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内详
少女时期要脱贫的梦使我成为职业女性,赚了不少钱。结婚后开过产科诊所、火柴厂、可是因为远离上帝,我痛失了为我祷告的母亲和长女,又被丈夫所弃,事业也失败了。
8、结婚
搬到新义州后,我在新义州省立医院做了两年的产科主任。
我的接生术得到肯定后,专门上县府家属楼、林业局、银行、省府家属楼去接生。在一户人家接生第一胎后,第二胎,第三胎,临近拂晓才回家。一个月下来收入达到一百元。当时用这些钱可以在汉城买下一幢小房子。
在新义州,我家出席了新义州第二长老会,主任牧师是韩景职牧师。我在唱诗班服侍,母亲是劝事。(译者注:相当于老执事的职份)在这儿有一位叫金华真的神户神学院毕业的女教师,十分关心我,每次碰到我就说:
“崔大夫,该出嫁了吧。”
这些年来光顾着赚钱,婚期都错过了,我都成了老姑娘了。因为当时大部分女孩子都在二十岁之前就出嫁了。而我都二十五岁了呀!母亲为了我的婚姻伤心地流泪。我拗不过周围好心人的劝说经金劝事介绍与同教会的一个青年结了婚。他就是金昌基。十三岁死了母亲,弟弟长到十八岁也死去了,本来在三兄妹中排行老大的他成了有钱人家的独子了。他也是唱诗班的成员。高高的个子,很有些才华,毕业于有名的培才学堂,又完成了日本中央大学法律系的学业。他自己虽然在新义州海关上班,但他父亲却在老家信川经营大农场,听了金劝事的介绍后母亲高兴的说:
“人长得帅不说,又有信心和文凭,还懂音乐,听说将来还要当牧师呢。”
母亲特别盼望自己的女婿是牧师,结婚后母亲特别钟爱女婿。相反,我结婚后反而不孝地伤害了母亲的心。结婚前热心上教会的丈夫,婚后也不知何故渐渐远离了教会。
结婚典礼结束后上黄海道川公公家拜访回来的第一个礼拜天,丈夫犹豫了一阵后说:
“今天有棒球比赛……”
刚开始我没有听懂就没有回答。他再次说今天有棒球比赛要我和他一起去观看,我吓一跳:
“什么棒球比赛,礼拜天不上教会呀?”
“礼拜堂嘛,那是结婚前去的地方,结了婚还去干什么?我说,今天上公设体育场看棒球吧。”
虽然我执意地说应该上教会,但是觉得刚结婚不久就无情地拒绝丈夫未免不徇情面了,于是就让了他一天。那时我还不知道奸诈的魔鬼惯用的伎俩是从第一次开始就把人败坏到永远。就这样我不顾母亲的泪水,一到礼拜天就跟着丈夫去剧场、体育场,或去河边游玩。刚开始心中还有一点自责,可是后来心里反而坦然了。不仅没有良心责备反而希望礼拜天快点到来,一到礼拜六就精心地为第二天的游玩做准备。我们的生活脱轨了,而在这脱轨的背后有着丰厚的经济条件。公公家有钱不说,我和丈夫的工资加在一起就比别人多出好几倍。我们沉溺于物质的享受而不能自拔。
婚后我调到青山,在那儿的医院里我新设了产科。那家医院是具备X光透视设备和二十间病房的三层楼房,担任小儿科主治医师的高实女姐姐虽然比我年长十一岁,但是象亲姐姐一样关爱我。如今她还在元州基督教医院。不久,我们有了长女福子,后来次女圣惠也出生了。我们就以养孩子为借口更加远离了教会,那时候真希望那种生活能够延续千万年。
一九四四年四月四日我生下了长子圣水,可是那年初夏开始有一些奇怪的传闻,没多久空中开始有巨大的B29飞机轰轰地飞来飞去。太平洋战争打得白热化了!起初我心中有了一些抱怨,生长在贫穷的环境中,好不容易赚了一些钱结了婚,生儿育女刚要过上好日子就有什么战争了。可是一想这场战争或许能让我的祖国得到解放时,心中由哀地产生了希望。
我们在后院挖了防空洞,每天进行三、四次防空演习,一有飞机出现的警报就飞快地躲进防空洞。这样也觉得不够安全,第二年五月干脆到近郊的乡下避难了。在这混乱中不断地传来韩国要独立的消息。每当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们都欢天喜地,但是在那黑暗的日子里,我们不敢把那些话说出口,只有一些靠得住的人聚在一起时才能相互交换这方面的信息。
“盟军已占领新加坡了。”
有一次听到空袭警报跑进防空洞后,我自言自语地说:
“这场鬼战争,不管怎样能够独立就好了。”
这下可吓坏了坐在身边的丈夫,他掐了我一下说:
“别乱说,让鬼子听见了不毙了你才怪呢。”
我们生活在有口不能说,有耳听不到的黑暗中。不仅这样,还说为了造航空油让孩子们上山扒树皮、采松油,并且征走了所有的铜制器皿,手上的金戒指也不例外,加之橡胶是紧缺的战争用品,人们不得不穿上日本木履了。学校里不让学生讲韩国语,要讲日语,并按日本风俗创姓氏,改名字,人们不再是根据韩国固有的家谱有名有姓的人了。
然而上帝爱我们的民族,让我们迎来了八月十五日的解放。三千里江山到处喊万岁的那一天,我们领着三个孩子从后山的防空洞回到了村子里。村子里到处都有太极旗(韩国国旗),人们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欢乐的心情。青年们挥动着太极旗大喊独立万岁;妇女们相互拥抱哭成一团,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人们用泪水冲刷着这黑暗的世界。再也见不到追踪父亲的可恶的日本警察了,从此可以用自己的语言堂堂正正地称呼对方的真名实姓了。
然而这独立的喜悦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那漫长的黑夜刚刚熬过,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尽情地吮吸早晨清新的空气,乌云就笼罩了过来。解放的喜悦没过半个月,突然三·八线成为主要话题。
“是三·八线,还是四·二线,这都没有定下来。要是四·二线的话,新义州就属于南部了,关键在于开罗会谈上怎么定了。”
果然没过几天随着以三·八线为界南北分断的消息,满载大鼻子、蓝眼睛的苏联军人的大卡车接连不断地向南开进。又听说苏联兵不仅掠夺商店的货物还绑走年青的姑娘。所以不管是姑娘还是媳妇儿,出门时都背上一个小孩儿,这样他们就认为是妇女而不动手。人们不安地说:
“唉呀,日本强盗走了,这次来的更厉害了。”
正当人心惶惶的时候,苏联人开始到处抓日本男人,塞满了几十辆卡车后,送往苏联了。传闻不仅是日本男人,在日本官衙上班的人也要抓走。如果是这样,在海关上班的丈夫难逃此厄了,我们昼夜提心吊胆,最后下结论,在此地再也不能呆下去了,丈夫和弟弟打算越过三·八线到南部。
我把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后,把钱用布包着放进了装满辣椒的大袋子里,丈夫和弟弟背起袋子向南部出发了。我对邻居们讲他们上南市卖辣椒去了。他们到南市后对人说是上平壤,到平壤又说是上海州卖辣椒,一路上装扮成卖辣椒的过了三·八线,可是他们一去两个月都杳无音讯。
留在新义州的家人也计划过冬后的春天越到南部,为此,每天晚上都悄悄地准备,把家什都整理好了,两个月后终于接到丈夫和弟弟平安越线的信,过几天又来消息说到达了汉城。那时南北部还有通信来往,让我放了不少心。在这乱世中韩国教会迎来了又一次奋兴时期,各个教会都在召开奋兴会。我所在的新义州第二教会也请来金邻瑞长老开了奋兴会。奋兴会前,在执事会上提出了安排讲师住宿的问题,有一位长老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把讲师安排在旅馆怎么样?”
