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祭——主僕袁相忱傳
作者︰李迪雅著
第二部份 “我的好處不在你以外”
一、恩上加恩 二、蒙召裝備    
第二部份 “我的好處不在你以外” 一、恩上加恩
    一、恩上加恩

    一九三二年,袁相忱的外祖父母因鐵路工作不景氣,就辭去工作,與袁相忱的母親一起從天津遷到北京居住。袁家就在東華門北河沿錫拉胡同十四號那里租了房子,一家人從此才得以團聚。十四號的房子是里外兩處院子,精明能干的袁母羅孝純就把這兩處院子共二十多個房間都租下來,自己一家人住三間北房、一間東房、四間耳房,其余的則再租出去,自己做起了二房東,每月都有不少的收入。

    團聚的新鮮勁過去後,母親才發現,相忱己變成一個沉默憂郁的年青人了。因為平時缺乏良好的溝通,此時再想無隔閡地溝通已為時晚矣。可能是孩子長大了,有獨立的空間和思想的原因吧?母親這樣想著,也沒有深究,照舊是每日念佛、打麻將、說閑話。相忱也依然經受思想上的掙扎與痛苦。在此期間,他與蕭安娜和石天民老師依然有良好的關系。自從他在一九三一年聖誕節受了點水洗後,開始比較熱心地向神靠攏,但還沒有完全歸屬神。

    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屋外寒風刺骨,屋內相忱正一個人坐在燈下做作業。煤油燈黃暈的光把他清瘦的身影在牆上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九點半鐘,相忱做完了功課,一個人坐在桌前,忽然心中一陣感動,一個意念清楚地放在他的心中了——真的有神。這意念是清晰而無條件的,是用心理學和生理學都無法解釋的,說不清它的來處,卻感受的到它的真實。以前總是覺得沒有神,但這意念頃刻間就把神放在他心中,使他無條件地順服,無條件地接受神。他立刻就把煤油燈擰熄,跪在地上向神禱告︰“神啊,求你赦免我,我現在知道你真的存在,我願意接受你為救主,求你赦免我一切的罪。”接著他又一項一項地承認自己所犯的罪︰撒謊、偷東西、欺負人、虛偽、恨人、自私、嫉妒、驕傲、思想污穢等等。他誠懇地求神赦免他,用耶穌的寶血洗淨他一切的不義和罪。禱告完後,感恩的淚水從眼角流出,心頭長久壓抑的重擔隨淚水一齊解落,惶惶的心終于找到了安息之所。他久久地趴在地上,永遠地記住了這個對他無比重要的時刻。他明白了自己是個罪人,是個犯了道德律和良心律的罪人,他也接受了耶穌作他個人的教主,使他從罪中得以釋放,從此他心里有了神所賜的新生命。他進入了第二個精神釋放的時期,也是一個永遠釋放的時期,從此他的心不再流浪。當他從冰冷的地上站起來,把煤油燈重新擰亮時,好像整個宇宙都改變了,在他面前呈現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一條嶄新的道路。

    地上的一人得救,天上的天使也為之歡呼。

    袁相忱牢牢記住了這個屬于自己新生命開端的日子︰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他忘記了自己出母腹的日子。小時候,家里為他過很熱鬧的生日,但他太小,只知道拿禮物、吃好東西,具體日子倒沒記住。九歲以後,家境沒落,父母就沒法給他過生日了。母親偶爾傷感地提及此事,說袁相忱小時候過生日的種種高興景象,袁相忱也不記在心里,只模糊記得是陰歷六月,具體日子就沒有問母親,所以他是一個不知道自己肉身生日的人,但他一輩子卻牢牢記住了自己重生的日子。他告訴別人︰“我們每一個基督徒都應該是生過兩次的人︰一次是從肉身的,一次是從神的。所以每個人都有兩個生日,都應該好好記住。”他只知道自己是農歷六月出生的,初幾就忘掉了,至于公歷幾月幾日,就更不知道了。他的戶口簿上的出生日期正是因為他想不起真正的出生日子,就干脆自己把生日的公歷日期定為六月六日,方便記憶。

    第二天,袁相忱來上學的時候,忍不住逢人就講耶穌在他身上施行的奇妙拯救,告訴同學們,惟有信靠耶穌,才能得著永久的平安和喜樂。蕭太太和石老師知道後,很為他高興,而有些同學則取笑他,說他是痴人說夢。相忱卻不在乎,他開始熱情地參加各種聚會,可以說是逢會必聚,還向熟悉的人們傳講福音。

