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莺孙 著
一九九八年五月的一个晚上,下着大雨,我在韩国韩东大学的一间小教室里,坐在一群有学问的博士面前。
我不过是一个从美国来的上帝的仆人,年老体弱,不知道该对这一群高级知识分子说些什么。我只想为祂作见证,我二十三岁时,祂来,并且让我认识了祂。在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祂借我的口向他们说话,我连一口水也没有喝。
祂坦诚地问在座的每一个人:
“亲爱的各位,耶稣真的是你们的主吗,你们真的在事奉祂吗?还是说你们只是借着金校长和这所大学在事奉祂?如果你们相信祂是又真又活的上帝,你们能够面对前头将遇到的一切困难吗?如果祂真的受苦、流血、又为你们的罪而死,如果你们现在也在和祂一同受苦,你们能否把这看为荣耀而不是痛苦?如果你们相信耶稣基督是真神,你们必定会知道,任何为祂而受的苦都是不够的。”
当祂向大家问了这些话作为结束时,周围是长久的沉默。
这是真的。祂是真神。祂成为人来到这个污秽的世界。祂死在十字架上,赎了我们的罪和过犯。如果我们真的相信,就不会抱怨不舒服的环境和令我们不满意的事情。密阳新生园教会的麻疯病人们是用全心来赞美祂的。我们远比这些麻疯病人得到的好处多。我们有健康,并从各方面得到这么多恩惠。
但是如果在我们的心里不能真心地感恩,我们就还不如这些麻疯病人。如果饥饿、寒冷、痛苦、孤独的人能够全心地爱上帝,赞美祂,我们为什么不能也这样做呢?我们这些人拥有一切,温暖、舒适、食物、健康、爱。我们是不是该比他们更多地赞美祂呢?
一九九八年初,我接到韩国打来的一个电话,我前面提过,我在韩国的富谷有一块地,受控于政府的规划。现在我得到通知,因城市发展的扩大规划,土地的监管解除了,一座工业高速公路计划要建在这里,穿过这座城市。所以,政府决定补偿土地所有者。他们给我打电话,让我到韩国接受这笔补偿款。但是,那时,我不愿意做长途旅行回韩国,所以这件事就拖下来了。
一天,我听了教会长老给我的一盘磁带。我听的时候,想起遗忘了四十年的一项工作。在我叔叔和我丈夫办大学的时候,我也帮助他们装备年轻的学子,在知识上,同时也以福音预备他们。通过这些,我希望他们能够爱这个国家,爱自己的人民。
当时,我的叔叔和我丈夫都不是信徒。惟一我能做的,就是劝我丈夫在校园里建一所教堂。我听了那盘磁带,我的心砰砰地跳,眼睛里涌出了泪水。终于祂建立了韩国的韩东大学,祂为此而喜悦。这学校必在祂眼中看为宝贵!
