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网络汇编
(CHINABORN)
原作:慕马快乐(GladysMcMullanMurray)翻译:曲拯民/////images/upload/20061117154344144.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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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茂兰夫妇(雅各和莉蕾JamesandLilyMcMullan)
http://cclw.net/withess/3-11/kldys/chapter01.html
第一章扬州*四川*烟台第二章收养孤儿*就业*择偶
第三章快乐的童年第四章我们的中国姊妹第五章休假第六章夜曲*晨歌*卒业*教书生活
第七章我的父母亲第八章三次婚礼*蜜月旅行*家居第九章假期(利物浦*威尔斯*牯岭)第十章入集中营
第十一章自由以后*晚年的工作第十二章旅行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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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马快乐夫妇全家,前排中为慕马快乐
参阅资料:
http://www.sd.cninfo.net/oldphoto/1/29/1-25.htm
想起了马茂兰姜波
http://www.be-word-art.com.cn/document24.htm
三十年代烟台毓璜顶剪纸厂追踪报导范朴
http://newlife.lingliang.org/2003/20031015.htm
20031015潍坊营中无恨愁
今我年已古稀,忽然发生一意念,认为该将自己的生平写下。往日那些足令我激动和不寻常的事,或者能给他人添些趣味,甚至有益。
神恩奇妙,使我们一家在危险和磨难中度过。由于时刻觉悟着他的同在和佑护,喜乐卒能胜过苦难。
在叙述我一生事迹和经历以前,我应该先介绍我的父母亲──马茂兰夫妇(雅各和莉蕾JamesandLilyMcMullan),他们的思想和行事为人,给我至大的启示和激励。
一名来自爱尔兰的青年正沿着乡村小径奔向下面的村庄。孩子们一面躲,一面喊:外国鬼,喝凉水!中国人素来相信凉水有害肠胃,不可喝,是该喝热茶的。此时身心交疲的雅各,勉强报以微笑。山村间的远路跋涉,身上沾满了尘土,疲惫的侵蚀使他几乎不能自恃。
只见村里有一家小客店,雅各停在门前,想进去投宿。店主夫妇正如一般见到他的人一样,打量着这位一身陈旧蓝布衣服中国装束、碧眼黄发、拖着发辫的白种青年,不免一番窃窃私议。他这般打扮无非便于接近中国人,容易达到传扬基督福音的目的。
店主请他进屋,指着那铺砖炕。晚上,炕上一共睡下四个人,虱子和臭虫等一齐出动,骚扰自不必说。可是雅各在倦极之后也能安然入寐。
晨起,有茶、米饭和蔬菜可吃。饭后上路,随着一帮骡夫向扬州城进发,希望在落日前后赶到一个西差会的场所。洗个热水浴,吃一餐可口饭,睡在干净的床铺上,和懂乡音的同胞谈谈心,这样该多么愉快啊!
进入那教会场所,正是晚饭时分。此处有很多刚从各国来华,初学中国语言和文字的青年传教士住着。有人给雅各介绍一名新近来自英国卜瑞斯托城的女子。雅各见她不重时尚,金发后束,个性很朗爽,谈话就在很自然和安详的气氛中进行着。雅各出身拜利卡撒地方一农家,有兄弟三人,唯他自幼不甚喜农事,一心抱着远行的志愿。在笃信基督的环境下,时闻中国民间所受的苦楚,所以渴望前去中国为上主完成工作。后来如愿以偿,经过一段训练时期,终于一八八四年(光绪十年)启程来华。
莉蕾姐妹共六人,她最年幼。某次,在“救世军”讲道大会中她的人生观开始改变了,遂决志事奉上主。她随着一批传教士同来中国,行期比雅各只迟一年。当天,雅各、莉蕾两人除了互道家境外,也谈论了一些彼此游历的地方和看过的景物,而怀乡念旧的心情也是相同的。
时间飞驰,雅各不得不整装就道,开始传教工作,可是惦念着能否有和她再见面的日子?别后不断的通信使两人心心相印,终誓盟约。一八八八年,婚礼在重庆举行,新人和宾客全部中国服装。
夫妇的新居,陋房两间,泥地砖炕,窗上没镶玻璃,窗棂上糊着纸。炕可在冬天烧火取暖,夏天铺着草席睡在上面可纳凉。一个大铜锅,供煮饭;一只小锡皮盆,供洗濯。
邻居对于这双刚刚搬进村庄来的异国人感到新奇。有人在大清早用指头在窗纸上戳了洞,好窥看屋里面的情形。雅各和莉蕾知道私隐和清净已无法保持,索性请邻居进屋子来坐,敬茶水,借机会用简单的中国话讲解耶稣。
一般中国妇女们自幼缠足,日常看惯了小脚,她们认为莉蕾的两只脚大得出奇。
村里有间福音堂,每礼拜天夫妇领导聚会。雅各教导成年男子和孩童的圣经班,莉蕾到村里挨家去访问妇女。雅各学过一般急救的医术,村民常来求助,索药品,甚至把患重病的孩子们送了来,其中有天花和多种传染病患者。莉蕾后来染上天花,事无足奇,病情沉重很久,雅各按照医学杂志的指导,细心看护,终使她病除了。
某傍晚,雅各外出买食物,适莉蕾病体虚弱并有微烧,静卧炕上休息,忽见有人从外面爬上窗来,手持一枝点着的香,冲着她的两眼,往返摆动,状如施用催眠术,同时另一人偷偷地推门轻入,径到衣服堆里去摸索可窃之物,莉蕾正在惊恐之际,幸雅各能及时回家,吓退了小偷。
莉蕾病愈后,喜得一位教她学中文圣经的妇女常相陪伴,欢迎她访问的人家随而增多。
一天早晨,她正在学习难以分辨的中国字,这位教圣经的妇女有事外出,将婴儿留在里间炕上。时屋内外俱寂,连婴儿也默不出声。莉蕾心感不妥,该进去看一下,这一看却使她惊惧万分,只见一条蛇盘在椽上,正朝向婴儿,她便不顾一切,急抢抱之,夺门而出。莉蕾相信这行动出于上主的指示。
事隔不久,雅各充当了助产士,莉蕾喜得一女,起名路易斯。初时婴儿健康、正常,但因环境很不卫生,虽经尽心护理,至终罹病夭折。
打击当然很重,也许当时有亲朋在近侧能使痛苦减轻一些。此后,夫妇更加努力工作,帮助周围的人。某日,一村妇自寻短见,吞下鸦片,夫妇施急救,村妇庆复生。经过长时间和多方的接触,村人对他们夫妇的信任加深,来听道的人数逐渐增多。
多年后,雅各的健康情形恶化,差会着他到中国北方去换气候,调养一番。夫妇便雇了骡车(可能水旱路兼用。译者注)先去上海,搭轮船到了烟台,当地的气候使雅各很快得到康复。烟台地处山东半岛,临渤海湾之滨,夏季虽热,但海风确是凉爽的。
因此我在烟台出生,时在一八九九年,即光绪二十五年。
父亲康复后,就在一条大路上租妥一所房子,希望过路的人肯进来听道,但是对此有兴趣者少。
他见穷人很多,穷困是当时普遍的现象。有人在近海处垃圾堆里找食物,在岩石间拾取可吃的海草(烟台海边沙滩多过岩石,富海产,多蚌螺,故拾取物不限海草。译者注),到山边挖野菜(三面环山的烟台,坡地多野生菜。例:初春与蒲公英同时出芽长叶的荠菜,即Shepherd'sPurse根叶都可吃,烟台人初春用荠、嫩韭、鲜虾调饺馅,一美味也;仲春至初夏的嫩苜蓿,即Alfalfa,洗净后洒细面粉蒸熟吃;晚春的黄花菜,学名萱花,即DayLily;初夏的芸青菜,学名苋菜,即Amaranth,味道和营养均胜菠菜一筹。烟台妇女们春夏间联袂游山,并摘取野菜,习俗已久,即小康之家的妇女亦为之。译者注)乞丐很多,皮肤生疮,头发凌乱,一般叫化子甚至将胸部割破,引人注意和同情。(直到我幼年,尚见此情,北伐后,当局开始禁止。至于乞丐,多属鲁西一带,于黄河、小清河决口后流落至烟台的黎民,并非本地人。译者注)又见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睡在人家门前或翻转的舢板底下。(无帆的小型木船凭摇橹驶行的称舢板。出海工作毕,即拢岸,拖上沙滩,翻转之,便于晾干。译者注)
父亲目见这些穷苦人的境遇,便知我们应该采取实际行动来帮助他们──止其饥饿,医其疾病,然后他们才能安心听信福音。我父母两人共有一感觉:进行实际的工作和传道相辅并行才是上主的真正旨意。可是差会对此构想不予同意,因此他们决定脱离差会(ChinaInlandMission,即内地会。译者注)
这是我父母采取的一大步伐,当然也带来非常艰苦的日子:租住一所小房子,过着俭约的生活,失去了他人的同情和慰藉,唯苦中有乐,因为已经确知上主的旨意是如此,将来工作的目标是要减轻贫穷人的痛苦,使他们的灵性和物质方面一并增进。
这一切发展常使他们在失望中过生活,此时两人更加热切地祈求。不久,从母亲的家乡来了一封信,里面附着一张数目不算小的支票。那位女基督徒写着:“我得到指示,心中忽然有个感觉,就是你们有急需,所以送上礼物。”上主既不忘其仆人,难中自会相助,此为一例。
母亲和一美国太太相识,她一直在中国妇女间教授编织花边的技术,今由于健康关系,必须即刻回国去。(美国长老会牧师GeorgeHays夫人,为西方差会教士在登州和烟台教授花边的第一人。夫妇于一八八八年到登州,一八九零年到烟台,一八九四年离开。译者注)
