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得金
庆祝圣诞音乐崇拜会在浦江教堂举行。说它是教堂,其实名不符实,因为地面上没有一幢房屋属于教堂,更没有高高耸立的鲜红十字架为标记。但是,穿着节日盛装的男男女女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这个方向在居民区的一栋15层高楼底下,一个只向地面开了一个洞口的地下室。洞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赫然写着:“紧急隐蔽处”几个大字,老百姓称它为“防空洞”。而在进入防空洞的人们心中,这儿另有一个名字叫“浦江聚会点”,大家都亲切地称它为我们的教会。
地下室与地面的房屋结构相对应,走下楼梯有二十多间屋子,这时都挤满了人。从踏进洞口的一刻起,就被浓浓的节日气氛所包围。圣诞树上挂满了各种象征着圣诞礼物的五彩挂件,迷你彩灯在松柏丛中欢快地跳动。鲜红的十字架悬挂在紫红幕布的前面,在灯光映射下更显鲜亮夺目。每个房间都坐满了人,每个房间的大彩电正播放着主会场圣台上唱诗班激情演唱的赞美诗。一眼望去,雪白的圣衣将他们装扮得像一群天使,象征着十字架的红色飘带垂在胸前像一束捧着的玫瑰。他们每个人都微笑地看着前面的指挥,发出的赞美歌声时而轻柔得像小桥流水,时而又激昂如千军万马。说停时一声裂帛,然后寂静无声;曲终的延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似风似雨,几不可辨。人们沉浸在颂赞救主的豪情满怀中,休憩在主爱如丝的溪水边、青草地上。人们这时仿佛都来到天国,躺卧在主爱温馨的怀抱中,完全忘却了地面上凄厉的阴沉和怒吼的北风。
演出结束了。半天,人们似在睡梦中惊醒,站起来高歌《普世欢腾歌》:
普世欢腾!救主下降,大地接他君王
惟愿众心,预备地方,诸天万物歌唱……
有人在掩面哭泣,那是感恩的泪花,是幸福的泪花,是生命的泪花。人们带着依恋往外走去,不时回头看看圣台上鲜红的十字架。兄弟教会唱诗班前来观摩的肢体纷纷围住从更衣室出来的同工,热烈握手表示真诚的祝贺。他们难以相信眼前这些大多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台上所表现出的满腔激情,更难置信这些人在进入诗班时连简谱都不认识。
“但是你们却演唱了四声部的高难度歌曲,而且声情并茂、十分和谐。”他们由衷地称赞。
“要说技巧是谈不上的,我们是土八路打退鬼子兵,靠的是一腔热血,一颗爱主的心”指挥欧阳春说,“你们不知道,他们在家里一句一句地抠,排练时一遍一遍地合,硬是靠时间堆砌成了高楼大厦。”
“本来唱诗班就不同于社会上的合唱团,献给神的歌曲不仅需要演唱技巧,更需要一颗爱主的真诚的心,”观摩者说。
“但是,如果一点技巧都不讲,与会众一样唱,这诗班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本堂的男低音姜弟兄说,“给我们提些意见吧,指出不足才是对我们真正的关心。”
“你们的指挥是内行,无需要我们说。不过,你们的音响倒是差了点,出来的声音干涩,有条件添置一套好音响效果会更好。”
“关于音响——”欧阳的妻子倩雪刚想解释,被丈夫回头叮了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把欧阳拉过一边,悄悄地问:“听说你这是最后一次指挥,过完圣诞节就卸甲归田了?”
欧阳微笑着说:“你从哪儿听说?这可是我的秘密呀。”
女子说:“那就是真的了?”