一到韩国,我就去富谷市政府,办理土地持有者转让手续所需的文件。通过汉城普世教会的河牧师,我见了大学校长的妻子金夫人。次日,我去了大学所在地浦港。
早春的雨润泽了浦港城。教堂的建筑工程就在校门入口的地方进行着。在那每一块砖上面,我都感到有人们的汗水和祷告。
在雨中的校园里我看到年轻学子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我的心快乐地跳了起来。
“噢,主啊,祢终于成就了这事!祢在韩国乃至全世界开展了祢救赎的工作。”
“祢把光赐给黑暗,
祢把盼望赐给无助的,
祢把安慰赐给受苦的,
祢举起热烈燃烧的火炬……”
眼泪像雨珠一样从我的脸上滚落下来。我被领到校长金永吉博士的办公室。这位高个子、头发斑白的人在等着接见我。我们互致问候,然后我拿出收藏了四十年的土地所有者契约,交给了金校长。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奉献,我很感歉意,但是这是一个做了三十年寡妇的人所拥有的一切,就像我还给主的最后两个小钱。主爱我,并且把自己的生命给了我。
当我解释了我来访的目的,以及我对大学的心意,金博士拿出手帕擦眼泪。两个小时,土地所有权转让的文件签署完毕。
金博士请我那天晚上给教授们讲话。于是,我站在了这些很有智能的大学教授面前。那天晚上,主通过一个老仆人的口传达了祂的话。后来我听说,这时正是学校最困难的时期,教授们和员工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人们开始诘问,上帝对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一个黑暗的灵在撕扯着他们的心。
然而,有一天,也没有谁通知,一个年老的女牧师突然远渡太平洋来到了朝鲜半岛最南端的大学所在地浦港。我在完成土地持有契约的转让手续以后,对他们说:
“全能的上帝真的爱你们。祂为着自己的荣耀建了这所大学。所以,当你们在困难时信靠祂,跟从祂,向终点直跑,祂必帮助你们。”
他们听了神借着我所说的这些话,明确了上帝与这所学校的同在。他们询问的头脑变成了信靠的心。我希望他们事奉上帝,这个最后的请求在那个晚上深深进入到所有的教授和员工的心里,那一时刻给了他们反思的机会,思考神与人的关系。
是主坚定的信心和安慰的话语使他们确信,神在绝境和失望中帮助他们。那天晚上,祂赐给他们气息,使他们的灵苏醒。从此,他们可以更亲近祂。成了!这是主的智能和能力,祂知道人的需要,祂使万事互相效力、得益。我把感恩献给祂,我们的创造者。
如果我还有最后的希望,那就是,上帝要兴起许多有信心的青年男女,通过祂为自己建造的韩东大学,报效未来的韩国。
这所学校将成为一所建立信仰的学府,培养出许许多多的上帝的儿女,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必将成为这邪恶世界上的真光和盐。
“牧师!牧师!你哭着离开这里有多少年了啊!我一直祷告,求神让我死以前再看见你,拉拉你的手,哪怕是一次也好。”
出租汽车还没有停住,洪太太就跑上来拥抱我。她一直等在那座小城的入口处。啊!我多么久地盼望能见到他们呐!他们是神所悦纳的人。当我细细地看他们,发现他们的脸上都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很多年了。我流着泪离开这个镇子已经二十五年了。在房产所有权的问题上,我对人的欺骗行为深感失望。我仍然记得我哭着穿过长长的稻田小路的情景。我对自己发誓,到死也不来这个地方了。
我坐在他们的客厅里,又见到了更多的熟悉面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面容都有了改变,但是我注意到有一点没有变:经过这么多年,他们爱主的心,爱我的心没有改变。洪太太的女儿虽然因车祸致残,扶着双拐,还是从老远赶来看我。她头天晚上给我做了好吃的东西。我在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真挚宝贵的爱心呢?他们的食物就像吗哪一样是属天的食物。我们流泪共享爱宴,那是一段宝贵的时光。
啊,我想这就是我的主爱穷人的缘故。围坐在桌前的这些人正是那些多年前共同在山上建造祷告宫的人,他们发誓要爱主到死。
