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莺孙 著
“妈,请别再工作了。你这样如果生了病,还得花更多的钱。”
我儿子安慰着我。在药物强力的作用下,我又沉沉地睡去。
我们一家人到洛杉矶快一个月了,我们住在一个小公寓里。几个儿子都找到了工作,我也觉得要找个事做。在邻居的帮助下,我在菠萝罐头食品厂找到了一份工作,我的工作是把菠萝装进罐头。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工作。
但是我有个问题。我的手没法像别的女人那样干得那ma么快,我掉的菠萝比装进罐头里的还多。我很努力了,但是两手不听头脑的话,菠萝老是在我面前堆积起来。
由于站一整天,我的两脚都肿了,我连上厕所都不能。我只干了四天就病倒了。我病在床上的时候,想着的只是奉献给神的事。我知道许多人去工作是为了挣钱,但是我向神祷告,请祂帮助我去工作,是为了传福音。
当时,我的儿子们作警卫,在夜间工作,还在洛杉矶中南部做加油站的小工。每天晚上他们去上班了,我就为他们的安全向神祷告,直到他们黎明时回到家,然后我最后去睡觉。正如祂以往所做的那样,祂答应了我的祷告,孩子们都安全,工作也非常努力。
当我看着他们去工作时,我多少次地想,如果我丈夫还活着,他们是不会夜里还得去工作的。想到这些我就感到心疼。我努力想掩藏泪水。夜里养成了习惯,仰头观望天上的星星。我两个儿子夜间工作的工资,加上一笔政府福利费的帮助,供养了我们全家七口人的生活。
有时候,我会走到麦当劳汉堡店,我想买一个汉堡,但是没有钱。那时只需要两角五分钱。但是我的口袋里只有公寓的门钥匙和一张纸,上面写着我的住址。每次路过麦当劳,我就要悄悄地掩饰我的眼泪。
我想去学校学习英语,利用我的空闲时间。但是我没钱,也没有交通工具。贫穷的痛苦使我懂得了穷人的心。
在默默的痛苦中,我在艰难的日子里学习着。白天我花时间要做的就是在公寓里转来转去,看看花,叹气,驱赶我的悲苦。
有时候,我要儿子开车带我到圣莫尼卡海滩,我坐在白色的沙滩上,看着太平洋的浪涛,泪流满面地思念家乡,心里想,我的国家就在大海的彼岸,我想再回去,看望我的朋友们。
我开始尝到了孤独的滋味,了解这个是多么地艰难。丰富的美国生活对我是陌生的。我无法跟别人交流,我只是一只笼中的小鸟。我的盼望就是有一天从笼子里飞出来,能够自由飞翔。就好比把一棵50年的老树移到一块新的土地上,它太难在那里扎根生长。
我开始参加一个小小的韩国人的教会。在那里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人们没有对教会奉献的心。直到几年前看到不奉献的人我还有这种不理解的想法。人们怎么能空着手到神的面前来?现在我贫穷了,我开始理解那些不奉献的人的心了。我非常抱歉以前不了解他们的境况。
每一天我在一点点地死去。以前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受尊敬,听见许多赞美。但现在,我的骄傲和自信在主的面前全然破碎。我感觉卑微和无助。我什么都不是。
在这艰难的日子里,我意识到,我再一次地经历了“重生”的过程。每天我学习向自已死去,学习靠着主而活。祂开始了一个改变我的过程。我每日都在一点一点地更新。
半夜,电话突然响了,是我的大女儿。她住在俄亥俄州。
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我心里充满了不祥的可怕感觉。
“妈,你要冷静,仔细听。我刚刚接到洛杉矶的李先生打来的电话。他说你的女儿允淑昨天晚上在车祸中去世。他不敢给你打电话,就打给我和她的姐夫,我会早上乘飞机去洛杉矶。妈,妈,你在听吗?”