母亲遂承接了所有的花边板架(木板制,铺绒布,后部镶卷筒,如打字机,筒上卷着欲织的图案样范,依花边的宽窄和花样来决定线头的多寡,如同织布,但有经无纬,须依赖在图样上续插续拔的大头针,俗称花边针之助,方能锁扣、编织、拉紧,而复原样,线卷于小木锤上,续织续放线,故称“棒锤花边”。织时用指夹线锤数个,状似弹钢琴,织者须心细、手精眼快,不是简易的工作。译者注)和所有的样子。(白漂标布长条,其上有预先戳好的针眼,以示花边针应插之处,此样范须卷在筒子上。译者注)
一间只收女子的“花边学校”开设了。她们上午念书、写字、听道、学习圣经,下午学织花边,得些收入,以补家计。
父亲找到了美国和其它国家销售花边的市场,添加了雇员,每早上班前大家先读圣经祷告,并鼓励他们礼拜天进教堂听讲。这个新设的事业起名“实业差会”。不久,订单加多,开始发达起来。又向爱尔兰购入麻布,生产刺绣台布,女性就业的机会随而增加。
父亲将余利支付了学校(即花边学校,后改为培真女中的两层楼房,在三马路南山路口。译者注)的建筑费,学校兼作礼拜堂,后来学生的数目增至五百人。当地许多受教育的基督徒青年在本校女生中择配成家(我叔父一度助马茂兰先生的出口贸易,婶母花边学校出身,介绍人为马茂兰夫妇,故本文作者所述确属当年实况。译者注)到自己的乡区也设立花边学校(叔父即其一。地点在黄县本村里,但非学校,实为工厂,盛时有二百工人。译者注)基督福音藉此远播。
一九零零年,弟弟罗拔出生。父母终年忙碌,中国保姆照料我们长大。
冬令时节,烟台很安静。每届夏季,美国军舰多艘到此消夏和演习,酒家和咖啡店便应时而生。父亲时常登军舰领导礼拜、讲道。我乐得在周末随他到码头去迎接上岸的美国官兵来我家用餐,陪他们到专用英语节目的联合会堂(地处烟台山东麓,今已不存。译者注)去,他们原属思乡的一群在海外能和有家庭的人往来,引为乐事。
冬天一向很寒冷,及至太阳出来晒在冰雪上闪闪发光的时候,就不觉得冷了。偶尔,落雪很大,人们都穿上厚厚的棉衣,富有人家穿绸缎皮袍,毛皮在此本不贵,近处满州来,连苦力也穿得起厚皮衣的。此时正为父亲给饥饿之人开粥场(教会团体或地方善士以苇席搭棚,供穷人取暖,每日一餐或两餐布施厚米粥之处通称“粥场”。译者注)的时候。记得某年港内结冻,马车在冰上可行得很远。(烟台港口内结冰少见,就记忆所及,我幼年的二十年时光,只逢一次。译者注)
烟台出产最佳的水果。市中心背面有葡萄山,夏秋间可见累累果实,散步其间,是一赏心乐事。园中有高台,看园人在里面监视,提防偷窃,今日烟台酒在伦敦市上可见。(烟台白兰地酒久已驰名,作者写此文约在一九七一年。译者注)
我父母的工作很蒙祝福,他们常说:上主已经察见了人间的需要,他岂不曾使五千人吃饱吗?(马太福音第十四章)
保姆常常带我们出去散步。难得的乐事是去看富家出殡。壮观的行列由孝子前导,穿着未经漂白的粗布衣。有人肩扛旌表,上面印着金字颂扬死者生前的功名或贤德。年轻的孩子抬着乳猪、馒头和菜肴,接着,亡者的放大照像出现了,妇女们头戴白孝帽,身穿白孝袍,由花钱雇来的人相陪,一同大声哭泣。穿红衣的吹手们吹着长铜号(高音的称大杆,低音的称筒子。此外,乐器还有笙、管、钹、和丧乐专用的鼓肚小锣,每组最少八人。制服不该是红的,应作素色。译者注)纸扎的牛、马、房舍、僮仆等备在坟前烧去用做陪葬。棺材由十至十二人抬,棺木以上加大罩,红缎制,(女性用红男性用绿。译者注)带刺绣,罩顶是黄铜的,太阳光下,金光四射。回家后,我和弟弟取枕头套当孝帽子来扮演哭剧。保姆见状,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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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毓璜顶远眺烟台山
约在一九一零年(宣统二年),烟台地方长官和地方仕绅们着我父母创办一间孤儿院,便于收容市内的孤儿。经过劝募,地方仕绅和富商各有捐助。建筑物是男、女分隔的,另有收容赤贫、被弃、或年老无依妇女的地方。孤儿院里也教导年纪大的孩子们做鞋、木工和编织的技术。开办后不久,所有的房间都占满了。
初入院的一批孤儿中有一名女孩曾被其叔(或舅父)卖给一家戏班子。幼小的生命确实悲惨──忍饥、挨打、靠卖弄一些熟练的花招来取悦主人和观众。新年时,她扮演高跷,随着大队步行好多里程。可怜,这小娃娃怎能受得了?不但如此,长大以后,还可能被卖为娼呢!一位中国基督徒终于说服了她的主人,让她恢复了自由,把她送到孤儿院来。及至她习惯了新环境以后,竟变成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我们给她起名叫“珍宝”,可惜悲剧并未终止于此。一天,珍宝和其它孤儿正在列队同进礼拜堂,忽然从路旁高梁田地里闪出一人来将她抱走了。事出突然,是无法事先防范的。虽经警察协助和多方面的努力,但珍宝的消息至终杳然。
某家,孩子太多,无力供养,给一个不想要的女儿起名叫“一多”。后来她被卖,去当童养媳,以俟工作至成年,再和这家儿子成亲。这家人对她残酷无情,工作形同奴隶,每天只吃些剩饭,真是备受虐待。天长日久,她因惊恐过度而失去言语之能,至终在没人关心下病倒了,弱得不能再工作。家人认为她已毫无用处,一心想把她赶出门去。某邻舍行慈善,将这孩子送到孤儿院来。
“一多”有了新名字“路得”,从此得到充足的食物,和人的爱怜,但仍不能言语。母亲带她去看医生,却找不出毛病来。日久,新环境和加意的爱护,终使她恢复了常态。她第一句话是面对玩偶吐出来的。那是大家一同欢喜的一天。
有人将兄弟两人名叫“五山”和“六山”的领进孤儿院来,因其父怒杀其母判罪入狱而失供养。初来的时候,一股野孩子的姿态,但是后来环境适应得很好。最具野性的一个是过去在海边垃圾堆里捡东西、晚上在舢板底下睡觉、时常向路边摊贩偷窃的孩子。初来孤儿院时,见他一副可怜相,褴褛的衣服半罩着那纤细的躯体,虱虫混身爬。起初连到桌前坐下也不肯,虽然肚子已经很饿了。将饭给他摆在地上,他就跪而食之,状如饿狼,我们给他起名叫大卫。这孩子一切发育正常,读书名列优等,长大后在一间报馆里当记者。
“东瓜”改名邓肯,是一个小矮子,入了木工厂(孤儿院)学工,生活得很愉快,一心渴望长得高些,常常尺量自己,见一寸也没长,不禁大失所望。
请母亲收纳初生婴儿的事日增,其中多数是女婴。据说:头生若为女,即非吉兆,将来她也不能领导祭祖迎神,因此时有女婴被弃乱葬坟场事情。记得某傍晚,我和母亲回家途中,忽闻婴儿哭声传自附近坟地,我们走近,瞥见草席卷着一男婴,且是盲了的。我们收抱之,给他起名叫“富而格士”(Fergus──爱尔兰古代一英雄。译者注)。后来他长得面目端好,性格活泼。
可举的类似例子很多。这种弃婴的风俗原出于畏惧心,也因无知。当然我所说的是五六十年前的景象。
我父母对于提倡女子放足运动也尽过极大的努力。结果,地方上这种坏习惯改进不少。
无人奉养的年老女性也有住在孤儿院里的。她们一面照顾孤儿们,一面做些缝纫工作,例如有一位王老祖母,其实她做不了什么,人也老得近盲了。一天,母亲见她坐在炕上愁眉不展,问她,是不是身上不舒服?她答称并没什么不舒服。进一步追问,才知道她自叹膝下无儿子,以死后无人给买棺木送终为忧。母亲很了解中国人的习惯和老年人的心思,就给她置了一口红木寿棺,存放在她的房间里。此后她愉快多了,后来活得比一般人所想象的久。
我家门外时常有乞丐来讨求赐予。某次,我父亲见一中年人,似有鸦片烟瘾状,眉宇之间流露着哀戚,可是看来不像一个没有智识的人。细问之,方知他原有一好职业和工作,只因爱好赌博和沉湎鸦片嗜好,才沦入这困苦凄惨的境地。父亲叫他进家来,允许给他工作,他就决志摒除恶习,重新就业。父亲着他洗浴更衣,饱餐一顿。后来事实证明他未背弃诺言,重入商界。
一女乞丐来问母亲能不能将她的女婴买下,因她即将生产,养不起这么多的孩子。当她从不远的山沟里再走出来的时候,就抱着一个新出生的女婴送给母亲。结果,两个孩子都进了孤儿院,直等到她找到工作有能力养活她们时就着她将孩子领回去了。
母亲探望一家庭,儿子病重将死,家人正远远地哭泣,不敢靠近,说是怕他死后阴魂不散。母亲见那已经穿好殓衣的青年不像一个垂死的人,遂将他送进医院。(烟台市迄今只有一家具规模的医院,是美国长老会开设的,原名毓璜顶医院,今日改建扩大数倍于往昔。译者注)及至他出院,又将他接回家来,以待他康复离去。母亲送他一本新约全书,他读了又读。
家人每天起身很早,父亲六时起床,预备礼拜天和逐日圣经班的讲题,然后领导我一家人祷告,再领导家中的佣人祷告。我们每晨读过的圣经摘句,次日须背诵出来。
母亲每晨七时半离家到中国学校去领女生的早祷会,回家以后常见客房里有男女客人带着孩子们等候求见。有的将问题提出来请母亲指导,有的来要些我们自己调和的咳嗽药,也有要求给那些大孩子分配工作做的。甚至有青年人来请求我母亲代为说亲,因为他们深信母亲会在她的学生中给找到合宜的对象。母亲的意见是,双方必须先互相认识。可是到了双方在我家喝茶见面的时候,全都羞得一语不发。等到男方去后,女孩子才向我母亲表示一点意见,钟情或不钟情。
有一次,一位求亲的青年带来他着军服的像片:厚缎的衣服,佩带着珠玉饰物。母亲所撮合的婚姻不但成功,而且头生的多为男孩子,真是意想不到的幸运!
