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雅各宾派到雅各宾专政:道德理想国的实践历程
    第七章从雅各宾派到雅各宾专政:

    道德理想国的实践历程

    一、道德法庭——统治合法性的转移

    二、道德救赎——重组市民社会

    三、语言磁化——革命之道德魔力

    四、道德越位——罗伯斯庇尔悲剧之发生

    五、内外禁锢——舆论划一与道德对抗

    什么是支持和推动这个政府的主要

    动力呢?是美德。我指的是公共美德,这

    种美德曾在希腊和罗马创造过许多奇

    迹,它将会在共和主义的法国创造出更

    加惊人的奇迹。①

    ——罗伯斯庇尔

    1793年6月,雅各宾派正式执政。

    这是前期革命的延续,又是前期革命的断裂。所谓延续,

    即谓在此之前,卢梭思想的影响已渗透法国的政治生活和社

    会生活,弥散于四方的卢梭幽灵正在向一个焦点辐凑;所谓断

    裂,即指雅各宾派执政后,突出实践卢梭的道德理想,尽可能

    排除先前与之共存的其它革命成份、革命要求,1793年至

    1794年的法国革命逐渐出现道德革命的一元独断面貌。

    一、道德法庭——统治合法性的转移

    革命被两种冲突的成份撕裂。用法国史学家贝尔纳·克

    罗蒂桑的话来说:

    一个倾向于整体主义,一个倾向于个**力。一个追

    求按照**宣言捍卫个人的不可侵犯性,另一个追求建

    立一个超个人的国家,成为公民的至高无上的实体。后一

    种追求,就来源于卢梭的著作②。

    后一种革命追求,要求建立新的统治合法性——道德合

    法性,用以取代先前所追求的法理合法性。这就意味着波旁王

    朝传统型统治崩溃以后,取而代之的统治将暂时不是法理型

    统治,而是奇理斯玛型统治。

    这一合法性转移在雅各宾执政前即已悄悄开始。初见端

    倪者,是1792年的9月屠杀事件。

    1792年9月2日至5日,巴黎市民在前线告急、后方空

    虚的恐慌气氛中,害怕监狱在押犯及嫌疑犯暴动,自发组成私

    刑队伍,冲进各监狱杀人。在未有任何司法程序审判的情况

    下,处死1,100多名囚犯,包括许多教士。这一事件是否合法?

    议会辩论时,议员普遍承认,这一行动难以寻证司法合法性。

    然而,群众的“直接干预”又不能不得到批准,哪怕是事后批

    准。在这种情况下,来自布列坦尼的一个议员说:

    不,我不怜悯他们,那些狂热的教士。他们对祖国做

    的坏事太多了。我重复一遍:少数人总是有罪的。尽管从

    权力上说,他们有法律保护③。

    这就提供了一种新的逻辑:少数人总是有罪,居于人类中

    的少数这一事实本身,就是邪恶的证据,邪恶者不受法律保

    护。

    内政大臣罗兰于事变当天写信给议会,显然接受了这一

    逻辑。他用道德正义来为屠杀行为辩护:“我知道**复虽

    属可怕,但仍有相当的正义”④。

    罗伯斯庇尔11月5日在议会中发言,打断议会中有关司

    法合法性的辩论:“让我们为更令人激动的灾难掉些眼泪吧!

    几乎仅仅为自由的敌人叹息,我认为这种情感是可疑的”。⑤

    这种高调逻辑,即为罗伯斯庇尔的“语言魔力”,以后曾反

    复出现。高调逻辑的作用在于,每当政治进程遭遇制度安排的

    技术性困难,它总能从高处奔泻而下,以道德激情冲破障碍,

    以政治上的道德判断转换政治上的技术讨论。高调逻辑作用

    频繁,则意味着法律权威岌岌可危。一种新的合法性理论迟早

    要在法理权威之旁抬头,并取而代之。

    如果说9月屠杀案的道德合法性,尚属事后批准,那么在

    两个月后的国王审判案中,则可以看到道德合法性与法理合

    法性的当场辩论。到这个时候,道德合法性已不是事后批准,

    而是从后台走上前台,公开论证非程序化、非理性化的“正义”

    行动了。

    92年11月13日,议会进入辩论,国王是否能够受审?这

    一问题又遭遇司法障碍。按照1791年宪法规定,国王不受审

    判,但是,革命若须深入,则国王又不能不审判。这种两难局面

    使议会陷于胶着状态。一个议员叫道:“难道让我们到旁的行

    星上去找裁判官吗?”⑥

    12月27日,圣鞠斯特发言,突发惊人之语,把这一问题

    从司法范围一下子转移到道德范围来讨论;

    纯洁是人民的基本天性,罪恶是人民之敌不可避免

    的污迹。

    国王的辩护士们,你们要为他做什么?如果他是纯

    洁的,那末人民就是罪恶的⑦!

    这样尖锐、逼仄的善恶对立,使得议会只能在善、恶两元

    中选择“善”,而不是在合法、非法中选择“合法”。法律陷于尴

    尬,新的合法资源——道德,在法理尴尬中堂皇升起。如同他

    所崇拜的卢梭一样,圣鞠斯特在这场司法困窘中,是以语言转

    换来摆脱危机,把司法逻辑换算为道德逻辑,一冲而过,冲破

    了这场折磨众多议员的合法性危机。

    罗伯斯庇尔的立场更彻底,他要求的不仅仅是道德审判。

    他推动议员们道德原点,而不是面对司法程序来考虑问题,甚

    至回复到国王和人民在缔结社会契约前的自然状态来考虑问

    题,以道德法庭来处死国王,而不是审判国王。因此,他的理论

    向着先验原理升华了一大步,他的要求则向着激进主张大大

    跨进了一步。卢梭之论辩风格在他的下述发言中发挥得淋漓

    尽致:

    公民们,大会不知不觉地离开了问题的本质。在这里

    没有什么提出诉讼的理由。……你们的任务不是对某人

    作出有罪或无罪的判决,而是采取拯救社会的措施,起到

    国民先知的作用……

    在自然法庭里所进行的这一巨大诉讼案,犯罪和善

    行之间、自由与暴政之间的诉讼案,最终的裁决将有利于

    犯罪和暴政。

    人民的审判不同于法庭的审判,他们不作判决,他们

    像闪电一样地予以打击;他们不裁判国王,他们把国王化

    为乌有。

    路易应该死,因为祖国需要生。⑧(着重号为本书作

    者所加)