突然一下,我的感觉麻木了,透不过气来。等我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三个儿子都看着我。我张开嘴想说话,可是说不出声。我听到小儿子悲哀的痛哭声。允淑和宗汉(Brian,小儿子)关系非常亲密,他们彼此深爱着。
我第一次带宗汉去他的大学宿舍时,我没有哭,允淑回家哭了一路。她对我说,她觉得就像把自己的独生子送到了很远的地方。
太阳升起来了,我和儿子们一起去允淑家。她的婆婆抱着她一岁大的儿子,看见我的时候,倒在地上,痛苦地放声大哭。
我过去去她家,她总是跑出来,大声叫:“妈”,快乐地笑着,总会来抓着我的手。但是她再也不会在那里了。空空的客厅里,她透过挂着黑纱的相片看着我。
噢,这是真的!我还在盼望。但是我的盼望只是一个梦。我亲爱的女儿!她不再活着了,这能是真的吗?我现在可怎么活呢?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我哭,却发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在心里面,我觉得有火在烧我的心,又像我的全身被尖刀砍了。这是我无法忍受的痛苦,我的眼睛一片漆黑,而我的心就像一个着火的热熔炉。可是我连一滴水也喝不下去。
我的头生儿子在婴儿时就死了,因为战争期间药物缺乏,因此我很悲痛,京淑九岁时死了,以后丈夫去世,我失去了全部的财产。但是没有哪一次的悲痛比允淑的死更伤我的心了。
我可爱的允淑有一颗天使的心。她很敏锐,非常聪颖。她在音乐,绘画和许多别的事情上都有才能。她是家里的小公主,我丈夫极珍爱她。我们失去了京淑以后,我丈夫就认为我们还另有一个像她的女儿。
允淑对我有特殊的意义。除了她卓越的才能,她有对主很坚定的信仰。因为这信仰,我和她非常亲近。她结婚以前的七年里,她和我睡在一起。
我们没完没了地分享在主里的信仰。我在美国挣扎的生活里,她安慰着我,我愿意把一切都给她,甚至我的生命。
我的大女儿从俄亥俄洲赶来了,她看见我陷在极度的悲哀中。她说:“妈,你怎么能像个不信的人那么痛苦呢?请祷告吧,妈。”
“别跟我说这个,”我回答:“她是你妹妹,但是她是我女儿。你不懂刚刚失去亲生孩子的母亲的心。我怎么能祷告?我祷告什么?难道让我感谢祂又拿去了我的一个女儿?难道我要和祂争辩说,‘为什么祢给我这样的痛苦?’”
我准备和我爱的女儿一起死。我捶打着胸,痛苦之极。我凄惨地哭泣,然后在祂的面前跪下双膝。
就在这一刻,我的口突然张开了,我的祷告(用了天国的语言)开始了,只有主自已能听懂。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是在用方言祷告——用祷告的语言。
祂对我说:“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伯1:21)你为什么坚持说她是你的?你为什么悲痛?你有许多孩子和你在一起。你只失去一个。你因为这个伤心吗?若我拿去所有的呢?”
“是的,我的主啊,”我回答说:“祢说得对。祢以前多次告诉我我在这世上一无所有。但是我仍然认为我的女儿是我的。我的主,祢是全人类的创造者,我只是祢在地上的一个小小的被造物。我甚至看不到自己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祢如此深爱我,来到我身边,为我无条件地流尽宝血。现在我明白了,我是个傻瓜,我只想单单的爱祢。”
我承认了我的愚蠢,祷告着,哭着。是的,是祂赏赐允淑给我,也是祂收取了允淑与祂在一起。祂知道什么是对我女儿最好的。在祂自己的计划,时间和旨意把她带回祂的身边,我为什么要死要活呢?
愤愤不平的火从我里面消失,我心中再次充满了平安喜乐。如果不是祂的恩典把我从死亡的痛苦中救出来的话,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如果这些人不到祂那里去,就到永远的地狱里去,我知道了这个真理,能不尽心传神的道吗?