    相忱傳福音的第一個對象是母親的一位牌友,人稱祥嬸,是位旗人。祥嬸天天來袁家與相忱的外祖父母和母親一起打麻將,相忱每天放學回來都能看見她。相忱也曾向外祖父母和父母傳過福音,但他們堅決不信,甚至連傾听相忱說話的耐心都沒有,外婆還說︰“你是年幼無知,上了外國人的當了,你以後清醒過來會後悔的。”但祥嬸卻不一樣,相忱一向她傳,她就很注意地听,之後又問了許多問題;考慮了一段時間後,就表示認罪悔改,真心相信了。祥嬸信主後,來袁家就不是打麻將了,而是與相忱交通。她的生命長進很快,熱心聚會,遠離惡事,還向別人傳福音,最後在她家里也有了聚會。相忱經常去她家里,和大家一起分享神的話語。這是相忱在主里所結的第一個果子,在當時對相忱是個非常大的鼓舞。相忱又繼續向周圍的鄰居傳福音,有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也接受了福音,這個年輕人後來成為醫生。他周圍的同學看到相忱信主後,生命確實有很大改變,也就不再嘲笑他,反倒更願意接近他,听他講福音。那段時間,神很賜福這個以火熱的心傳福音的年輕人。除了自己的家人以外,相忱幾乎每向人宣講福音,就都有可喜的收獲。他牢牢地記著保羅說的那句話︰“若不傳福音,我便有禍了。”神在他身上也成就了他的應許︰“祈求的就必得著。”他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向父親要什麼,父親就給什麼——天父的獎賞使他原本微小的信心大得鼓舞,他在傳福音的工作上愈加殷勤。

    相忱堅持每星期三次去王明道先生那里听道。他在真理上非常追求,認真地查考聖經,有不懂的地方就向石天民老師請教。他在英文的學習上也更加勤奮,參加了青年會開辦的英文查經班,各種聚會他都熱心參與。漸漸地他明白了受洗的真正含義︰受洗就是表示“老我”的生命在基督里與耶穌同受死、同埋葬,代之而活的是用耶穌寶血換來的新生命。他回想起一九三一年在聖誕公宴上的受洗,認識到那不是真正的受洗,因為他那時還沒有在神面前認識自己的罪,更不明白受洗的真正含義,並且按聖經的教訓,應是浸洗,點水洗是不合適的,所以他就向石先生提出了重新受洗的想法。石先生听後很高興,又向相忱講解了當年王明道先生是如何為了受浸的緣故,被學校革除教職,石先生本人如何為此自動退學,並且又進一步向他講解了受洗的意義。當石先生了解他真的是明白了神的救恩後,就與王明道先生商量,讓相忱在一九三三年八月受洗,那也是王明道先生第二次給人施洗,共有十幾個人,在萬壽山後青龍橋處受洗,那水是從頤和園中流出的。後來成為寬街堂長老的孟向召與相忱一同受洗,當時還拍了照片,照片上寫著︰“一九三三年八月,第二批。”王明道先生對要求受洗的人都要進行極嚴格的考察,凡要求受洗的都要多次談話,並且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和考驗,沒有清楚得救的根本不予考慮。他不在乎數量,只求質量。王明道先生對聖工的嚴謹態度,給相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就是從受洗這件事開始,相忱開始反觀青年會的信仰問題。他逐漸明白,青年會在信仰上是有很多問題的。嚴格地說,青年會不是一個教會組織,只能算是一種民間團體組織;在青年會的學校中,不講耶穌、不講十字架的救恩,只談服務同胞、改良社會,以慈愛、博愛、犧牲的精神來服務大眾。青年會的辦學宗旨來自聖經上的一句話︰“人子來並不是要受人的服侍,乃是要服侍人。”其實這句話的原文出自馬太福音第二十章二十八節以及馬可福音第十章四十五節,但青年會只強調服侍人,卻忘了後面還有一句話︰“並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贖價”——這才是耶穌來到世界的最重要的意義。青年會雖在正式的名稱中冠以基督教三個字,但其實是一個社會福音派的信仰,就是以社會服務的信仰取代了基本的信仰真理。