    据陈崇武先生考证,“罗伯斯庇尔的这次演说非常成功。

    大厅里的听众像被魔法缠住了一样,寂静无声。当他的演说结

    束时,突然掌声雷动”。罗伯斯庇尔的演说通常都具有这种效

    果。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魔法”?科班在《法国革命面面观》中

    评论此事,对这一“魔法”的后果说得很准确:“国王受审并处

    死一案,开启了一个先例:从此,出现了一系列政治性的审判

    和指控,在这些审判和指控中,所有司法公正的观念统统废黜

    了”。⑨

    问题并不在于国王是否应该受审或处死。极而言之,诚如

    罗伯斯庇尔所言——“路易应该死,因为人民需要生”,能否既

    让路易死,又让法理权威活呢?换言之,当法律程序发生障碍

    时,能否通过修改具体法律程序的手段,既适应情境逻辑的需

    要,又维护整个法理系统的尊严,而不是“不作判决,像闪电一

    样地予以打击”?法国人似乎不习惯这样的思路。与此相对,

    美国人则擅长于修宪的补充手段,一部成文宪法不变,却后缀

    有200多次补充条款;英国人则连成文宪法也没有,却通过尊

    重前案惯例之习惯,有效维护了法理之尊严。按照法国革命的

    逻辑,美国人既有200多次补充条款,即应有200多次宪法危

    机;英国人连宪法都没有,则更应该不断起义。这样“闪电式打

    击”的政治思维实在是太危险了,无怪法国著名史学家勒费弗

    尔悲叹:“司法权的次要地位和立法权的纯代表性,这是法国

    公法中两项永不变更的原则。”DE

    如此辩论之结果,罗伯斯庇尔获胜,一方面是“国王化为

    乌有”,另一方面则是“法理化为乌有”。自然状态战胜了司法

    程序,道德法庭战胜了理性法庭,启蒙运动积三代人努力筑起

    的反对宗教法庭的理性堤坝,在道德良知的滔滔雄辩中化为

    乌有。国王审判及国王之死,再好不过地说明法国革命前期追

    求理性统治的努力归于失败。道德动员取代理性权威,奇理斯

    玛式的道德统治升出了地平线。

    二、道德救赎——重组市民社会

    奇理斯玛升出了地平线。这是一次辉煌的日出吗?在它

    化为日落之前,确实是。法国社会学家杜尔凯姆说:“在法国革

    命最初的几年里,社会固有的那种自我神话或创造神明的倾

    向空前显著地表现了出来。这种宗教有自己的殉道者和传道

    者,深深感化了广大群众,最终还产生了一些伟大的事物”。DF

    道德救赎之扩张,当务之急是观念先行,倒果为因,把塑

    造道德新人的教育革命放在首位。1793年6月23日,雅各宾

    执政的第一个月,即公布教育体制改革的法令。

    围绕着塑造新人和教改方案,国民公会展开了激烈辩论。

    雅各宾党人俾约·瓦伦出版了一本《共和主义基础知识》

    的小册子,提出革命者必须承担起“提高人民道德”的责任,国

    家必须代替父权,抓起年轻一代的教育。否则,“你们必将失去

    年轻的一代”。他盛赞斯巴达教育“是转向道德的一个明显例

    证,这一例证说明,从腐败道德向简朴道德的转化能够进行,

    而且要比败坏一颗正常心灵更容易、更迅速。人们如何能够怀

    疑,人生来就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天性,倾向于追求并崇尚美

    德?”

    孔多塞,杰出的数学家,百科全书派当时仅存的一个活着

    的成员,也提出了一个教改计划,却遭到雅各宾派议员迪朗·

    马来纳的讽刺。后者说孔多塞的这一计划是推行百科全书派

    的唯物主义、非道德主义和无神论,而不是追随卢梭的教诲。

    迪朗·马来纳的发言又遭到百科全书派的崇拜者雅科·

    杜邦的反驳:“迪朗·马来纳竟敢在8月10日以后重复那位

    日内瓦哲学家的怀疑和谬论。那位哲学家说什么科学与艺术

    败坏了道德。我请问迪朗·马来纳先生,所谓道德的败坏,说

    得如此夸张,以致人们如果按照我们的批评家的看法,是否要

    考虑一下,应该把道德和诚实马上从这块自由的土地上驱逐

    出境?迪朗·马来纳主张限制人的理性,甚至追随专制者的榜

    样,限定人的思想和能力,而不是让人的思想和能力在共和制

    度下,进入所有方面,探索所有可能的方式,以扩展人的领域,

    这种主张实在是太荒谬了”DG。

    杜邦攻击卢梭,当然不为雅各宾派所容。国民公会拒绝了

    杜邦意见,将雅各宾一派的佩蒂埃所提出的教改方案提上了

    议事日程。佩蒂埃的方案充满道德理想:“所有的孩子都从父

    亲身边领走,交由国家教育:教育免费;男孩从5岁到11岁,

    女孩从5岁到12岁,穿同样的衣服,受同样的教育;饮食菜谱

    有严格规定,禁绝酒和肉类;他们必须割掉与家庭的联系,形

    成新的人种,爱劳动,有规范,守纪律;他们形成一道不可逾越

    的屏障,与我们已经腐烂的那一部分人类隔离开来。”DH

    有人指责上述方案是“乌托邦”,佩蒂埃的兄弟费里克斯

    大声争辩说:“乌托邦?他们如此贬低柏拉图和托马斯·莫尔

    的高尚思想?”

    与此同时,圣鞠斯特提出了一份更为彻底的方案,勾画了

    一幅完美的民粹主义社会蓝图。

    佩蒂埃的方案仅仅规划了孩子从5岁到11岁或12岁的

    教育。接下来的岁月怎么办呢?或者说,共和国如何规划成年

    人的道德生活呢?圣鞠斯特写有《共和主义制度》一书,回答了

    这一问题。在这本小册子里,最重要的是这三大方面:教育,道

    德监护官和抚养与继承,至于经济和政治则从属于道德问题。

    他比佩蒂埃更为彻底之处在于:

    母亲抚养孩子,5岁而止。在此之后,孩子交给共和

    国,直至老死;那种从未哺育过孩子的母亲,在祖国看来,

    已不能作为母亲而存在;孩子5岁后进学校,只能穿布

    衣,吃蔬菜、水果,只能饮水,不能喝酒;每晚在地席上睡

    八小时;他们得学习阅读,写作和游泳,最重要的是他们

    必须学会坚强;他们将被教育成热爱沉默,厌弃聒絮,他

    们只学一些简约的词汇;

    从10岁到16岁,孩子的教育是军事和农艺;逢收获

    季节则要下乡支援农业;

    从16岁到20岁,孩子们必须学会一门精湛的工业

    技术或农艺技术。20岁至25岁,他们必须去服兵役,为

    祖国而战……。DI

    以上所说都是男孩。至于女孩,圣鞠斯特只用两句话就打

    发了:女孩归母方家庭抚养;一过10岁,她们没有父母或其它

    监护人的陪同,则不能在公开场合露面。“每一个人到了25

    岁,就必须到神庙里去,向众人宣布他的朋友是哪些人。这一

    宣布必须在每年的风月里更新一次。(如果一个人与朋友断

    交,他必须向众人说明理由,否则当受惩罚!”)

    卢梭生前所设想的透明社会,也就不过如此?还有甚者:

    “如果一个人犯了罪,他的朋友也应受惩。因为他朋友不知情,

    等于说这个朋友在友谊中不受信任,也就是说,这个人没有朋

    友了,因此,他必须受惩”DJ。

    这岂不是一种连坐法?但圣鞠斯特之初衷却是,当着瓦解

    家庭联系的时候,应该代之以公民之间紧密的道德联系,以此

    奠定新型道德国家的社会基础。为了维持民族的道德联系,还

    必须对外国人保持警惕:“正是外来者,一代又一代地引导我

    们走向他们的目标;外国影响造成了叛国者,使得邪恶受到尊

    崇,美德受到蔑视;他们使我们不得安宁”!DK

    最后,在这个民粹主义道德理想国中,还要选举道德模

    范,设立道德监护:

    在每一场革命中,都需要有独裁者来拯救国家,监护

    者来拯救道德;DL

    监护者从年满60岁的男性公民中选出。他们在每年

    的老人节那天去神庙朝拜,让众人评议。如无非议,他就

    可以佩上白色值星带,标志他已当选,从此履行对美德的

    监护职责;

    这些佩戴白色值星带的监护者要维护神庙里的烛火

    长明不灭,重点监督对象是那些官员、军官和议员代表的

    道德行为。这些人一旦被发现腐败行为,立刻从高位上撤

    换下来。监护者要使人敬畏,在公共场合,他们通常是缄

    默不语,这是一条禁令,任何人不得违反。DM

    热月**后,在圣鞠斯特的文件堆里发现有一个法令提

    纲,宣布建立监护者阶级。圣鞠斯特写道:“救国委员会责成我

    来宣布下列法令:在法兰西生活的每一个方面都建立监护人

    ……监护制作用于政府,决不能作用于不可腐蚀的人民

    ……”DN

    该法令几乎逐字不漏地抄录了他在《共和主义制度》中的

    那些狂热设想。至此,似应承认,雅各宾派并不仅仅崇信行政

    权力改造市民社会的威力。他们不也有权力制约意识?只是

    他们所设计的权力制约,原来是以道德监督权力,而不是以权

    力制约权力。

    在这场教改大辩伦——实际上也是再造新人重组市民社

    会的大辩论中,罗伯斯庇尔态度如何?

