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亞迪
一、童年
一九一四年,中國。封建帝制剛剛結束了它在中國的統治,新的思潮風起雲涌。經過洋務運動後,中國呈現出一種貌似生機勃勃,實則雜亂無章的局勢,各種人物爭相在中國這個大的舞台上粉墨登場。一九一四年至一九四九年,中國歷經了極為動蕩不安的時期,在連年的戰爭和農業欠收的雙重打擊下,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但這一時期也是中國蒙福的一個時期,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時期。一九一四年,在華的外國傳教士共有三萬多人,全國信徒有十多萬人,在痛苦艱難的時勢下,中國卻正進入一個空前的福音大興旺時期。上帝的祝福沒有忘記這個有著四億多人口的大國。
一九一四年農歷六月,安徽蚌埠正值悶熱無比的夏季,太陽直直地照射著,沒有一絲風,鳥不鳴,樹枝也不動,整個城市都被濕悶而凝郁的空氣所籠罩。在蚌埠一座中等人家的院落里,氣氛更加緊張沉悶︰女主人在房間里痛苦呻吟,接生婆和佣人們忙里忙外,男主人在外面踱來踱去,卻又干著急幫不上忙。過了不久,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聲終于劃破了這沉悶的空氣,緊接著又傳來接生婆高興的喊聲︰“是個男孩,是個男孩。”剛才在外面一直低頭焦躁地不停踱步的男主人一听是個男孩,高興得直搓著手,臉上立即露出了寬慰的笑容。于是愉快喜慶的氣氛沖破了空氣的沉悶,充盈在整個院落中。
這個家的男主人姓袁,名禹庭,廣東東莞人,因父親跟隨著同是廣東籍的鐵路工程設計師詹天佑先生,修築著名的京張鐵路,就從南方遷到北京南口鎮落戶。袁禹庭從小受過良好的西式教育,懂英文,因父母早故,袁禹庭長大後就子承父業,在鐵路部門工作。由于鐵路部門流動性較大,袁禹庭就帶著妻子來到安徽蚌埠就職,任鐵路行李員,專營行李過磅,有固定的收入,在當時稱得上是小康之家。袁禹庭是家中獨子,傳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所以頭胎就生了個兒子,對他來說是最高興的事。女主人姓羅名孝純,家庭背景與丈夫袁禹庭相似,羅氏父親祖籍也是廣東,當時在天津鐵路部門工作,專營財務工作,與袁家屬老世交。羅氏也是獨養女兒,被父母寵愛有加,雖生在封閉落後的時代,但因是家中的獨女,加上家庭條件許可,所以不僅沒有纏過足,而且受過良好的教育,畢業于女子師範學校。羅氏心靈手巧,有一手刺繡的好手藝。羅氏與其母篤信佛教,無論走到何處,都帶著一串長長的念珠。
袁禹庭夫婦喜得貴子,自然對孩子寄托了無限希望,所以就給孩子起名為袁振邦,小名就按廣東人的習慣稱為阿邦。在那個社會無比動蕩的時代,袁家上下對這個出生不久的小生命寄托了振興國家的宏偉願望,這也是他們當時所知道、所理解的最偉大的願望。
但這個小生命也讓他的父母時時處在擔心之中,最主要是因孩子的身體問題。這孩子是不足月出生的,臨產時只有七個月。俗話說,七活八不活,這七個月就生下來的孩子雖然活了,但卻很難養。最初是不怎麼會吃東西,吃了東西後又經常拉肚子,成天生病,瘦弱非常。袁羅氏自己的身體也不好,再加上沒有奶水,所以阿邦從小就喝牛奶,全家人都圍著這個小生命轉,養得很嬌,可是小東西還是三天兩頭地出問題。孩子稍長大後,更是成天泡在藥罐里。像所有先天不足的孩子一樣,小阿邦比其他同齡的孩子個頭小、走路晚、說話晚。盡管出生後營養在當時算是不錯,但阿邦的身體還是一直都比同齡人弱。袁氏夫妻為了使孩子健康成長,就按迷信的說法,給孩子認了個干媽。算命先生說,阿邦福淺,要找個以四條腿的動物為姓的女人認干媽,才穩當,小命才不會跑掉,找姓羊、姓馬的都行。最後袁氏夫婦就為兒子找了個姓楊的女人做干媽,雖然這“楊”不是那“羊”,但畢竟了卻一樁心事,圖個好意頭。
小阿邦一歲後,因父親工作調動,就隨父母一起遷到了徐州,袁禹庭在徐州火車站售票房工作,負責賣車票。在徐州的這八年中,袁家無意識地進入了一個經濟頂盛時期,也進入了一個全家人長期痛苦不安的時期。
