馬兒一會兒停在小路旁吃草,一會兒又
咬小樹上的葉子。
上午我不想騎馬時,早餐後就和莎莉文小姐到樹林中散步。興之所至,便故意
讓自己迷失在樹林和葡萄藤之間,那里只有牛馬踏出的小路。遇到灌木叢擋路,就
繞道而行。歸來時,我們總要帶回幾大束桂花、秋麒麟草、鳳尾草等等南方特有的
花草。
有時候,我會和米珠麗及表姐妹們去摘柿子。我不愛吃柿子,但我喜歡它們的
香味兒,更喜歡在草叢和樹葉堆里找它們。我們有時還去采各種各樣的山果,我幫
她們剝栗子皮兒,幫她們砸山核桃和胡桃的硬殼,那胡桃仁真是又大又甜!
山腳下有一條鐵路,火車常在我們跟前疾駛而過,有時它發出一聲淒厲的長鳴,
把我們嚇得連忙往屋里跑。妹妹卻會緊張而且興奮地跑來告訴我,有一頭牛或一匹
馬在鐵路上到處行走,卻絲毫不為尖銳的汽笛聲所動。
離別墅大約1英里之外,有一座高架橋,橫跨在很深的峽谷上,枕木間的距離
很大,走在橋上提心吊膽,就仿佛踩著刀尖。
我從來沒有想過去走這座橋,直到有一天,莎莉文小姐帶著我和妹妹在樹林中
迷失了方向,轉了好幾個小時也沒有找到路。
突然,妹妹用小手指著前面高聲喊道︰“高架橋,高架橋!”其實,我們寧願
走其他任何艱難的小路,也不願過這座橋的,無奈天色將晚,眼前就這麼一條近道,
沒有辦法,我只好踞著腳尖,去試探那些枕木。起初還不算很害怕,走得也還很穩,
猛然間,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了“噗噗、噗噗”的聲音。
“火車來了!”妹妹喊道。要不是我們立即伏在交叉柱上,很可能就要被軋得
粉碎。好險呵!火車噴出的熱氣撲打在我臉上,噴出的煤煙和煤灰嗆得我們幾乎透
不過氣來。火車奔駛而去,高架橋震動不已,人好像要被拋進萬丈深淵。我們費了
九牛二虎之力重新爬了上來。回到家時,夜幕早已降臨,屋里空無一人,他們全都
出動搜尋我們去了。
經過了那一次波士頓之行,我幾乎每年的冬天都在北方度過。有一次,我到新
英格蘭的一個小村莊去過冬,在那里,我見到了封凍的湖泊和白雪皚皚廣闊的原野。
我第一次領略到了冰雪世界無窮的奧秘。
我驚訝地發現,大自然的怪手剝去了樹木和叢林的外衣,只剩下零星的幾片枯
葉。鳥兒飛走了,光禿禿的樹上只留下堆滿積雪的空巢。高聳的山嶺和廣漠的原野,
到處是一派蕭瑟的景象。冬之神施展的點冰術已使大地僵化麻木,樹木的精靈已退
縮到根部。在那黑洞洞的地下蜷縮著睡熟了的一切生命,似乎都已消失。甚至當太
陽大放光明時,白天卻仍然是萎縮寒冷的,仿佛它的血管已經枯萎衰老,它軟弱無
力地爬起來,只是為了朦朧地看一眼這個冰冷的世界。
有一天,天氣陰沉,預示著暴風雪即將來臨。沒多久,雪花開始飄落了,我們
跑出屋外,用手去接住那最早飄落下來的雪花。雪花無聲無息、紛紛揚揚地從天空
中飄落到地面,一連幾個小時下個不停。原野變得平整,白茫茫的一片。清早起來,
幾乎分辨不出村莊的原貌了。道路被白雪覆蓋,看不到一個可以辨認道路的標志來,
惟有光禿禿的樹林在雪地里矗立著。
傍晚,突然刮起了一陣東北風,狂風把積雪卷起,雪花四處飛揚。家人圍坐在
熊熊的爐火旁,講故事、做游戲,完全忘卻了自己正處于與外界隔絕的孤獨之中。
夜里,風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我們驚恐萬分。屋檐嘎嘎作響,屋外的大樹左右
搖擺,折斷的樹枝不停地敲打著窗戶,發出可怕的聲音來。
一直到第三天,大雪才停了下來。太陽從雲層中探出頭來,照耀在廣闊白色起
伏的平原上,四周到處是被雪堆積成奇形怪狀的雪丘。
我們在雪地里鏟出一條狹窄的小路,我披上頭巾和斗篷走出來。空氣冷嗖嗖的,
臉頰被風刺得生疼。我和莎莉文老師一會兒在小路中間走,一會兒走到積雪中,深
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一片松林旁,再過去是一大片寬闊的草場。
松樹矗立在雪地中,披著銀裝,像是大理石雕成一樣,聞不到了松葉的芬芳了。
陽光照在樹枝上,就好像鑽石般熠熠閃光,輕輕一踫,積雪就像雨點一樣灑落下來。
雪地上強烈的陽光反射,穿透了蒙在我眼楮上的那一層黑暗。
積雪慢慢地融化,在它還沒有完全消失前,另一場暴風雪又來了,整個冬天,
幾乎踩不著土地。樹木上的冰凌偶爾會融化,可是很快又會披上一件相同的白衫;
蘆葦和矮草叢都枯黃了,躺在陽光下的湖面也變得又凍又硬。
那年冬天,我們最喜歡玩的是滑雪橇。湖岸上有些地方非常陡峭,我們就從坡
度很大的地方往下滑。大家在雪橇上坐好,一個孩子使勁一推,雪橇便往下猛沖。
穿過積雪,躍過窪地,徑直向下面的湖泊沖去,一下子穿過閃閃發光的湖面,滑到
了湖的對岸。真是好玩極了!多麼有趣的游戲!在那風馳電掣的一剎那,我們似乎
與世界脫了節,御風而馳,飄飄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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