    1793年7月13日,也就是与圣鞠斯特写作上述小册子

    的日期同时,罗伯斯庇尔从费里克斯那儿接过佩蒂埃的方案,

    略加修改后,作为他的提议,向国民公会提出。他的演说词是

    这样开头的:

    国民公会给历史将留下三项足堪纪念的伟业:宪法、

    市民法典和公共教育。

    征服和胜利的荣耀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只有美好的

    制度能够长存,并且德化所有的民族。

    我承认,直到目前为止,人们所议论的东西并不符合

    我长久以来的一个理想:要建立一个完整的教育计划。我

    已经领受了一套庞大的思想体系,并且考虑过究竟是在

    哪一关键点上,人类被我们旧的社会制度的罪恶所腐蚀。

    我确信,必须来一次全盘更新。如果让我以这种方式来表

    达我的意见,那就是:创造一种全新的人!

    罗伯斯庇尔把制度和教育作了区分,教育作为观念先行,

    优先于制度建设:

    教育联系每一个人,并且泽被天下。然而,现在却被

    人们忽视了。

    就我而言,我坚信,我们在确立一种制度以前,必须

    确立这种制度的基础。制度只能播益于少数人,教育却能

    播益于所有人。OE

    着重号是我加的。很显然,那套庞大的教育体系领受于卢

    梭。人类被社会罪恶所腐蚀,必须全盘更新社会制度等,也非

    卢梭莫属。更重要的是,卢梭“倒果为因,观点先行”的危险观

    点,在这里开始进入了实践层面。

    这场旷日持久的教育改革重塑新人的辩论,幸亏被战争

    危机所打断。但是,雅各宾派执意贯彻卢梭教化新人哲学主张

    的热忱,却未中断。在危机年代里,他们抓紧了另一方面的教

    化——对于既成年人的教化。

    1793年,国民公会成立“国民教育委员会”,面向社会成

    人,以新的教化手段推进法兰西社会再生的伟大工程。新人教

    化全面铺开,是一幅极其宏伟的社会改造图景:

    1、共和历。

    与民更始,启新正朔,历来是各国历史上改朝换代的必然

    现象。但是,雅各宾派超越了一般统治者在这种时候的狭隘眼

    界。他们以全民族甚至全人类的代表面目出现,从最原始的时

    间概念开始,启发人类自然状态,从中吸取道德能源。1793年

    10月5日出台的共和新历,就打上了这一鲜明的自然与美德

    的烙印。

    新历完全顺应自然秩序,每三个月为一个自然季节。12

    个月的月名废弃罗马诸神的名字,而是随当月的自然物候命

    名:葡月、雾月、霜月、雪月、风月、芽月、花月、牧月、获月、热

    月、果月。每月30天,每年多余5天最初被定名为“无套裤

    日”,后来又分别定为“才智节”、“劳动节”、“美德节”、“舆论

    节”和“报酬节”。

    饶有趣味的是,共和历比共和宪法还要持久。法国革命全

    过程共有5部宪法,每部宪法都很短命。而共和历一经启用,

    则延续12年之久,而且在革命后还常被人们重新采纳。如

    1848年革命中,志士仁人称他们的斗争为“共和五十六年革

    命”;1871年巴黎公社起义,社员们使用的是“共和七十九年”