到徐州工作時,袁禹庭正當盛年。他腦子靈活手腳快,再加上受過良好的教育,所以他不僅很快適應了工作環境,而且還迅速發現了一條不用本錢就能賺大錢的捷徑。當時社會上流通兩種錢幣︰一種是銀元,一種是中國銀行印的新鈔票。這兩種錢幣在銀行里面值相等,但在老百姓手中,價值相差卻很大。因為當時社會局勢動蕩,新鈔票面臨貶值的危險,所以老百姓不相信新鈔票,只相信銀元,在黑市上一塊錢的銀元相當于一塊五的新幣。從事這種換幣生意的人都能發財。袁禹庭賣火車票時,每天能經手幾百塊錢,這里面有銀元,也有新票,而車站結賬時,兩者都可以。袁禹庭就把收到的銀元拿到黑市上換新鈔票,然後完全用新鈔票向車站結賬,除能補足欠車站的款項外,還可以自己獲一大筆利潤。這樣他每月利用工作之便兌換銀元所得的錢,是他工資的幾倍,家底隨之日益豐厚。袁禹庭辦起了自己的飲料廠,在戲園子里有了寫著自己名牌的包廂,花錢大手大腳,家里有男女佣人,前呼後擁,全家一派興旺景象。小阿邦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他只要想去哪里,就立刻有佣人來抱著他去;想要什麼,就立即能得到。洗澡、看戲都有專人伺候著他,那是他最享受的一段時間。他的父親用自己的小聰明與小手段,為兒子成就了一生中肉身生活最幸福的時期,也成就了兒子一生中思考人生意義的開端。
中國有句古話,不義之財發不得。袁禹庭發財不是靠勞力,不是靠正當生意,所以錢來得不光明,去的也就不干淨。這種不用費力費腦賺來的錢,使袁禹庭認為賺錢太容易了,關鍵是怎麼享受這些錢,于是漸漸地,他就沾染了一切有錢人都容易染上的壞毛病︰吃喝嫖賭,無所不嗜、無所不沾。他的整個家庭在享受到金錢所帶來的歡樂時,也很快地飽嘗了金錢所帶來的惡果。因袁禹庭在外面的**行為,使得他與妻子的關系很快陷入僵局。家里從此失去了寧靜,夫妻倆常常是一見面就爭吵不休,吵完之後就是僻哩叭啦的砸東西的聲音,之後就是妻子痛哭的聲音,再之後就是丈夫離家時的摔門的聲音,再之後就是死一樣的寂靜。每次吵完架後,袁禹庭都會幾天不回家,但只要一回家,夫婦倆就又繼續吵。小阿邦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吵,但知道這不是好事,所以一看他們吵就非常害怕,又不敢哭,只有縮在一個角落里,瑟瑟發抖。母親平時很少帶他玩,只是讓佣人來帶他玩,她自己每天除了念佛就是打麻將。父母雖然不和,但對他還是很喜歡,因為他是這個單傳家庭里的單傳繼承人。父親偶爾也會抱著他出去玩,母親心情好時也會很疼愛他,但心情不好時,他也很容易就成為父母的出氣筒。父親對他態度會很生硬,母親對他也很厭煩。有時他也會挨打,父親會用手指敲他的腦門,廣東話叫做“吃菱角”;母親則趁他還光著屁股睡在被窩里時,用藤條打他的屁股。總之,父母要隨著自己的心情來定奪對孩子之愛的程度︰有時是過度地溺愛,有時是過份地苛責。小阿邦七歲的時候,父親把他送進一所私墊學堂里,接受中國最傳統的教育。老師是一位留著胡子的晚清學士。一進去讀書時,老師坐在中間,先讓小孩子們站成一排,在孔夫子像前下拜,之後就是沒完沒了地背書︰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背好了,老師會口頭鼓勵幾句;但背不好,就要挨板子。老師總拿著一條細尺子,每天一上學就讓學生上台挨個背昨天念的書,不會背書的就要自覺地把手伸出去挨打。小阿邦雖然在學習上較有靈氣,但也有挨板子的時候。板子打在手心上很痛,有時會留下很深的印子,但老師說︰“就得打!不打不成才,那些狀元們都是打出來的。”這位老先生留給小阿邦一生最值得紀念的東西,不是他的板子,而是他在開學第一天為阿邦取的一個學名︰袁相臣。這個名字與他原來的名字“振邦”在意義上相同,只是這個學名把振興國家的具體內容表達出來了——小阿邦振國興邦的具體目標,就是將來要做宰相大臣。“袁相臣”這個由第一位啟蒙老師所起的名字,從此就成了阿邦的正式名字。
一九二三年,袁相臣九歲時,因父親不思悔改,在歧路上越走越遠,無節制地吃喝嫖賭,不僅花光了所賺到的錢,還虧空了大量的公款,最後終于東窗事發,被單位開除了公職。徐州鐵路局給袁禹庭兩條出路︰一是賠償欠款,二是入監獄,由他自己任選。走投無路的袁禹庭賣掉了飲料廠,賣掉了所有的家產,仍不夠還欠款;最後還是在天津鐵路局工作的岳父不計前嫌,幫他還清了其余的款項,才使他免受牢獄之苦。于是一家三口經過了大起大落後,兩手空空地回到天津,暫居在外祖父家中。