凡前来向母亲有所求的,都不会失望而去。母亲借机会讲解耶稣的生平和宏爱。
自毓璜顶俯视烟台中区及东区(近处三座楼房一度为俘虏营)
地方长官那次光临我家是我们最感兴奋的一件事。由于我父母做出的工作,他素已表示十分友善,遂决定亲自来访。不料一起来的人多得很,列队也长。为首是长官的马车(那时还没有汽车),随后有正夫人和子女,四个妾和其子女居后,最末有侍女和孩子们的乳母。左右两列有护卫。每位夫人各有自己的侍女,都是呼来挥去地细心伺候着。长官和五位夫人以及所有的孩子在我家玩了一整天。
我家所有的家俱和陈设一律被审视、研究了。有的发问怎会将皮肤保持得像我们这般洁白?他们取玩具来玩,指敲钢琴听它的声音。我和妹妹当即为宾客合奏一曲。
后来我们被邀到官邸去,瞧瞧那局面可真够大。用的是银筷、银盘碗,吃的是名菜佳肴,真是上个不停。这顿筵席吃了好几个钟点。时间可不能说白白地浪费了,因为长官对我父母的工作帮助极大。
时常有国外客人住在我家里。例如有一位美国青年和一俄国女子成亲,婚后在我家欢渡了蜜月。此俄女少谙英语,唯两人在不言中也能会意。某晚,父亲回家,带来一名穷困潦倒的美国人。原本他想到中国来捞一笔财富回去,不料丢尽了一切。现在他归心似箭,但腰间却不名一文。父亲遂为他奔走,募集了足够的盘费,过了数星期才搭船回国去。他在我家的时候,任意使用父亲的汗衫、衬衣、手帕等,使我父亲常常没干净的可用。自从他走后母亲才得松弛。
我家房子坐落山边,伺机盗窃的人时来时去。院中的水果和蔬菜常常不翼而飞,因此非有晚间看更人不可。给我们看更的老刘晚上一面各处走,一面敲打梆子,声音有板有眼。若梆声一停,便知老刘睡着了。
某晚,老刘捉到一偷儿。他是一没经验的窃犯,借着一块长木板搭在我姨母的窗子上,正在循木板向上爬,一听到老刘来到,吓得滑了下来,正好栽倒在老刘的怀里。老刘遂将他捆住,绑在木柱子上,等到天亮才拖来给母亲看。母亲见了这个惊惧失色、削瘦的青年连忙叫老刘松了绑,给他早饭吃,教训了他一顿。老刘见状,动了火气,直说今后用不着再打更了。等到母亲放他回家,老刘更是怒不可抑。
老刘的火性特大,妻子很受气。某晚他带一女子回家,坚持三人共睡一炕。妻子受不了这个,起身走了。从此新妻子当家,老刘反要受她的气呢!后来,老刘明显地改变了。
我家离学校很远(家在南山路南端,距学校两华里以上,当年山路崎岖。译者注),那学校是英国内地会专为一般教士子女们而设的。我和弟弟那时仍年幼,天天骑着一匹我们叫它做“狗熊”的驴子上学──因它迟慢的行动很像狗熊。“狗熊”的脾气不很好。是情有可原的,因它本来的工作是整天推磨。我们叫它上路,它却先自团团转一番。
渐长,我们步行上学。泥土大路,到处骯脏,往来的骡子,驮着重负或轿子(两骡共抬一轿,俗称驮轿,木制,有彩绘和点缀;轻便式的用苇席搭蓬,称为“轩子”。译者注)。骡子颈项下串铃的叮当声在空中回荡着。间或见盲人过路,一面敲打着小手锣,手杖频频触地,一面口念“借光”!(此为“算命先生”。当年,算命、占卜、测字是烟台有闲阶级生活的一部分。译者注)。车轮子磨得吱吱响的手推车上面坐着旅客,或者装上几只老猪,一路嗥叫着,它们似乎因被绑得太紧而抗议。农家忙着将制品运到市集上来卖,路上也有脚踏车和人力车往来。
放假日最赏心,夏季外出野餐尤好。一所好去处是约费两小时步行越山到竹林寺。(烟台正南塔儿顶东面山谷中。译者注)。附近有蜿蜒小溪和野生的Mistletoe(一种槲科寄生植物。冬季,西方人士取来当作圣诞点缀,以代英国冬青──EnglishHolley──唯前者其果非红色,色浅黄,烟台人叫它“鸦雀食”。译者注)。寺院内的殿房里,黑黝黝、阴森森,瞥见一些状至可怖的偶像。有一间去过的庙,据说是凡家人患了天花前去膜拜,便可痊愈。还有一家庙宇的四围长着一种长生不老的草药。整个夏天可做的事和消遣实在很多──游泳、划船、打网球、板球。
父亲时常在果园里工作,试植的新品种很适合当地的气候。母亲最爱那花圃。取自英国的新种籽在试种后见长得很茂盛,花开美丽。例如雪花莲和百合花都是母亲偏爱的,这两种花不宜曝光过多。种植蔬菜的工作一向由园丁负责,供应着我一家和孤儿院的需要。
冬季,我们打板球,踢足球,或去滑冰。
每到母亲生日,她就招待全体学生(花边学校,民国后,改称培真女校,附设男女小学,男中设立较迟,唯中学部仅限初中。译者注)和孤儿院的孩子们,一同到野外去郊游享受一顿野餐。所以大家无不渴望这日子。在海边划船的时间可随己意,唯大多数喜欢在岩石间捉螃蟹、拾海参。五百多孩子们的饭是有人承包依时送到的,有热包子,加葱花的油饼,每人可分煮鸡蛋一枚,有炸麻花(发酵面拉成的长条三五拧在一起用油炸熟的甜点心。译者注)加上甜梨一只,每人各领一份,热茶当然是少不了的。大家就地尽情各种游戏,唱诗歌。赛跑。等到哨子一吹,大家各自找老伙伴排队而归。那些小娃娃全坐着人力车回去。
我陪母亲去吃喜筵倒是常事。有时发觉除了我两人以外,竟没有其它外国人。某次,席间有客人畅述着她邻舍家的趣事。有人说:“我很惊啊!”(见了我们)另一人说:“不必愁,人家懂得咱们的风俗人情,和中国人差不了多少。”我们一听见这般解释,心中觉得非常爽快。我们实在愿意不分彼此地和中国人交朋友。
结婚,酒席总是丰富的,菜肴一盘盘地端上来,实在做得好,摆得美观:鸡、鱼、浓汤、竹笋、糖水百合瓣、燕窝、菊花汤、烤鸭、饺子。菜只上一半,加杏仁粉的八宝饭就送了上来。松花、(即皮蛋,北方习称变蛋。译者注)春卷、糖醋排骨等等。绞得半干的热手巾时刻送到客人手里。好拭去面颈上的汗水,有时候数一数,能有三十道菜。你若停下不吃,主人会说菜不大好,连忙抱歉。人家说,母亲和我有中国人的口福,所以最爱吃中国饭。只有一道我不很中意的菜,那就是看来黑皮革一般的海参,吃的时候,我就囫囵吞下。
宴席是男女分坐的。新娘依习惯坐在炕上,勉强招呼着少数女客,所以不易看到新娘的真面貌。客人多半带着孩子赴席。吃的时候,狗在桌下往来找骨头和剩饭吃。
穷人家往往辛苦经年才能付得起一次大酒席的开支。新娘陪嫁要有几床新棉被、一具坐钟、镶铜把手的衣柜和一面镜子。
新郎乘绿轿,新娘用红轿。两人婚前大多不曾晤过面。
我们的离校生多是按基督教仪式在礼拜堂里进行婚礼。一改过去新娘全身绣花的大红衣服,头戴镶着各种假宝石的凤冠,面罩红幕,人不见其貌,新娘前行不见路,还要别人搀着走的那种老习惯。衣服今改用粉红色软缎,面罩轻纱。我家多年就收藏着一张粉红色的面纱以备借给学生们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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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高地远眺毓璜顶
丁太太被丈夫背弃,母女和儿子共三人,生活顿成问题。后来虽找到一份工作,却是收入微薄,难维家计,遂陷失望中。时闻某人家正在物色一个面貌端正、聪慧的少女为其未来的儿媳。经媒婆的疏通,对方愿出一百银元当作聘礼。丁家女“玫瑰”,年十岁,正合条件,其母在绝境下同意在五年后将女送与男方成亲。钱既收进,丁太太安渡难关。
女儿玫瑰被丁太太送到花边学校来读书。她的天资高、成绩优,并能挣一些零钱供应其母和弟。玫瑰爱读圣经,终皈依了基督。过了几年,玫瑰开始为着一到十五岁必须出嫁的期限发愁。和男方家庭信仰既不同,而比她岁数大一倍多的未婚夫身体也不健全,玫瑰为此事就商我父母亲。共同认为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当年男家所付出的聘礼奉还,要求取消婚约。根据中国法律,我父亲须出面领养她当女儿,改姓马。丁太太深愧先前一时错误,也认为唯此一法才能挽救。事实上,说服对方接受还钱毁约这件事并未遇到困难,因为当时男家经济忽陷窘境,是那男子赌博输了钱的结果。
此后玫瑰成了我家的一员,很能适应新环境,家人对她很珍爱,她学得一口流利的英语。
后来,追求玫瑰的人可真不少,经过很久的考虑和选择,决定嫁给一位基督徒。举行婚礼时,我和妹妹充当伴娘。
我们的邻居(马茂兰一家人此时显然已迁移烟台山下的新居,将南山路旧宅租与烟台东海关。首先迁入的房户是我岳父王裕林一家。王出身北京税专第一期,当时调职烟台。就内子记忆:马家旧宅纯西式,客厅带壁炉、书房、饭厅、花房、储藏室,各一,卧房四间,带浴室,另有佣工房三小所,唯果园和菜圃始终由马家自己保留着。译者注)有一位天主教神父,住在天主教堂旁边的一所华美的房子里,地下有小酒窖,他暇时以搜集中国古玩为娱。我们不懂法语(法国天主教会在烟台的工作始于一八六二年。译者注)他不谙英语,我们只能用中国话交谈。神父这个人很和善,他的花园成了我、妹妹和两个弟弟每天游戏消遣之地。
我们是一群幸福的孩子。每年圣诞节为我们最快乐的时节,除了我们一家人欢度外,总要和孤儿院的孩子们同庆佳节。所有的孩子各得一份礼物,我们四人也参加节目,有扮装和表演。每年,我们须预备五千袋礼物,里面有花生和糖果等食品。礼拜堂里举行圣诞诗歌的演唱,听众也各分一袋礼物。这时,不仅礼拜堂里座无虚席,连堂外也站满了人。
二月间,庆中国年节。对中国人来说,新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我们也依俗备好点心和花生以飨到我家来贺年的人。父亲照例带着弟弟出外拜节,母亲和我姊妹俩负责在家接迎来客。午饭我们吃饺子,除夕,大家一同动手做饺子,守岁,一夜不眠。
新年前,须将欠债清还,有争执则当和解,经济力所及,必各添制新衣,鞭炮声和它的气味充满空中。有人焚香拜神祭祖,门前有铁片制的盒架,书写神位,插香燃烛。门上贴着纸剪的“过门钱”,和新岁祈福大吉大利的字句。桌子摆在街市,上陈各种食物,以供空中游魂来享用。每逢动土与建筑,土地佬须予安抚。门神的造像每年须更换新的,还有那专司保护儿童之神……
新年舞狮是最饶趣味的习俗,舞者在年中时须时加练习。一人头上顶着大而可怖的狮子头,眼睛既能打转,嘴唇也可上下翻动。舞狮在各街头演出,有大、小鼓和铜锣来助节奏。大队过处,住户纷纷捐钱,由狮口吞下,募款准备分给各学校充经费。
新年,家家设祖先灵牌,祭品和祭法若恰当,足能将祖先的灵魂招来,降于灵坛。祭祖能使家中一切化凶为吉,否则反之。
整夜鞭炮声是不绝的。高跷队时常走过,各扮着男女角色,还有杂技表演。每次总有人随着大队燃放鞭炮,队后跟着大群人在欢乐中吵闹过市。
木偶被老虎吞吃的戏,狗猴或羊猴的表演,此时都出现街头。新年本是人人增年岁的日子,即使婴儿出生不到一年,也增一岁。
双十节
十月十日是“双十节”,亦恰为祭海神的日子。(作者或将日期记错,烟台人的“鬼节”应为农历七月十五日。译者注)晚上有人在海边用木托盘,上置红烛燃点之,任其漂荡,是很好看的景像。据说放灯海上为的是要安抚海神。又说,倘有人将没顶,被召乃命中注定,故不必去费力抢救,免得冒犯海神。
我们当恳切祈祷,使那些陷在迷信和畏惧中的人们得到释放和拯救。
每当此节日,有舞龙表演。龙的头部装饰得很精致,耍龙的人隐身于龙头龙体里,有灯光发出,龙的全身能够上下翻腾,左右摆动,和鼓声与古怪、不寻常的音乐互相配合。
城市
就是在平常的日子里,中国街市也很具魅力,令人神往的。我们最爱沿着那些石铺的道路,挨着铺子细看。绸缎店尤令我喜爱,见大幅的锦缎、花绸,壁上悬空而下。店员急忙将各种衣料展开给我们看。他们绝不惮麻烦,先让坐,后敬烟、奉茶。
市内有多家磁器店,茶壶、杯、瓶、碟、碗,应有尽有。银器店(首饰店)里有手镯、项链,老人用的发簪等。还有一些古玩店、当铺、饭铺、和伺候筵席的大饭庄。(“饭庄”是旧时烟台人的称呼法。译者注)
常见路旁有挑担子做泥人、泥兽的手艺人,可叫他照着你自己的站像捏出你的样子来,插在枝条上带回家去,代价不过几枚铜钱。
我们常进到人丛里去看露天戏,(昔日在市区或郊外空旷处常常有搭盖的临时戏台,有京剧上演,烟台人称之为“野台子戏”。译者注)见戏装十分好看。
有时去听说书的,周围总有一大群人,鲜明颜色的图画被挂起来,人们听得出神。讲的题材不外古代英雄和宫闱轶事。
在不起眼的路角上搭蓬下有写字先生。不会写字的人可借重他的笔砚,求取他的书法。他代写商业信件,甚至情书。他的设备只一张桌子,摆着各种毛笔和墨砚。一张用柱子支撑的布蓬给遮太阳。
露天做生意的还有理发匠。找一处阴凉地,架好了盆座,摆好剃刀、剪刀便得。一人理发,别人耐心坐等。
占卜星相家也设桌子在路边。他向过路的人频打招呼,摇摆着一支能定幸运的小板子,引人注意,迟早会有人来问凶吉的。星象家们大半架着那特大的眼镜,状至智能。问卜者欲知婚嫁、开张或建筑兴工的吉日。
我们外出,常有乞丐尾随。给钱,他祝福、道吉祥;不给,他会咒骂人。
一些奇特的疗法
那位富贵的道尹夫人听说我母亲有背痛的毛病,差人送来几贴名贵的虎血膏药来。贴上不久,疼痛即去。
中国人惯用草药,我们喉咙痛,佣工给泡煮一些乌黑足以令人倒胃口的汤喝,没想到,确是灵验。针刺疗法能治的毛病更多。
我们的狗生病了,工役将蜈蚣剁碎混在它的食物里。第二天,见它好多了。
伤风、感冒的疗法是睡热炕,盖上几床棉被,多喝热汤,发大汗,病必自愈。
疗头痛的方法是就痛处用手指夹皮肤而猛揪之,直到淤血积聚皮肤变色而后止。此为刺激的反抗法(中国北方人叫这种方法为“引病外出”作用。译者注),对吗?