    的年号,甚至进入20世纪后,1968年的“五月风暴”,还曾激

    起人们对共和历的怀旧情绪。法兰西政治文化于大革命时期

    形成的战斗风格,在法国历史上源远流长,在此可略见一斑。

    2、文艺和演出。

    1794年5月16日,救国委员会曾专门颁布法令,号召文

    学家大写革命的主旋律。据统计,十年革命中所产生的革命歌

    曲多达3,000多首。流传较广的有《马赛曲》、《出征歌》、《就这

    么办》等。戏剧方面,巴黎剧院从卢梭时代的3座,一度激增至

    近50座。1793年8月2日,国民公会下令,在巴黎市府指定

    的一些剧院,必须每周上演三次描写布鲁图斯、威廉·泰尔的

    悲剧,或其他表现革命题材的剧目;其中可由国家负担一次演

    出费用,戏票免费发放,时间规定在下午5:30至9点之间,以

    方便劳动者。当时有议员认为只要看过《布鲁图斯》一剧,人人

    心脉贲张,都会成为刺杀暴君的壮士。据统计,革命时期共创

    作和上演的戏剧达2,000余部。政府还曾试图创造一种类似

    于中国街头活报剧那样的政治性鼓动剧,每逢节日庆典,就在

    广场上演出,以此烘托和强化革命气氛。

    与此同时,不破不立。在雅各宾派最终禁绝戏剧以前,

    1793年8月2日的法令已规定,不得上演败坏道德和宣扬王

    权迷信的旧戏、坏戏。政府成立的专门审查剧目的委员会多达

    12个,它们在两个月内就查禁了150部戏剧,其中33部被禁

    演,25部被勒令修改。1794年5月,拉辛和高乃依的古典风格

    作品被查禁。其他如谢尼埃这样最著名的革命剧作家,他创作

    的《蒂投莱昂》等作品,也因一两句台词被认为有**意味

    而被撤消。

    3、图书和文物。

    雅各宾派真诚地希望图书和文物能为全民所用。1793年

    6月曾投入大量资金发展图书、档案、博物馆事业。1793年10

    月法令曾规定,“有价值、可运送的文物古迹,若带有违禁内

    容,清除起来可能造成损害者,得送交邻近的博物馆,以便作

    为国民教育的材料而妥加保存。”国民公会规定一切博物馆向

    人民免费开放,从而使各种艺术遗产第一次成为人民的财富。

    名闻遐迩的卢孚宫,就是在雅各宾执政的1793年6月,第一

    次向平民大众开放的。

    与此同时,革命者的道德审视也未放过对图书、文物和艺

    术品的检查。1793年6月,让·邦·安德烈就这样说过:“给

    人类带来幸福的并非科学,而是道德。如果我们真想成为共和

    主义者,我们就必须至少忘却一半我们所知道的东西。”当时,

    民间已出现焚书运动,在国民公会引起激烈辩论。国民公会一

    度通过一些关于保护图书的法令。但是一部分激进人士还是

    要求从严审查书目,以免漏过“毒草”。国家书志署署长多梅格

    打报告给国民公会,要求“用革命的解剖刀审查庞大书库,割

    去图书躯体中发生坏疽的部分”。

    4、国民节日和人民大**。

    卢梭生前曾在给科西嘉、波兰的立法建议中,多次提出执

    政者应有意识地创造大众节日文化,以凝聚民族向心力,激扬

    道德理想。对此,雅各宾派的创造能力,可能已臻世界历史中

    同类活动的巅峰程度。1793年12月关于组织国民教育的法

    令中,全国和地方性的节日与公民会议、剧场、军事演习等一

    起让列入“国民教育第一阶段”的内容。当时全国性的重大节

    日有:1789年7月14日攻占巴士底、1790年联盟节、1792年

    8月10日**王权、1793年1月21日处死国王、1793年5

    月31日**吉论特派等周年纪念庆典。此外还有36个每隔

    十天举行一次的全国性节日聚会,反复激发人民的理想精神,

    几乎达到十天一大庆、五天一小庆的频繁密度。

    节庆的主题设计罗伯斯庇尔都亲自过问,具体实施由大

    卫安排,颂歌多由谢尼埃作词、戈塞克谱曲。节庆活动通常都

    设计成人民大**,人人都必须参加,并必须按照行业、性别、

    年龄排成行列,井然有序地通过广场。1794年6月8日罗伯

    斯庇尔主持的“最高主宰教”开教大典,是所有这类活动中最

    盛大的一次。广场上堆起巨大的假山,假山下50万人盛装游

    行,五彩缤纷的仪仗,狂欢忘情的呼喊,使任何一个参加者、目

    击者终身难忘。

    5、日常生活的革命化。

    1793年,进入巴黎任何一个普通市民家庭,你会发现革

    命如强大电流已经击穿各个家庭壁垒,使人们的世俗生活发

    生了奇迹般的变化。首先起来迎客的一个孩子,可能已不叫让

    ·皮埃尔、玛丽这类取自法国传统的宗教名字,而是叫着“马

    拉、布鲁图斯、卢梭、自由、平等、山岳”这类革命化的名字。在

    父亲的鼻烟壶上你可能会看到一句口号:“为国家而死,无上

    光荣”,在母亲的梳妆镜上,你会发现另一句口号:“我们情同

    手足,祖国永存”。一家人再穷,墙上总有大幅革命宣传画,神

    龛里也会摆上一尊廉价的革命先烈石膏像。一家人全戴小红

    帽,忙进忙出,奔走革命。偶尔坐下来玩一圈棋牌乐,那上面也

    充满了激动人心的革命符号:“国王”改成必须“将”之的暴君,

    “王后”改成女公民特鲁瓦涅,“王子”改成无套裤汉,四张老

    “K”画的是布鲁图斯、卡通、梭伦和卢梭四大古今贤人,四张

    “Q”牌则是审慎、联盟、正义和力量这四大道德符号OF……

    形形色色的新生事物,还可以再举出一些。早在中国文化

    革命开始前173年,1793年的法兰西人已经尝试过一次文化

    革命。法国当代史学家比昂奇论述1793年历史的专著,即以

    《共和二年的文化革命》命名。OG谁也不能怀疑,共和二年的文

    化革命——法兰西社会道德重建的伟大工程,在雅各宾派不

    遗余力推广下,在卢梭思想指引下,确曾得到广大市民的热烈

    响应,取得了暂时的然而确实是辉煌的成功。雨果回顾1793

    年的巴黎街景,曾有一段极其生动的纪实描述,也许比历史学

    家的笔触更精彩,更传神:

    人们过着露天的生活;妇女们坐在教堂的石阶上一

    边制造纱布一边唱着“马赛曲”。所有的十字路口都有正

    在紧张开工的兵器工场,路人都鼓掌欢呼,到处只听见

    人人在说:“忍耐些,我们是在革命时期。”人们英勇地微

    笑;

    巴黎仿佛到处在搬家,古董店里堆满了王冠、法冠、

    王杖、百合花徽。这就是被**了的专制政体的残余;

    这个在摊子上补抹子的是一位伯爵夫人,那个女裁

    缝是一位侯爵夫人,布佛莱夫人住在一间顶楼里,她在

    顶楼里可以望见她以前的大厦;还有吴朗,他自己取名

    为“八月十日”,每逢断头台杀人他从未错过,他跟在死

    囚的车子后面走,他说这是去参加“红色的弥撒”……

    到处都是报纸,各区的旗帜你来我往,所有的墙上

    都贴满了标语。旗子上写着“只有心灵的高尚,没有高贵

    的阶级”,标语上写着一共和国万岁,小孩子咬音不准地

    唱着“沙依拉!”OH

    卢梭盗火,法兰西人传薪;卢梭点火,法兰西人引爆。1793

    至1794的短暂岁月里,法兰西人对世俗文明的救赎热情,如

    石破天惊,冲天而起。这是不是一次辉煌的日出?黑格尔说,

    是。康德说,是。歌德还说,是!迄今为止,它在人文世界造成

    的震荡,只有另一次普罗米修斯式的盗火行为才能匹配:20

    世纪的热核爆炸。1793年那摄人心魄的冲天火焰,使后世所

    有的理想主义在全球各个角落缅怀不已,心魂激荡;它所造成

    的辐射、污染亦如漫天尘埃,至今未能落定。1793年的法兰西

    人,她是历史学家、哲学家,经久不息的争论话题!

    三、语言磁化——革命之道德魔力

    法兰西人凌空蹈虚,高路入云,进入了卢梭式的道德境

    界。他们进入了道德境界,道德则磁化了他们的符号世界。政

    治斗争成为一场道德语言的竞技场,政治话语成为道德磁化

    的首选对象。当政治词汇的中立性被道德磁波击穿,政治生活

    的残酷性距离宗教生活的排它性也就不远了。

    早在那场国王审判案中,圣鞠斯特就曾使用话语转换战

    术成功地打破了当时的司法障碍。罗伯斯庇尔的发言也特别

    具有“魔力”,使得在场的赞同者与反对者一起进入“着魔”状

    态,同时鼓起掌来。这一“魔力”,就是道德语言的催眠“魔力”。

    入“魔力”者又何止那些投票的议员?国王的法律辩护人德塞

    兹,甚至国王本人,竟也使用起卢梭式的道德语言!请看当时

    德塞兹在现场的这段陈词:

    职责所在,我读过让·雅各·卢梭的这些论述:“无

    论是公布的法律,还是宣读的判决,都不可能代表公意,

    因为公意之所以为公意,就是因为它从不针对某一具体

    个人或某一具体行动”。这就是路易刚才在栏杆前所说

    的话,这也是卢梭所说的话。OI

    由此可见,国王受审及处死一案,既是道德合法性取代法

    理合法性的开始,也是斗争的双方同时接受道德语言的开始。

    1793年10月31日,国民公会公布法令,强制通过在全

    国范围内废止带有贵族色彩的“您”这一称呼,代之以富有民

    粹平等气息的“你”。同年12月12日《导报》载文呼吁:“每一

    件事物,即使语言,也必须按照共和制度来重新塑造。”从此,

    强制与自发并举,在全国范围内开始了法兰西语言符号的道

    德改造运动:

    1、人名道德化:在1793年9月或在此以前,取革命名字

    的新生儿在数量上不超过总数3%。然而到了1794年,这一

    百分比在大众参预高涨地区骤然上升,最高达60%,最低亦

    达25%。从家长社会成份看,也同样能感受到底层社会对于

    新生儿命名革命化、道德化的浓烈兴趣。在科尔贝依地区,这

    些家长的三分之一是农业工人,而在凡尔赛地区则大多是鞋

    匠、锁匠、小商贩和自由职业者。

    地名革命化:1793年夏秋时分,改地名活动进入高潮。为

    数3,000以上的市镇一夜易名,如凡尔赛改为“自由摇篮”,沙

    多一梯也里改为“马恩河畔的平等”。有些市镇虽沿用旧名,但

    加之以“人民”一词。还有一些市镇,通过在自己的名称中加入

    “山岳”的字眼,以表示对山岳派的拥护。其它如长矛—沙波、

    自由—小红帽、阿恩—无套裤汉、无套裤汉港,等等。不曾改名

    的市镇仍占绝大多数,约有37,000个,但以同样方式修改了

    属下的街区名称。

    2、语言全国统一化:革命初期,全国2,600万人口中有

    1,200万人不懂或不能正确使用法语,方言达30多种。有议

    员说:“我们在语言方面如置身于巴比伦之塔”,语言障碍了巴

    黎的革命向全国扩展。1794年1月27日,救国委员会发言人

    巴雷尔宣布废除一切方言。他把语言统一提高到如此高度:

    “在民主国度,听任公民不懂民族语言从而不能监督政府,无

    异于卖国。曾光荣地表达过《**宣言》的法语,理应成为全体

    法国人的语言。共同的语言是沟通思想的工具,是最有效的革

    命因素,我们必须把它交给人民。”