“也许。”
“到我们那里去吧,我们有车接送你。”
“谢谢。我身体不好,恐怕不能胜任了。”
欧阳回头,发现有一道阴冷的眼光从旁边像箭一样射过来。他还注意到,这个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而且脸色阴霾。这时拎起挎包,悄悄地从人丛中挤出去,消失在过道的转弯处。欧阳春没有漏看他回头时嘴角露出那鄙夷的一撇。
他叫冷寒冰。
教会的音响不好,欧阳春早就注意到。这是一套老式的功放,没有混响功能。带着12个15瓦的小喇叭,声音干涩。用来讲话还可以,播放音乐的效果就很差。因此,他与妻子商量,想给教会奉献一套立体声音响设备,可以遮盖唱诗班嗓子差的缺欠,争取今年的圣诞音乐崇拜取得更好的效果。但是,一套立体声音响至少也要两三千元,於是约了她的好朋友叶姐妹合力购买,三个人凑三千元估计也差不多了。这一天,他们三人一起去家电城,选了又选,听了又听,连续走了五六家商铺,都不满意。不是价钱太高,就是效果不理想。最后一家的老板问:你们买音响派什么用?是家用还是单位用?是大厅还是小屋?不同的用途,不一样的房间,对于音响的要求也是不同的。他们告诉他,是替教会购买,播放音乐用。混响效果明显且可以随意调节,功率要大、声音层次清晰,而且价格不能太贵。因为不是**购买,而是私人的奉献。老板沉思片刻,很诚恳地说:“我这里有一款音响,原价四千多,你们可以看报单。我虽然还不是基督徒,但有两年都在教会里帮助搞音响。你们既有爱心奉献,我也发个善念不挣钱卖给你们,价钱就按你们的所有三千元,你们看如何?”感谢主,能碰到这样的好事。老板将音响拿出来,当场拆封,试听,果然一切满意。原价四千三百元,三千元卖给我们,答应下午就送货和安装。
兴冲冲回到家,马上打电话告诉教会的负责人陈雪萍姐妹。下午工程师就来安装,希望到时侯一起去,开门和决定安装的位置。不料陈姐妹在电话那头显出不满意来,说购买音响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事先不告诉她?欧阳说:奉献的事情左手不让右手知道,音响还没有去看过,办得成办不成还不知道,我怎么能先张扬呢?现在音响已经买了,钱也付了,下午就来人安装,你看……?她稍加思索,便说:那好吧,下午我们去。
一点半钟,欧阳春一个人去了教会,让妻子和叶姐妹不要去了,去了也不懂,其实是怕有意外。当他来到教会,发现陈姐妹已经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冷弟兄。这位冷弟兄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唱诗班的冷寒冰,他兼任教会的电工。送货车按时来到,大家帮着把设备搬到地下室。两位安装人员查看了原有的功放以及所带的12个小音箱,说两组音箱不能并线。新功放是三百瓦的大功率,接到小音箱上会把音箱全部烧毁。这时冷寒冰在一边冷言冷语地说:“买音响这么大的事,事先不请示一下,也太目中无人了。现在不能用了,你看怎么收场吧?”
欧阳一听就不高兴,冲着冷寒冰说:“你这叫什么话?奉献需要事先批准吗?圣经上哪有这个规定?什么叫目中无人?什么叫怎么收场?”
陈姐妹赶紧出来阻止,不让争吵继续下去。问师傅说,能有其它办法吗?
“当然有啦,”那位工程师说:“一个方案是两套功放同时使用。新音箱装在舞台两边,放音乐和唱歌专用;原有的那套音响不变,讲道时使用,仍然每个房间都可以听到。如果讲道时不需要新音响,也可以关掉。第二方案是,按照新功放300瓦的功率重新配置12个小音箱,旧的那一套就可以淘汰不用了,效果肯定比现在好出好几倍。”
“再买12个音箱,可又是一笔生意啊!”冷寒冰冲着师傅说。
师傅没有生气,也许他们是被顾客冲撞惯了,仍然心平气和地说:“听我们老板说,因为你们是教会,这音箱是按着进价卖给你们的。如果再添置小音箱,肯定也不会赚你们的钱。”
看到冷还想说话,欧阳抢着问师傅;“如果增加12个小音箱,估计还要多少钱?”
师傅说:“尽量压缩在一千元以内吧。”
欧阳说:“那好,这个钱我出。”
“等一等。”陈姐妹出来阻止,“我暂时还不想淘汰这一批老设备。再说,新音箱也没有地方可以挂。为了防火,城防办也不允许在地下室拉明线。”
“这位大姐,音箱线是音频线,不带电的。”师傅补充。
“我们不想要,你们还硬推销吗?”冷寒冰冲着师傅,“走—吧!”