领会的韩景职牧师拍着地板说:
“都解放了,有十位长老的教会竟把神的仆人安排到旅馆去,成何体统,在神面前要受责备的。”
我见牧师如此伤心,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这怎么办?每个房间的东西都打包了呀……也不能请到我家去,等我过了三·八线后买一幢大房子,专门准备一间屋子来接待神的仆人吧。)
那天执事会结束后,我在上帝面前做了许愿的祷告,果真到今天为止总有上帝的仆人与我家同在。
教会天天晚上召开奋兴会,可是民心却越来越不稳定。天一黑,街上连一个人影也找不到了,晚上我上教会时就背上召集在美国牧会的长子圣水,因别的事要出门时就在脸上抹锅底灰。在奋兴会上我痛悔了五年来远离上帝、不守礼拜日、让母亲伤心的过犯,天天上教会悔过后恳求上帝在这乱世当中开一条能够平安地逃到南部的路,从九月份到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四六年三月份为止整整七个月的时间里,我一天不落地上教会做了晨更祷告。
三月下旬的一天凌晨,我们终于离开新义州向南走去。天气还没有暖和下来,田野上的雪也没有融化。我们为了避开苏联军的盘查一到夜里就躲到离市区很远的桔子去借宿,总算平安地到达了黄海道的海州,然后到了能望见青丹的地方等着开春。
青丹是位于三·八线以南的村子,当时越过三·八线的人大都选择了这条线,我们开始寻找可靠的向导。我们忘掉了在新义州住三层洋楼的舒适,在小小的茅草屋里拥挤着过了四个月。
由于不能公开寻找向导,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春暖花开,夏天来临了。山腰上的地里黄豆也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到处是一派生机盎然,这样的好天气里我们终于物色到了一位向导,他是位驾车的农夫,很久以前就为越线的人做了向导,是一位经验丰富、靠得住的人。他听完我们的话以后说:“我们得选在下雨天才能成功。”
我们就翘首企盼下雨,每天都提前一天准备好江米粉和菜,东西都打成了包袱,一擒就能出发。可是不知何故,那年夏天特别干旱,早晨起来一看,天气晴朗,碧空万里,一直到下午连一丝云彩也没有出现,而太阳却烤着大地,天气越明亮,我的心越焦急,加上越来越难越线的消息和每天有数百人被抓回来的传闻更让我坐立不安了。
六月三十日傍晚,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天黑后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这下好了,今晚能出发了吧。)
正想着,从向导那儿来消息让我们准备出发,九点后,雨下大了。我担心因雨声听不到向导的叫声就蹲在门口竖起了耳朵,可是过了十点,快十一点了也没有什么动静,过了半夜十二点后雨变成了雾雨。
快到凌晨一点钟了,向导才拉着两辆牛车来了,我们蹑手蹑脚地把行李搬上车,让孩子们坐上另一辆牛车后离开了村子。多亏是下雨天,没有出多大的声响,没有惊动村子里的人,那位向导是非常有头脑的人,他从牛脖子上摘下铃铛,用草绳捆绑了车轮,所以在石砬地上行也没有出多大的响声。
顺着大道向南走了一段路后,向导突然把牛车拉进了溪流里,虽然水深不到膝盖,可我不知向导的打算,手里不由得暗暗捏了一把汗,我压低了嗓子问向导:
“他叔,顺这条溪流走会怎么样啊?”
“嘘,别作声。那边大道上老毛子们牵着军犬十步一岗地站着呢。先躲在溪水里,等他们回去了再走吧,等一、两个钟头就过去了。”
听了他的一番话,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叔,那些狗闻到我们的气味儿叫起来怎么办啊?”
“啊,放心吧,所以我不是挑了下雨天吗?天一下雨那些狗就闻不到气味儿了,瞧,安静多了吧?”
“是呀!”
听完后我舒了一口气,雾雨下了一个钟头后又变成倾盆大雨,我们披上预先准备好的毯子蹲在黄豆地里,就在那时,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有了人的动静和脚步声,我的心揪紧了,头发也竖了起来。
“快趴下,是老毛子,他们现在要回去了,再忍一会儿就行了,千万别让孩子哭。”
这是向导的声音,我麻利地给圣水咬上**后披着毯子紧紧地抱着圣水,一动不动地趴在黄豆地里,心想,要有意外就跑,圣水好象也知道什么似的咬着**也不吸吮,只是静静地眨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走远了,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潺潺的溪流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亮。雨停了,云朵之中照下来冷清的月光。凌晨四时左右我们跟着向导沿着溪流继续走下去,走了一阵子,突然感觉豁地一亮,面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叔,这不是黄海吗?”
“对,错过了退潮的时候就过不去了,顺着那左边的海滩下去才能到南部。”
“走沙滩哪?”
“是的,要是遇上涨潮,什么都被海水吞掉了,以前曾有过这样的事,千万别遇上涨潮,快走吧。”
听了他的话后,我又害怕走沙滩了,走沙滩是很累的苦事,母亲和我脱下橡胶鞋边走边祷告。
“啊,原来你们是信耶稣的,我总觉得……”
“怎么了?”
“啊,是这样,这半年来我一直靠这个营生过日子,可是象今天这么顺利是第一次。我也纳闷今天怎么连一个老毛子也没碰上,甚至狗也没叫一声,再下雨也没这么顺利过呀,也许是上帝的帮助吧。”
向导大声笑着说话,显然是过了危险地带了。
“大家都下车走这沙滩吧,车轮要陷进去了。”
“以前趴在黄豆地里,最难受的是蚊子和蚂蚁的叮咬,可是今天趴了一个钟头也没出现一只蚂蚁,真是活见鬼了。”
“他叔,不是上帝降下暴雨把蚊子和蚂蚁都冲掉了吗?所以您也信耶稣进天国吧。”
我一边传福音一边在心里祷告感恩上帝垂听了我在过去一年里认罪悔改的祈求。一个小时后我们走到了海滩的尽头。
“快看,那里就是三·八线以南的第一个村子青丹。”
顺着向导手指的方向我们抬头望去,从雨雾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微弱的火光。
“唉呀!这下可好了,真是感谢上帝。”
随着母亲的祷告声我差点儿喊了起来,可一想到这儿还不太安全时,只能握紧拳头在心里默默地祷告:“感谢主,耶稣全胜利。”热泪流湿了我的脸颊,我们把牛车推上了海岸。
“来,大家都上车吧。”
我们把背着的孩子放到车上,我让母亲和奶妈也坐上去了,一夜少说也走了十五、六公里,我的脚步依然很轻快。牛车顺着有麦地的山沟向南赶去。走了没多久,突然,那边的山上有不少人的动静,我问向导:
“他叔,这荒山野岭的,怎么有人声啊?”
他有些紧张的回答:
“他们是世上的垃圾,专门抢劫难民的财物,这附近常有人被打劫。没想到这帮强盗下雨天也出来了。”
向导摇着头把牛车停了下来,那时从山坡上跟来的人们的影子也停了下来,的确是强盗。
“上帝呀!你已经引领我们逃过了很多的危险,求你再次赐下智慧和勇气,使我们平安地走过这死荫的幽谷吧,用你的杖和杆来护庇我们吧。”
我祷告片刻后,大声说:
“他叔,刚才那把手枪放哪里了?”