    3、语言风格平民化:就在法语挟革命之势从巴黎向全国

    城乡统一化推广的同时,法语在巴黎却在迅速地粗俗化、平民

    化。大众政治参预的爆炸,不可避免地产生大众语言的参预爆

    炸。自路易十四以来,法语逐渐成为欧洲的上层用语,以优雅

    典丽著称。但在这一急风暴雨的时代显然不敷众用。大批村

    野俚语以语言风暴之势,猛烈冲击旧法语“雅致的铁箍”。报纸

    上粗话满篇,如《杜歇尔老爹报》上形容王后的这段用语:

    这只奥地利母大虫到处被人们看作法国最无耻的婊

    子。人们公开指责她在烂泥中和仆人滚在一起,很难指明

    创造了那些出自她那皱褶重重的肚子的畸形、驼背、患坏

    疽病的早产儿的是哪一位粗汉。OJ

    在这场语言风暴中,最有贡献者,是这些街头道德的语言

    喷泉——民办报纸。我们以当时销路最好的《铁嘴报》为例。

    《铁嘴报》创始人修道院院长福什和邦内微尔,受卢梭《社

    会契约论》第四卷第七章启发,他们认为,公共舆论的作用能

    保持道德。两人突发奇想,在巴黎通往法兰西大剧院的街道上

    树起了一个装有铁嘴的信箱,承接民众来信、建议、检举、揭

    发,综合为一张报纸,名曰《铁嘴》。他们写道:“在长期沉思卢

    梭和马布利的著作之后,人民确实需要一张‘铁嘴’来表达他

    们的观点,我们决定在全国每一个地区都建立一张‘铁嘴’”

    (《铁嘴报》1790年10月号)。

    《铁嘴报》一度十分兴旺。他们时常在报头上刊登卢梭语

    录,发表民众学习卢梭教义的心得体会,或按照卢梭教义抨击

    时政的文章。1790年10月号那一期的另外两篇文章,一封是

    一个犹太人来信抗议人头税,说人头税人人都得交纳,太不合

    理,“只有耶稣和卢梭除外”;另一封是一个母亲的来信,叙述

    她如何按照《爱弥儿》教育孩子,说她和儿子整天玩在一起,从

    不操心一点财产问题”,她儿子极其简朴,“白天的衣服就是夜

    晚的被褥,到现在也不会猜疑任何一件事情”,云云。

    卢梭思想普及到这一地步,以致革命与**双方都在

    援引卢梭语言,颇似我国文革时期的语录仗。当时法国人麦克

    东纳写有一本《卢梭与贵族》的小册子,即注意到这一语言现

    象:

    革命与贵族都援引卢梭的权威作为头条理由,这不

    是因为卢梭的政治著作,而是因为卢梭神话已经成为受

    教育阶层共同思想背景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一方面,新

    统治者与卢梭崇拜之间有着官方的合法联系,另一方

    面,许多人则分别援用卢梭的权威或支持或反对统治

    者。比如,罗伯斯庇尔所接受的卢梭影响显然超过其他

    革命领袖。他和圣鞠斯特都是卢梭的崇拜者,救国委员

    会里的其他成员也经常引用卢梭的名字OK。

    卢梭成了人民的“铁嘴”,“铁嘴”则成为语言暴力的绝好

    象征。道德逻辑的独断性,之所以能够取代政治逻辑的兼容

    性,首先在于它获得了语言暴力。雨果长叹:“从人嘴这个火山

    口发射出来的一切熔岩,最为凶猛地吞食掉人类的一切幸

    福。”

    20世纪语言哲学揭示,语言具有软性暴力的作用,它在

    表述人类思维的同时悄悄扼杀人类思维,故而出现这一语言

    悖论:“不是我们说语言,而是语言说我们。”历史学家可以作

    证,早在这句警言被发现前200年,法国革命已经出现了这样

    的语言环境:“不是我们说卢梭,而是卢梭说我们。”人们走不

    出卢梭语言之幕,犹如走不出自己的皮肤。人们即使以援引卢

    梭来扼杀论敌,本身的语言—思维主体已在援引中被扼杀了

    一次。更多的政治异议者,在走上断头台以前,已经被语言暴

    力杀死了。

    四、道德越位——罗伯斯庇尔悲剧之发生

    政治语言的道德磁化,势必进一步要求政治规则的道德

    转换。摩尼教式的原教旨主义热情藉此进入政治生活:光明与

    黑暗不能并存,正义与邪恶不能兼容。政治斗争在教赎热情中

    转化为残酷的宗教斗争,道德理想流露出道德嗜血的肃杀之

    气。

    1792年以后,马拉出现“奇理斯玛”特征。他生前狂热崇

    拜卢梭,声称自己“可能是卢梭之后唯一的作家”。他的两部小

    说——《青年伯爵巴洛夫斯基历险记》和《波兰信札》——都是

    《新爱洛琦丝》的模仿之作。OL他说,他乐意被人称为“一个脾

    气暴躁的疯子”,因为这一称号正是“那群百科全书派的江湖

    骗子赠予《社会契约论》作者的恶谥”。OM他是“广场短路”的天

    才,在街头政治中如鱼得水。他的道德语言在无套裤汉、编织

    妇ON中具有呼风唤雨的巫术功能。

    在国王审判案中,圣鞠斯特冷静,罗伯斯庇尔能辩,马拉

    则如雄狮般狂吼。他曾数度打断潘恩的发言,跳到走廊上攘臂

    怒号,并威胁潘恩的译员,不许他朗读潘恩的讲演辞。PE

    他比罗伯斯庇尔更大胆、更炽热,因而生前也更得底层群

    众之崇拜。他要求模仿当年古罗马演说家每天说一句“必须消

    灭迦太基”,在雅各宾俱乐部也派专人每天到讲坛上说一句:

    “必须消灭阴谋家!”他的语言充满道德自信:“嗯!谁能反对我

    们?真理、正义、贫穷、道德是在我们这一边的。有了这些武器,

    雅各宾派不久就可以这样说:我们一到,他们就不存在了”。PF

    1792年2月,马拉在《人民之友报》上一再宣传抢劫某些

    商人作为示范行动。后来果然发生抢劫,国民公会决定控诉马

    拉。但是激辩之后,马拉胜诉,道德威望更加高涨。从国民公

    会回来的路上,无套裤汉和编织妇们把他举过头顶,一路欢

    呼。

    1793年5月30日**吉论特派统治,起义初获胜利时,

    包围议会的群众听到要求已经满足,自动散去。6月2日,马

    拉来到巴黎市政厅,要求进一步控告吉伦特派议员以及议会

    中其他“卖国贼和政治家,把起义再推一步,从针对吉伦特派

    统治激化至针对吉伦特派个人”,为此,他又一次发动“广场短

    路”,亲自走上钟楼敲起警钟,唤来8万民众,163门大炮。国

    民公会——法国宪政体制名存实亡,雅各宾派执政,即法国革

    命的“最高阶段”,就是在马拉亲自发动的“广场短路”,马拉亲

    手敲响的广场钟声中开始的。

    两个月后,即7月14日攻占巴士底狱两周年纪念日前

    夜,马拉被少女科黛刺死。这一事件促使双方都表现出更加强

    烈的道德逻辑和道德情绪。

    夏洛特·科黛首先被称颂为道德英雄,圣女贞德式的人

    物。科黛在法庭上慷慨陈词,被人广为传诵:“我是为了拯救十

    万人而杀了一个人,我是为了拯救无辜者而杀了大恶人,为了

    使我的国家安宁而杀了一头野兽”。PG安德烈·舍尼埃为她作

    了一首颂歌:

    啊,美德!