徐州這八年的生活給袁家帶來了一場夢,夢醒了,但陰影卻沒有散去。袁氏夫妻的感情因這八年的蹉跎,再也回不到溫馨的從前了。袁禹庭到天津後身無分文,面臨生活上的困難,四處找工作,但因時局不好,加之他本人不光彩的過去,所以一般的單位也不敢用他。最後還是岳父出面,托人介紹他去京張鐵路做電報員。但過了不久,因軍閥混戰,鐵路也不景氣,最後發不出工資,于是袁禹庭又不得不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在北京東華門大街的真光電影院收門票。這期間因袁禹庭的工作和收入都不穩定,所以孩子和老婆還是留在岳父家里。剛有了一點起色的小家庭又分散了。
在徐州的八年也是小相臣性格形成的關鍵時期,他的身上明顯地有著一切破碎家庭的孩子們都有的性格矛盾性︰膽小怕羞但又嫉惡如仇;在溺愛中卻又感受不到愛;不善表達卻又性格倔強;馬馬虎虎卻又敏感脆弱;性格單純卻又憂郁;缺乏安全感,缺乏知心的朋友。小相臣就帶著這樣的矛盾成長著。到天津後,他迎來了自己精神上第一個釋放的時期。
因為相臣的外祖父羅子剛先生只有一個女兒,所以女兒的唯一孩子就成了老人的心肝寶貝。相臣在外祖父家里享受到了充分的家庭溫暖,過了一段耳邊沒有爭吵聲的日子,這也是他一生覺得最好玩的時期。外祖父在天津勸業場旁的租界租了樓房,當時能租得起樓房的人也不是很多。他還把相臣送進一所新式小學讀書。學校的功課並不緊張,加上相臣以前讀過私墊,認識很多字,所以上洋學就更輕松。這一時期,相臣還結識了許多新朋友,成天在街上奔來跑去地瘋玩,有時也和小朋友一起大聲地唱︰“小白菜,地里黃,二三歲呀,沒了娘。”
他最喜歡的玩具是刀,這也是大多數男孩最忠愛的玩具。他向家里人要刀,但家人沒有給他買,于是小朋友就教他如何自己做刀︰把一塊鐵片放在鐵軌上,等火車一輾過去,車輪就會自然地把鐵片壓成一把刀。有一次,他看到一個小朋友有一把小寶劍,非常好看,他就偷偷地拿過來,悄悄拿回家,也不敢讓家人知道,又不能拿出去玩,他就把這把寶劍放在一個小箱子里。這小箱子裝滿了他所喜歡的小玩意︰小刀、彈珠、小泥人等,他最喜歡的是這把寶劍,但只能是沒有人在場時偷著看一眼,然後又趕忙把箱子蓋上,以免別人發現。還有一次他想買玻璃彈珠,但母親不給錢,于是他就趁外祖父不注意,偷了外祖父的一個銅板,買了幾顆彈珠。他是彈彈珠的好手,與小朋友交戰時,往往大獲全勝,每次都能贏回幾個彈珠,有時還能贏一點小錢,贏了錢就去買吃的。有一回,他也偷過一塊小毛巾。但他基本上沒干過太出格的壞事。
在天津還有一個好玩的地方,就是去離外祖父家不遠的一個廣東老鄉家里。這家廣東老鄉姓梁,也是在鐵路工作,家境比羅家還略好。相臣叫女主人二嬸,二嬸的婆婆與相臣的外婆同姓黃,又是同鄉,就結拜為干姐妹,所以袁羅氏就常來與二嬸聊天,相臣就隨著一起來。二嬸家里最大的孩子阿珍比阿邦小五歲,阿邦就常揪著阿珍的小辮,欺負她,而阿珍也許是因為小的原因,卻並不介意。相臣也經常在梁家吃飯,梁家祖父過生日時,請羅氏全家,並為小孩子單開一桌,阿邦就做孩子王,把雞腿搶過來自己吃掉。
偶爾犯錯母親要打時,相臣就喊外祖父母幫忙,所以這期間他所受的皮肉之苦也少了很多。因為羅家全家都愛玩麻將,所以晚上相臣還和外祖父母、母親一起打麻將,生活悠閑而快樂。這時期相臣最主要的事情就是以各種方法玩以前不會玩的各種游戲,以及干一些小小的壞事,享受以前在徐州因被家里的佣人、及各種規矩所束縛而得不到的自由。
二、尋求
袁禹庭初去真光電影院任職時,是負責收門票。干了一段時間後,袁禹庭自己寫了一份英文簡歷,送給華北電影公的經理。經理一看,才發現原來老袁是個很有文化的人,並且懂英文,收門票太可惜了,就把他調到辦公室,負責進口片子的審核。袁禹庭的收入、住房都比以前好了很多,就在一九二七年秋把兒子接來,送進電影院附近的一所青年會辦的教會學校讀書。他之所以把相臣送到教會學校讀書,一是因為學校離電影院近,從東華門穿過金魚胡同,就到了米市大街的學校,免得接送;二是因為教會學校從小學起就教英文,袁禹庭想讓兒子多學英文,多接受好的教育,與信仰問題一點關系都沒有。于是相臣就離開母親和外祖父母,與父親一起來到北京,繼續讀小學。