午饭后,我问能不能去山上看看祷告宫,但是他们劝我不要去了,看了会伤心。但是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我很想去看一看。到了山上,我看到的是一片荒凉,没有了祷告宫,也没有鱼塘了,那里空旷一片。当下山时,我见到了李先生,他坚持要我到他家里坐坐。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愿意忘记一切。
过了一会儿,李先生的女儿和她的牧师来了,我迎接他们,向他们问安。他现在是个老人了。我拉着他的手,问候他的身体。他抬不起头来直看我的眼睛。如果他在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年妇女面前感到羞愧,他何以能在主的面前站立呢?祂是以犀利的目光鉴察人心的。
我怜悯他的灵魂,拉着他的手为他祷告。我祈求祂的怜悯和恩典赐给他悔改的灵,使他不致羞耻地站在祂的面前。
我回到洪太太的家,准备回汉城去。于是,每个人都给了我一小包礼物,有芝麻油、苏籽油、橡子果粉、辣椒粉以及其它东西。这是他们爱的礼物。我拉着每一个人的手,和他们告别,相约在天堂再见。洪太太站在街上,擦着眼泪。她摇着手直到汽车开出老城的城门。我看不见,但知道她一定会好多天流眼泪的。
彼此相爱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在主的眼中必看为宝贵,他们是不说谎话,不虚伪的人。他们没有世界上财富的富足,但是他们拥有爱。主会乐意接纳他们进入祂的国。
他们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也没有多少财产,他们不为自己骄傲。他们只是贫穷的、普通的乡下的男人和女人。但是他们有宝贵的财富,他们的眼睛像鹿一样的明亮。他们是可以原谅敌人的,能够用祷告遮盖他们,甚至爱他们。
这些美好的人们在这座安静的小城里生活,充满着主的平安。他们是走在生命窄路上的真正“幸福的人们”。
我离开在付岩洞心爱的老房子已经二十五年了。它的不锈钢大门和石墙还在。我开了门,走进去,里面静寂无声。我上了楼,走进中庭。旧事就像昨天才发生一样纷纷回到了我的记忆里。
从开着的门看进去,我看见了熟悉的墙、柱和布置,连在楼梯另一端的锅炉室也还在那里。
丈夫去世以后,我苦撑着照顾这个大宅子和一只牧羊狗。现在这块捐献的土地和所属的房产用来做基督的校园十字军总部。他们用我原来的家做客房。这正是星期天,许多学生上山来了。这在祂的眼中是何等美好的图景啊。
有一个学生问我:“你找谁?”
我回答道:“我是来参观的,只是到处看看。”
我看到这么多的年轻学生,在心里祷告着,求主祝福他们。
我抬起头来,看见了小山对面三爱教会建筑顶上的十字架,这是那所许多年前我流着泪奉献给神的教会。我想在回洛杉矶以前去看看它。通向小山陡而窄的路还是和三十年前一样,惟一不同是沿着小山盖起了许多房子。有过多少次我头顶着午饭给建筑工地的工人送饭,而现在,我需要人帮助,中间需要休息才能爬上山。
此时正是礼拜之前,我在教会的院子里到处看看。我看见了那棵柳树,我曾为了发不出工人的工资坐在树下哭泣。我走过去,抚摸树干,追忆往昔。教会又重新装饰过,非常美丽。每一块砖上好像都留下过我的眼泪。
我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把我诚心的感恩献给主。礼拜之后,我正打算离开教会,我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在我面前。我不敢确定,于是问:
“你是李太太吗?”
她转过头,一下子认出了我。
她流着泪叫起来:
“竟然是,刘太太,刘太太!这是做梦吗?我祷告,盼望能在死以前见到你。祂听见了我卑微的祷告。我太想听到你的消息了,请每一个从美国回来的人找刘太太。你走了以后,我相信有一天你会回来,就在这个教会等了三十年。”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声地哭,大家都奇怪地看着我们。教会的牧师走过来,问她为什么哭。她流着泪把我介绍给了他。他问我:
“你是刘太太吗?每年在教会年庆的时候,我们都朗读教会的历史,念刘太太的名字,你就是这个人吗?”