    一九三三年秋,相忱升入高中,他就讀的學校是青年會辦的財政商業專門學校,簡稱財商。當時財商的辦學條件算是相當不錯的,開設的也都是簿記、財會、打字等熱門專業。在三十年代,年輕人只要學會這幾樣,就不愁在銀行等好單位找個職務,可以穿西服、打領帶,過一種白領階層的舒服日子;並且財商還有一種很獨特的吸引人的方法,就是對家庭困難的學生,上學時可以不收學費,等學生畢業、找到工作後,再分期還清學費。這一措施,吸引了很多人。

    財商的緊張學習並沒有使袁相忱放松對信仰生活的追求。他依然熱心地參加聚會、傳福音,那起初的愛心使他的生活充滿了短暫的快樂,快樂之後就是更深的思考與內心的爭戰。他常常反問自己︰“袁相忱,你己經歸屬耶穌了,但為什麼你活不出一個得勝的生活?你的內心為什麼還有愛慕虛榮、驕傲自大、嫉恨自私等等的不義?你為什麼不能做一個聖潔無暇的人?”他反復誦讀羅馬書第七章第十八到二十四節的經文,保羅說︰“我也知道在我里頭,就是我肉體之中,沒有良善。因為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故此,我所願意的善,我反不做;我所不願意的惡,我倒去做。若我去做所不願意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乃是住在我里頭的罪做的。我覺得有個律,就是我願意為善的時候,便有惡與我同在。因為按著我里面的意思,我是喜歡神的律;但我覺得肢體中另有個律和我心中的律交戰,把我擄去叫我附從那肢體中犯罪的律。我真是苦啊!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保羅的這段內心獨白,正是袁相忱此刻最想要說的話︰“我真是苦啊!”但保羅“苦”過之後又無比堅定地說︰“感謝神,靠著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就能脫離了。”而這一堅定的宣告,相忱當時卻無法達到。他還不知道,自己需要藉著聖靈的能力勝過這一切。

    約在一九三三年冬,山東靈恩會的牧師武熙考來到北京。當時北京的大教會都不敢請他去講道,因為怕有極端靈恩的因素在其中。只有青年會英文夜校的崔校長接待他,他就在崔校長家中聚會講道。因為相忱也參加夜校的英文查經班,所以崔校長就邀他來聚會。袁相忱一共去了三次,頭兩次沒什麼好感覺,因為聚會的場面太混亂了,信徒們有的哭、有的笑、有的說方言、有的大聲喊叫、還有的唱靈歌,他只感覺到亂七八糟的,沒有什麼好印象。第三次,他上完自修課才進去,當時大家已開始禱告了,他也就跪下禱告,這時,崔校長來到他身邊,用手撫摸著他的頭說︰“赦免他的罪吧!”話音剛落,袁相忱就情不自禁地哭開了。他放聲大哭,淚水也嘩嘩地流個不停。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麼痛快地哭過,哭完之後又大笑,無法抑制住地笑個不停。散會後他騎著自行車走在大街上還笑個不停。那一夜,袁相忱經歷了得勝的釋放,安然入夢,因為神已經擦干了他一切的眼淚。

    當時,袁相忱並不明白許多聖經的理論,但從此他的生命就改變了,因為聖靈已將神的愛澆灌在這個最需要愛的孩子的心里了。神的愛、神的靈也潔淨了他。感恩與贊美充滿了他的心,他那對神的起初的火熱,隨之變成一種深層次的與神之間的雙向交流,他的屬靈生命更趨穩重和成熟。此後,袁相忱又進一步查考聖經,他在使徒行傳中看到︰神的工作的開展,不是依靠勢力,不是依靠才能,乃是依靠聖靈。要想依靠聖靈,就必須先叫聖靈**和征服自我,沒有自我了,聖靈的大能才能不受攔阻地彰顯出來。他明白了一個重生的信徒,必須要努力追求聖靈充滿,因為這是神的命令。他看到了當初聖靈如何帶領使徒們戰勝逼迫,將福音傳遍羅馬帝國和歐洲。他恆切地向神禱告︰“神啊,求你的靈不斷地充滿我,求你每天讓我與你更接近,讓我依靠你的靈,過得勝的生活。”
第二部份 “我的好處不在你以外” 二、蒙召裝備
    二、蒙召裝備