相臣在青年會學校開始讀四年級。一個完全嶄新的世界在他眼前鋪開了。青年會的學校實行會員制,凡入校的就都必須入會。青年會的會員以繳納的會金多少分為幾個等次,有甲種會員、乙種會員、丙種會員。繳付的會金越多,可享受的權益越多,這權益就是學校的活動設施,如免費的羽毛球場地和器材,免費在學校浴池洗澡等。學校里讓他最覺得新鮮的東西有兩樣,一是有一個白皮膚、黃頭發、藍眼楮的女老師,教相臣學他一竅不通的英文;另一個是學校專門有一門課叫《聖經》研讀,課上講一些聖經章節,還要求學生背誦部分章節。相臣在這里開始知道了耶穌的名字,也知道了一些基督教的基本常識。背書對相臣來說輕車熟路,但英文課倒是激起他很大興趣。他很認真地跟著那位中文名叫蕭安娜的美國老師學習,從發音、字母開始,每一個環節都很認真。蕭老師也很快就特別喜歡上這位插班的學生,覺得他聰明、听話,又有語言天賦。蕭老師總愛讓相臣回答問題,漸漸地他們師生之間開始有了一種與眾不同的默契。相臣的各科成績都非常好,他身上在天津養成的玩性和野性,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改掉,代之而起的是一個學習認真的好孩子。他的英文作文成績非常好,常被當作範文在班上誦讀;他的英語作業工整,干淨,常披掛在牆上展覽。他很快就因學習好、听老師的話而被選為班長,成了老師所器重的好學生、好幫手。
不久,一位叫石天民的男老師又開始教相臣的國文課。所有的老師都是喜歡好學生的,這位姓石的老師也很快就喜歡上了相臣,而相臣也開始用自己的眼光來細心觀察這兩位自己最喜歡的老師。他很快就發現了這兩位老師與其他老師的不同之處︰別的老師言談行為隨便,但這兩位老師對學生和藹卻又恪守規章;別的老師下課了就是聚在一處抽煙聊天,而這兩位老師卻不參加那些粗俗的閑聊,下課後就認真地備課;別的老師有時對學生粗暴,而這兩位老師卻對學生和顏悅色;別的老師有時發牢騷,這兩位老師臉上卻總帶著喜樂與平安。他感覺到這兩位老師與別人不一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因相臣的媽媽還在天津居住,相臣是與父親一起住在電影院里的一個小房子里,所以兩位老師更關心這個母親不在身邊的學生。相臣經常到蕭安娜老師家中玩,了解到蕭老師原來是傳教士,因嫁給一個姓蕭的中國人,母會就與她斷絕了經濟支持關系,現在靠教書維持生活。人們就按她丈夫的姓,稱她為蕭太太。她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袁相臣因常去她家里玩,就被其他同學戲稱為蕭太太的干兒子。在那段時間里,蕭老師給了相臣母親一般的愛和關懷,她和相臣在師生感情的基礎上建立起了一種忘年式的好朋友的感情。相臣對她無話不談,她也常勸相臣要真心相信耶穌。那時相臣嘴里不表態,心里卻在想︰“我在課堂上听听聖經教訓就夠了。我不能信這外國人的洋教,我還要光宗耀祖,做國家棟梁呢!”
一九三零年秋,相臣升入高中,還是在青年會的這所學校。十六歲的相臣個子長高了,但依舊很瘦弱。他成了一個非常活躍的青年人,學習成績好,愛好體育運動︰打乒乓球、跳高、滑冰,樣樣在行;也愛出風頭︰學校的一些公開活動,如演講比賽什麼的,總能找到他的身影。此時他已是一個初步成熟的青年了,開始思考一些比較長遠的問題,對政治、對社會有積極的參與意識,但又只是處在紙上談兵的初級階段。當時正是民國時期,三民主義思想在中國大行其道,相臣也很時髦地成為三民主義的擁護者。他非常崇拜孫中山先生,認為只有三民主義才是最適合中國的,只有三民主義才是救國主義。他開始大量地讀孫中山先生的著作︰總理遺訓、建國大綱、中山全書等,一一細讀,其中的一些篇章甚至能背下來。袁相臣接受了新思想後,就開始用自己的眼光來審視社會、審視人生。他首先對自己的名字深深地不滿,覺得“相臣”兩個字太腐朽了,流露著晚清的腐味,做為一個有新思想的人是不能要這種名字的。但這個名字大家己叫熟了,在教會學校也用了好幾年了,忽然改一個全新的名字也不太合適。想來想去,他就自己把大臣的“臣”改為熱忱的“忱”,發音雖相同,但整個意思卻改了,少了腐朽的味道,多了一股年輕人的朝氣,但“相忱”這個名字卻沒有任何特殊含義了。這個名字也成了他從十六歲起使用至今的名字。當時教會學校的校長蔡八全先生是國民黨黨員,他看相忱對三民主義如此追求,就說︰“我介紹你加入國民黨吧。”但這事終因相忱年齡太小而擱置不提。