可是我没有让蜘蛛来爬在我烫伤的地方,或让龟的头伸进我的口来吸出身体的毒素。
一老人因消化不良,感到胃口灼热,他说,最好的疗法是在晚上睡觉时胸前摆上一只大公鸡,我真的见到他这般做法。我想这无非是因他忙于抓紧他的鸡,倒忘了胃口不舒服这回事罢了。
中国人的摇篮曲
中国人的摇篮(催眠)曲十分有趣。
“我家有个胖娃娃,他不吃米饭也不喝茶,整天吃他的妈妈!”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不下来,哥哥、姐姐,快叫妈妈来!”
婆母是一家之主,所有的儿、女、儿媳,无不听命,叫人嫉羡。
“十年当人家的老婆,十年苦工作,十年快过,你就是个老婆婆!”
有一位纯良可爱的年长美国人,希望方便听众,开始在街市上传福音。只因人来得太少,他就租了一处厅堂的楼上,放置多种兽类的标本,(此为“烟台博物院”初期的情形。该院由美国长老会教士郭显德和倪维思筹划,继为柏尔根和韦丰年──两人皆于一八九四年到烟台──监制标本,搜集矿物、文物等,于一八九八年完成,正式开放。同年柏尔根调青岛,韦丰年和郭显德共同管理。译者注)并征雇了一对矮人夫妇当导述员。唯在参观展品之先,必须先听短时的福音讲述。此法使许多人得听基督福音。
一九一一年前后,可怖的霍乱症在各地传染甚速。水必经煮沸才可饮,生吃水果和蔬菜,须用过锰酸钾稀液浸泡后方可吃。
父亲一位最好的朋友是美国宣教士。某日,他在街市上讲道以后,因天热口渴,见路旁有大块的西瓜出卖,一时不加思索,买下吃了。几天后,他死于霍乱。
不幸病菌传与他夫人,也故去了。(韦丰年于一九零九年八月二十六日逝世,夫人逝于六天后。译者注)这家孤儿六名,自十七岁至七个月大,由我父母来负责照顾,直到有一位美国传教士返国才被带往美国,交与他们的祖父母。
和祖国睽隔了十年,我父母決定全家回国休假。父亲的目的是去爱尔兰探亲(其祖先为苏格兰人。译者注),母亲的近亲远戚则在英格兰。
回国取道陆路,坐火车经满州、西伯利亚、俄、波、德等国,历时两周,比起经海路需时六周来既经济又快捷。
朋友们为我们开送别会,并赠送罐头食品,炼奶,茶,咖啡等俾可在路上享用。我们订的是硬铺,饭食很差,因此常在房间里如野餐一般,随便吃些食物,但也偶然到餐车上用饭。
十二岁的我,对此次旅行异常兴奋。我们须搭轮船,睡一夜,先到大连。船上统舱里的蟑螂很多,我们睡的是小房间,比较洁净。
穿过满州的火车,大连为起点。俄境的路程历时七天,路上风光单调乏味,除了漫天雪地和无尽的森林外别无所见。一俟车停进站,我们就下车去买面包、鸡蛋、肉肠等一类食物,并随着其它旅客找到站上的烧水炉,将所有的暖水瓶灌满了开水。此时也正好将弯盘得太久的两腿舒展一下。男孩子们在站上跑来跑去,寻找可看的新奇事物,于开车前千钧一发间才被大人拖上火车。
车入波兰境,换过列车,我们的心情畅快多了。新列车不仅舒服,也比较豪华,我们可以开始洗澡了。欧洲乡下风光宜人,视觉一新。入德国境,见村舍整洁美丽。我们在柏林吃了一顿火腿煎蛋的丰富早餐。自大连始,到法国布仑港终点下车,屈指算来,一共只用了十五天。
由此乘轮渡到英国的多弗港,再搭火车到卜瑞斯托市下车。我们初见这个硕大无比的都市,快乐极了。汽车和电车往来的景象,前所少见。姨母给我们一家人备好一所家俱全备的房子,我们当即迁入。稍加安顿后,就去访问母亲的所有亲戚。
露易是我们最喜爱的一位姨母。她自营一间细品杂货店。看她那纤细的腰枝,卷曲的秀发,用花边和丝带加饰的衣服,真是美丽典雅,恰与她店中的货品和布局配称。
一位颇富有、住在一间大宅院的舅父也使我们肃然起敬了。他夫妇说,“见了你们,才知比想象中的还好。”他实时赠送我们每人一枚两先令六辨士的银币,我们真是喜出望外。那时钱的价值很高,这些钱能买好多东西。
假日易过,我们开始入学,这所私立学校离家很近。同班生见我碧眼黄发,不免失望。大家以为来自中国的女子定必有扁细带梢的眼睛。
母亲时常被邀到各教堂和学校去讲述关于中国的事,也偶尔带着我和弟弟作中国装束的打扮,前去唱中国歌。借机会出一点风头,我们倒很惬意。
不久,我们去爱尔兰,在我祖父母的农庄不远处作小住。堂哥陪我们看过农场各部分,我们也乘汽车作短途游览。
回到卜瑞斯托市,再次见了露易姨母,她表示,再也舍不得我们这一家人了,而她的生意并不兴隆,有意和我们同到中国来。父母欣然同意,助她将商店出卖了,准备旅程。
姨母从未离家太远,此次远行本属创举。后来证明她确能适应烟台的新环境,予我母亲莫大的帮助,对于一切孤儿尤能细心爱护。她一时学不好极难把握的中国语言,可是她那哑剧式的表演,足能和对方的了解交流。
我们的航路须经苏伊士运河。后来我虽然经此六次,我依旧可忆及初经时对于所寄碇的港口所获至愉快的印象。在骆驼过路的沙漠里,旧约中记述示巴女王路经这灼热之区去会见所罗门王。以色列人也曾横过红海干地,进入西乃。一切所见景像犹似古代那般活泼清新。
船抵烟台,岸上已有许多中国朋友来迎接,大家合唱一首欢迎曲。记得在我们离港时也有朋友送行,合唱“愿神祝福直到再见面”。
那天,温度很高,但天气晴朗,阳光普照,倍感鲜耀,他处都远不及此地。回到家里,我们这些孩子们一会儿进家,一会儿跑到院子,欢乐嘻笑不止,小兔、小毛驴,还有那只有人为感激父亲的恩德送来的驯熊,加上三只小猴,那是有人报我母之情而赠的,一概无恙。
老厨师给我们烧好最可口的饭菜。保姆给我们做了绣花拖鞋,我和妹妹又各得一只绣花香荷包。露易姨母初期对于一切当然不很习惯,唯她至终认为远离家乡定居烟台是件愉快的事,决不会懊悔的。
夏夜,我们睡在户外檐下的阳台上。蚊帐里是安全的,我们倾听着夜晚的交响曲:工作至深夜的铁匠铺前的炉火和灼铁发生星星的红火,又传来锤击声,庙堂里的钟和求雨者的敲锣声,富家门前乞丐的呻吟,无家觅食中的犬吠,空中的雁鸣,夜游人的高吭悲歌……声浪在空中交织着。
燕子归巢檐下,蝙蝠掠过,星宿满天,气清夜冷。近处,海波摧岸的节拍,给我们演奏着催眠曲。
鸟啸惊醒了我们的晨梦,须臾,又听树间的蝉鸣。起早的农人,将蔬菜绑在骡子背上,运进市场,走起来,项下的一串铜铃声叮当。早饭前我们有充分时间入海游泳。
浸礼
我领受洗礼了,终身不会忘记的一天!那时我刚自中学毕业,观礼的来宾不限我同年的西人,也有中国信徒。晨起六时,在海滨齐集,太阳升起,映着温和的波浪闪闪发光。我们齐唱圣诗:《这是我快乐决志的日子》。我们身穿白衣、白鞋袜。四位牧师都站在深及腰的水中等候。我们一面歌唱,一面踱步前往海中,我的手紧拉着一位年长中国妇女的手,因她从未学习过游泳,有些怕水。我们可想到当年主耶稣进入约但河接受洗礼的景象。
教学工作
毕业后,我开始帮助母亲工作,每天清晨,我学习写中国字,此是我当教员准备工作的初步。中文老师的年岁很高,态度严肃,外观很像有智能。他有修长的指甲,足证他从来不做动手劳力的工作。那时我已能操流利的中国话。
中国文字实在具吸引力,难处在下笔划须先后依序不紊。倘欲精通,把握几千字的写法是必须的。这种象形文字比英语的表达能力更明显。直到今日,我仍习惯于用中文字眼,例如电话、无线电、脚踏车、火车、宽宏大量等,这有多么清楚。不整齐用“乱七八糟”来形容,我们也有类似的形容话,“一切都成了六和七”。
初到中国学话的西方人,难的是发音。一名对她老师表示喜爱的学生由于发音不当使她那年老的老师非常尴尬。
我兼学校的体育课,对于刚刚放足的中国女学生来说,体育真是一件新奇玩意儿。母亲忍耐地教导新放足的学生怎样按摩法来恢复原形。起初家长们反对天足运动,唯因校规所限,又极欲自己的女儿进学校,就不得不俯就了。
全校五百女生,大都乐意参加体育班。因人数众多,故只好分班上课。瓶状棒、哑铃、竹杖、铁圈子等多种用具,全是本地工匠做的。小学生们学扇子表演。我们每年公演一次,博得家长们的赞许。
教幼儿园也是我的责任。我指导那些不清洁的孩子们,叫她们连耳朵、颈项和脸同洗。幼稚生达二百,我将英语儿童诗歌译成中国话,教导她们随着我的钢琴学唱。这些孩子真正可爱,对我教导的事全喜欢去学习。
大的学生想跟我学英文,我就开了英文会话班与阅读班。她们很聪明,难的是发音。
我兼充舍监,很多寄宿生来自乡下。
十八岁我开始教书,最喜欢到郊外远足。春天,我带着学生到果园去看樱桃花。学生喜欢知道英国的事和民间风俗,每逢坐下来休息,我就讲述一些。
我教学生玩英国式板子球。这种运动初学是不易的。若不幸,球一打中学生身上,她们就离场不再打了。比较成功的是乒乓球,我们选的好手竟击败了英国学生队。胜利的鼓励,使她们做了自己的制服,背后绣上本校名字。
我怕日晒,整天戴着帽子,学生们却不怕,所以没有戴帽子的。学生们不久看上了我那顶大边的棉布帽,都依样照做,没多少日子,各戴上一顶。我看见了不免窃笑一番。她们真是些天真可爱的女孩子!