    一九三四年夏,袁相忱結束了高中一年級的課程,到了升入高中二年級的預備期。此刻他也正走在一個從未有過的十字路口中。他一方面看到了這麼多的中國人因為沒有相信福音,正走在滅亡的道路上,就想自己應該為中國做些事情,做些課本里解決不了的事情。他領受了從神而來的救人靈魂的異象,把救人靈魂的工作看為至寶。神的呼召一天天地清晰起來,那就是要他出去傳福音,拯救同胞的靈魂。這呼召不是藉著一節經文或在某一情況下神托付給他的,而是在他心底慢慢升起,但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正如保羅所說的︰“我傳福音是不得已的。”他知道他應該回應神的呼召,他多次想告訴父母,他不想讀書了,他要趁著年輕,趕快去傳福音,因為繼續升學只能增加屬世的知識,不能救人的靈魂。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家人對他的期望與托付。父母雖然知道他信耶穌,但由于他與父母有隔閡,長年缺乏溝通,所以家人對他的信仰程度並不了解,或者說父母認為他的信仰只是一種臨時的愛好,等長大了,就自然會放棄。父母一心期盼這個獨生兒子將來即便得不到高官厚祿,也總應有一份好工作,吃穿無憂,可以挑起家庭的重擔,使他們能養兒防老,後半生有依靠。事實上,父母也正讓他按著這條路走著,只要再讀一年財商,拿到了高中畢業證,他就可以找一份既清閑又高雅的工作,就可以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過安穩日子了。相忱在這種懼怕和矛盾之中一次次地盤問自己︰“我該怎麼對待神的呼召呢?難道充耳不聞嗎?不,不能!”袁相忱一次次地下決心,要順從神的呼召,不要顧念肉體的感情,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卻又總說不出口。父母全然沒有發覺他們的兒子許多次欲言又止,因為他們太忙了,念完經要打麻將,打完麻將又該聊天了,所以沒有人注意到相忱的沉默和爭扎。相忱也無法把他的想法與家里人商量,因為這是個不用商量就知道結果的問題,他只有等自己最後信心很堅定了,再告訴家里人,這是惟一的方法。他不停地向神禱告,求神堅定他的心,求神賜給他勇氣,讓他能順服神的呼召,而不是順從父母。他還向神要一個憑據,如果是神的旨意,就讓他與蕭老師和石老師交通時,能夠得到他們的支持。于是相忱就去找兩位老師,他們听後都表示支持,相忱大得鼓舞,想回到家就告訴父母,但真的回到家時,又沒有勇氣了,他害怕父母因反對他的做法而與他發生不愉快,也怕自己不能堅持到底,最終妥協放棄。

    就這樣,整整兩個月的時間,他都處在順服神的呼召與服從父母的痛苦抉擇中,這期間神也在不停地用他自己的話語啟示他、堅立他。相忱在自己的小東房里查看路加福音十四章二十六節和馬太福音十章三十七節時,得到了神的啟示——主耶穌說︰“人到我這里來,若不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門徒。”“愛父母過于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他問自己︰“袁相忱,主的這句話就是對你說的!你是否能愛主勝過愛父母?是否肯背著十字架跟從主?是否願意為主走這條無名無利、甚至無人理解的窄路?主己經藉著他的話語告訴你該怎麼做了,現在輪到你交答卷了。你是否願意為主付上這個代價呢?”

    終于,在快開學的一天,吃過晚飯後,相忱鼓足了勇氣,告訴父母︰“我不願意再讀書了。我信了耶穌,我要去傳福音,好使別人也能相信耶穌,得著永生的福份。”父母吃驚地瞪大了眼楮,不相信他說的話。相忱又一次重復了他的志願,這一次,回過味來的父母回答相忱的是粗暴的喝斥,但相忱依然很堅決。他告訴父母︰“我決心已定,不要再為我繳下學期的學費了,繳了我也不會再去念書了。”父親說︰“你是不是頭腦發昏了?不好好學習,去信什麼洋教!洋教能當飯吃嗎?以後不許你再說這些。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學習,畢業後找個工作,安安心心地工作。”袁相忱說︰“我不能夠再學習了。耶穌讓我看到人的靈魂是多麼地寶貴。”父親問︰“人有靈魂嗎?你能看到什麼?有沒有耶穌這個人呢?即使有的話,他什麼時候叫你不讀書了?”相忱回答父親︰“上帝叫我把身體獻上,當作活祭,這是他所喜悅的,也是我這個信耶穌的人理所當然該做的。”父親大怒︰“我養了你十幾年,你還沒有把什麼獻給我呢!”就掀翻了桌子,大罵他是沒出息的忤逆子。相忱就一句話也不說,回到自己的房里繼續讀聖經。