與此同時,蕭安娜和石天民兩位老師也更積極地向相忱傳福音。石天民先生是王明道先生的親密同工,他多次把相忱帶到王明道的聚會點去听道。相忱就是這樣在二九、三零年就認識了王明道先生。那時王先生在外租房子聚會,相忱開始不想去,但礙于兩位老師的面子,又不好意思直接說不去,每次去了總是站在最後邊,看著那麼多人在前面禱告,就覺得他們真可憐、真愚昧。每次听道他都覺得好笑,他听的目的是想找出破綻來駁斥給他傳福音的人。每次去听道,他都看王明道先生口若懸河地講個不停,就很佩服王先生的口才,但也僅僅是佩服他的口才而已。至于其它嘛,相忱就想︰“別看你講得好,講了半天都是空話,都是在說天書,根本就沒有神,你講得再起勁也是沒有神。”
王明道先生在講道時對罪的斥責讓相忱听起來也不舒服,他認為王先生說得太玄乎了︰一個小孩子,又沒犯什麼大錯,沒被法院抓進去,怎麼會有罪呢?說每個人都犯了罪,為什麼法院沒把每個人都抓進去?既然沒被法院抓進去,就不能算是犯了罪。每次听完道,石先生和蕭太太都問他感受如何,他都搖著頭說︰“根本沒有神。如果你們能拿出來讓我看看神是什麼樣的,我就信。”石先生和蕭太太看到這種情況,也不和他爭論,惟有為他禱告。
這個十六歲得剛硬的青年人,也和許多同齡人一樣,在初步思考人生的時候,陷入了一種青春的迷惘︰他不停地涉獵各種書籍,但有三個問題始終找不道答案。一是他無法解決自己心中莫名的煩惱,那種煩惱老是困擾著他,使他覺得生括沒意義,甚至想自殺。他一次次地反觀自己的生活環境,實在找不出煩惱的來由,但煩惱又確確實實地無時不折磨著他。他是家中的獨生子,父母很愛惜他,當時父親工作很穩定,生活豐衣足食;他自己的讀書成績很好,與老師和同學相處融洽;因父親在電影院工作,所以他還可以隨便到電影院里去看電影。這種無憂無慮的環境下為什麼還會有煩惱?袁相忱自己也解釋不了。這種煩惱有時使他痛苦到極點,甚至想以死來解決。有一個下午,他照著從書上看來的自殺樣子,雙手各拿一根大鐵釘子,準備往電源的插孔里插,就在雙手伸向電源的一剎那,忽然有一個聲音從心里響起︰“袁相忱,你這樣做,對得起父母嗎?難道他們就白白地養你一場嗎?”于是,伸向插座的雙手就慢慢地縮回來,但心中的煩惱和悲觀依然滋生漫長。
袁相忱解決不了的第二個問題是︰自己如何才能戰勝罪惡的引誘,過一個聖潔的生活?他感受了自己家庭被罪惡所苦害的傷痛,也看到了許多年輕人在學校當學生的時候很純正剛毅,但一進入社會,很快就被同化,在大染缸里腐化墮落了。他深深地恨惡罪惡,渴望自己將來能過一個完全聖潔的生活,如荷花般出污泥而不染,做一個邪惡社會中的正直的中流砥柱。但他自己也明白,靠自身的力量來對抗社會的潮流,簡直是以卵擊石。那麼,要過一個聖潔的生活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呢?他不停地尋找著,不停地失望著。
袁相忱無法解決的第三個問題是︰人死了以後到底會怎麼樣呢?到底有沒有鬼怪,有沒有靈魂呢?人死後難道真的就是與草木同朽,一了百了、就此拉倒嗎?
帶著這一連串疑問,相忱開始對人生哲學和世界觀作苦苦的尋求。
他首先從傳統的宗教入手,希望能在其中找到答案。在三十年代初期,對社會有較深影響的有兩大傳統宗教,一是佛教,二是儒教。袁相忱以他十幾歲的青年人的眼光,開始分析這兩大宗教。他認為佛教雖然有數千年的歷史,並在中國有較大影響,但佛教消極出世的人生觀不符合他光宗耀祖、振興國家的遠大理想,所以佛教也根本解決不了他的問題。儒教中不提將來的事、死後的事,只講忠孝禮儀廉恥、三綱五常,這也不能解決他對人死後將何去何從的疑問。最後袁相忱又把目光重新轉向就在身邊的基督教信仰。經過教會學校幾年的耳濡目染,尤其是石、蕭兩位老師的引導,相忱對基督教教義已基本了解。他承認基督教在倫理方面是無比的,是個很不錯的人生哲學,但卻還不能完全接受。他仍然認為這是洋教,中國人不能信。當然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是他還沒有認識神,還不相信神的存在;他還頑固地認為,看不見、摸不著的就是沒有。科學一天天地發展,人類思想也會一天天地進步,再過十幾年,等這批老信徒死了,就不會再有人相信基督教了。
這一時期,袁相忱不停地尋找、失望、再尋找。他對任何新鮮的觀點理論都感興趣,但任何觀點理論都不能使他長久地徹底滿足。
一九三一年冬天,袁相忱參加了學校組織的聖誕公宴,這是一個任何學生都可以參加的晚會。吃過飯後,大家舉著蠟燭唱了幾首聖歌。唱過歌後就有一個姓王的公理會的牧師來到每個人面前,給大家施點水洗禮。王牧師沒有問︰“誰願意受洗?”