师傅看着欧阳,意思是让他表态,因为他才是付款的买家。欧阳看了一眼陈姐妹,只好说:“那你们先回吧,有需要我再给你们老板打电话。”
师傅走了。欧阳看着已经开箱取出来的音箱和功放,问陈姐妹怎么处理。陈说:地下室潮湿,容易损坏。要不你先拿回去保管,等地面盖教堂时再拿出来用。
欧阳春窝了一肚子火,冷寒冰再添上一句:“这就是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结果!”
“你少在这儿扇阴风点鬼火。我就不信,奉献还奉献出罪来了!明天让全教会的人来评评这个理!”
“好了好了,没有说你奉献有错,只是你不了解租借地下室的困难,城防办的规矩。叫你暂时保管一下,也没有说不接受你们的奉献。当初如果先问一下我就好了,直接奉献钱不比买音箱好?”
原来如此!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欧阳回去给另外两个奉献人一说,她们更是想不通。就算暂时保管,叫谁保管不行,非要叫奉献人自己保管?这与退回来又有多少区别?叶姐妹又去找陈雪萍,告诉她家里屋子小,没有地方存放。陈姐妹想了想,出主意说,要不送给XX教堂,也许他们用得上。叶姐妹一听差点气昏过去,当时就拒绝:“我们是为了提高本堂圣诞节音乐崇拜的效果才买了音响,没有义务去为一个根本不认识的教堂添置设备。”
后来,陈姐妹建议将音响存放到大教堂去,并且已与他们协商好,暂时放在他们楼上的库房里,待地面盖新教堂再拿回来使用。三位奉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无奈。叶姐妹赌气说:“不用麻烦了,教会不要,我们自己用。”
“那不行。祷告中已经把它献给了神,献给神的东西是不能收回的。这样吧,既然陈姐妹已经联系好,还是由我用摩托车送去。反正处理得合适不合适,自有神知道。”
没有什么可商量了,三个人把音响装上摩托车,捆绑结实。音响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言不发,默默地被主人装载着去送给别人。
音响送走了,然而这个结却留在了欧阳心中,什么时侯能够解开,也只有神知道了。
欧阳春毕业于临江师范大学中文系。由于酷爱音乐,常去音乐系旁听,学会了作曲和指挥。当然,这种师范大学的音乐系与音乐学院不能比,主要目标是培养中学的音乐教师;而旁听更与专修不能比,学到的只是些皮毛。然而就是这些皮毛,使欧阳春在地区文工团担任编剧的同时,还自己编剧自己作曲写了两部歌剧,指挥过黄河大合唱与毛主席诗词大合唱。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组建了**思想宣传队,编写了许多小节目。后来被一位领导相中,调去地区办公室工作,当了地区的一根笔杆子。他常常怀念在文工团的那段生活,到处演出,受到贵宾级的招待,又享受又浪漫。虽然,在创作阶段很辛苦,但到了演出阶段,他是最享福的。既没有负担,又受人尊重。演员的汗水浇灌着他的荣誉之花,演出的成功往往还能受到首长的接见。
往事如烟,一晃到了退休的年龄,他终于离开了权倾一方的政府大院,蜗居在70平米的两室一厅里。他曾经很不适应,想不通人生真像自己编的一场戏,到头来都是假象。荣誉是假象,权力是假象,连尊严都是假象,都会过期。退休后隔了几年再回单位去,物是人非,已没有几个人认识。坐在他原来办公室主任位置上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居然问他“来办什么事?”唯有金钱是真的,它不过期。再贵重的物件,拿出钱来,它就乖乖的跟你走。可是,在一场可怕的疾病面前,连金钱也变得过期了。医院推辞,医生摇头,不就是个“肝癌”么?钱也不管用了?“这不是钱的问题,实在是太晚了。”