那是寒冷的一天,父亲到街上去讲道。回家后,身上的大衣不见了,母亲问其由。他答称:“我见刘先生身上衣服单薄,在冷风中颤抖,我就把大衣脱下来送了他,横竖我还有另一件呢!”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会把腰里的钱全部送给人。他有一种信心,认为上主会时刻预备一切。有事实为证,他的信心总得到应验。
他晨起很早,祷告最紧要,事无巨细全部交付祷告中。圣经他学得扎实,只要一人说出一句经文来,他就会指出那是圣经中什么书和第几章。有余暇,他博览群书,时常给我们背诵一些英国诗人的名句。
依我想来,我们是在极端严格的家庭教育环境长大的。父亲要求准时就餐,迟到的要说清理由,否则不准吃饭。每逢我们受斥责受窘之时,保姆总会及时“保驾”,我们被宠坏了。
父亲不时因事到上海去,搭的是驶行上海、天津间经过烟台的小型轮船,航程需四十八小时。
某次我们到码头去迎接他,目送那小汽艇离开码头到“顺天”轮(英商太古洋行所属一客轮。译者注)接载客人到岸上来。往日父亲会站在甲板上远远地向我们招手。这次小艇上却不见他的影子,有人说父亲病在船上。我们当即坐了汽艇去看,果然是病了,在客舱的大厅见到他,扶他回家,卧床休息。
此后,父亲的病情终未见起色。他中风数次,先瘫痪了双腿。诚没预料,一向外表活泼健康有力的人会罹此疾。
此时,我已毕业离校,得有充分时间来服侍父亲。他一连卧病数月,终于一九一六年九月二十三日与世长辞。父亲故后,数百封许多我们不认识,受过他关顾的人写来的慰问信如雪片飞来。他广被称为“善人”,中国信徒兴建了一座礼拜堂来纪念他。
此后我陪伴母亲的时间多起来,自感已经进入成年阶段,应该认真帮助母亲的一切工作。
母亲
在教育工作上,我渐渐代替了母亲的地位,让她专心从事宣教事工。母亲素知地方监狱里那糟透的环境,时刻想到那些在沮丧中度日的囚犯。道尹特许她进去探监,但条件是,她进入之后,必须和囚犯一同被锁一处。重犯的囚笼不大,也很拥挤,可是母亲无所惧,在里面对犯人唱圣诗、传福音。一切犯人不但守秩序,且都聚精会神地听。(她开启了监狱布道之门,后来烟台才有“监狱布道会”之设。译者注)
母亲又进入女监房去传道。后来她说服了道尹,准她将织花边的板架带进去,教授女犯们学织。女犯比男犯的条件和居住环境都较好,她们认为能有一份工作使犯人来打发那漫长、乏味的日子确属一件愉快事。母亲利用时间来传讲耶稣,教唱简单圣诗。
某犯人是一位画家,监狱里另辟一室,由他自用,俾静心给道尹画像。母亲送他一本新约全书,后来他回敬母亲一首诗称赞她,并为她画了像。
母亲较父亲更重实际。父亲对饮食起居素不关注,常常工作至深夜,幸有母亲的细心服事,他才得享日常生活上的舒适。
她久患坐骨神经痛,病源起自幼年,受过一次伤。结果两腿长度不同,故不便步行远路。父亲为她特别订制一辆车,由一匹精选强壮的骡子拉,算是个独出心裁的交通工具。借着它,母亲常常走访那些病患中和需要帮助的人,以及往返学校。母亲多次专心为她的腿疾祷告,终究她相信这是她“肉体的刺”,正如使徒保罗致哥林多教会书信里所写出的话(见林后十二章七至十节)。每逢她痛疼难忍时,就在家中休息,利用时间专为《晨星季刊》写稿,是她和一位中国朋友共同主编,(此人为袁润甫。后来先父曲子元也任主编多年。译者注)她时常将英国名诗译成中文发表。
可敬爱的母亲于一九二五年与世长辞,得年五十九岁,她一生多多从事益于他人的工作。中国人以“母亲”称之。她爱人不息,牺牲自己,对于“爱邻舍”的命令和原则持守到底,凡认识她的人,无不敬爱她。
以下是我对双亲的简短颂语
两位都是非常的人,一生献身上帝的工作,读经祷告费去他们很多时间。每遇机会,就传讲福音。对于一切求助的人,从不使他们空手或失望而去。对那些贫穷的缺乏知识的苦诉,总抱以同情,耐心倾听。
父亲很有学者的风度,能写一手漂亮的中文字。母亲能言善道,广庭下能抓住听众的心理,使人屏息而听。迄今多数的烟台人犹记得我母亲生前的善行。(此语实非过誉,其母逝世时,我年仅十岁,当时烟台人几乎无人不晓“东山马师娘”其人其事。译者)
父母相继逝世后,弟弟罗拔,承接父母所遗商业(即烟台“仁德有限公司”。后来设青岛和济南分公司,专门代理福特汽车。又在青岛另设“茂记公司”,专司一般贸易。译者注)教育和传道事工则由我继续。罗拔(烟台人习称他“大马”。译者注)善经营,处事认真,对一切职员和其家属的福利异常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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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台马茂兰纪念堂(现称“基督教奇山堂”)碑石
THISBUILDINGISERECTEDTOTHEGLORYOFGODANDINMEMORYOFTHELATEJAMESMcMULLANFOUNDEROFTHECHEFOOINDUSTRIALMISSONWHO
FELLASLEEPINJESUS23rdSEPTEMBER1916
马公茂兰本会建设人也一生事主热诚勤谨于西历一千九百十六年九月二十三号寿终归天本会为荣神名特建此堂藉志马公
永矢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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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茂兰纪念堂侧面及正面
我初会杜格拉斯于一九一八年。他的身材高大,肤色略深,外表出众,态度稳重。他在上海一家航运公司供职,到北方来度三周的假,我们一起打网球相识。他的球技颇好,动作敏捷,发球紧越球网而过,左右手皆可使用球拍,两手传递迅速,专找对方顾不到的地方猛打。
他的本性沉默寡言,对我惟以鲜花赠送来示情。返上海后,每周利用经常航行上海烟台间的定期轮船带礼物来,信中的语词有力、含义深长……这一切都是一般女子们所冀求的美景。
不久,我们全家旅行上海,杜格拉斯每天到旅馆来邀我外出,也到过一家有名的咖啡店去喝茶,吃新出炉的糕点。那时已交往过而有良好印象的青年有好多位:美籍擅长小提琴的大学毕业生,挪威籍商人等。比较之下,这道格拉斯的优点是出众的:纯真、和善、慷慨,思想高尚。
至终他参加我父亲创立的公司。一九二零年六月,我们结婚。
我们的婚礼进行得很不寻常,初在烟台英国领事馆完成了登记仪式,继在中国人的礼拜堂举行,目的是为中国朋友观礼方便,最后为西国朋友到用英语的基督教联合会堂又举行了一次婚礼。
喜车是敞蓬的,由一匹身挂彩饰和鲜花的棕色健驹拉着我俩跑来跑去。
礼成,先在家中招待来宾,然后假一家饭庄专门宴请约六百中国客人,他们全都赠送过礼物。最后到女校接受学生们的欢庆。
这天的确令人精疲力竭,但大家一同和我们欢乐,却是很高兴的。
蜜月在北京度过。我们去看紫禁城,颐和园,在大理石造的有十七拱形洞的桥下划船,见到昔日慈禧太后时常幸临啜茗的石船和她经常散步的长廊。宫殿和佛塔的瓦面是作金色和宝蓝色,上面有龙的浮雕,宫殿里的天棚满绘彩画,到处摆着琳琅满目传奇性的古物……我们试坐了慈禧的御座。
我俩爱情深厚,如同进入梦幻中,返途竟错搭了去大连的轮船。那时正值海港检疫,旅客不准在大连登陆,故只好请求本轮船代拍一电报通知我母亲迟达烟台的原因。
一年易过,已届我丈夫返英国度假、省亲之期,遂决定到利物浦去拜访他父亲。过去既不曾到过美国,因此先乘船到西雅图,由此横过美洲大陆。该市给我们清新而强烈的印象:处处可见盛开中明艳的玫瑰和美如画中的木、砖或木、石合造的房舍。
在英国各地和我丈夫的亲友欢度假期后,即返烟台。
一年后,罗拔自美国带着新婚妻子一同返回烟台。她出生纽约长岛,貌端正,性和善,令人喜爱。不久,两人同迁新居,她交友很多。
又过了一年,妹妹玛莉和在亚细亚火油公司供职的凯瑞结婚。婚后夫妇同赴上海,我们对她真是依依不舍。此时(七十年代初期。译者注)已定居美国加州。妹妹擅长作油画,是某美术协会的会员,在加州颇有些名气。她恒将售画所得资助那些患大脑痲痹症的儿童,和购买训练有素的狗,赠给盲者领路守户。
在利物浦度假时期,长女出生,及抵烟台,已满六周。返途经过苏伊士运河,一路上小蒂纳很乖,睡眠的时间特多。一般没事可做的单身妇女都喜欢代我们照料她。到了烟台,母亲见了头生的外孙女大喜过望。我须即刻回到工作岗位,把小蒂纳交给一名很细心的保姆来照料。
我们礼拜堂有专为儿童设的主日学,但是路上许多衣服褴褛的孩子,并不肯进来。我们有见及此,就在通郊外平日骡马往来频繁的大路上租下一处宽敞房,专为一般在街上无事做、好打闹的孩子另设一班,其中不乏失怙无依,家境穷困的。我们出动招聚之,请他们来学唱歌,听讲圣经故事,那种快乐气氛下,不久孩子数目增至二百。
日久成习,每届礼拜日晨,多数孩子们先在门前等候。一见我到,附近的就跟着我的脚踏车一路奔跑,招呼着其它人:“来做礼拜!啊!来做礼拜!啊!”欢唱着学过的诗歌,一齐涌进门来。
一个小家伙背负着他那跛脚的小朋友也来参加,真是令人鼓舞。每次下课前,我总要分送些糖果,算作一点款待。可是,好景不常,日军登陆烟台后我被迫停止了这种工作,令我悲惜不已。
婚后生活,情趣十分浓厚。我家至终有五个娃娃──两男三女。我虽然每天到学校如常,但传道工作却减少了很多。孩子们每天下课回家前,我必须先赶回来。夏天,用过下午茶点后,我们带着孩子们到海边,游泳和划船,实因我们的新居就在海滨近处,也常就海边野餐。那时工作称意,空气清新,运动充足,过着有光辉的快乐生活。
偶尔我带着中国女学生到海滨来玩,其中多不肯下水试泳。
工作缠身,家中需要助手。厨师和花匠多带家眷住在我们所供应的房子里,所以他们精神很愉快。厨师的儿子搭理洗菜、切菜,另一亲戚负责洗涤工作。会将一切安排有序的这位厨师俨如一总管。不需多说,饭食整好,他就坐上他的摇椅假寐片刻,让别人为他忙碌,十分逍遥自在!