他直接就過來,挨個給大家施洗。袁相忱也受了洗,但他並沒有真心相信。
轉了一圈,相忱依然找不到答案。他依然處在極度的痛苦、煩惱之中,心靈的空虛使他生活在一種看不見卻感受得到的黑暗中。他知道人需要信仰卻又拒絕真正的信仰;苦苦尋求卻又不相信獨一的真神;干渴難耐而卻又不肯喝生命之水。他在愛中卻感受不到愛,在安全中卻沒有平安,在舒坦中卻沒有喜樂。他知道自己該被一種更高的力量來感染、來充滿,但卻找不到方向。他像所有尋求真理的人一樣,走過了一條很痛苦的心靈歷程。
然而,心靈痛苦的人有福了,因為尋找的就必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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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恩上加恩
一九三二年,袁相忱的外祖父母因鐵路工作不景氣,就辭去工作,與袁相忱的母親一起從天津遷到北京居住。袁家就在東華門北河沿錫拉胡同十四號那里租了房子,一家人從此才得以團聚。十四號的房子是里外兩處院子,精明能干的袁母羅孝純就把這兩處院子共二十多個房間都租下來,自己一家人住三間北房、一間東房、四間耳房,其余的則再租出去,自己做起了二房東,每月都有不少的收入。
團聚的新鮮勁過去後,母親才發現,相忱己變成一個沉默憂郁的年青人了。因為平時缺乏良好的溝通,此時再想無隔閡地溝通已為時晚矣。可能是孩子長大了,有獨立的空間和思想的原因吧?母親這樣想著,也沒有深究,照舊是每日念佛、打麻將、說閑話。相忱也依然經受思想上的掙扎與痛苦。在此期間,他與蕭安娜和石天民老師依然有良好的關系。自從他在一九三一年聖誕節受了點水洗後,開始比較熱心地向神靠攏,但還沒有完全歸屬神。
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屋外寒風刺骨,屋內相忱正一個人坐在燈下做作業。煤油燈黃暈的光把他清瘦的身影在牆上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九點半鐘,相忱做完了功課,一個人坐在桌前,忽然心中一陣感動,一個意念清楚地放在他的心中了——真的有神。這意念是清晰而無條件的,是用心理學和生理學都無法解釋的,說不清它的來處,卻感受的到它的真實。以前總是覺得沒有神,但這意念頃刻間就把神放在他心中,使他無條件地順服,無條件地接受神。他立刻就把煤油燈擰熄,跪在地上向神禱告︰“神啊,求你赦免我,我現在知道你真的存在,我願意接受你為救主,求你赦免我一切的罪。”
接著他又一項一項地承認自己所犯的罪︰撒謊、偷東西、欺負人、虛偽、恨人、自私、嫉妒、驕傲、思想污穢等等。他誠懇地求神赦免他,用耶穌的寶血洗淨他一切的不義和罪。禱告完後,感恩的淚水從眼角流出,心頭長久壓抑的重擔隨淚水一齊解落,惶惶的心終于找到了安息之所。他久久地趴在地上,永遠地記住了這個對他無比重要的時刻。他明白了自己是個罪人,是個犯了道德律和良心律的罪人,他也接受了耶穌作他個人的教主,使他從罪中得以釋放,從此他心里有了神所賜的新生命。他進入了第二個精神釋放的時期,也是一個永遠釋放的時期,從此他的心不再流浪。當他從冰冷的地上站起來,把煤油燈重新擰亮時,好像整個宇宙都改變了,在他面前呈現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一條嶄新的道路。
地上的一人得救,天上的天使也為之歡呼。
袁相忱牢牢記住了這個屬于自己新生命開端的日子︰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他忘記了自己出母腹的日子。小時候,家里為他過很熱鬧的生日,但他太小,只知道拿禮物、吃好東西,具體日子倒沒記住。九歲以後,家境沒落,父母就沒法給他過生日了。母親偶爾傷感地提及此事,說袁相忱小時候過生日的種種高興景象,袁相忱也不記在心里,只模糊記得是陰歷六月,具體日子就沒有問母親,所以他是一個不知道自己肉身生日的人,但他一輩子卻牢牢記住了自己重生的日子。他告訴別人︰“我們每一個基督徒都應該是生過兩次的人︰一次是從肉身的,一次是從神的。所以每個人都有兩個生日,都應該好好記住。”他只知道自己是農歷六月出生的,初幾就忘掉了,至于公歷幾月幾日,就更不知道了。他的戶口簿上的出生日期正是因為他想不起真正的出生日子,就干脆自己把生日的公歷日期定為六月六日,方便記憶。
第二天,袁相忱來上學的時候,忍不住逢人就講耶穌在他身上施行的奇妙拯救,告訴同學們,惟有信靠耶穌,才能得著永久的平安和喜樂。蕭太太和石老師知道後,很為他高興,而有些同學則取笑他,說他是痴人說夢。相忱卻不在乎,他開始熱情地參加各種聚會,可以說是逢會必聚,還向熟悉的人們傳講福音。
相忱傳福音的第一個對象是母親的一位牌友,人稱祥嬸,是位旗人。祥嬸天天來袁家與相忱的外祖父母和母親一起打麻將,相忱每天放學回來都能看見她。相忱也曾向外祖父母和父母傳過福音,但他們堅決不信,甚至連傾听相忱說話的耐心都沒有,外婆還說︰“你是年幼無知,上了外國人的當了,你以後清醒過來會後悔的。”
但祥嬸卻不一樣,相忱一向她傳,她就很注意地听,之後又問了許多問題;考慮了一段時間後,就表示認罪悔改,真心相信了。祥嬸信主後,來袁家就不是打麻將了,而是與相忱交通。她的生命長進很快,熱心聚會,遠離惡事,還向別人傳福音,最後在她家里也有了聚會。相忱經常去她家里,和大家一起分享神的話語。這是相忱在主里所結的第一個果子,在當時對相忱是個非常大的鼓舞。相忱又繼續向周圍的鄰居傳福音,有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也接受了福音,這個年輕人後來成為醫生。他周圍的同學看到相忱信主後,生命確實有很大改變,也就不再嘲笑他,反倒更願意接近他,听他講福音。那段時間,神很賜福這個以火熱的心傳福音的年輕人。除了自己的家人以外,相忱幾乎每向人宣講福音,就都有可喜的收獲。他牢牢地記著保羅說的那句話︰“若不傳福音,我便有禍了。”