他妈妈信耶稣,曾苦口婆心劝他信耶稣,那时还在位,他说:“我一个×××员、国家干部,怎么能带头搞封建迷信呢?”后来妈妈带着遗憾死了。几年前妻子也信了耶稣,要求他一同信耶稣。那时他不置可否,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偶尔还跟妻子去过几次教会。直到他躺倒在病床上,疼痛像急风暴雨般向他袭来,金钱的偶像也被病魔砸得粉碎了。生命就像一只纸船漂浮在风雨中的湖面上,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这时他想到了《传道书》中的一些话:“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智慧人和愚昧人一样,永远无人纪念,因为日后都被忘记”;特别是“我赞叹那早已死的死人,胜过那还活着的活人”,他觉得说得对极了,没想到圣经里还有这么精辟的话语。他开始读圣经,终于神的话打破坚冰,他真心信了耶稣。原先只指望死的时侯不疼痛,死后能灵魂得救,没想到神居然让他起死回生,身体奇迹般地好起来。当他能下地行走,到医院复查的时侯,医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是事实,就像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样不可改变的事实。当单位领导来看望他时,他说:“我信耶稣了,因为是神救了我。如果你们觉得党员不应该信有神,我可以**。”领导说:“你的情况都知道,你也早就退休,别再多想,好好保养身体吧。”
“别再多想”,确实不再去想。不再想昔日的光辉,不再想过去的享受,不再想晚年的安逸。倒是以往犯的罪,一件也不能放过,化了两天时间,把自己关在房内,一件件向主耶稣认罪悔改。从此,他走出家门,开始了在教会的侍奉,担任了小小唱诗班的指挥。
欧阳来到唱诗班,听了他们的演唱,了解了人员组成后,拟定了两个方案:一个是教基础乐理,让诗班成员都学会识谱。第二是编写分谱,逐步变齐唱为合唱。唱诗班一共20人,如果嗓子都很好,分四声部应该没有问题。可是嗓子大多不太理想,只能用对位的方法增加演唱色彩,用三声部构筑简单的和弦。他化了一个月时间,读了一千多首赞美诗,从中选出20多首编写了分谱,作为圣诞节音乐崇拜的节目。他召集了唱诗班中男女领唱、司琴和教会中负责诗班的执事,共同研究了圣诞的节目单。他一首首地唱给他们听,得到大家同意后,又交给教会审核。也许是第一次吧,教会尊重他的选择,没有提出异议。经过几个月的排练,献唱获得空前成功。记得有一首歌名叫《感恩的泪》,由林雅芙姐妹领唱,三声部合唱。林姐妹圆润的女中音唱得声情并茂,三个声部轮流进入,小调和弦特有的柔美,将歌曲逐步推向高潮。当唱到“一双钉痕的手”时,音乐从最高处圆滑下跌12度,极度的哀伤产生了震撼的效果,演唱者的泪水夺眶而出,台上台下有半数以上的人都在擦眼泪。事后,会众一致认为唱诗班有了很大的提高,大家为此声声感谢主。没想到第二年的圣诞节目单,递上去审查,批下来时竟然删去了三分之一。理由是新歌太多,难度太大,学不会也记不住。欧阳春尽管心里不痛快,也不好说什么。诗班成员基础差,年纪大是事实,不能太勉为其难了。演出结果,反应平平,也有人说唱诗班退步了。唱得没有去年好,是不是骄傲了?所以拟定今年节目单时,他吸取两年的教训,精选了9首老歌,又安排了6首新歌,用三个月时间排练,一个月学唱两首歌,就是一句一句地教,也学会了。另外在音响上想想办法,使献唱再上一个台阶。但是没有想到,一心一意奉献的音响却被关了禁闭,选定的节目单又被砍掉一半。新添上去的歌曲,歌词内容果然很好,曲调却是不适宜合唱。可是,赞美诗的内容哪有不好的,不过是赞美的角度不同而已。曲调不适宜合唱,肯定会影响效果。到时候又会归罪于骄傲?欧阳心里明白,欣然接受陈姐妹她们定的节目单,肯定能顺顺利利;如果坚持自己的意见,恐怕要费很大的周折。但是,为了在圣诞节向神献上最好最美的颂赞,他还是要竭力争取。终于说服了陈姐妹,暂时不作决定,交给大家讨论,听听大家的意见。欧阳实在想不通,即使在正规合唱团,团长也不会这样为难指挥在业务上的安排的。可是在这里,真是有理说不清了。他忽然记起反右那阵子一句著名的右派言论,就是“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可怜不知有多少人,就为了这句话,被害死在冤狱里。当然,教会里没有党组织,也不会发生冤狱的事情。但心里的别扭难免不在言语上表现出来。因此,在组织大家讨论时,他说:
“现在有两份节目单,我从献唱效果出发拟定了一份,教会的执事们从大家的接受能力考虑也拟定了一份。陈姐妹说,大家的事大家来决定,所以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领唱林姐妹首先说:“执事们体谅我们年纪大,基础差,心意是好的。但圣诞节一年只有一次,我们应该克服一切困难,将最美的歌声献给神。我赞成指挥定的那一份节目单。”