    第二天,父母顯然是經過了商量,改換了另一種方式,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先是讓外祖父母勸說相忱,因為他們知道,外祖父母一向很疼相忱,而相忱與他們的關系也較親近,所以兩位老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勸說,或許能起到作用。而這次他們卻想錯了,外祖父母的勸說也失去了作用,相忱不與他們辯駁,但總是在他們把話說盡後,他才很堅決地對他們說︰“我考慮過了,我不會為自己的決定後悔的。”外祖父母問他︰“你不上學,這麼年輕,將來干什麼呢?”相忱回答︰“傳福音。”外婆說︰“傳福音不能當飯吃啊!你總得考慮生活吧。”相忱說︰“主會預備一切。”

    之後又是母親勸說,內容大同小異︰作一個傳道人沒有錢,也沒出息,將來連生活問題都解決不了,你現在都二十歲了,找不到好工作,總不能讓父母養活一輩子吧?最後,是父親再次出場,這個一輩子心里剛硬、嚴厲的父親甚至用哀求的口氣對兒子說︰“聖經上的十誡不是叫人孝順父母嗎?听父母的話就是孝順父母,你就听我們這一次吧,全當是照著聖經的話來孝順我們。”父親一向對相忱極為嚴厲,這是相忱第一次听父親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他的心有點動搖了,但很快地,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信念上,用沉默回答父親。

    全家人一致認定︰這是一個被洋教迷昏了頭腦的不可救藥的、也是無可理喻的、胸無大志的孩子。他們甚至懷疑,這個孩子是不是發瘋了?但相忱卻更加堅定,義無反顧地走神要他走的路。

    相忱在他的事奉生涯中邁出了第一步,這一步是何等的艱難,也是何等的可喜,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從此就進入了一個家庭逼迫的痛苦時期。有時候“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里的人”,他所要學習的第一個功課,卻是如何承受來自家庭的壓力和逼迫。

    憑著神所給的異象,相忱退了學,準備一輩子傳福音、一輩子為主作工。但在退學的初期,他還不明白神會如何引領他,只單純地籍著禱告與交托,把自己前面的路,交在神的手中,由他來定奪。相忱清楚自己目前最需要的是靜心學習神的話語,來裝備自己,但他不知道該如何進行裝備。不久,神所安排的機會來了。當時,遠東神學院在北京開辦了一個聖書學院,專收中國信徒,培養當地的傳道人,條件是初中以上文化程度,清楚神的呼召,年齡在二十二歲以上。相忱當時只有二十歲,他去報名時,老師很遺憾地告訴他,因他不夠年齡,所以他們不能正式錄取他;若他想學習,只能按旁听生對待,四年後,也不能像正式生那樣取得畢業證書。相忱回答說︰“做神的工作,有沒有神學畢業證是無所謂的,關鍵是要有神的呼召。我有神的呼召,我來是為學習神的話語,有沒有畢業證都無關緊要。”

    遠東聖書學院是遠東宣教會繼在日本、韓國開始工作以後的另一個工作站,約從一九三零年開始,遠東宣教會在中國的廣州、上海、北京三地開辦聖書學院。北京聖書學院地址在地安門外東皇城根十四號,學制四年;其中三年半為上課時間,半年為實習。這三年半的正式上課時間中,也只有每天上午講課,下午則是在教會服事。正式生全部住校,旁听生則是走讀。正式生吃住及學費全免,旁听生免學費,吃住自理,並要負擔每學期幾塊錢的講義費。袁相忱有點感到為難了,因為他的退學問題,家人與他已經鬧得很僵了,現在自己還沒有掙錢,吃住還要靠父母養活,若要再伸手要講義費,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了。他反復地為這件事禱告,看有沒有其他的方法,但神用聖經上的一句話啟示他︰“信就必得著。”神的工作沒有一樣不是憑信心做成的,在這麼一點小事上不能依靠神,沒有信心,將來還能做什麼呢?神不會讓他的僕人因付不起講義費而中斷學業的。于是他就開始專心在遠東聖書學院里讀起書來。