    你是一把短剑,

    你神圣的尖刃

    是大地唯一的希望。PH

    与此同时在另一方,也掀起了道德狂潮。马拉生前活跃于

    广场,临终被刺于浴缸,死后心脏悬挂于雅各宾俱乐部大堂,

    成为圣物——“美德的象征”,国民公会也树起了他的半身胸

    像。在众多公共场合,民众聚会,发出报仇的呼喊。忿激派起

    而竞争马拉人民之友继承者的称号。雅克·鲁三天后即发行

    刊物——《人民之友马拉荫庇下的法兰西共和国政论家》。7

    月20日,勒克雷克起而仿效,刊行《人民之友》,直接继承马拉

    所办刊物的名称。同一天,艾贝尔在雅各宾俱乐部嚷道:“倘使

    要有人继承马拉,倘使要再有一个牺牲者,这个牺牲者已准备

    一切及接受一切,这个人便是我!”PI

    这个人不会是艾贝尔,也不会是雅克·鲁。在道德狂潮中

    推举出来的领袖,只能是一个道德英雄——罗伯斯庇尔。7月

    26日,罗伯斯庇尔选入救国委员会;8月12日,罗伯斯庇尔当

    选为雅各宾俱乐部主席;8月22日,罗伯斯庇尔又被推选为

    国民公会主席。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罗伯斯庇尔连任三

    职,他跨过了政治生涯中的一个根本性转折,跨过了一个道德

    理想主义者只能论政,不能执政的边际界限,而且进入了一个

    直接执政、最高执政的危险状态。

    在马拉遇刺激起的道德狂潮中当选,是一次危险的机会,

    不幸的机会。罗伯斯庇尔的内在危险,就在于他始终保留有卢

    梭式的道德洁癖:道德纯度越提越高,道德选民越划越少。这

    就意味着随着他一旦上台执政,统治基础将日益萎缩,日益缩

    小,并最终走向跨台崩溃。

    罗伯斯庇尔的道德逻辑是,首先把社会的全体成员划分

    为人民与反人民的两极:“一个民族总是划分为这样两个部

    分:保皇党人和人民事业的捍卫者”。

    然后再把人民一分为二:“所谓的爱国者又划分为两部

    分:邪恶公民和有正义信仰的人”。PJ

    甚至在“有正义信仰的人”中,他还要继续划分。1793年5

    月10日,吉伦特党人微尼奥在议会发言中区别双方的道德定

    义,声斥雅各宾派的道德追求已堕落为斯巴达式的暴力道德,

    “你们追逐道德的完善,一种虚幻的道德,你们的行为与野兽

    无异!”与此相对,吉伦特派推出的“道德选手”则是“美德罗

    兰”,温文尔雅,一尘不染。罗伯斯庇尔对这种道德信仰不屑一

    顾,斥之为:“这种所谓罗马式的道德,决不是那种燃烧在真正

    爱国者胸膛的迅猛激情”!PK

    持有这种道德逻辑的人,是不能执政,也不应该执政的。

    他可以以政论家的方式存在,以道德理想之高调要求,中和平

    衡政治家政论过程中必不可免的现实主义低调因素。先验理

    想主义在野,经验现实主义在朝,两者方能出现健康的配置,

    健康的关系。法国革命及其所形成的政治传统则恰恰相反:先

    验理想主义在朝,经验现实主义在野,在朝者不会或不愿从事

    制度性建设,在野者则从右翼发动复辟或守旧运动,使得在朝

    者有理由居高不下,把道德理想主义的观念逻辑越拉越高。这

    种在朝在野的背反配置,在受法国政治传统的影响的地区、国

    度,后来曾反复出现,造成深重灾难。

    1793年7月26日之前,罗伯斯庇尔可能还有这点自觉,

    尚守得住道德理想主义只能论政不能执政的边际界限。这样

    的边际界限,是限制,也是保护,是道德理想主义者最好的存

    在方式。据陈崇武先生考证,罗伯斯庇尔在7月26日前始终

    避免担任行政职务,数度辞去已当选的官职。马拉因此还批评

    他“仍然缺少政治家的眼光和勇气”。PL

    马拉一死,舞台上的道德追光灯转移到他这里,既给他打

    上道德光环,又笼罩住他的个人选择,罗伯斯庇尔身不由己

    了。7月26日进入救国委员会时,罗伯斯庇尔忧喜参半,心情

    矛盾。但是一旦进入,他的道德忧患,他的道德逻辑,他以道德

    划分人群的习惯则又迅速开动起来。这两方面的心情,在他半

    个月后8月11日在雅各宾俱乐部的演说中充分表现了出来:

    应召进入(救国)委员会,是违背我天性的。我在那里

    看到的事情,是我从来未敢怀疑过的事情。我看到,一方

    面,爱国分子正在追求他们祖国的利益,劳而无获;另一

    方面,卖国贼却正在这一国民公会的心脏部位策划阴谋,

    反对国家的各项利益。

    我不会泡在一个委员会里做个无所事事的人……

    假定我所预料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会宣布退出委

    员会,那时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向国民公会说明全部事

    实真象,指出人民面临的危险的措施。PM

    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听众中即有救国委员会成员,当时

    一片沉默。罗伯斯庇尔是个真诚的人,惟其真诚,他才会坦露

    他进入执政状态时的胸襟,后人才得以从这里看到他夜半临

    池却又不知不觉的危险;惟其真诚,他在这里所预兆的一些后

    来失误,才分外令人同情:

    ——他的角色身份发生了变化,他的道德逻辑却没有发

    生变化。他带着他的道德逻辑跨过了边界。卢梭当年越界筑

    路,曾露出天才的马脚。罗伯斯庇尔本人可以选择不同的政治

    角色,但是,他的道德逻辑却必须有一个合理边界。他个人可

    以跨过边界,但是他不能带着道德二分法的逻辑跨过边界。一

    旦他这样跨过来,作为社会批判、良心监督的道德理想主义与

    边界这边的巨大权力相结合,则很难避免不走向危险的方向,

    不走向政治乌托邦的设计,不走向道德嗜血的客观趋势。他本

    人也就难免以实践的形式,重演他先师当年以理论形式出现

    过的悲剧。

    发表这篇演说的第二天,他当选为雅各宾俱乐部主席;又

    过了十天,他被推选为国民公会主席。当时众人都明白这一身

    三职的含义,但众人都默不作声。

    罗伯斯庇尔进入救国委员会签署的第一道法令,就是逮

    捕令。罗伯斯庇尔在救国委员会总共签署542项法令,其中最

    多的也是逮捕令。PN

    罗伯斯庇尔遇难后,人们发现了他在这一时期的一份私

    人笔记,即所谓“9月笔记”。这份笔记中有哪些至关重要的内

    容?从瓦尔特《罗伯斯庇尔》和饶勒斯《法国革命社会史》中,人

    们分别读到这两段文字:

    这次起义(指6月2日马拉发动的起义——本书作

    者)必须继续下去,必须逐步全面展开……内患来自资

    产阶级……QE

    谁将是我们的敌人?邪恶者与富人。我们必须处死

    或放逐那些引诱人民误入歧途唯利是图的文人作家。QF

    在这里,人们可以释读出罗伯斯庇尔悲剧的逻辑根源:在

    一场资产阶级革命中,视资产阶级本身为“内患”;要求这场革

    命成为“反”革命,革“革命”的命——反对资产阶级的资产阶

    级革命;革命把“富人”与“邪恶者”并列,不仅打击财富对象,

    而且打击道德对象,打击精神对象,以道德革命深化社会革

    命,以道德革命禁锢文化领域内一切异己现象。

    罗伯斯庇尔以己度人,以己度世界,把自身道德律令外化

    为革命的客观进程。他“带球越位”,他的道德理想主义在这里

    大大越位。它不仅越出了自我律令的个人之位,也越出了这场

    革命所属时代这一更大的历史之位。

    他是大难临头了。

    五、内外禁锢——舆论划一与道德对抗

    罗伯斯庇尔上台之时,正是巴黎经受革命道德清洗之际。

    在革命上层,人们推举出比马拉更具道德热忱的罗伯斯

    庇尔;在革命下层,人们点火焚烧一切不合道德标准的文化

    “奢侈品”:烧书,烧画,烧锦旗,烧旧制度文献,烧所有从私人

    住宅抄检出来的带有贵族气息的文化作品。据《导报》记载,从

    1793年至1794年,不断有爱国者结队冲进国民公会底楼,自

    发地进行焚书活动。浓烟时常从国民公会的各个窗户内飘逸

    而出,法国议会就在这种腾腾烈焰之上,大声辩论他们的革命

    进程。

    1793年10月23日,一位革命前的精神贵族——主教蒂

    博实在心疼这些文化精品毁于一炬,询问议会:

    爱国者有什么权力烧毁这些从邻居家里抄检来的东

    西,即使这些东西证明是保皇主义或封建主义的标志?