冷寒冰说:“陈姐妹的节目单,是她们几个执事共同商议决定的,代表的是教会的决定。你一个指挥有什么权力**教会的决定?你难道可以凌驾于教会之上吗?另外……”
“冷弟兄,请你说话注意分寸!我什么时侯**教会的决定?又什么时侯凌驾于教会之上了?今天讨论,也是陈姐妹同意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呀……”
“你凌驾于教会之上的事情多了。去年圣诞献唱后,有一个姓刘的姐妹要求加入我们唱诗班,并当场唱歌给你听。她的嗓子很好,你当场赞扬她,说欢迎欢迎,我就在旁边,这大概不会搞错。可是,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她是一个犯**的人,与人同居多年不结婚,被XX唱诗班清除的人。要不是我们教会坚决拒绝,说不定现在正坐在我们里面。你又有什么权力接受她?还有……
“我什么时侯接受她了?我只是说你嗓子很好,但我没有权力决定人员的进出,你可以去找我们教会的负责人。而且,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所有人都低头不语。担任男声领唱的姜弟兄激动地站起来说;“冷弟兄,圣经记载,真正犯**的女子站在耶稣面前,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你有什么权力要定那位姐妹的罪呢?你今天的发言完全带有攻击性,你是在提意见还是在制造纷争?我表态:我今年70岁,我不相信自己愚笨到一个月学两首歌都学不会的程度。主要是看你肯不肯下功夫。前年是欧阳指挥来的第一年,献唱难度也挺大,不也唱下来了?难道训练了两年,水平反而下降了?我同意林姐妹的意见。”
“我也同意。”
“我也同意。”
同意的人多了,胆子壮了,许多人表示了同意。
冷寒冰不甘心就此沉默,他也站起来说:“今天怎么了?你们平时向陈姐妹诉苦的人哪里去了?什么‘太难了’,‘记不住了’,为什么现在不说话了?”
另一位年纪大的弟兄接口说:“你什么意思?太难了,记不住的话我说过,但不等于我不学、不唱。你要我们现在说什么话?跟你站在一起发难?”
冷寒冰站起来,昂起骄傲的头说:“行了,你们人多,还不是都想出风头?记得到时候不要叫苦就是了。”说着,拎起提包,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有人在下面小声嘟囔。
有人将讨论吵架的情况向陈姐妹作了汇报,陈姐妹分别做了工作,要求大家顺服圣灵的带领,驱赶纷争的魔鬼做工,维持教会的合一,彼此谦让,彼此相爱,事情就算过去了。节目单就维持指挥当初定的,有困难互相帮助,下周起就正式进入排练。时间安排在星期天做完礼拜以后,一直延续到下午三点。为了节约时间,中午由教会请客吃盒饭。
然而,就在开始排练的前两天,欧阳被告知,担任女声领唱的林雅芙退出唱诗班。陈姐妹是这样告诉欧阳的,她说:
“你知道吗?唱诗班与社会上的合唱团有一个根本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侍奉神,一个是侍奉人。侍奉神的站圣台,选人标准第一是圣洁;侍奉人的站舞台,选人标准首先是艺术。林雅芙的确唱得不错,但是她灵里不太圣洁,不适宜站圣台,去年下面就有反映,所以我想今年就不要上去了。另外,她经常请假回家,作为义工也是不太适合。找你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欧阳感到很突然,马上想到她担任的领唱。沉思了片刻,说:“教会的规矩我不懂,她有什么不圣洁我也不知道。但是,既然是唱诗班,就有别于会众。我也听过其它教会唱诗班的献唱,都是以最优美的歌声来颂赞神,其艺术性不亚于合唱团。信徒的灵性高低无法测度,唱歌的好坏却是一听就清楚的。提高唱诗班的艺术表现力是指挥的责任,你把好歌手弄走了,我就成了无兵之将,无箭之弓,巧媳妇难成无米之炊了。”
陈姐妹笑了,这是一种缓解气氛的笑,心中不满意又无奈的笑:“有这么严重吗?缺少一个林雅芙,你就成了无兵之将,剩下的19个就不是兵?歌唱的目的是为了颂赞上帝,激励会众。如果一个人在台上唱的是美善,下面行的是丑恶,上帝会悦纳吗?如果歌词唱的是爱,自己行的是恨,会众会感动吗?会不会招惹众多的非议?那样的效果荣耀神吗?当然我是比喻,并不是说林雅芙就是这样。”
“林雅芙究竟怎样?”