向导马上心领神会,也大声说:
“在我腰里别着呢。”
向导一边说一边大声吆喝着赶牛,山坡上的影子也跟着我们动了,那时母亲开了口:
“孩子他爸,还睡什么?醒醒吧,快到了。”
这回向导粗着嗓门回答说:
“什么?什么?快到了?”
虽然是急中生智编出来的一出戏,却也十分逼真,对方以为我们这里不仅有手枪,还有好几个男人呢,我们一唱一和地走了约摸五公里的路,那些影子还在跟着我们,但速度慢下来了。直到我们快进青丹,天也快亮时才消失在山中。我长吁了一口气,才发觉了一身的冷汗,四肢也乏力了,一想到在最危急的关头有上帝护佑我们时,心中充满了感恩之情。
就这样平安到达了青丹,我们先到专门为越线的人开的小吃部吃了饭,由于太紧张饭也咽不下了,我用双倍的报酬打发走向导后,找到电话,给汉城的丈夫打了电话,那天下午三点左右,丈夫坐卡车来到了青丹。经历了十个月的酸甜苦辣后,我们全家重逢了,差一点就永别的家族终于欢天喜地地团圆了,那种喜悦的感激之情令我永生难忘。
抵达汉城后,我们用随身带的五万元在新堂洞购置了一幢带有六百多平方米院子的二百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虽然比不上新义州的三层洋楼,但是房子很干净,住起来也蛮好。我们大概打扫了一下,然后挂上了产科诊所的牌子。过了几个星期后遇到了从新义州逃难来的人们,他们听说我开了产科诊所,就介绍了一些孕妇过来,使我再次忙得不亦乐乎。
我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干一番产科以外的大事业,比如说开个生产工厂什么的。我揣着这个念头转了转汉城街头,认真了解市场行情。有一次路过小铺时看到了火柴。当时的火柴质量很差,有时划上一盒也点不上火。
(对了,那就是我所要做的事业了。不惜磷的消耗生产出高质量的火柴吧。这也是一种爱国的表现呀,家里有宽敞的客厅,偌大的院子,留着也没用……)
就这样我打定了主意,从那天起就到处打听,终于找到一位姓李的火柴技师,把李技师请了过来,并雇了几名员工,在李技师的帮助下买来了材料,我们卷起衣袖大干了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生产的火柴大受欢迎,不仅好划,燃烧的时间也长。李技师是位很善良的人。他对一切工作都很认真,就象做自己家的事一样,而且很正直。正当火柴厂红红火火的时候,李技师劝我再办一个肥皂厂,我就照办了。结果肥皂厂也成功了。如今我赚的钱比在新义州时还多了。
这时,丈夫参加了海军,并派到镇海海军基地当后勤司令。在汉城新堂洞的家里只有我和母亲,加上奶妈和孩子们,虽然丈夫不在身边但也可以随时与丈夫相见。
我们出席了附近的新堂洞圣洁教会。这间教会就在我家前边,是尚处在开拓阶段的小型教会。回想起来出席这间教会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接受福音是通过圣洁派教会的李圣凤牧师的缘故吧。当时由赵明星牧师牧养了教会。我出席教会没多久就被选立为第一任妇女宣道会会长,服侍了教会事工。在次子圣光的百日宴上,圣洁教团的元老金应牧师和李明职牧师为次子做了祝福祷告,让圣光长大后成为牧师。如今圣光真的是牧师了。
我除了负责产科诊所、火柴厂、肥皂厂和教会妇女会长的事情外,又当选为大韩民国独立促进国民大会的大议员,因而天天忙得团团转。这个独促国民大会是以白凡金九先生为主的大韩民国的雏形。我当选后,就下定决心,身虽女儿身却要干出巾帼英雄的一番事业,更热心地为祖国和民族效力。
当时独促会几乎天天都有会议,而且一开就是一整天。每一个小时间休十五分钟。有一天间休时为了给圣光喂奶到休息室时正好碰上白凡先生。
“崔议员,带着小孩儿参加会议不容易吧?母鸡保护小鸡时的那种精神,足以吓倒任何禽兽。我国的母亲应该从抱着孩子喂奶时起,就要用爱国主义来培养孩子。我国的将来,就得靠这些襁褓里的孩子们啦!”
听他这么一讲,我深有感触。
(是的,不仅是爱国心,信心也应该从喂奶的时候培养。摩西的母亲也是这样培养摩西成为民族领袖的。)
忽然我心中有一股冲动,一句话脱口而出:“先生,您认识一位叫崔德立的人吗?过去在北京……”
白凡先生显得很惊讶:
“什么?你说的是黄海道的崔德立同志吧。崔议员怎么认识他啊?”
他的眼神好象要在我的表情上找到什么。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问我:
“崔议员和他是什么关系呀?对了,是同姓,或者是您的叔辈吗?”
我壮着胆对他说:
“先生,我心里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疙瘩。”
“那他是崔议员的……”
“是的,他是我父亲。”
“您的父亲?那崔议员是崔同志的女儿吗?唉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哇!独立斗士的女儿继承父业为国家大业如此辛劳啊!您的父亲是和我并肩开展独立运动的同志。他是个独立斗士。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他经过北京到黄海道募捐军费时。后来才听到他被关在平壤监狱去世的消息。”
做梦也没有想到父亲会是这样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人。我也不明白那天我为什么会向白凡先生问起父亲的事儿,想来也许是圣灵要化解埋藏在我内心深处数十年的疙瘩吧。
听完白凡先生的一席话,我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白凡先生只是默默地望着我怀里熟睡的圣光。我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把孩子递给奶妈后,用平静的语气对白凡先生说:
“先生,不但我们的邻居,连亲戚们也都认为我父亲是诈骗犯。”
“崔议员,这也难怪,可是当时不用那种方式的话到哪儿去募捐独立运动的经费呢?每次崔同志募来经费时我们也很痛苦,唯一的安慰就是等到解放的那一天一切的误会都得以平反,但还没等到那一天崔同志就先行而去了。”
“如果崔同志还健在的话,他该多高兴啊!但是面对这个国家分成南北的悲剧,或许不见这一幕先行一步的令尊更加幸福。”白凡先生叹了一口气。面对这位爱国志士的愁容我默然了。那天和白凡先生分手后,在我的心中对父亲崇敬的心情油然而生。母亲听完我讲过有关父亲的事后,用一整夜献上了感恩祷告,也欢喜我们能毫无顾忌地向别人谈起自己的父亲了。
白凡先生所讲的有关父亲的过去,洗刷了我们因父亲而来的耻辱感。那件事后不到一年,正如白凡先生所虑的,我们的民族不得不尝到了同室相戈的战争滋味。
那天正好是礼拜日,我在教会做完大礼拜回到了家。下午的时候才听到战争爆发的消息。我安慰厂里的职工和邻居们说我国也有车队不用太担心之类的话后,忙了一天的接生和厂里的事。
可是没过两、三天,就远远地传来了大炮的吼叫声,从北边送来了成批的伤员。一见到那些伤员就想起了死去的父亲。我联系教会妇女会的委员们准备一些大酱辣椒和大米,做了饭团给路过的难民吃。正好有宽敞的厂房,便收容了一些伤员,也帮着做了看护。没过几天,又传来北部军已经打到议政府的消息,于是,伤员又被转到后方了。
每天都有大批的难民扶老携幼地向南走去。民心开始动摇了。老百姓互相猜疑、互相惧怕。可是因为工厂的缘故我不能轻易地逃难。然而情况越来越不妙。
有一天,为了接生我去了如今汉城体育场后边的山村。突然有一位支委会的姊妹急急忙忙地追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
“唉呀!我还担心碰不上您呢,快去躲躲吧。”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我反问道:
“躲什么?”