    雅各宾党人约瑟夫·德·谢尼埃平静地回答说:

    不是有一些被公认是伟大的共和主义者的书籍吗?

    比如说,他们之中有西尼和让·雅克·卢梭。QG

    卢梭的著作和思想到了这种时候,就不限于一种无形的

    语言暴力了。它已与强大的群众暴力、行政暴力相结合,形成

    一种公开的政教合一的政治暴力。1793年6月19日,《世界

    信使报》公然载文说:“人,仅仅是政府塑造的模样。在一个民

    主政体下,在一种如此纯洁的空气里,在一个如此美好的政府

    下,母亲毫无生产痛苦就生下了她的孩子”。

    这正是卢梭改造新人思想,从哲学推行到政治实践的关

    键点。卢梭当年曾抱恨没有一个优秀的政府来塑造他所设计

    的至善人性,现在轻而易举地由一家革命报纸堂皇说出,而且

    正在一个革命政府的行政推动下,轻而易举地进入了社会实

    践。

    罗伯斯庇尔当然信奉这一主张。但是,他考虑得更为深

    远。报纸虽有宣传卢梭思想的这一作用,但是报纸七嘴八舌,

    有时可能争夺政府对塑造人性的社会影响。1789年8月24

    日,他在三级议会上的发言曾反对限制出版自由。但是到了

    1793年他显然改变了这一看法。他更相信由政府来直接塑造

    人,也就是说,直接钳制舆论,在此之后,扫荡一切政府之外的

    文化媒体、知识分子。6月24日先发出警报,他指出:

    有一种最简单最有力的力量,能把公共舆论引入各

    种主张和各色人等的混乱,这就是报纸为何在革命中总

    是扮演一种重要角色的原因。

    敌人在出钱收买一些作者。QH

    一个月后,罗伯斯庇尔进入救国委员会。8月8日,国民

    公会公布法令:“查禁所有阳奉阴违的学院、学术机构、医学机

    构、艺术团体、法律机构。”8月10日起,逮捕所有“**”的

    作家、记者。《巴黎新闻报》的迪罗苏瓦于8月25日被推上断

    头台,这是革命法庭处死的第一个新闻记者。QI根据这个月公

    布的监护者法令:民间街头报纸要么被封闭,要么成为雅各宾

    派的喉舌。9月5日,在忿激派武装**要求下,国民公会决

    定把恐怖正式提上议事日程。救国委员会命令:关闭法兰西剧

    院,逮捕所有演员。

    下一步清洗的,是司法系统。这年圣诞节,罗伯斯庇尔签

    署文件,由救国委员会发至各省,仅剩无几的法理程序、科层

    制过程都被废止。“加强革命,只能在一个自由的空间进行,这

    就是立法者之所以要清除阻碍道路的所有事物的原因。……

    到目前为止,我们清洗了不少人,但是还存在着很多有待清洗

    的任务。……革命法律的智慧只有在毫无阻碍的高空飞翔,如

    果增加它周围的限制,它就会逐渐停顿下来”。QJ

    进入1794年春,恐怖主义呼声更加高涨。马赛军事委员

    会宣称:“法律的刀刃每天都应切下一些罪恶的头颅,断头台

    工作得越繁忙,共和国就越巩固。”(3月26日)处死丹东派当

    日,奥布省来的议员说:“如果我们清洗了自己,我们就有权力

    去清洗法兰西。我们不能让异质团体再留在共和国躯体之

    内。”处死丹东派后,圣鞠斯特也催促国民公会:“消灭所有帮

    派,只有这样,共和国内才能只剩下人民和你们自己”。QK

    当时的国民公会形同虚设,大权已经集中在救国委员会

    少数人手中。罗伯斯庇尔等人进一步实践卢梭政治哲学之真

    谛:让人民的一盘散沙与最高寡头的集权直接对位,中间削平

    一切社会团体。

    1794年4月至5月,雅各宾派开始清洗巴黎各区的民众

    团体。39个区的民众团体被迫解散。除限定每十天**两次

    的区会议以外,只有雅各宾俱乐部一个组织可以自由**。雅

    各宾派俱乐部经多次清洗、**,此时亦办成了官办机关,成

    为政府之工具。即使如此,每逢**,讲坛上下亦派人严密监

    视。

    在这一清洗民间团体的过程中,最具典型意义、亦具讽刺

    意义的是妇女参政命运的起落。

    1789年三级会议所收到的民间陈情书中,有33份要求

    改进妇女的命运。有一份称为“法兰西妇女的陈情书”写道:

    “三级会议的组成,就概念来说,它既然能代表整个民族,也就

    应该代表我们。可是,民族一半以上的人口却被排斥在外。先

    生们,这是一个问题,而这一问题伤害的是我们这个性别。”专

    门研究卢梭妇女观与妇女运动关系的西方史学家保罗·费里

    兹和理查德·莫顿整理总结这批陈情书说:

    妇女的陈情书虽不登大雅之堂,但正是这些陈情书

    提醒人们注意,妇女是被排斥三级会议之外的。1789年

    的法兰西,危机四伏,也正是妇女们提出了一个治疗药

    方:卢梭的道德或伦理更新。QL

    妇女对卢梭的呼唤,在革命前夕和初期的卢梭热中起了

    很大推动作用。革命前半阶段的民众运动中,妇女参政权确实

    大大推进了一步。包括雅各宾俱乐部在内的许多政治性俱乐

    部都吸收了女性。《铁嘴报》上也不断鼓吹女权。但是,卢梭道

    德理想普及之时,恰恰正是妇女重回厨房之日。

    法国大革命中,轻视妇女的封建传统始终没有全部消退。

    《**宣言》中的“人”,指的是“男性”,而不是“女性”。1791年

    宪法中,亦将妇女划入消极公民,这种观念到了雅各宾专政时

    期,不仅没有克服,反而由于卢梭幽闭妇女的理论影响,大大

    增加。1793年1月25日,雅各宾党人普律多姆反对里昂妇女

    组建政治俱乐部,首先发难:“里昂妇女俱乐部当她们这么做

    时,是怎么考虑让·雅各·卢梭在《社会契约论》里教育年轻

    女公民的那些完整章节呢?(原文如此,这些章节在该书中没

    有,只出现在《致达朗贝尔——论观赏》中)……妇女俱乐部将

    是家政的苦难渊源……。我们恳求里昂的那些好公民,留在家

    里吧,好好照看你们的子女吧,而不是妄称什么懂得《社会契

    约论》!”

    有妇女代表用孟德斯鸠观点反驳他:“在亚洲,从最古老

    的年代起,我们就被束缚在家务劳动中,用以配合专制统治!”

    普律多姆用卢梭回敬孟德斯鸠:“有一个圣人曾经不断重

    申,最好的妇女是说得最少的妇女,当他听到这番高论时,恐

    怕会愁眉苦脸,顿生不快。卢梭断断不会喜欢一个妇女有如此

    高超的才智。如果妇女们也加入一个俱乐部,我们可就要把我

    们曾说要遵循自然、遵循理性、遵循卢梭所说的一切统统收回

    了”。QM

    1793年10月,雅各宾专政出现反妇女参政高潮。10月1

    日,王后受审,审讯中出现污秽不堪的性侮辱和性歧视。QN10

    月24日,罗兰夫人受审,31日处死。10月29日,国民公会前

    出现请愿者,要求“关闭所有的妇女社团”,“因为正是这些娘

    们才让法兰西受苦遭罪。”次日,阿马尔以救国委员会名义在

    国民公会发言,提出三个问题,然后一一加以否定:

    1、是否应允许妇女在那种特殊的社团里**?