“她抽烟喝酒,进出舞厅,并与人公开同居,有许多人知道了。”
“现在?”
“过去。”
“既然是过去,现在如果悔改了,耶稣不原谅吗?如果耶稣都能原谅,我们还需要记住不忘吗?既然记住不忘,当初为什么让她进诗班?当初可以进来,现在悔改了,为什么反倒要她出去呢?”欧阳疑惑不解,一连提了几个为什么。陈姐妹有些坐不住了,脸色也有些难看。但还是回答了欧阳的问题:
“你问得很好。可以打个比方回答你:你不了解对方时交了一个朋友,后来你了解了,原来这个朋友劣迹斑斑,周围议论纷纷,已经损害到你的荣誉,这个朋友还能交下去吗?”
欧阳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心里却是十分难受,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教会既然已经决定,他也只能服从。他觉得,今天他已说了太多的话,真有些后悔。不过,他进来的时侯遇见了冷寒冰,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来干什么呢?
回到唱诗班,原来大家都已得到消息,正在纷纷议论。有人耽心:林姐妹走了,她领唱的歌怎么办?也有人想不通:这都是她作蒙恩见证时候自己说出来的事,倒成了她今日的罪证,真叫人想不通。欧阳听见,立即惊讶地问:“是她自己做见证时候说的?”
“是啊,她丈夫打她,受不了才离了婚。到深圳去打工,因为心情郁闷,染上了喝酒抽烟的恶习。有些个人隐私,她自己不说谁看见了?自己说了,别人以她为耻,正是不公!”
“你这说法不对。”冷寒冰立即反驳:“人从亚当留下的罪性,改得掉吗?衣服被染污了,洗得净吗?不会留下痕迹?人有恶习,改了是好事;接受别人监督,令她时时警惕,也并非坏事,为什么说不公呢?”
欧阳听着就生气,说:“你这说法有点离谱了。在这世上谁是完人?谁没有罪?大家都留下了痕迹吗?耶稣基督的宝血也失效了?圣经明明说:神要赦免我们的罪孽,不再纪念我们的罪恶。神赦免我们的罪,不但使我们不被定罪,免除罪的刑罚,幷且还忘记我们的罪,使我们在祂面前,好像从来没有犯过罪一样。圣经还说,一个罪人的悔改,天使都要为他欢喜,有人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我知道,林雅芙的离开,令你很难受是吧?因为你把唱诗班看作自己追名逐利的工具,少了一个主角,会给你带来损失,所以要为她力争?……”
“冷弟兄,你不要老用攻击性的话语,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追什么名逐什么利了?教会付给我多少钱一个月?我是为名为利来的吗?你到处给人定罪,你以为你是谁呀?”欧阳最忌有人说他侍奉诗班是为自己,听冷寒冰说他追名逐利,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们都别说了好不好?你们这样还像不像一个基督徒?”一位老姐妹激动地说,“耶稣要我们彼此相爱,我们却在这里互相争吵。谁开心谁伤心?是撒旦开心,耶稣伤心,你们知道吗?”说着竟掉下泪来。吵闹的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大家都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欧阳春打开沉闷的局面,平静地说:“是我不对,我太激动了。不过陈姐妹已经通知我,林姐妹不来了。既然教会作出决定,我们服从就是,大家也不要再争了。明天开始排练。”说完,转身走出去,大家也都像霜打的茄子,一个个悄悄地离开教会。
欧阳春站在自家阳台上,思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终于搞清楚冷寒冰对他发难的真正原因。原来他也喜欢音乐,看上了指挥这个位置。只是比欧阳晚来了几个月,失去了任职的机会。欧阳记得去年夏天,他创作了一首歌曲,客气地请他帮助修改。欧阳认真看了他的作品,给他提了些中肯的意见。因为音乐作品不比文字,有时动一个尾音会引起全部尾音的改动。尤其调性一旦错误,更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就不是简单的修改,而是重写了。他没有修改,提了一些建议写在旁边。不过当时好像他也很满意,还问了一句:能不能用?时间一久,欧阳就把这事忘了,当然也没有放在诗班里试唱。也许,这就存下了怨气,认为欧阳骄傲,瞧不起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会的我也都会,”也许他心里这样想。可是又不能说出来,就憋在了心里。欧阳春明年就七十岁了,精力和记忆都有下降,早想着离开指挥岗位,现在有人接任何乐而不为,何必用这种方法来挤兑呢?