“不得了了。您是高级军官家属,又是独促国民会的议员,他们已经到了新堂洞要来抓你了。”
“他们?他们是谁呀?”
“亲北分子。”
我的心咯噔一下。可是又不能撇下快要分娩的产妇走掉。我用祷告来平定了心后,把孩子顺利地接了下来,并做好了产后处理。一切安排妥当后,出门时夕阳西沉。我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家时,在路上遇到一位卖西红柿的妇女。
“大婶,这些西红柿我都要了。”
“你都要哇?”
“对,还有您穿的衣服也和我对换了吧,我另外给你算钱。”
就这样我装扮成卖西红柿的人回到了家。
回家后,我把工厂托付给李技师,就和母亲一起,把大米、大酱缸和孩子们都放在手推车上开始了逃难。那天下着大雨。一路上我把看到的西红柿都买下来放进手推车里。到达汉城时虽然卖了几个西红柿,但是大部分西红柿都被不知好歹的几个孩子吃掉了。我不得不买下西红柿来补缺。
沙滩上到处都是尸体。无人认领的尸体发出腐臭的气味充斥江边。我要是挨抓了……这个念头让我出了一身冷汗。我使出吃奶的劲儿狠命推车。可是被尸体卡住的手推车不象平常那么自如。在母亲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到达了渡口。幸亏船尚未开走。于是我仍在人群中卖西红柿,总算平安地渡了江。随后和家人一起度过了漫长的三个月。每天晚上我就在山洞里做通宵祷告。天一亮,几乎每天都有轰炸机发着震耳欲聋的声响飞过清溪山。每当飞机误伤人命,再三地叮嘱孩子们不要在飞机飞过时出去乱跑。这下倒好,孩子们把上衣翻过来披上后又跑上山,并采来了橡子。孩子们采来的橡子快有一草袋了。我把橡子皮剥了后把橡子装进草袋里,放入溪水里泡了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九月下旬,枪声拉远了。终于听到收复汉城的消息。
我用孩子们采来的橡子做成糕点装在手推车上到了新堂洞,每当有邻居和教会的信徒问候时,我就送他们一块橡子糕。
在我逃难时,值得庆幸的是我开的工厂安危无恙。别的火柴厂和肥皂厂都因逃难而倒闭,只有我的工厂还在生产。结果我厂出的产品几乎垄断了市场,在短短的三个月里赚了很多的钱。因为李技师的一条腿是瘸的,所以没有被拉去当兵。等我回来时,李技师把装满钱的六个袋子递给我。我感激他的正直,把三个袋子的钱给了他。
我怕战争一时不能结束,就跑遍汉城到所有开张的金银店买下了金子。这样买下的金子可以装满一个大碗。我打算到丈夫那里呆到战争结束。正打点行李时,丈夫从镇海坐军舰来找我们了。三个月来他也很担心我们出什么事,所以当天就把我们带往镇海。在第二年七月左右,我们在镇海海军家属楼听到了停战的消息。
在镇海我们家出席了海军医院所属的教会。我在那里成为第一任妇女会会长。从新堂洞圣洁教会里担任妇女会会长算起,这是我第二次任女妇女会会长。
在镇海生活期间,我始终觉得有某种不足,想要干一番新的事业。在汉城时已经有办火柴厂和肥皂厂的经历,孩子们也长大了,该是我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时候了。况且前不久处理了汉城新堂洞的房产,手头有充足的资金呢。
正好那时听到朴贵海厂长经营的梭子厂因不景气而出兑的消息。梭子是纺织机织布时来回穿梭的木制品。
我搞了市场调查后,把工厂接了过来。然后招集了离散的工人开始了正式生产。不久,我们厂的产品开始被仁川纺织、安阳纺织、京城纺织、大丘纺织、朝鲜纺织和马山纺织等全国各大纺织公司使用了。一个月转一圈去收款时,各个公司都大力协助,资金流通也有了保障。加上政府禁止梭子的进口,我们厂不得不夜以继日地生产。
就这样一百五十多名职工轮番加班,一到晚上就煮一大锅咖啡以便困觉的人随时来喝。到了秋天就把整块白菜地买下来,供应职工们做秋白菜,我自己有了私人轿车。在当时整个南韩也没有几辆小轿车。
无论到汉城、仁川,不管到哪儿去收款,都受到了上好的礼遇和接待。事业越发地腾达起来,如此下去,不出几年就能成为大财阀了。然而,我的家庭生活却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丈夫和我有了隔阂。当海军军官的丈夫几乎每天都出入社交场合,所以一有机会就奚落我个子矮,又不会跳舞。所以回到了家,心中也没有平安。也许是这个原因,我更加热衷于我的事业。可是事与愿违我越是投入,心中的空洞越大,用任何东西也无法填补了。
有一天,到汉城收了货款。我拎着装有百万元的大皮包坐上小轿车去往仁川途中,遇到了一群在街边布道的基督徒。他们手里捧着赞美诗,个个神采飞扬地向过往的人们传福音。我望着他们羡慕极了。
(他们过得多平安啊,我虽然拿着一大笔钱,却忙于上税、买原材料、发工资、搞生产……还得去催款,这就是我的人生吗?为什么有那么多钱,心里却没有平安呢?我能不能也象他们那样平安、祥和呢?)
过汉江大桥的车拐进了通往仁川的大道,我心中突然涌起了难以遏制的怨屈和孤寂。好象自己一个人站在旷野上,四周则一片黑暗,身子正慢慢地陷进地底下……我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抱着一大堆的钱心里却没有满足和喜乐,相反只有恐惧和焦虑、不安在不停地折磨我。刹那间,我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极度的厌倦。
(没想到有了这么多钱也不能让人满足啊,人生就是无止境的忙碌吗?刚才遇到的他们都有闲暇的时间去给别人传福音,去探访软弱有病的人。他们比有钱的我幸福多了,在这人人为己的世道,他们还能去祝福别人,服侍教会,十分之一奉献也肯定不会落下吧。过去赚一百元时,我没有忘记做十分之一奉献,如今赚数百万了就舍不得了,这钱是绊脚石啊,过去以为事业有成,有了钱就万事如意了,哪曾想会有什么家庭不和呢?为什么我心中没有平安?我到底为什么而活呢?)