    2、妇女们能否掌握政治权力,在政府中任要职?

    3、妇女们在政治生活或公共**中能否保持头脑冷静,

    深思熟虑?

    他的否定理由是,“公共舆论拒绝承认”,以及卢梭的理论

    如此规定——“男人们创造道德统治,女人们使得美德受人爱

    戴”。

    经过一番辩论,接下来通过的法令是:“以任何名义建立

    的妇女俱乐部、妇女公众团体,一律禁止。”12月31日,又发

    布补充法令:“妇女们只有在丈夫和孩子一起出席的情况下,

    才能参加社会活动。”

    从此,曾热烈呼唤过卢梭道德救国主张的法兰西妇女,在

    雅各宾专政时期销声匿迹。

    如此清洗,制镇住国内舆论后,还有最后一笔,就是闭锁

    国门,强化与外界的道德对抗。

    法国大革命初期以世界主义面貌著称。它曾以宽广博大

    的胸怀,接纳过欧洲各国的倾慕者和参加者。国民公会曾授予

    华盛顿、潘恩、克劳茨等外国革命家以“法兰西荣誉公民”称

    号,选举潘恩为法国议会的正式议员。以世界主义为号召,法

    国革命甚至一度出现向外输出革命的冲动。

    但是,这种世界主义和输出革命,本身就存在着道德优越

    和道德泛化的底色,一旦形势逆转,同样的底色很快变幻为紧

    闭国门,排斥外人,关起门来实行“道德净化”的另一面目。

    1793至1794年冬天,英国作出和平试探。接受或拒绝这

    一和平机会,一度成为丹东与罗伯斯庇尔的争辩焦点。罗伯斯

    庇尔宣称:“有必要注意英国的罪恶”。科洛·德布瓦说,在英

    法两国政府间没有共同的基础,“他不想拿英国的政府与法国

    的政府作比较,那就导致在所有美德的清单旁边罗列一长串

    邪恶的清单。”巴雷尔宣称和平是腐败的根本动力,“君主制需

    要和平,共和国需要战争精神;奴隶们需要和平,共和主义者

    则需要自由的酵母。”

    在牧月法令通过前几个星期,罗伯斯庇尔签署了一个报

    复英国的法令:狱中的英格兰人和汉诺威人一律处死。英国随

    之通过了一个对应法令。这样,双方都废止了旧时代战争规则

    中不虐杀战俘的人道规定。约克公爵呼吁对双方战俘都施仁

    政,罗伯斯庇尔以道德逻辑拒斥说——

    自由与专制之间有什么共同点?美德与罪恶之间有

    什么共同点?……

    那些与专制主义作战的士兵应该得到救援,让他们

    重回医院,这是可以理解的;奴隶宽待奴隶,暴君宽待暴

    君,这是可以想象的。然而,一个自由人与一个暴君或暴

    君的仆从相妥协,勇敢与怯懦相妥协,美德与罪恶相妥

    协,这是不可想象的,也是决不可能的!SE

    这就把圣鞠斯特在国王审判案中的道德逻辑,延伸到外

    交事务中来了。卢梭抗英情结发展至此,雅各宾专政道德理想

    国实践历程行进于此,道德逻辑不仅磁化了国内事务,而且也

    磁化了国际事务。整个世界划分为道德与非道德的两个国际

    阵营,意识形态纷争压倒了民族利益,法兰西政治文化的内战

    风格延续到外部世界,不仅给法国人民造成长期的战争苦难,

    而且给近现代国际政治生活留下了深刻的历史影响。

    注释:

    ①王养冲、陈崇武选编:《罗伯斯庇尔选集》,P231。

    ②贝尔纳·贝罗蒂桑:《法国革命的哲学》,巴黎1956年版,

    P253。

    ③转引自布罗姆:《卢梭和道德共和国》,P171。

    ④马迪厄:《法国革命史》,上卷,P219。

    ⑤陈崇武:《罗伯斯庇尔评传》,P124。

    ⑥同④,P305。

    ⑦《圣鞠斯特全集》,巴黎1908年版,第1卷,P396。

    ⑧同⑤P130—132。

    ⑨科班:《法国革命面面观》,纽约1968年版,P171。

    DE勒费弗尔:《法国革命史》,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P136。

    DF转引自高毅:《法兰西风格——大革命政治文化》,P191。

    DG饶勒斯:《法国革命社会史》,第8卷,P10—12。

    DH同上,P25。

    DI《圣鞠斯特全集》,第2卷,P516—517。

    DJ同上,P519。

    DK同上,P509。

    DL同上,P520。

    DM同上,P531。

    DN同上,P538。

    OE《罗伯斯庇尔全集》第10卷,法兰西大学出版社1967年版,

    P31。

    OF以上大部分材料引用DF,P188、P180—181、P182、P183、

    P217。

    OG比昂奇:《共和二年的文化革命》,巴黎1928年版。

    OH雨果:《九三年》。P118—125。“沙依拉”:Caira,即革命歌曲《

    就

    这办!》。

    OI转引自饶勒斯:《法国革命社会史》,第4卷。P284。查卢梭论

    公意的各处论述,不见以上原文。但是,德塞兹所言并未违背卢梭论公

    意之要旨。卢梭此意可参见《社会契约论》第3卷第4章。

    OJ转引自DF,P215—216,P220。

    OK转引自巴奈:《法国革命中的卢梭》,P6029。

    OL路易·高特谢克:《让·保罗·马拉》,纽约1966年版,P1927。

    OM《马拉全集》,巴黎1896年版,P44。转引自布罗姆:《卢梭和道

    德共和国》,P231。

    ON编织妇:国民公会中的平民妇女,她们一边旁听议会辩论,一边

    编织手中活计。

    PEF·方纳:《托马斯·潘恩全集》,纽约1945年版,第2卷,

    P556—558。

    PF米涅:《法国革命史》,P179。

    PG同上,P203。

    PH安德烈·舍尼埃,大革命时期保皇党诗人。咏科黛诗见《舍尼埃

    全集》,巴黎1958年版。P180。

    PI马迪厄:《法国革命史》,P416。

    PJ《罗伯斯庇尔全集》,第5卷,P17。

    PK饶勒斯:《法国革命社会史》,第8卷,P258。

    PL陈崇武:《罗伯斯庇尔评传》,P151。

    PM《罗伯斯庇尔全集》第10卷,P65。

    PN第一道逮捕令是7月29日发出的,逮捕令总数是75项。数据

    出自陈崇武先生在《罗伯斯庇尔评传》中的考证,见该书P152至153。

    QE瓦尔特:《罗伯斯庇尔》,P370。

    QF饶勒斯:《法国革命社会史》,第8卷,P125。

    QG同③,P220—221。西尼(AllgeronSydney1622—16

    83),英国

    政论家,曾参加英国革命,独立派领袖之一,复辟时被处决,着有《论政

    府》。

    QH《罗伯斯庇尔全集》第10卷,P503。

    QI吉尔克里斯特、玛瑞合著:《法国革命中的出版界》,伦敦1971

    年版,P12。

    QJJBMB汤姆逊编:《法国革命文件集(1789—1794)》,牛津1948

    年版,P275—277。

    QK《圣鞠斯特全集》第2卷,P372。

    QL保罗·费里兹、理查顿·莫顿:“卢梭性观念的革命化”,载《18

    世纪的妇女及其问题论文集》,特累顿、萨拉索塔1976年版。

    QM里奥波德·拉科:《法国革命中的三个女性》,巴黎1971版,

    P15—158。

    QN参见茨威格:《断头艳后》,P448—459。

    SE《罗伯斯庇尔全集》第10卷,P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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