一天,厨师捉到另一佣工已和他的女儿发生了关系,接着大家吵成一团。厨师向我们提出:除非将那佣工解雇,他宁自动请辞。那佣工当即向我们苦苦哀求,并保证痛改前非。实则,这件风流事乃是厨师的女儿主动的。同时他也向厨师告饶,给他下跪、磕头。他的诚意终打动了厨师的慈心,宽恕了他。后来厨师把这个轻佻女儿送返乡下,交由她祖父母好好看管。
一名替工
一般中国工人平日的态度和工作大都无瑕可指。可是,每逢有生病的,我们非找替工不可。我们发觉一名新替工的性情既狡诈又好闹别扭。一天晨起,她大哭大闹,说是有人从她那儿偷走了二百元,所以没法过了,就要去上吊。除非我即刻出钱二百元,她非自杀不可,当时她手持麻绳一条以证其言不虚,说做就做。但我深信,我们佣工中没人会做这种坏事的,所以斥责其言语之虚妄。当她的威风使不开的时候,她就坦白承认这件事是捏造的,原想快快致富,才出此下策。照习惯,佣工若在主人的宅内自杀,主人的责任极其重大。总算不错,这段不愉快的生活插曲得到了满意的收场,我才松了一口气。
一些风俗
满面笑容的女佣送来一篓红鸡蛋,说是她女儿梅林刚生了儿子,请我们吃红鸡蛋好和她一家人一同欢乐。照例我们还了礼,是给婴儿的。后来,长得美丽的梅林抱着孩子来给我们看。见他浑身穿戴红色,红缎衣、开裆裤,一顶小圆帽,顶上开个圆洞。
彼此送礼是个好风俗。中国人来访,必带着鸡蛋或糕点一类礼物,我们总不让客人空手而去,所以家中也预备着一些菠萝罐头类似的东西,全是中国人最喜爱的。客人来,辄有所求,习惯是必先扯些闲话,最后言归正事。据说,一开口就谈正事是不礼貌的。
中国人素重礼节仪态。即使穷人也会驻足问候:“好么?”“吃过饭了?”中国人一日两餐的习惯很普遍。从事苦役的人很少吃肉,整年吃小米片片(又名饼子,用小黄米、玉米、大豆三种新粉混合,加水,做成椭圆扁形,约手掌大,蒸烤之。译者注)生萝卜和通心菜,堪扛重负,能推重车,健康而粗壮。葱和柿子价廉,也富营养。柿子皮薄,作橙色,含铁质特多。
金色年华
在中国,老人的好处多,头发灰白的都被尊敬,祖父母能享受晚辈的照顾。老人坐在砖炕上,热茶供应无缺,饭食会依时送到炕桌上来,年轻的总让老人先吃。对于老年父母之供养,儿女们也是责无旁贷的。老妈妈们大半时间坐在炕上,棉衣的遮盖下能将鸡蛋孵出小鸡来。炕紧对着窗户,看院中的动静很方便。
做家事的青年德福很爱我们的孩子,做饭的本事又好,一直渴望着能到国外开一下眼界。某年,我们返英国度假,带他回去。初到英国时,他几乎不懂英语,短时间,进步极快,不久独自去街市购物了。
在利物浦住过一段日子,我怕德福太感寂寞,所以建议他到市内的华埠去找中国同胞们谈谈心。不料有兴而去却失望而归,原来华埠的同胞全是南方人,不懂国语。
不久,德福收到一封报告他父母皆病的家信。见他终日愁眉不展,我们决定向“蓝烟筒”轮船公司订一张直放中国的船票,让他即刻回去。等到他抵达烟台的消息传来,我们才将心放下。
我们打算去威尔斯住几个月。我丈夫先去找住处,意想中是乡下的小村舍。他果然找到离鲁汀市镇十英里远的一处。和善的女房东引他看了各处,见附近有小溪,景致美丽。他回来后将经过的情形告诉我们,唯对房子的情形却感茫然。不论如何,它既适合度假,我们遂举家前往。及至到了一看,见附近的天然风光固然好,美中不足的是房子太矮小,我丈夫一不经意,脑袋就会撞着横梁木。炉灶也不管用,火生不起来,只得买一只煤油炉子用,也没有可供洗澡的地方。
孩子们对乡下风光更是兴高采烈。近邻住的是威尔斯本地人,不能讲英语。在此纵有些不便,但它并未冲淡这次假日的乐趣。我们带着留声机和唱片,徒步旅行,度过一个有趣的假日。
夏日假期易过,我们搭船同回烟台,路上费时六周。
由于业务上的需要,我丈夫须到上海去住些日子,我们举家同往。那年,上海奇热,儿女们幼小,在烟台住惯了,都有些熬受不住。我和在上海居住已有一女婴孩的妹妹玛莉商量,同意结伴在牯岭山上合租一所小房,去躲躲暑气。我丈夫当然不克抽身,于是我姐妹两家带了保姆和厨子各一名起程前往。
从上海先抵九江,那是瓷器的集散地。我们去市场浏览,欣赏那些精致成套的餐具,以及杯、碗等,用美丽的蓝、金、或红、金的配色与点缀。
上山不得不坐轿子,因为坡太陡,掮夫个个都是力强健步的。垂直的悬崖之间的路险而窄。虽稳坐轿子上,却由不得打颤。此时,安危已置之度外,掮夫倘滑了脚,后果必不堪想象。
山势雄壮,上得高处,空气新鲜,气温渐凉,溽暑紧去,气爽如醇酒。
住房在半山,前面浅溪横过,孩子们戏水方便为乐。附近有不少的山涧小径可去。最适野餐之地有一大水潭,是三条瀑布泻下后合流处,深潭可供游泳。
厨子告,近邻有失盗事发生,但他表示,我们可勿虑,他必力尽守护之责。夜间他将草褥子拖到近台阶的凉台上睡觉,密藏厨房用一把利刃防身。他允诺必不会使用,只是用它吓走盗贼罢了。他取一条绳索,横拴在台阶的进路上。结果吃亏的是一名大清早进来的邮差。未提防,叫那绳索绊跌了一大跤,忿怒的邮差幸未受伤。
牯岭的蜘蛛个头大,加上蝎子和蜈蚣,叫人看了很不舒服。每晚我必在屋角和暗处寻找那些爬行的昆虫,入睡前塞紧了蚊帐,最小的儿子和我合睡一床。某夜一觉醒来,发觉他不见了,以为有人将他劫去。点灯一看,发觉他沉睡在床的一角,垫褥子下面。
过了几天,一个孩子害了痢疾。我们素来对食物严加当心,故得病之由不明。后来才发现,问题出自牛奶。订户多起来,奶不够分配,偷搀不洁的水所致。
日本发动战争的时候,我们最小的孩子仅三周岁。日军在烟台登陆,布防街头,盘查行人,索看身份证和各种防疫注射证。
某次,去街市,证件忘记带在身边,日本兵强迫我和中国劳动民众排在街头的长龙里。经我解释,我已经接受过注射,若不信可回家去取来,但他不予理会。大家共享一针,并未给我带来任何恶果,已属幸运。
我家的厨师外出,时常忘记带注射证,多次被迫注射。
一小组日本兵,闯入我家(此事应发生在珍珠港事变以后。译者注),笨重的皮靴子踏得地板嘎吱作响,来查问我丈夫。他当即被逮捕了,只准携带轻便衣物,合装一小手提箱里,其它被捕的人已在外面卡车上等候。日本兵不肯说明拘留的地点和拘捕我丈夫的原因。孩子们惊惶失措,我的心好象在向下沉,但我力持镇静,安慰孩子们,说爸爸只是乘车外出罢了。流行中的谣传:被捕者皆被枪决了。
后来,听说这些被捕的外国人被车载着**市街,示众完毕后,被拘禁在一家旅馆里。
我天天带着孩子们走过这家旅馆,为要叫我丈夫看见我们,知道大家平安无恙。我们尽量慢行,不敢停留,也无法和他交谈。
此后,日军多次来我家搜查,为的是要找到可控诉他的证据来。电话机已被取去,他们销毁了他们不需要的文件、书报等,将有价值和有用处的东西全部载走。等到我们成为俘虏以后,家中所余一切只好任人而取了,当然,这是以后的事。
一天,日军来作彻底的搜查,起初个个露出一副凶相来,及至三岁小女儿茜拉端着一盘饼干分送他们后,那浅黄色柔发和逗人喜爱的态度软化了这些不速之客的心肠,态度忽变得缓和。其中一兵士甚至伸出一手指,用很不熟练的手法在钢琴上弹出《神佑我王》(英国国歌。译者注)。虽然气氛如此,他们仍然坚持上楼搜查卧室。
钱已不够用,又怕被盗,我将一部分钞票密藏在小茜拉的一具布制玩具狗里面。当一兵士拨弄着那些玩具时,任何人都能想象出我当时紧张的程度。小茜拉更沉不住气,我急忙止住她,说:“他们不过是看看罢了!”等见他拿起那具装钞票的狗来看,我简直要晕倒了;好在他看完就放回橱里。
当时,两个最大的孩子已在上海英国商家作事,与我们音容两隔。蒂纳当一名打字速记员,彼得供职一家轮船公司当练习生。因我们被禁止写信给任何人,故此后联络中断了。我试发电报,但不蒙受理。后来,料想不到,接到来自上海的电报,为蒂纳要和一名挪威国人结婚征求我们的同意。于是我到那间旅馆里去见日军主管,希望能得到和我丈夫一谈的机会。最后还是经日本领事的许可,我得以在旅馆楼下前面和站在凉台上受日军监视下的丈夫交谈数语。我丈夫意欲先充分暸解对方的情形,然后始能加以可否。事实上我们既无法将我们的意见送达,他们也不能久候,只有成婚了。十八个月后,双方消息互通,才知他们婚后生活很快乐,新得一男婴。女婿是大学毕业生,颇有工作能力,养家可无疑虑。
不幸我弟罗拔的拘留问题被当作专案处理。过去他是公司(烟台、青岛、济南的仁德,青岛的茂记,一共四间公司)的总经理,又为公济会(即FreeMasonsorFreemasonry,此会始创于七世纪,又一说为十字军东征时期,是建筑工人的结社。近代英国的共济会,成立于一七一七年,组织与英国的政教分离,宗旨对内互助共济,对外广行慈善和救灾等工作。由于它不轻易与不肯公开招纳会员,以及入会者各有序位和专称之分,故恒被外间误解。译者注)的首脑人物(他的称谓是GrandMaster即分会的首长,职责和权限都很大。译者注)正因他的地位和声望,在日军占领烟台初期,他时常挺身而出,救援一些求助的人。基于上述三重原因,遂遭日军的忌恨,继续被拘禁中。起初,我们深信他不久便可被释,不意噩耗忽传。(相传他被日军毒打后,脑部受伤溢血而死。译者注)死讯一时难予置信。他只有四十岁,而且身体一向很好。
经过三个月的等候,一般被拘、受审查的外侨男丁皆被释。唯独我弟罗拔例外。
大家安享平安的日子并未长久。事先没有通知,日本宪兵突然下令叫我们入集中营,限一小时准备好,每人只许携带行李一件。此时可喜的是我丈夫能在我们身边,唯他因罗拔一人被撇在后面深感忧伤。
对于过去三个月的沉痛经历,我丈夫一直守口如瓶,丝毫不肯谈及,我们离家时,门不加锁,分明日军有意鼓励闲人进来劫取余物。
我们经过市街,中国人以怜惜的心情注视着我们。依中国人的说法是:啊!这些人就要去吃苦了!现今什么也没有了!