那一瞬间,我猛然想起,这不正是我十二岁时发出的疑问吗?那时,我从李圣凤牧师那里知道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饭、做工,更不是为了生儿育女而是为了荣耀上帝。看样子,我现在是为挣钱而活了,虽然是镇海海军医院所属教会的妇女会会长,但是那只不过是挂名而已,从来没有时间去关心过妇女会的事儿。什么时候我变得象牛一样了呢?回顾以往的岁月,我苦笑了一下。然而这个念头也没有在我心里停留多久,一进仁川市区我又被赚钱的欲望冲昏了头脑,把刚才的一切置之脑后。又日复一日地忙碌起来。不满足于梭子厂的我又开始着手捕鱼业。买下一艘船亲自下海指挥捕捞工作。周围的人都夸我是“女强人”,我沾沾自喜,简直忘乎所以了。
当我把信仰置之度外,只顾拼命赚钱时,母亲天天流着眼泪为我做通宵祷告。接着为了唤醒我沉睡的信仰又做起了禁食祷告,而我总是忙着外面的事,很晚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母亲总是瞅准机会不厌其烦的用圣经的话语教导我。一次,也是很晚回家,正碰上母亲拿着圣经,她打开圣经指着一节经文说:“孩子啊,雅各书一章十五节讲:‘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了,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你不要太沉迷于财物了。远离上帝,定睛在虚无的钱财上时,钱财会长出翅膀,如鹰向天飞去。这是箴言二十三章五节里的话。钱是时有时无的东西,只有上帝的话是永远长存不变的。所以我劝你不要疏忽了信仰生活。”
每当这时我都不耐烦地回答说:
“唉呀,妈,你怎么整天就找那样的经文呢?那些经文我早知道了。现在我还年轻,正是赚钱的时候,等我赚够了钱,出了名后再好好信主不成吗?还可以用那些钱盖神学院,救济穷人,到那时您就看我怎样为主做工吧。”然后就避开母亲,躲进被窝里,偶尔母亲唤醒我说:
“子实,白天你忙得不可开交,凌晨就和我一起参加晨更祷告会吧。”
这时我就发火地说:“妈,白天我那么忙,多累呀,到了晚上应当充分休息才对,要不生病怎么办?要去你自己去吧。”
就这样我忘却了在新议州认罪忏悔时向上帝许的愿,一次又一次地犯了主日。偶尔去一趟教会也是在转一圈厂区,接待完几位客人之后,那时礼拜已接近尾声,大家都在唱闭会歌。刚开始也觉得没脸见牧师和教友们,心怀愧疚。可是如此一、两次后就肆无忌惮了,觉得总比游手好闲的人正点参加礼拜强多了。如果把时间当做金钱的话,我的时间大可以和献上两个小钱的寡妇相媲美了。我洋洋自得,根本没把母亲的动怒放在心上。有一天也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没去参加主日礼拜。
母亲招呼过去,劈头就说:
“子实,你是个贼婆娘。”
我有点心慌,问:
“怎么了?”
“把上帝的日子窃为己有的,不就是贼吗?男的叫贼汉子,你得叫贼婆娘。在这世上也把小偷抓进牢里,偷窃上帝日子的,难道上帝会放任不管吗?”
看到母亲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不由得一陈恐慌。
(再这么下去,不得被上帝惩罚吗?越过三·八线时许的愿到现在一个也没还,又不顺服祷告的母亲,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象约伯一样失去财产和儿女呢。)
当时我的确有了一点不安,但事情过去了,我又一如既往,继续犯了主日。每一次没参加主日礼拜的时候,那天下午必有车蒙救牧师到公司或家里来探访,所以礼拜天不上教会时,干脆叮嘱公司秘书和家里的佣人,要是有牧师来电话或亲自来,就说我不在。
有一个礼拜天,我呆在家里没去做礼拜。突然从大门外传来车牧师的声音。我慌忙躲进壁橱里,并示意圣光不要说我在家。可是忙中出错,我的裙子被门夹住了,并且车牧师已经站在门口也不能动弹了,急得我出了一身的汗。
“小圣光,妈妈上哪去了?我看她今天没上教会来啊。”那时只有四岁的圣光好象在讲“妈妈在壁橱里”。紧接着传来了车牧师祷告的声音,是极为恳切的祝福祷告。在黑暗的壁橱里我开始为自己感到脸红。然而脸红归脸红,我照样远离教会,疏忽礼拜。车牧师到公司来探访时,我就从对过的中餐部点一桌好吃的来敷衍了事。可是车牧师什么也不吃,只做完祝福的祷告就走了。我如此地伤害了上帝的仆人,不孝于母亲。有时,特别是到外地催款时,也曾下定决心要重新做人。
(妈说的对,妈还能活多长时间呢,我净惹她生气,贪婪带给我的只有疲惫,人也不能活上千万年,何苦这么累呢?这次回去一定要顺服母亲,少赚些钱也得圣守主日,好好做十分之一奉献。)
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一回到家就觉得母亲的教训是老生常谈了。古人云:良药苦口。我从来就没思虑过违背母亲的教训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
我开始讨厌母亲用那么大的热情去服侍教会。有一天,母亲去探访在医院长期住院的士兵时,把家里的辣椒酱全都拿去了。一整个夏天,家里连沾生菜吃的辣椒酱也没有了,我很不高兴地说:“妈,信主也不能过份哪,都拿去了,家里人吃什么?不顾家怎么行呢?”
开始脱离信仰之轨的我,越发不可收拾了。母亲出于爱主的心,帮助有病的被人遗忘的人,可是我做为一个钱多得没地方放的大老板却对一坛辣椒酱斤斤计较,回想起来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当时我不但愧对母亲,而且亏欠了上帝的荣耀。
有一天,我到外面去催款,转了十多天,最后一站到了仁川纺织厂时,接到长女福子病危的电报。出门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病危了?我心里很纳闷。不管怎么样,我得先回去看看。于是我放下手里的一切,急急忙忙赶回了镇海。快到家门的时候,不知怎么我想先看看母亲,于是就拐进了弟弟家,那时在海军陆战队任后勤司令的弟弟和母亲住在我家的前院里。
没想到母亲也病卧在床,人几乎都虚脱了。从我出门那天晚上开始母亲就吃不下任何饭菜了,这十多天来母亲一直等着我回家。这期间母亲已经做好了进天国的准备。见到了我,母亲一把抓住我的手,流着泪说:
“子实,我已经认清了六十九年来所犯下的罪过,后天就要回天家了。”
母亲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柔婉,是我听惯了几十年的声音,是遇到任何大风大浪也不曾改变的声音。在我的心目中,母亲永远不会老。然而母亲的确年近七旬了,七十年苍桑岁月的印迹刻满了母亲的额头,那密密细细的皱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什么时候母亲变得这么苍老了呢?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里归来,一切都让我感到生疏。望着母亲苍白的脸,我心如刀割,一股遏制不住的悔恨涌上心头,我又急又怕,好象要一口气弥补这些年来的孝敬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妈,您不要乱说了……别说这些了。您得给我一次机会,好让我顺服您的话,孝敬您……怎么说要走了呢?
“好吧,从今天开始做天国的经理吧。不要老想着赚钱……你可得记住**话……还有你的大闺女福子要追随我进天国了。我走后几天她要跟着我,把她埋在我的右边吧。”
我对长女福子的事没怎么听进去,因为眼前想的只有母亲一个人,所以我应付地说:
“妈,亚伯拉罕也顺服上帝,把百岁得的儿子以撒献到摩利亚山上。留在这世上和带到天上不都是出于上帝的旨意吗?”