    在讀神學的這三年半中,也是神操練袁相忱的時候,他的學習環境相當艱苦。他每天在清晨五點多鐘,天還沒亮就起床,讀經禱告,等天亮了就把爐火生起來,自己燒熱一些昨天的剩飯剩菜當早餐吃掉,然後又為父母燒開水,再把火封上。到了七點多鐘,就騎著自行車去神學院听課。出門的時候要輕輕地把門關好,因為這時父母還沒有起床,不能吵了他們。中午袁相忱從神學院上完課回來時,家里人早已吃過了午飯,他就自己熱些剩下的飯菜當午飯吃掉,下午沒課,他就在自己家中溫習講義,準備明天的課程,還要為家里準備晚飯。袁禹庭為了懲罰兒子的不听話,還特意為袁相忱分配了兩項任務,一是每天要把家里用的三個煤油燈的燈罩擦干淨,二是要每天晚上準時給父親開門。袁禹庭長年嗜酒,他在電影院工作時,最晚的一場電影是晚十一點多散場,袁禹庭等晚場電影散場後,還要去酒館喝酒,半夜十二點多才醉醺醺地回家。他回家後一搖風鈴,袁相忱就得從被窩里爬起來給他開門,不論冬夏,若稍微開門晚了些,父親就會破口大罵︰“養你一點用都沒有,養條狗還能看門呢,你連條狗都不如。叫你開門都開不好,你還能干什麼呢?”相忱每天晚上八點就上床睡覺,他之所以睡得這麼早,就是為了要在半夜能及時醒來給父親開門,但即使這樣,都難免有起晚的時候。每當父親大罵時,相忱就忍住不吭聲,把眼淚往肚子里咽。不僅父親對他如此冷淡,就連母親也不怎麼理會相忱;相忱的衣服破了,母親也不為他補,冬天來了,相忱腳上還穿著薄球鞋,父母不為他添衣服,相忱也不向他們要,因為一要反倒更激起他們生氣,更會怪相忱不讀書、不掙錢。一次相忱與幾位信徒相約去郊外傳道,要帶一條被子,母親都不許,相忱就含著眼淚把被子放下,但仍然出去傳道。一年後,相忱的父母又從孤兒院里抱回一個小女孩,認作女兒撫養,並且逢人就說︰“我生這個兒子一點用都沒有,算白養了;現在我要把這個女兒養大,將來讓她嫁給總督,為我們養老送終。”

    神就藉著這樣一個家庭環境造就相忱,在這個較為富足的家庭中,相忱卻過著窮苦的生活,這是為主受逼迫的生活,也是每一個為主工作的人必須經過的考驗。系統的聖經知識和艱苦的學習環境,造就了一個在主的真道上比以前更加堅定的袁相忱,就如以賽亞書中所寫的︰“主雖然以艱難給你當餅,以困苦給你當水,你的教師卻不再隱藏,你眼必看見你的教師”(賽30︰20)。一九三六年春,遠東宣教會的創始人查理.考門(C.Cowman)先生的夫人,親自來到北京的遠東聖書學院看望在校的學生,她知道袁相忱因年齡不夠而成為走讀生,寧可不要文憑,也要來學神的話語,很喜歡他的執著,就送袁相忱一本有親筆題詞的《荒漠甘泉》。她還與袁相忱進行了交通,並鼓勵他堅持讀下去。此時的相忱也開始了他較為固定的事奉工作。有一個人稱郭孫惠卿的太太常來遠東宣教會聚會,她是宋尚節博士組織的布道團的一個負責人。久而久之,就認識了相忱。郭太太很熱心,家庭也較富裕,所以她就在北新橋那里租了一個聚會的地方,相忱常去那里傳福音。不久,另一位姓郭的太太也在郊區的田村開了一個聚會點,她邀請相忱去講道,于是相忱就有了兩個比較固定的事奉地點。