神在他身上也成就了他的應許︰“祈求的就必得著。”
他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向父親要什麼,父親就給什麼——天父的獎賞使他原本微小的信心大得鼓舞,他在傳福音的工作上愈加殷勤。
相忱堅持每星期三次去王明道先生那里听道。他在真理上非常追求,認真地查考聖經,有不懂的地方就向石天民老師請教。他在英文的學習上也更加勤奮,參加了青年會開辦的英文查經班,各種聚會他都熱心參與。漸漸地他明白了受洗的真正含義︰受洗就是表示“老我”的生命在基督里與耶穌同受死、同埋葬,代之而活的是用耶穌寶血換來的新生命。他回想起一九三一年在聖誕公宴上的受洗,認識到那不是真正的受洗,因為他那時還沒有在神面前認識自己的罪,更不明白受洗的真正含義,並且按聖經的教訓,應是浸洗,點水洗是不合適的,所以他就向石先生提出了重新受洗的想法。石先生听後很高興,又向相忱講解了當年王明道先生是如何為了受浸的緣故,被學校革除教職,石先生本人如何為此自動退學,並且又進一步向他講解了受洗的意義。當石先生了解他真的是明白了神的救恩後,就與王明道先生商量,讓相忱在一九三三年八月受洗,那也是王明道先生第二次給人施洗,共有十幾個人,在萬壽山後青龍橋處受洗,那水是從頤和園中流出的。後來成為寬街堂長老的孟向召與相忱一同受洗,當時還拍了照片,照片上寫著︰“一九三三年八月,第二批。”
王明道先生對要求受洗的人都要進行極嚴格的考察,凡要求受洗的都要多次談話,並且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和考驗,沒有清楚得救的根本不予考慮。他不在乎數量,只求質量。王明道先生對聖工的嚴謹態度,給相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就是從受洗這件事開始,相忱開始反觀青年會的信仰問題。他逐漸明白,青年會在信仰上是有很多問題的。嚴格地說,青年會不是一個教會組織,只能算是一種民間團體組織;在青年會的學校中,不講耶穌、不講十字架的救恩,只談服務同胞、改良社會,以慈愛、博愛、犧牲的精神來服務大眾。青年會的辦學宗旨來自聖經上的一句話︰“人子來並不是要受人的服侍,乃是要服侍人。”
其實這句話的原文出自馬太福音第二十章二十八節以及馬可福音第十章四十五節,但青年會只強調服侍人,卻忘了後面還有一句話︰“並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贖價”——這才是耶穌來到世界的最重要的意義。青年會雖在正式的名稱中冠以基督教三個字,但其實是一個社會福音派的信仰,就是以社會服務的信仰取代了基本的信仰真理。
一九三三年秋,相忱升入高中,他就讀的學校是青年會辦的財政商業專門學校,簡稱財商。當時財商的辦學條件算是相當不錯的,開設的也都是簿記、財會、打字等熱門專業。在三十年代,年輕人只要學會這幾樣,就不愁在銀行等好單位找個職務,可以穿西服、打領帶,過一種白領階層的舒服日子;並且財商還有一種很獨特的吸引人的方法,就是對家庭困難的學生,上學時可以不收學費,等學生畢業、找到工作後,再分期還清學費。這一措施,吸引了很多人。
財商的緊張學習並沒有使袁相忱放松對信仰生活的追求。他依然熱心地參加聚會、傳福音,那起初的愛心使他的生活充滿了短暫的快樂,快樂之後就是更深的思考與內心的爭戰。他常常反問自己︰“袁相忱,你己經歸屬耶穌了,但為什麼你活不出一個得勝的生活?你的內心為什麼還有愛慕虛榮、驕傲自大、嫉恨自私等等的不義?你為什麼不能做一個聖潔無暇的人?”他反復誦讀羅馬書第七章第十八到二十四節的經文,保羅說︰“我也知道在我里頭,就是我肉體之中,沒有良善。因為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故此,我所願意的善,我反不做;我所不願意的惡,我倒去做。若我去做所不願意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乃是住在我里頭的罪做的。我覺得有個律,就是我願意為善的時候,便有惡與我同在。因為按著我里面的意思,我是喜歡神的律;但我覺得肢體中另有個律和我心中的律交戰,把我擄去叫我附從那肢體中犯罪的律。我真是苦啊!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
保羅的這段內心獨白,正是袁相忱此刻最想要說的話︰“我真是苦啊!”
但保羅“苦”過之後又無比堅定地說︰“感謝神,靠著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就能脫離了。”
而這一堅定的宣告,相忱當時卻無法達到。他還不知道,自己需要藉著聖靈的能力勝過這一切。
約在一九三三年冬,山東靈恩會的牧師武熙考來到北京。當時北京的大教會都不敢請他去講道,因為怕有極端靈恩的因素在其中。只有青年會英文夜校的崔校長接待他,他就在崔校長家中聚會講道。因為相忱也參加夜校的英文查經班,所以崔校長就邀他來聚會。袁相忱一共去了三次,頭兩次沒什麼好感覺,因為聚會的場面太混亂了,信徒們有的哭、有的笑、有的說方言、有的大聲喊叫、還有的唱靈歌,他只感覺到亂七八糟的,沒有什麼好印象。第三次,他上完自修課才進去,當時大家已開始禱告了,他也就跪下禱告,這時,崔校長來到他身邊,用手撫摸著他的頭說︰“赦免他的罪吧!”