母亲用力抓住我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
“说的是不错……别说完了到时候后悔……要做个永远不后悔的天国经理。”
这时母亲好像疲惫已极,慢慢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任凭泪水顺着一道道皱纹流到耳边。我无声地哭泣着。往事如烟,那么不经意地就浮现在我的眼前。
徒家四壁的童年孕育了长大赚大钱住瓦房的美梦,在这个美好梦想的驱使下我不断努力,结果如愿地成了一名职业女性,拿相当于抚恤金的津贴。夜以继日地去接生、办工厂、下海捕捞,如今还跑遍了韩国全境。终于家庭富裕了,让母亲过上了好日子,要什么有什么,好象一切都完善无缺。听了母亲一席话,我才如梦方醒,发现我的过去不过是片纸一张,而且就要被火烧尽了。母亲盼望的不是住大瓦房,吃美味的饮食,穿绫罗绸缎的豪华生活,也没有希望我成为大老板、女强人。可是我怎么才想到这些呢?我一边想一边哭,这时母亲打手势让我回家看看。我抹着眼泪默默地走出了弟弟家的门。
长女福子跟着她的舅母坐着吉普车去参加第一届龙门奋兴会时,路上翻了车,从那以后发烧病危了。后来才知道翻车时撞伤了头,当时怕我担心没告诉我,所以我和医生都以为是脑膜炎,那个时候被诊断为脑膜炎就等于是判了死刑。请陆海空三军的名医前来诊治,病情也丝毫不见好转。后来在东莱温泉圣洁教会牧会的车蒙救牧师听到福子有病的消息后,来为她做了通宵祷告。
福子还发着烧,而且越来越厉害了,身子象火炉一样滚烫,一会儿就昏迷不醒了。医生们催促我们把福子单独隔离起来护理,第二天只好把福子送往四十公里外的海军医院。到了医院打一针后整理床位时,接到了母亲就要去世的消息。我这才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唉呀,妈说后天就归天了,可我光顾了孩子,把妈妈都忘了。)
我流泪满面一口气跑到家时,晚了一步,母亲刚刚归天了。我追悔莫及,抱着母亲尚温热的身子嚎啕大哭。
“妈妈,不孝的女儿回来了,都过了四十岁也没让您宽心过一次,女儿实在不孝啊……”
就在那时,奇迹出现了,已经归天的母亲忽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我惊喜交加,抓住这个机会,把孩子们都领到跟前,让他们在上帝面前悔改过去对不起外婆的地方。老大圣水悔改偷吃过外婆的两块饼干,如此这番,等孩子们悔改完了后,我也一五一十地告白对不起母亲的事,然后求她饶恕,这时母亲吃力地把手放到胸前,又向天指了指,我顿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是想说:
“子实,你得尽心尽力地当好天国的经理。”
我一把握住那个手指,认真地说:
“妈,我一定要当好天国的经理,热心地出席教会礼拜,参加晨更祷告,认真做十分之一奉献,努力服事教会的各项事工。”
母亲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脸上挂着宽慰的笑容安祥地合上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母亲走了,为我家不住祷告的母亲永远地走了,无论怎样呼唤也一去不复返了,我是何等伤心、悔恨、自怜,心里空荡荡的。这时,魔鬼撒但最容易趁虚而入,它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地向我们家猛扑过来。那时,丈夫在重病房里照料福子,家里只有佣人和三个孩子。为母亲送完殡,照料孩子们安睡后,我又赶到了医院,整夜地看护福子,第二天清晨我才想起来孩子们身边没人,十分担心,就匆匆忙忙地往家赶,进村口时,我发现邻居们向我打招呼时的眼光有些异常。我心想,可能是因为母亲去世的缘故,到了家,我才知道,三个孩子差点儿都被烧死。昨天晚上,我给孩子们铺好被打好蚊帐,一直到他们三个入睡我才去的医院。可是用木材造的房子因漏电起了火,烧着了蚊帐,孩子们惊醒了,要跑出来,却在慌乱中被蚊帐困住,怎么也出不来,眼看大火就要烧着他们了,恰巧隔壁的金大尉在凌晨二点左右上卫生间时闻到了呛人的烟气,他跑出来一看,我们家正火光冲天,他来不及穿衣服,顾不上翻越铁丝网时刮破的小腿肚,用大油桶里的水扑灭了火,把孩子们从蚊帐里抱了出来,感谢上帝!要不是圣灵叫醒金大尉,差一点就酿成了大祸,在失去母亲的那天晚上,差一点也失去三个孩子。这件事犹如雪上加霜,在我空荡荡的心里罩上了恐惧的阴影。
福子的病情越来越恶化了,由于高烧总是昏迷不醒。偶尔醒过来就抓住我的手说:
“妈妈只贪财,以后要下地狱的。这世上的财物被焚烧时,妈妈只能去地狱。”
后来才知道,我出差不在家时,她常和母亲为我流泪祷告,虽然只有十五岁,孩子说出的话,却象针一样扎痛了我的心。
一九五三年八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母亲去世后的第十天,我心爱的女儿福子追随着她的外祖母到天国去了。同时失去母亲和长女的我,好象失去了生活的盼望,是我只顾赚钱,坐轿车眩耀有钱的罪价,使我同时失去了母亲和长女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流血,象要撕裂一样,我真是负罪累累。
(上帝,我就是自作自受,受你审判是应该的,长女之死是埃及人所受的灾难,而我是罪有应得,圣经上说,父母的罪使三、四代人受咒诅,我亲眼看到了这句话在我身上应验了。上帝,母牛不想过约但河时,牛犊先过了河,母牛只好跟着牛犊过河。同样,我要效法女儿的信心,在不久的将来我也要去天国。)
在死去的女儿面前,我流着泪献上了感恩的祷告,我怕发怨言连我自己也死了,可是在旁边的弟妹却说:
“大姐,你清醒一下吧,女儿都死了,感谢什么?哭都来不及呢,不怕别人笑话吗?”