    一九三六年,袁相忱還認識了一位來北京學華語的美國宣教士裴約翰牧師。裴牧師是美國宣聖會的傳教士,宣聖會又稱拿撒勒人教會。外國人來中國必需先學一年的華語,學會了華語,然後才開展工作。當時裴牧師正在北京學語言,他非常認真,心中滿懷救人靈魂的熱忱,恨不得立刻學會華語,迅速把福音傳遍中國。裴牧師與裴師母為了來中國,還專門做了結育手術,帶著兩個孩子,一心在中國傳道。裴牧師經常去遠東宣教會的英文夜校,給那些想學英語的中國學生傳福音,袁相忱也常去那里,所以就認識了。他與相忱有過幾次非常默契的交通,對相忱印象非常好。他學完華語後就邀請袁相忱與他一同到農村做工。袁相忱說︰“農村是片很廣大的禾場,我也有去農村傳福音的呼召,但不是現在,現在時候還沒到,我還要讀神學,讀完神學才去農村。”裴牧師很失望地自己去了農村傳福音,但這次相識對相忱畢業後的事奉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一九三六年夏,宋尚節博士在廈門舉辦了全國第二屆基督徒查經會,這是一個集中系統學習神的話語的好時機。相忱知道這一消息後,非常想去,但苦于沒有足夠的路費,所以只是交托在禱告里。郭孫惠卿太太知道後,通過禱告,神感動她拿出錢來資助相忱,于是相忱就高高興興地去參加七月十日開始的查經會。這也是相忱第一次到外地參加兩千人以上的大型聚會。在一個月里,宋博士每天兩次主領二千多人系統地查考了聖經,從創世紀直到啟示錄的最後一章,從無間斷。他們住在鼓浪嶼上,因去的人太多,井水都喝干了。那是一個速成班,一個月的時間里大家不停地禱告、查經、集中的學習,使人的靈性更快地提高。宋博士禱告的生活及對年輕人的關心,給年輕的袁相忱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多年後,宋博士的女兒宋天真曾到袁相忱家里說起︰在宋博士的日記中,記載了這次大型查經會,並在上面記下了袁相忱的名字。

    一九三七年,袁相忱開始向遠東宣教會的刊物《暗中之光》投稿,發表一些屬靈文章,他還發揮自己英文較好的特長,翻譯了司可福注釋在聖經後面的關于個人布道的論述,出版了《個人布道手冊》,還翻譯了一些屬靈書籍,在文字事奉上邁出了可喜的步伐。

    一九三七年秋,有一位天津的老鄉,是小時經常與相忱一起玩的阿珍,因報考北京一學校,暫住在袁相忱家里。此時的阿珍已長成一位亭亭玉立、非常漂亮的大姑娘了。袁相忱近幾年因外祖父已去世,外婆與父母都在北京,再加上神學院的功課,以及熱心傳福音所形成的忙碌,所以也很久未去天津。沒想到仿佛一眨眼,阿珍已不是那個當年任他揪著小辮也不敢出聲得罪他的小女孩了;她已在天津一所教會學校讀完了初中,但因日本入侵,天津太混亂,才來北京考學校,繼續念書。當然相忱也不是那個小淘氣了,他已成為一個神合用的器皿,隨時願意為主擺上。阿珍在袁家只住了兩天,考完試後就走了,但她這趟沒白來,相忱向她傳福音,告訴她只是在教會學校知道耶穌的名字是不夠的,要真心相信耶穌,把他接到心里來,那才是真正的信仰。相忱還告訴她,外面到處都是兵慌馬亂的,天津不太平,北京也不安寧,只有信靠耶穌,才有真正的平安。阿珍听後就表示接受了。

    在聖書學院讀書期間,袁相忱得到了扎實的聖經知識,尤其是在舊約部份,他受益匪淺。遠東神學院著重宣講四大教義︰重生、成聖、神愈、再臨,指人重生得救後,必需要追求聖潔得勝的生活,並相信在現代神依然能夠行神跡、醫治人,相信耶穌將再臨。神愈的教義對袁相忱啟迪很大,他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吃了那麼多的苦藥,結果身體卻依然這麼瘦弱,沒有一點好處,就想,如果那時相信耶穌就好了,只要他有信心,向神求,神會醫治他的。所以從他二十歲讀神學時,就憑信心禱告︰“主啊,我把我的身體交給你,從今後我不願再吃藥,只願讓你來醫治。”從此,他就很少生病,有時即使是生病了,也不吃藥,只藉著禱告,神就一次又一次地醫治他。在神學院讀書時,相忱還經常這樣向神禱告︰“神啊,願你的話語直接供養我,讓我植根在你的話語上,而不是那些所謂的神學觀點上。”袁相忱在傳道時也對別人說,不要被這個觀點、那個觀點搞昏了頭,最重要的不是觀點,而是神的恩典。袁相忱在學習中非常吃苦認真,當時的神學院院長吳智非常喜歡他,他們師生之間的交往在以後還有所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