集中营在两英里外,分派给我们的房间,共住了十七名,男、女、孩子都有,没有床铺,都睡在地上。人在毫无办法可想的时候,只有随遇而安。房间到处骯脏,水管子不好用。经过交涉,大家可以回家去取床褥子。丈夫和次子詹美在日军监视下用手推车将家中的床褥子取来,时届隆冬,遍地白雪。大家的床褥子全到,铺在地上,挤得几乎无路可走。为着前途恐惧忧虑,熄灯后仍睡不着。
那是第一晚上所经历的事:一位年长女性,由于她自己的房间亮着灯,无法更衣就寝,因此轻轻地进入我们的房间在暗处脱衣更换。不意仍有一丝光线从门上的扇形窗射进来,在暗中的我们仍看得很清楚。这种无法保持私隐的情形,渐渐就习惯了。
离家前,我们留下一点钱给厨师,专用作给我们家的狗买食物用,深以不久我们就可回来──真是妄想啊!捷利是个混种狗,对我们很亲密,可爱得很。不意捷利竟挣脱了绳索,一路找到集中营,躲开值勤的日岗兵,直扑到我们房间来。岗兵将捷利驱走数次,可它多次闯进来。某夜,它又自窗口爬进,越过所有的睡铺径到我面前用舌来舔我的脸。我的心碎了,不忍再经历这种场合。及至听说我们就要被送到乡下去的时候,就央请在营里的一位美国医生设法让它永久沉睡。对于捷利,这是一桩好事。当然我们对之非常伤心。
难得的享受是到地下室用铁盆来作热水浴。我们取一只铁桶放在炉子上煮热水,大家按规定轮流。某晚轮到一女孩,地下室只点着蜡烛。她发觉泼在身上的水既带油渍又触到一些条缕似的东西挂在身上。她惊跳起来,取烛光一照,方知误用了煮白菜的水。
某日,我在厨房的工作完毕,叫我的孩子喊爸爸来吃饭。他回来带一副悲苦的样子说:“爸爸卧倒地下,不能动了!”我急忙去,见他的确不能言语,已经瘫痪了一半身体。朋友们搀扶,使他躺在铺上,召来一位曾在教会医院工作的女医生来。经过诊查,结论:“病甚沉重,该静养休息,我们帮不了什么!”她嘱大家为我丈夫祈祷。我受的试炼已经够大,实在不堪重负了。若此病在家中发生,我总不致如此无依无靠。又深恐日军以他病重借口将他移走,今生将不得再见面了。有人备好了一铺行军床送来供他用。此后我亲手服事他的起居和饮食。大家都为他的健康祈祷,我深信上主必定赐恩,使他康复。
关心我的人很多,表现于行动,也有人常送茶来。大家认为我丈夫的死期将近,但仍继续为他祈祷。渐渐地,病情果见起色,先是口能言语,继之手臂和双腿也可活动,一切足证神恩浩大。
我们被拘于烟台一年余,忽然有令下,我们必须即刻迁到乡下。
航程苦甚,因船小人多,统舱里几无余隙。晚上,小女儿睡在我怀里。上下水道既不流通,舱里的气味令人作呕。日军将上面的客舱占用,没有我们的份儿。好了!船终于白天拢岸,大家可重新呼吸新鲜空气。这一路,船上无饭食供应,我们预先准备了面包和茶水。真是可怖的两天两夜!
到了青岛码头,不准停留,直奔火车站。火车上也是拥挤不堪。下了火车,我们爬上卡车,一路颠簸不堪,径入潍县集中营。(即“乐道院”,是美国长老会所和广文学堂故址。译者注)尚未入营时,见墙上有数百被拘留的人向我们张望。此时正当暑季,天气热甚,多半穿着短裤、木屐,有的袒胸赤膊。车入集中营,大门扣上,见墙头上布着电网,荷枪的哨兵在墙下往来巡行,情景真是触目惊心,今已入敌人手下,已无可置疑了。我心中的沉重和忧惧自不必说,正不知下一步我们将被如何处置。
凡一切仰望神的人,他的应许总不会落空。当我走向那所分配给我们的小营房之际,十分奇妙,圣经上的章句立刻浮上我心头:“耶和华的使者,在敬畏他的人四围安营,搭救他们。”(诗篇三十四篇七节)至此,我的勇气倍增,深信纵在敌人围绕之下,必能胜过一切艰难。
我一家人住着没有家俱的两个狭小房间,但有自备的褥垫,而墙上只有一木架子。糟的是墙缝里满了臭虫,因此不得不每天将被褥和所有衣服搬到外面去曝晒,并使出一切办法希望将臭虫灭绝。
每人都有一个身份牌子,必须时刻将它挂在身上。每天大家排队点名,报数用日语。有人赠我小女儿一只大玩偶,她喜不自胜,走到那里抱到那里。她叫我照做一个牌子缝在玩偶身上。每天排队,小女儿也抱着玩偶同来。值班的卫兵点数,总弄不对,点查多次后才发现:多数了一个孩子的数目,原由于那具玩偶。
有一名卫兵的外号是“不行的”,因为他时常用这几个字对我们发出威吓!
孩子们到处拾取砖块,在户外建起小炉灶来,这并非因有好多食物可煮。偶尔有花生油供应,于是大家排起长龙来,要等候几小时才能买到手。我们在炉灶上用花生油来炸面包,吃起来既香酥又营养。
有人带进集中营一具磨花生成酱的小机器,大家都争着借用,所以临到我们借的机会不多,待磨的花生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因为花生能分配或买到的数量本就很少。不过有点什么可供在面包上涂一涂都是一种享受啊!
一位性情和善在圣公会司教职的人将配给他的花生分了一些给孩子们。我的次子就用行动来报答他──代替他值勤挖厕坑的工作。他取一条手帕捂好了口鼻,挑着粪桶走起来一晃晃地,好象一只跳跃的蟋蟀那样愉快活泼。逆境似乎使人性好的一面发扬光大,在我们中间无分老幼,有一种同情的结合力。
救世军的奏乐节目最受大众欢迎。经许可,每届周末有主日崇拜仪式,大家共同唱诗,带来极大的喜乐。
千篇一律,整天吃面包,孩子们切望有一点果子酱和奶油。他们问:“我们可不可以求神赐给一些果酱吃呢!”于是我们一同跪下祈求。祷告完了不久,有一位老太太走进来问:“这里还剩下一点果酱,对我来说,它甜的过份,你们要不要?”原来她最近收到一个食品包裹。我们岂有不要之理?过去从来没曾吃到那么好的果酱啊!
大儿彼得被拘于上海附近的集中营里。太平洋战争刚起时,他正患着斑疹伤寒。此时,我们盼望他能被转移到潍县来,我们可以就近照料他。我为此事一直恒切祷告,并将这心愿告诉了周围的朋友。他们听了,都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件不可能的事。上海属华南区,我们属华北。”我并未为此气馁,祈求如常。
他地集中营的一名日军官因公务过境前赴上海集中营,我鼓起勇气去求见,请他将我致上海集中营主管的呈文带去。呈文中请求恩准彼得转移到潍县来,所具的理由是他父亲久病未愈,希望儿子来到身边。不料他收下呈文后说:“你作这种要求可能对你的儿子不利。”我听了很惊慌,当即想索回呈文来。但他却不肯还给我。此后多日,我继续陷于失望和恐惧的苦境,并为此事祷告,倘然神的旨意,可使呈文途中遗失,交不到也好。
苦等了一个多月,我们每天在集中营的墙头上向外张望。一天,只见公路上一辆卡车自远而近,车上满载着卫兵。定睛一看,见其中有一名西方青年不是别人,我们当时的激动和兴奋是不言而喻的。我既认出他来,正要涌向前去,他挥手示意叫我们别动,因他被解送的手续尚未完成,恐生意外。彼得自从收拾行装上路以来,就不知果将被押解至何地。
彼得卒得归回我等身边,实属一件奇迹。一位好心的邻居送来一小玻璃罐水果酱,说给我们庆祝彼得回来用的。也有几位老友将省下的面包送来,彼得享受了一顿饱餐。
次子捷美自始和我们在一起。他具乐观的天性,日常出语幽默,使我们的生活情趣增加,并彼此鼓励。他司厨房工作,每天开出菜单的名字颇引人幻思。白菜厚汤和煮玉米糊叫作“潍县乐”,清水泡面包叫“面包粥”,“炖肉”不过是浓汤中加些骡肉等下等肉类和几小条青菜而已,茄子则有足够的供应。人在饥饿的时候,那管饭食对不对口味呢?代用咖啡和茶都不缺,大桶的供应,奶和糖皆无,水是用唧筒打上来的。
营内有医院,也有手术室,医生和护士都是被拘的外侨。有一间专为病人而设的餐厅。肠胃病的患者特多。
营内有淋浴,这是一件该感谢的事,尤其正当夏日在温度高达华氏一百度的时节。
冬天有分配的铁炉子生火取暖。配给的煤屑须列队去领,一次领一手提桶,等的时间很长。我们取煤屑两份,粘土一份,加水混合,做成煤球,晒干后烧火取暖。有时候煤球会被偷去少量。
营中有一处物品交换所。大家将自己多余和不急需的物品拿出来公开交换。我将一套最好的衣服换来一罐炼奶,一家人藉此享受一番。我们在营里从来没见过一只被弃的空罐里面不是抹得干干净净的。我家一孩子说:“不要将它拋掉,它也许会像寡妇的油瓶空了以后还会自满的啊!”(某寡妇欠债多,无法偿还,债主逼甚,欲取其子作奴,她听信了先知以利沙的话,凭自存的一小瓶油倾满了所有的器皿。寡妇便卖油还债,而保其子。事见列王记下第四章。译者注)
被拘入潍县集中营的人数约有一千五百,离营的先后须依姓氏的字母为序,我们的姓以M为首,被排于后期,须等待数星期之久。
我二弟的华语流利!战时居要职,官阶中校(隶属英国情报局。译者注)与一将军奉派来本营接见所有的英籍俘虏数百人,每日忙碌异常。我仅找到一个机会在傍晚与他稍作谈话。第二天,他和其它代表必须离营,前赴重庆,俟他公毕返回,将与我们见面再作长谈。我为着弟弟在战时立功而自豪,当然切盼他早日回来。
可怖的事发生了!代表团的飞机在航赴重庆途中失事,乘客无一幸免。(该机自西安起飞,引擎发生故障,坠毁于秦岭深山中。译者注)
朋友中暂时对我隐瞒了那噩耗,直到我们离开集中营到了青岛,完成下一步的计划后,才告知了我。
日军撤离烟台后,已被共军占领,我们已不准再回到烟台,故不得不在青岛暂等。渐渐地,希望幻灭了。等待去烟台的还有其它几家人。
次女生病入医院,达十二周之久,经过祷告,仰望和她自己的挣扎与决心,日渐有起色。接着,最小的女儿染白喉,我就陪她一同入院。及至她们先后出院,小女儿又患了盲肠炎,经割治,不久就康复了。
驻青岛的英领事劝告一切英籍人士应该离开中国。烟台的家既归不得,我们的健康情况又很坏,遂决定搭乘“澳洲皇后”离开中国。同船有一些是各地集中营被释的人,其余的是奉调回国的英军。我们的两儿子本已先我们离开了青岛。老大彼得先去澳洲,在一家水果园找到了工作。老二捷美去了苏格兰。我们其余的人决意到苏格兰去找老二。
十一月间(应为一九四六年。译者注),抵英国港口时适逢一个阴暗的下午。我们感到失落了一切,是无家可归的一群。直到我们见了捷美,才得到鼓励和安慰。
我丈夫到处寻觅工作,总是碰壁,说是年龄已老。可是他刚进五十呢。
我们终于搬进了难民营。饱尝乏味的集体生活之后我们十分渴望有自己的家,有工作,自食其力,也好裨益他人。看来,只有具经验的职业工人才容易找工作。
听说一家专门供应工厂饭食的厨房需要一名厨师,它距难民营不远,步行可达,我试前往应征。我虽无作厨师的经验,但求职心切,已不虑及其它。经试工后,短期即能应付裕如。加上三名助手,我们供应着六十多名工人的饭食。我们的烹调法新颖,使他们的胃口大开。这些知识和技术乃是神给我储备的。
我丈夫只偶尔做些临时工作。一天,他见报纸上登载着伯金翰城一家安老院招请管理员的广告。我丈夫希望我出面前去一谈,要点是须确知职务的范围,承担些什么事务和责任,我遂同意前去。一见那古老式的建筑,对它先有了好感,及至我和住院的老人见面谈话以后,深信我夫妇服务于此必能达到使住院的老人称心如意的境地。负责人问我能否担任厨房里烧煮的工作,因为原有的厨师即将离职,在新旧交替时我可以随时接做。我最近给工人做饭的经验,将有助于未来的工作,故自忖必可胜任愉快,唯仍待我丈夫来决定。
闲话少叙。双方议妥。我们带着两个女儿一起搬进安老院。
工作是很称心、顺利的。我们想尽所有办法使院中的老人快乐。提倡日常生活上的情趣和发展各人的僻好都应当列作首要:写故事、作诗词、弹钢琴、劈园地种花卉赠送朋友,举办音乐晚会,藉以各施其能。有时,我司琴,大家一同唱诗歌,为最愉快的一刻。有人会做形状古怪的玩具,她就发动大家各做些特殊花式的物品,利用展出的机会就地出卖。老人们无分男女,不拘年龄,从其所好,充分扩展自己的才能,方可将生活调节得丰富美满。
我们在大家志趣相投、和谐的环境中度过了十年时光,不幸我至爱的丈夫忽罹血栓病瘁然逝世。事出突然,我对失去了这位大半生中彼此患难与共的伴侣感到震惊。尤其在近十年来,我两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更使我的悲伤加深。
安老院希望我继续工作下去,唯我感到这整个环境无时不使我回忆过去十年的情景,每令我不堪自恃。我终决心离开,所等待的是后继我两人工作的人选。
此后,对我来说,一切都大变了。可是我必须坚强起来,给孩子们树立一个好榜样。
我丈夫是一位心口如一,可资信赖的人,他的态度从容和蔼,在一切事上总为他人着想。
我租妥一处小房,搬了进去。里面可说凌乱不堪。孩子们力助整修工作,使我得享舒适。
写此文时,(约为一九七一年。译者注)两女儿已经结婚了,我现有孙辈和外孙十四个,三女、十一男,其中有四个住在我不远处。中国朋友一定会说我的福气很大,因为孙辈中男的居多。
一九六零年(作者六十一岁。译者注)居住塔斯美尼亚岛(Tasmania──在澳洲以南。译者注)的长女蒂纳邀我到她那里去住些日子。我们违面十三年,我欲见她们一家人的心切。我丈夫在世时,一度有意往访,只因路遥、船资昂贵,遂作罢论。今经女婿专为票价寄钱来,我就不再犹豫了。
起初,我对于自己单身行远路这件事颇多踌蹰。往日,我夫妇二人一起旅行,所有的事务由他独办,现在办签证护照的手续和订船票等事要靠自己了。依蒂纳的初衷,我们该一起去,她父亲遽逝的消息使她不胜悲恸,此次坚请我前往,我不再以这遥远一万二千英里的航路为虑,遂毅然成行。
朋友提出意见来,“何必呢?看你这年纪,路上忽然生了病却怎么办?”此语顿使我的怀惧加深。可是,转念一想,对前面的事过分顾虑是错误的,更辜负了恩典。多年来,我岂不渴望和我的长女相见吗?怎可拋弃这次愉快之旅的良机呢?