我抹着眼泪回答说:
“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也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感恩。”
突然我心中涌出这样一个信念:这世上的财物不过是一堆垃圾而已,人生终极的目的就是荣耀上帝,将来进天国。照理说,失去了挚爱的人应该哭天喊地,可是我也不知什么缘故,反而认为福子能进天国是有福的,不由自主地从心里发出了感恩和赞美,后来我才领悟到那是圣灵用强大的能力迫使我做的感恩祷告。
半个月送殡两次,天底下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我简直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罪魁,一切的惩罚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我都没脸见邻居们了,人们了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议论我:
“崔经理一定是造了什么孽了,所以才受如此的惩罚。”
一年前货币改革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使我所使用的金记信托公司破产了,金经理也潜逃了。结果我的资金周转不灵,整个事业都受到了冲击。屋漏偏逢连夜雨。捕捞业连本都捞不回来,梭子厂更是越生产越亏损。几个月后我象亲兄弟一样信任的财务部长在全国各地收集完应收的现款后也席卷而逃了。
当海军军官的丈夫几乎都在大海里,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我收拾残局。我犹如徒步沙漠的旅行者,是那么孤单无助。崔老板的梭子厂不景气的消息一传开,就有人找上门来催原材料款,一改过去和蔼可亲的面容,变得凶神恶煞一般,前后简直判若两人,我的心田犹如飓风过境的废墟,转眼之间长出了荆棘、蒺藜、烦恼、忧虑的事情如排山倒海汹涌而来。经营不景气,自然不能按时给职工开工资了,职工们怕拿不到工资,天天闹事。
我好象掉近冰窖一样,浑身发冷,四周没有一丝的温暖,从凌晨一直被人折腾到深夜,我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神经紧张得成宿不能入睡。在失去母亲和长女的两年时间里,我一直在这样的淤泥里苦苦地挣扎。每一个不眠之夜,耳畔都有母亲的声音在回响,令我追悔莫及,伤心痛哭。
“子实,财物如鹰会长翅飞掉。”
当时觉得母亲的话十分逆耳,如今一想母亲的话确实有理。我通过切身体会感觉到了真理的颠扑不破。财物飞上天后,人情、爱心、尊敬一切都随之远去。朋友形同路人,欢喜变成了哀叹,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心境恶劣犹如从断崖上滚下来的石头一般,我的心不胜负荷,以至患上了心脏病,身心俱疲之下,我病倒了,如同约伯叹息一样,我失去了对人的依赖,对自己的信心,肉身的健康。旁边有人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也让我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我大约算了一下亏损的钱财,相当于六千多万新币的钱不翼而飞了。
我切实地领悟到家里有一位祷告的人是多么重要。有母亲为我祷告时所得的钱财,在母亲去世后,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干二净了,母亲就是我家的义人。上帝曾对亚伯拉罕说,只要有十个义人在,就不会灭掉所多玛和蛾摩拉城,可是,时不予我,我知道的太晚了。因为信心好的母亲离我而去了。
母亲和长女的死,夫妻间的矛盾,事业的失败,债主们的催逼,加上病魔缠身,如此熬过了两年之后,我再也没有余力活下去了,如行尸走肉一般,我丧失了生存的勇气。已经好几天没沾一滴水了,心脏病越发地严重了,善良的邻居们也都担心地探望并安慰我,海军医院的军医官再三叮嘱我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什么也不要想。我自己也觉得这样下去肯定要死,然而想平静是徒劳的,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我在绝望的深渊中游来游去。
(我也跟着妈妈和福子上天国吧。)
一个春日的下午,我起床到院子里,和煦的阳光普照着大地,清爽的微风中树枝在轻轻地摇动,到处是生机盎然,然而我……相比之下,我显得更加沮丧,此刻我特别相信母亲和女儿,不由自主地抬头远望,母亲和长女并立着的墓碑赫然映入眼帘,让我触目惊心,突然我的耳畔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子实,不要贪恋物质,过十分之一奉献的生活吧。那十分之一是属于上帝的。”
“妈,那些话早时了,现在不兴做十分之一奉献了,大家都在做月定奉献呢。”
“你糊说什么,圣经里哪有什么‘月定奉献’?那是不想做十分之一奉献的人找出来的借口,十分之一本来就是属于上帝的。”
“可是长老会的信徒们都这么做,月定奉献也是奉献金呀!”
“不是那样的,你也该象约伯一样做你事业的十分之一奉献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你为了应付我满口答应,将来在上帝面前也能这样堂堂正正就好了。”
母亲生前就是这样把神的训诫一项一项地教导给我,煞费苦心地要引我走向正路,可是我却置之不理,对一切都满不在乎,母亲是多么伤心痛苦啊!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孝的孩子。往事不堪回首,我掩面哭泣起来。
(是的,妈妈我错了,我一直在悖逆您的话。)
我向着对面的山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沉重的负疚感牢牢地罩住了我,轻生的念头强烈地击打着我的心。刹那间,我把母亲的训诫、地狱和审判忘得一干二净,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死。
(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携款逃跑的人不可能回来的,我已再也没有力量重整旗鼓了,去追寻母亲吧,忘掉这尘世间的一切烦恼,一了百了吧。)
我打定了主意,好象只有死才能让我心里平安,也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决定离开这个世界了,然而一想,母亲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尽到孝心,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且要在她们面前把自杀的罪形现给他们看,没有比这更不孝的了。这么一来,我实在不能死在镇海了。
那天晚上我给家人留了一封遗书后,十一点二十分坐上了开往汉城的末班列车,汉城人口密集,死了一个人也不会大惊小怪,因此我选择了汉城,第二天上午九点抵达了汉城。我犹豫了几次后才决定去小姑子家见最后一面,这也是母亲见我们夫妻不和时对我说的话,在无意中起了作用。
“夫妻有矛盾暂时离开家时,绝对不要上娘家或朋友家,得去小姑子家或婆方亲戚家,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除此之外,临死之前我也的确想见一见曾经那样善解人意、体谅我苦衷的小姑子。
当我站在小姑子家的门口时,小姑子吓了一跳,她见到我瘦骨嶙峋的样子非常吃惊,她对我意外地到来表示欢迎,很高兴地把我接了进去。
“唉呀,大嫂,大远的路,这样的身子吃得消吗?我也听说了您事业不景气、身体不舒服的消息了。”
我实在不能开口说来寻死了,于是我对她说:
“我有一点事情需要了断……”
小姑子以为我在生意方面要和谁有个了断,也就不再追问了。我只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离开了她们家,本想多呆几天,可是怕家里人发现遗书后追上来,加之我的病情越来越恶化,我不想给小姑子家添麻烦,所以不顾小姑子的盛情挽留,我毅然绝然地上路了。
我转了几家药店买下足够的烈性药后,叫了一辆出租车驶向了三角山。
到了山下,我下了车,我要爬上去,一步两步地,爬山的腿仿佛灌了铅,无比地沉重。我好象成了残废的俘虏,此刻,溪谷的水流声和松林里的风声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如同死神的招唤。忽然有一只母野鸡受惊从我的脚边飞了出去。
(那些野生的禽类尚且能展翅高飞,我怎么就折掉昨日的盼望,落到这般境地呢?)
不知不觉热泪沾满了我的脸庞,我下到小溪边,打开了药袋,打算一下子把药沫掸进嘴里后,用溪水喝下去,就在我抬手的一刹那,一股旋风突如其来把我手中的药袋子刮进了水里。我眼睁睁地看着药袋子被水浸透,而无能为力。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对了,自杀的人不能进天国,可能是上帝要阻拦我自杀吧,那好,我就饿死吧,这种死法不会下地狱吧?老人们常说饿上七天就会死,我就找个洞饿上七天。)
为了不让人发现尸体,也不知哪来的力量,我竟然翻越了好几个山头,最终在一片茂盛的草丛中找到了一个岩石洞,洞内黑乎乎的,仿佛张着一张大嘴正等着我。
(这么大就行了,有五尺来宽就够我躺下了。)
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葬身之地后,我两腿发软,扑嗵一声坐在了洞口。
(五尺之地就够我送终了,过去干嘛拼上老命去赚钱呢,难道是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我悔叹自己的愚拙,心中渐生了埋怨和不平。
(生在贫寒的家庭,自小就没有了父亲,结婚后赚了钱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可是我造了什么孽,当上了什么该死的经理,还好心好意地买下萝卜、白菜做为福利,白白地发给职工,可是一些靠坑蒙拐抢过日子的人却平安无事,我好歹也是个信奉上帝的人,靠自己的双手发家致富,还算对得起天地良心,然而我却落到比谁都惨的下场。)
我越想越冤屈。
(我是一死百了,在这谁也找不到的岩石洞变成一撮土,可是谁来养活可怜的孩子们呢?都说没妈**孩子比没爸的孩子更遭罪,从来没吃过苦的孩子们怎么在这险恶的世道中生存下去呢?可怜他们有了我这样一个坏妈妈。)
从远处传来猫头鹰阴森森的叫声,到了半夜,万赖俱寂当中只有我的哭声回响在空旷的山野当中。
上山时本打算今晚了断一切,然而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蜷缩着身子躺在洞里,可是我受不了洞里的寒气,只好到外边扯下一堆青草铺在岩石上,重新躺下来,却不能轻易入睡,只好数起嗵嗵的心跳声,也不知数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醒来,发现双眼哭肿得视物不清,头也象炸开一样剧烈地疼痛起来。
从那天起我就坐在洞口开始了绝食,第二天才发现饿死也颇不容易。到了第三天实在忍不住了,我就到山下的村子里买了几个苹果吃,然后又上山我趴在洞里大声呼叫:
“上帝呀!杀了我吧!”又过了三天,这回下去吃了两个地瓜,然后上来继续喊:杀了我吧,如此反复三、四次后,觉得这下可能要死了,死神临近了,我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心跳声大得象要把胸膛炸裂一般。
可是我每天晚上埋怨的上帝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离我很远,相反,他时刻都在关注着我。
为了填饱肌肠漉漉的肚子,顺着山涧下山时,我意外地碰到三十年前的朋友,起初双方都没有认出来,可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互相不免多瞅了几眼,我们不约而同地回忆起来了。是的,没错,我们大叫着高兴地抱在一起,我和她坐在小溪边讲起了各自的过去,我们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互相倾诉了埋在心中的故事。
(过了这一夜,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不如把心中的苦水都倒出来吧。)
我就把这次当做最后的机会把心中的苦恼一古脑地倾吐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真诚的注视着我,很有力地对我说:
“子实,你受圣灵吧。”
我跳了起来。
“信耶稣就够了,还有什么圣灵?我从十二岁信主到现在当过两次妇女会会长,可是你看我现在这副狼狈样子。”
“从十二岁开始信主的人,成了这个样子到山上来寻死吗?”