話音剛落,袁相忱就情不自禁地哭開了。他放聲大哭,淚水也嘩嘩地流個不停。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麼痛快地哭過,哭完之後又大笑,無法抑制住地笑個不停。散會後他騎著自行車走在大街上還笑個不停。那一夜,袁相忱經歷了得勝的釋放,安然入夢,因為神已經擦干了他一切的眼淚。
當時,袁相忱並不明白許多聖經的理論,但從此他的生命就改變了,因為聖靈已將神的愛澆灌在這個最需要愛的孩子的心里了。神的愛、神的靈也潔淨了他。感恩與贊美充滿了他的心,他那對神的起初的火熱,隨之變成一種深層次的與神之間的雙向交流,他的屬靈生命更趨穩重和成熟。此後,袁相忱又進一步查考聖經,他在使徒行傳中看到︰神的工作的開展,不是依靠勢力,不是依靠才能,乃是依靠聖靈。要想依靠聖靈,就必須先叫聖靈**和征服自我,沒有自我了,聖靈的大能才能不受攔阻地彰顯出來。他明白了一個重生的信徒,必須要努力追求聖靈充滿,因為這是神的命令。他看到了當初聖靈如何帶領使徒們戰勝逼迫,將福音傳遍羅馬帝國和歐洲。他恆切地向神禱告︰“神啊,求你的靈不斷地充滿我,求你每天讓我與你更接近,讓我依靠你的靈,過得勝的生活。”
二、蒙召裝備
一九三四年夏,袁相忱結束了高中一年級的課程,到了升入高中二年級的預備期。此刻他也正走在一個從未有過的十字路口中。他一方面看到了這麼多的中國人因為沒有相信福音,正走在滅亡的道路上,就想自己應該為中國做些事情,做些課本里解決不了的事情。他領受了從神而來的救人靈魂的異象,把救人靈魂的工作看為至寶。神的呼召一天天地清晰起來,那就是要他出去傳福音,拯救同胞的靈魂。這呼召不是藉著一節經文或在某一情況下神托付給他的,而是在他心底慢慢升起,但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正如保羅所說的︰“我傳福音是不得已的。”
他知道他應該回應神的呼召,他多次想告訴父母,他不想讀書了,他要趁著年輕,趕快去傳福音,因為繼續升學只能增加屬世的知識,不能救人的靈魂。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家人對他的期望與托付。父母雖然知道他信耶穌,但由于他與父母有隔閡,長年缺乏溝通,所以家人對他的信仰程度並不了解,或者說父母認為他的信仰只是一種臨時的愛好,等長大了,就自然會放棄。父母一心期盼這個獨生兒子將來即便得不到高官厚祿,也總應有一份好工作,吃穿無憂,可以挑起家庭的重擔,使他們能養兒防老,後半生有依靠。事實上,父母也正讓他按著這條路走著,只要再讀一年財商,拿到了高中畢業證,他就可以找一份既清閑又高雅的工作,就可以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過安穩日子了。相忱在這種懼怕和矛盾之中一次次地盤問自己︰“我該怎麼對待神的呼召呢?難道充耳不聞嗎?不,不能!”
袁相忱一次次地下決心,要順從神的呼召,不要顧念肉體的感情,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卻又總說不出口。父母全然沒有發覺他們的兒子許多次欲言又止,因為他們太忙了,念完經要打麻將,打完麻將又該聊天了,所以沒有人注意到相忱的沉默和爭扎。相忱也無法把他的想法與家里人商量,因為這是個不用商量就知道結果的問題,他只有等自己最後信心很堅定了,再告訴家里人,這是惟一的方法。他不停地向神禱告,求神堅定他的心,求神賜給他勇氣,讓他能順服神的呼召,而不是順從父母。他還向神要一個憑據,如果是神的旨意,就讓他與蕭老師和石老師交通時,能夠得到他們的支持。于是相忱就去找兩位老師,他們听後都表示支持,相忱大得鼓舞,想回到家就告訴父母,但真的回到家時,又沒有勇氣了,他害怕父母因反對他的做法而與他發生不愉快,也怕自己不能堅持到底,最終妥協放棄。
就這樣,整整兩個月的時間,他都處在順服神的呼召與服從父母的痛苦抉擇中,這期間神也在不停地用他自己的話語啟示他、堅立他。相忱在自己的小東房里查看路加福音十四章二十六節和馬太福音十章三十七節時,得到了神的啟示——主耶穌說︰“人到我這里來,若不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門徒。”“愛父母過于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
他問自己︰“袁相忱,主的這句話就是對你說的!你是否能愛主勝過愛父母?是否肯背著十字架跟從主?是否願意為主走這條無名無利、甚至無人理解的窄路?主己經藉著他的話語告訴你該怎麼做了,現在輪到你交答卷了。你是否願意為主付上這個代價呢?”
終于,在快開學的一天,吃過晚飯後,相忱鼓足了勇氣,告訴父母︰“我不願意再讀書了。我信了耶穌,我要去傳福音,好使別人也能相信耶穌,得著永生的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