中年妇女围了上来,她们认出了我。我在那儿的时候,他们还是小孩子。我们吃过美味的午饭后,就去牧师的宅邸。我认为牧师家会在教会的旁边,不想过了几栋房子才走到。李太太陪我一起去,一路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好像怕我跑了。我们进去以后,她就拿出小电话簿,开始给老朋友打电话。
“是啊,刘太太就在牧师家这里。她现在是牧师。我说过没有?她一定会回来,赶快过来。”她的电话还没打完,就听到门外有熟悉的声音在叫:
“刘太太!刘太太!”她哭着,我一下子认出了她。当时付岩洞的这座山上住着许多穷人,我和她特别亲近,和她一起分享主的爱。她流着泪跑进门。我看见她那张美丽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有了改变。
她抱着我的脖子,大声抽泣着,说道:
“就是我自己的妈妈活过来,我也不会这么快活。我记得你去美国之前,你最后一次来穷困区看我们。你用旅行的钱给我们买了一袋米,你是流着眼泪走的。从那以后,每次我洗米做饭都流着泪想起你。”
她们对我的爱不只是出于人的情感。出于人性,老朋友相聚的时候会激动高兴,但是这些情绪在大家离开以后会消失的。即使是家人,分别一段时间以后也会生疏的。但是在祂的爱里建立的他们对我的爱,是永不止息的。
三十年里,许多事物发生了变化。惟一没有改变的是祂对我们的爱。祂对我们的爱是永恒,爱的广大和深厚超过了我们的想象,祂的爱所产生的关系在许多年过去以后仍然能散发出新鲜的香气。
我感到就像在快乐和幸福里醉了似的。我问他们:
“牧师的家为什么换了地方?原先是挨着教会的,现在不是这样了。”
牧师的太太对我说:“第一任的教会牧师说刘太太去美国之前卖了那所房子,他租了下来。他离开教会时,拿了房屋补贴后搬走了。我们在教会的地下室住了十五年,我和孩子们住在那里太挤了,所以去年教会为我们租了这个房子,所以我们搬到了这里。”
我听了这一番解释,脑子里默默地记起了一些事。第一位牧师离开了教会,以后在我之前移居美国。我在洛杉矶遇到他的时候,他为我的儿子们上学、找工作帮了忙。后来我听说他住医院了,就去看他。他拉着我的手,说:“请饶恕我。”
我回答:“我没有饶恕的资格。我自己也是被饶恕的罪人。惟一有资格饶恕的是我们的主,祂没有罪。”
我在医院安慰他不久,他就去世了。我回忆起这些往事就像很短的电影一样。
“师母,这里面一定是有个误会,我把教会的建筑和牧师的家宅献给了主。既然我献给祂了,我是不能拿回来的。”
他们都点头,好像一个旧日缠结的谜解开了。
下午会众为一个妇女的集体奉献再次开会,他们请我讲话。我祈求主的帮助。当我站在讲坛前,我感受到了主与全体会众的同在。
祂持守自己的应许,也答应了我的祷告。三十三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流泪祷告,求祂看顾这个教会。如今教会结出的果子就在这里,他们在好牧人的看顾下健康强壮,在灵里成长起来。长老、执事、女执事们都宣誓要忠心事奉祂的身体和祂的殿,我从心里对祂发出了感恩和赞美。初夏的微风使人振奋,下午,明媚的阳光从教会的窗户上照进来,就像祂的慈爱,拥抱了全体会众。
三十三年前,我流着泪离开了这所教会,现在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回来和大家分享她十二满筐的幸福,作为一个老仆人,流着喜悦的泪水站在这里。祂的光建造了一座能使我们饶恕与和解的桥。昨日的雨在教会外面那夏初的色彩里更添了绿色和清新。
当祂的光亮照在了祂所创造的自然和人那里,他们就成了祂最初计划的那美丽幸福的形像。我的心在深深的渴望之中展开翅膀,飞向祂永远的同在。就像生命之河的波浪一样,信、望、爱延绵不断地向更高处推进。
“啊,我是一个真正幸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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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最近的一场雨和温暖的气候使紫丁香早早地绽放了它的花。丁香的香气从窗户飘进教会拐角处我的小祷告室里,香味甜蜜,像主一样。
今天是星期日,是主的日子。
我在预备祷告的时候看着我们属灵的家,心里非常兴奋。无论什么时候我分享祂奇妙的爱,我都会被降服,在祂的里面我的杯满溢着幸福。我站在属灵的家人面前,自由地分享我宝贵的财富:“幸福”。
我祈求更多的人能够在忍耐中度过的日子里找到真正的幸福;又通过这些人把幸福与另外的人再分享。如果有人通过你找到了这属天的幸福,这将是我们双方的祝福。
春日的微风带着丁香的香气流动。我的心再一次充满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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