我无言以对,按她的话我要是这么死了,只能说是我没有好好信耶稣了。
“那座山对过,现在有不少牧师正主持奋兴会,你跟我到那里得恩典吧,到时候再死也不迟,快起来,走吧,你身上的附了自杀的鬼,如果不快点撵走的话,你肯定要下地狱了。”
“不要,我不去,放开我的手。”
我不喜欢她说我身上有鬼,我大喊大叫让她放手,可是心里却在呐喊着。
(你若放开这手,今晚我必死无疑,求你千万不要放开,硬把我拉到那里吧。)
最后我被她强拉到了奋兴会场,原来铺着草袋子的帐篷里聚集了将近五百个人,他们正拍着手唱赞美诗呢。
圣灵降下来,圣灵降下来,
主的圣灵如火从天降下来。
我坐在她的身旁,一边环视周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不好了,这个山沟里的人都疯了。”
大家都象着了迷似地把身子摆来摆去,使劲拍着巴掌唱诗的样子虽然让我看上去很不顺眼,但确实也让我感到了新奇,我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共鸣,有一股也想加入的冲动,意想不到的是那天夜里在那里重新听到了李圣凤牧师的证道,并且更加令人惊奇的是证道的内容竟和三十年前我在海州听到的一模一样。
“诸位,人生的目的是什么?是生儿育女吗?母狗和猪生下的仔,远比人多,那么,是干活吗?不!在这世上有谁见过比牛更能干活的人呢?可是,牛的归宿是哪儿呢?”
(是的,过去三十多年的生活与牛和猪没有什么分别,为了钱财失去了挚爱的母亲和女儿,为什么三十年前听了这篇道的我还枉走了这么徒劳的道路呢?)
证道结束后人们开始大声祷告了,在震耳欲聋的祷告声中,我的心开始动摇了,我不由自主地嚎啕大哭起来,不是以往的埋怨,也不是悲叹命运的哭声,更不是冤屈的哭声,而是象离家出走的小孩重又投入母亲温暖怀抱时的哭声。
我开始悔改了,到了第三天,悔改达到了高潮,犹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可遏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帐篷里的人们陆续地睡着了,唯独我在帐篷一角抑制不住哀恸,继续祷告,我从过去在背后说五个堂姑子们的坏话开始,把我所能记住的罪都认清了,打开心门认罪悔改时该认的罪竟然有那么多,以至于我发现自己真是个大罪人,一直到凌晨我也没认完自己的罪。不仅如此,我所遗忘的过犯同天上的星星一样清晰的浮现出来,而这些是我都记不住的事情。若没有圣灵的光照我也做不成这样完全彻底的悔改了。
凌晨两点时,突然有一股很重的力量打在我的胸部,浑身如火一般地燃烧,身子开始震动,舌头也卷了起来,从嘴里流出了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奇妙语言,我以为这是魔鬼的作为,就更加迫切地悔改着。
(我在山上呆了半个多月,也没有吃好东西,是不是附上了山神啦?)
忽然想起母亲生前的话,就是初信的人不好分辩魔鬼和圣灵的工作,因而置身于特别经历时千万要小心。圣灵的工作是平安和喜乐,魔鬼的工作是不安和恐惧。奇怪的是从我心里发出来的是平安和喜乐的感恩祷告。
(这到底是圣灵的工作,还是魔鬼的工作呢?)
我无法分辩出来,可是一开口祷告就从我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想停止都不能,这样持续了一整夜后,全身都流了汗,汗水沾着灰尘粘糊糊的。
“哈利路亚!”
不觉间,我大声喊了起来,睁开眼时,发现东方已吐了鱼肚白,清晨清新的空气透进帐篷,和煦的阳光也从逢隙中照射进来,我神清气爽,精神焕发。很多人都走过来向我打招呼。
“姊妹,你昨天晚上被圣灵充满了吧?”
“方言说得很流畅啊!”
“祝贺你呀!”
把我领来的那位朋友走过来对我说她昨晚一直为我做了祷告,我把蒙恩的经过告诉了她,她听了后欢呼雀跃,好象蒙恩的人是她自己,我也欣喜异常。
晨更祷告完毕,我顺着溪流爬上了山,脚步轻快极了,溪谷里的水流声一改昨日的凄凉而变得勃然有生气,仿佛是优美动听的乐曲。岩石边的杂草笼罩在轻柔的雾气中,暗淡地松树枝子,今朝也高兴地喷出了香气,变得异常青翠,一切的景象都变得鲜活而有意义。
我环顾山川草木,再次献上了悔改的祷告,自然界的万物都按上帝所定的秩序生长,流动,唯独我没有顺服母亲和上帝的话,逆流而上。
我再一次领悟到上帝的爱是何等丰富,我虽一再悖逆仍蒙上帝赦免和宽恕,上帝对自己所拣选的百姓是绝对不弃绝的,我深有感触,向天空伸出双手,由衷地发出了赞美的歌声。
这是天父世界,孩童侧耳要听,
宇宙唱歌四围响应,星辰作乐同声。
这是天父世界,我心满有安宁;
树木花草,苍天碧海,述说天父全能。
咦,我真的拥有这么美妙的歌喉吗?我惊奇地发现,悠扬的歌声响彻了山谷,对面山峰上的喜鹊也啾啾地叫着与我唱和,好象要弥补过去生活中欠下的赞美,我尽情地唱了起来。
自耶稣来住在我心,自耶稣来住在我心。
喜乐潮溢我魂,如海洋浪滚滚。
喜乐的歌声飘到对面的溪谷,冲向天空,却又如浪涛般地飘下来,溢满我的心胸。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嫩绿的草地,一切都如此美好,过去我怎么没有发现呢?这三十年来我是枉信耶稣。)
我站在岩石上做了很长时间的感恩祷告,这三天来一粒米都未沾,可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使我的祷告声惊天动地了。怀着敬畏的心,不停地赞美,拼命地祷告了一昼夜后,奋兴会也令人惋惜地结束了,然而,这次奋兴会却让我这个上三角山寻死的人得到了重生,生命再次充满了蓬勃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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