欧阳春还弄清,为什么几次都在陈姐妹家遇见他?原来他是陈姐妹丈夫家的一个亲戚。家庭教会最忌讳就是负责人带着全家人入会,亲亲戚戚一大群,一人发言二十人响应,神的教会变成了家族教会,这是很使人忧心的。但是陈姐妹却是非常爱主的姐妹,教会十几个大电视都是她一家人奉献。据说她退休前是一名工程师,有单位聘她当顾问,答应年薪十万她也不去,因为她已发愿将自己退休后的年日奉献给神,这是一般人所做不到的,由此也赢得了教会众肢体的尊敬。事实上,这个教会就是在家庭聚会的基础上建立的。在她的带领下,当人数越来越多时,便租借了这个地下室。然而,在处理唱诗班问题时,怎么又显得有些偏颇呢?……
欧阳还了解到林姐妹的情况。她与丈夫是父母包办的婚姻,因为丈夫是父亲的徒弟。两个人长相不配:一个婷婷玉立,像一朵花;一个黑黑黝黝,像一根碳。一个聪明活泼,像一头小鹿;一个沉默寡言,像一头牛。脾气又倔又暴,动不动就打老婆。林姐妹带着满身的伤痕离了婚,独自去深圳打工。由于心情不好,在深圳染上了喝酒抽烟的恶习,并与一个比她小了好多岁的人同居。后来信了主,从这些罪孽中解脱出来,结束了同居生活,回到家乡,开一家服装店维持生计。靠着神的看顾,生意越做越好。有了钱,曾长期资助一名并不认识、家有困难的传道人,还常常帮助本教会有困难的弟兄姐妹。每年奉献、捐助、帮困的钱在万元左右。而最令人赞赏的是能够顺服圣灵,与仇人似的丈夫复婚——她要以实际行动悔改。就是这样一位姐妹,现在离开了唱诗班,也离开了这个教会。
欧阳想:“上帝造人,怎么就把人造得那么复杂。坏中有好,好中有坏,好与坏集合在一个人身上,叫你无法解读,也无法评议。”他想,自己年近七十,放着安逸的退休日子不过,还指什么挥,却与人怄气,定是吃错了药。现在既然有人渴望指挥,还不如快快就着台阶下来。侍奉的方式很多,在网上写文章赞美神也是侍奉,影响面可能比这教会还大,更不会有人和你吵架。七十岁的人还要什么名和利呢?——真是笑话,他们就这么看人。传福音、赞美主是基督徒的神圣使命,主再来时能够蒙恩被提、不被撇下就是最大的福气了,还有何求?
但是,想到这里也有所伤感。唱诗班就像他带的孩子,从牙牙学语、步履蹒跚地学走路开始,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正是活泼可爱的时侯却要离开了,真有些依恋难舍。他似乎听到耳朵边小外孙喊姥爷的声音,是那样的稚嫩、亲切;又好像看见他从幼儿园操场上向自己飞奔过来,他急忙喊:“慢点跑,小心摔跤!”自己就快步迎过去,张开双手让他扑进怀里。他听到耳边响起一曲天国交响乐,在一阵嘹亮的铜管乐合奏后,小提琴悠扬的旋律将自己带进荣美的家乡。长笛流畅的琶音恰似天河潺潺的流水,而圆号浑厚的声音,是天使正在讲述创世的故事:神起初创造天地……
不过,今年的圣诞敬拜还是要参加的。在侍奉的事情上不能意气用事,再有委屈也要学会忍耐,这是神要他做的功课。这样也好,在感情上有个缓冲,在人际上有个交代,不必使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到西天的太阳又红又圆,迎接他回去的銮舆五彩缤纷,映红了半边天。没想到落日也有如此雄壮的气势,他这七旬老翁也不该气馁消隐。网络也是个很好的平台,正适合老年人避动就静。身居茅屋,眼观天下;驰骋环宇,等候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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