祂的爱使我苏醒了。我让孩子们拿水来,我们一起吃早餐。孩子们都奇怪地看着我,拉住我的手。他们看我的脸,再没有深深的悲哀,充满了平安喜乐。
这种突然的转变让他们很震惊。他们以为我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他们摇着我,说:“妈,醒醒,求你,醒醒吧。”
但是我安慰他们,那些失去了妹妹的孩子们,对他们说:“妈妈现在好了。我可爱的允淑与主在一起了,她的心愿意和主在一起,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伤心呢?让我们擦去眼泪来赞美祂。”
听我说这些话,儿子们哭得声音更大了。我的大女儿流着泪对我小声说:“妈,你是我真正的母亲。”
许多人出席了丧礼。我在允淑的脸上最后地亲吻了她。她穿一身白衣睡着,就像睡美人。我对她说:“允淑,你在我前面走了,现在安息在主里,不久我会在快乐的重逢时又见到你。”
我向来参加葬礼的人们致谢,安慰那些怀念她的人。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个快乐的日子。今天是我所爱的女儿允淑从忧伤和痛苦中毕业的日子,也是到天上的城里加冕的日子,她要和耶稣永远地在一起。请不要哭泣,当为她高兴。”
五月初,洛杉矶的天空明艳美丽。在这春游的日子里,我清楚地看见祂显现给我的:天开了,祂拉着允淑,拥抱她;在祂身旁的是京淑,她九岁时就先一步到了那里,京淑笑容满面,迎接她的妹妹。
天上花果的香气和难以描述的赞美和音乐在天国飘荡,我从来没见过世上有任何与此相似的事情了。这是一幅最美的图画,我现在仍然能看到这异象。我感到天国和我如此接近,在那里有我珍贵的财宝等着我。“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哪里。”(太6:21)
有时候我非常想念允淑,我就带上一束花去她的墓地,对她说:“我亲爱的女儿允淑,我实在想念你。”
十七年前在我受痛苦折磨的日子里,祂给了我一个属天的安慰,名叫:“盼望”,我真心地感谢祂。
祂使我经历了痛苦和艰难的环境,祂的大能帮助我战胜了它。“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哪里。”这些话给了我安慰和盼望,与此同时,祂牵着我的手,让我走在祂的盼望、幸福和平安之中。
“你在韩国是在餐馆工作吗?”在教会的厨房里,礼拜结束后,我正在洗盘子,一位年轻的妇女跑过来问我。我没有回答,只对她笑。
祂的教会里总是需要许多人帮助。我去的那所教会对大学生有特别的负担。服侍年轻人使我的心也年轻新鲜起来。校园宣教未实现的梦想一直存在我心里。
牧师和几个人同心合一,建立了大学生的世界差传事工。同一组一组的妇女一起,我们为退修会提供饭食。我和他们一起祷告,尽力支持他们。我相信这个差传事工会扩展神的国,而我们的未来有赖于他们的未来。
一天,一些学生的家长抱怨某些福音事工,说学生们花了太多的时间为短宣事工旅行筹款。很自然,他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家长们希望牧师重新考虑这个计划。我也在考虑太频繁的宣教差派会造成学生学习的一些问题。因为我有几个儿子,我能了解家长的心情。学生们需要有更好的调整。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牧师的太太。我请她告诉牧师,对她说,我们愿意配合他,把工作做得更好。第二天牧师打电话给我说:
“刘执事,我是这个教会的牧师,我了解所有的问题,我会处理的。不要搅动人们造成教会的混乱。”
我怎么能和牧师争辩呢?我从这个服侍了两年的教会中出来了,那些我照顾过的学生们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我离开了教会,回到了公寓里。
那晚我双膝跪在主的面前,记忆中的一些图画浮现在脑海里。那是我丈夫公开宣布我们婚姻之外有恋情的时候。我记得我爬上山,哭着说:“主啊!我没法等了。我想离开我丈夫和孩子们,离开所有的一切,我想去神学院,只单单服侍祢。”
我自以为这样肯定的表白对祂全然忠心会令祂喜悦。但是突然,祂安祥地说:
“我不用你这样的仆人。”
“为什么不用,主啊?”我又吃惊,也好奇地问主。
“我告诉你,要背起你的十字架跟从我。我没有让你放下你的十字架来跟从我。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仆人。”主总是对的。
面对我丈夫的不忠,我应当忍受,却无法做到。于是我寻找逃避的避难所。有一个主意就是去神学院学习。这个想法听起来很好,其实不然,因为不是出于我真心爱主的心。这是要去寻求自己的荣耀,与主无关。
祂总是看到我心里的深处。我在主面前把头俯下,再一次表达我的承诺:
“那么,主啊,当我把孩子都带大了,我会把自己全然地奉献给祢,跟祢。”
我走下山,继续背起了我的十字架,去作妻子,作五个孩子的母亲。我多次向祂保证我要背起我的十字架。这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四十年以后,我把它全都忘了。
我看自己,意识到,我最小的儿子刚刚去住大学宿舍了。我俯伏、屈膝在主的面前。当祂提醒我曾经发誓的奉献,在心里我开始看到了一个新的盼望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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