我为此事曾反复思想和辩论。我决定将一切所有交托那无时不看顾我们的上主。此行纵是一场冒险,也要怀抱愉快的心情去从事了。
登轮后,我自感心情落寞,兀自坐在甲板上。我环顾,只见一位陌生的老年女性凝视着我,若有所思,我问她,我们过去曾否相遇?她答,“你的面貌很熟,你以前住在中国吗?”交谈以后才知她往年久居天津,战时也被拘于潍县集中营。当时营中人数多至一千五百人,事实上万难相识,每逢见面,只打打招呼便了。当然,我们之间的旧话多得很,她和我相似,也是新近丧偶,过着像我一样的寂寞生活。此后我们成了密友,时常聚在一起谈天。
我们于四月间启行自普利茅斯(Plymouth)搭一艘意大利轮船,乘客约一千五百人,其中三分之一是未成年的孩子。此次前赴澳洲定居的人不在少数,包括一些来自苏格兰大家口的人家。航程历五星期,带着如此多的孩子一起移民,这些家长们的勇气实在可佩。
有十二铺位的房舱不少。我们的房间较小,两位荷兰女性和一位赴澳洲悉尼到女婿家定居的苏格兰老祖母四人同一房间。此次全船客满,孩子们到处乱跑。当父母的好象全躺在甲板的椅子上不肯动,任凭孩子们自由自在地玩耍。
船员全部意籍,他们对孩子们的活动采取放任、不干预的态度。有人提议组织上午的半日学课,免得孩子们滋闹甚至闯祸。经数名青年女性之助,我负责幼稚班,约一百余名,就甲板一隅当作课室,讲功课、习唱游。此后,孩子们每天课前一小时,就纷纷来等候,足证他们喜爱之甚。音乐室里,船上的乐队时常举行演奏,交际舞每周举行两次。每礼拜天有主日崇拜的联合聚会。圣公会,美以美会和天主教的牧师们各作领导,解经、祈祷。
船抵亚丁港(Aden)时在半夜后两点,码头近处商店特为我们开门营业。此后,一路不见陆地,经过十二天单调的大洋生活。船入福瑞曼特(Fremantle──澳洲最西南端。译者注)已近夜晚,不能上岸观光,乘客咸感失望。
船抵墨尔本市,大部分乘客在此下船,引起一片激动和兴奋。一时码头上挤满了来迎接英国新客的本地人。我的女儿特嘱其友到码头来迎接我。彼此因不识面目,人又众多,我只得一面走来走去,一面大喊我女儿的名字,自介为其母,至终我们相遇。我被引导,出了海关检查,穿过市区,径赴飞机场。
自墨尔本起飞,历一小时半即达塔斯马尼亚,我一路思潮起伏,甚至连书报也无心读下去。脚下见霍巴特(Hobart──塔岛的首府,在南部。译者注)的灯光闪烁,我快乐的无法自抑,几近悲伤。
女儿全家到机场来接,见了女儿更是喜不自胜,彼此言欢,倾吐心思,谈个不停,有时也激动得哭泣起来。两外孙初时有些怕羞,等到熟了,则时时环绕膝边,告诉我一些关于塔岛的故事,有些是难以置信的。例如一只黄瓜大得用刀剖挖空后可当个独木舟用。(塔斯马尼亚岛为澳洲的七大省之一,气候终年温和,土地肥沃,木材与农产占第一位,产苹果的质与量驰名世界。译者注)小孙女欲讲又止,她做了一幅小小匾额写着欢迎我的字句,并将鲜花摆满了我的房间。她把外祖母将要来访的消息遍传于小朋友中间。后来又获悉消息被宣扬广及整个镇上,成了家喻户晓的新闻。
我发现塔岛上的人十分纯真可爱、好客、待人周到。我被请到许多人家去作客:吃茶、用饭、郊游、野餐,藉此机会饱尝“要人”受欢迎的滋味。
岛上的风光明媚,好得惊人,美的是山、河流和湖泊。皑皑白雪巅峰的威灵登山似乎在永久守护着霍巴特市。附近有整洁的港口,湾内水深。
我们一同到阿瑟港(PortArthur)观光,是为早年放逐、拘禁囚犯(自英国和澳洲本岛。译者注),遥想当时必为一怨伤、晦暗之地。后来我们又到仑西斯登(Launceston──岛之北部。译者注)的乡下去朋友经营畜羊事业的一家农场里小住。
日子到了,我终在惆怅中离开塔岛。倘非与其它儿女们相距太远,我该终老斯地。
归途所见的景物较来时路程所见更饶情趣,船拢岸的港口也多,例如阿德来得(Adelaide──在澳洲南岸,亦为省首府之一。译者注)和科仑坡(Columbo),后者实在是一令人着迷之地。许多着手绣和手绘莎丽衣服的印度妇女带着孩子们上船来到处查看,其中有的成为乘客。
小贩上船来兜售货品:饰物、木雕小象、篮子、皮革制品等。船的周围也停满了小艇,各载着物品,有人用筐子将货用绳子提到船上,让乘客看,双方讨价还价。
上岸,入一家旅馆去品尝名茶,遂即被邀去参观印度教仪式的婚礼。见宾客咸集,约二百名,气氛欢愉异常。珠光宝气的新娘是西方装束,由僧侣主仪式,其繁也新奇。十二名女伴娘正对新人咏唱那冗长的祝曲时,我们不得不离开,实由于开船的时间已迫。
离科仑坡后,屡见飞鱼跃出水面,又见一海豚群尾随本船前行,时时跃向空中,乘客欢娱。
抵亚丁港,小贩纷纷登船,一魔术师表演特技,将小鸡自各地方变出来,一女子的衫里竟藏了好几只。又将一只金鱼缸变来变去,从不被注意的角落里取了出来。
自塞得港(PortSaid)开出来不久即穿过麦西纳海峡(Messina在西西里岛的东北端,遥对意大利半岛极南的尖端。译者注),意国移民局的官员登轮值公。又北行,见司托罗波利(Stromboli──西西里北群岛中最北面的一海岛。译者注)俨若碧海中一巨石突出,极峰为火山,常年吐出白烟,山下静卧小村,历历可见,居民似无所惧。
傍晚,船抵那不勒斯(Naples),时值节日,全城灯火通明,港内满泊轮船,各高张灯光和旗帜,等于对我们作盛大欢迎。山上的古堡也点缀得十分光明,状如神话里应有的情景。
船出港时,大家彼此说:“只差六天就到南安普敦(Southampton)了。至爱的古老英国,那管细雨蒙蒙或雾气沉沉,到底是自己的家乡啊!”乘客开始忙起来,整理好了行李,准备下船。
船上举行送别大会,晚餐时,有交际舞。正待甜食上桌,灯光忽熄,侍役出动,手托蛋白酥皮糕和水果,盘上点缀着烛光,一齐送到,景像煞是好看。大家拍手喝彩。
其实,这次旅程已够长了,一般晕船的人尤感太久。我乘船的本领素不甚高强,唯不曾错过一次餐饭。一位个性乐观、轻快的年老女乘客在船上遇见一名老鳏夫,两人情投意合,上岸后即将举行婚礼,结为夫妇。
我的心始终惦记着和我的至亲重新聚首这件事,我是何等渴望能将大女儿一家人带着一起同返英国啊!我心中的欢喜和惆怅总是互相交织着。我终于再度经历神的洪恩,并确知神能“充充足足的成就一切超过我们所求所想的”(以弗所书三章二十节)。
大儿彼得的妻子是苏格兰人,夫妇两人原在马来亚作宣教士,历时八年,后来喉咙染疾,迫得减少讲道工作。经专家的劝告,暂回英国来,但情况久无改善,故不能再返马来亚。对于两位能读中文,能讲中国话,志愿在马来亚中国人之间传福音的人来说,打击和失望是很重的。
多时,我们不明神的旨意,可说既难理解,又不可思议。唯我等基督信徒深信神对每个人都有计划和安排。倘我们忍耐顺服来学习,就必寻见平安和喜乐。
此时(一九七一)彼得已转入商界,他利用余暇仍为主耶稣工作,希望有朝一日喉咙会恢复原状,重返马来亚。
老二捷美在政府福利机构任职,有六个孩子。
神的恩慈在我们每人身上都显明了奇妙的作为,且长久相随。在我们生命中的晦暗日子里,心中充满了疑虑、畏惧和失望,但是神和我们同在的觉悟不曾间断,唯是在那时刻,那环境,神的同在更是明显。
我一生充满了祈求蒙应允的例子。耶稣与我永在一起的信念已成了我的保证和护佑,为此不得不多加感谢。在我的身上已证明了“万事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罗马书八章二十八节)那句话。
一九八五年六月译于美国宾州
(经本文作者长子慕彼得的同意,译本得与原作同时发表,合订一册。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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