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一天凌晨,我们终于离开新义州向南走去。天气还没有暖和下来,田野上的雪也没有融化。我们为了避开苏联军的盘查一到夜里就躲到离市区很远的桔子去借宿,总算平安地到达了黄海道的海州,然后到了能望见青丹的地方等着开春。
青丹是位于三·八线以南的村子,当时越过三·八线的人大都选择了这条线,我们开始寻找可靠的向导。我们忘掉了在新义州住三层洋楼的舒适,在小小的茅草屋里拥挤着过了四个月。
由于不能公开寻找向导,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春暖花开,夏天来临了。山腰上的地里黄豆也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到处是一派生机盎然,这样的好天气里我们终于物色到了一位向导,他是位驾车的农夫,很久以前就为越线的人做了向导,是一位经验丰富、靠得住的人。他听完我们的话以后说:“我们得选在下雨天才能成功。”
我们就翘首企盼下雨,每天都提前一天准备好江米粉和菜,东西都打成了包袱,一擒就能出发。可是不知何故,那年夏天特别干旱,早晨起来一看,天气晴朗,碧空万里,一直到下午连一丝云彩也没有出现,而太阳却烤着大地,天气越明亮,我的心越焦急,加上越来越难越线的消息和每天有数百人被抓回来的传闻更让我坐立不安了。
六月三十日傍晚,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天黑后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这下好了,今晚能出发了吧。)
正想着,从向导那儿来消息让我们准备出发,九点后,雨下大了。我担心因雨声听不到向导的叫声就蹲在门口竖起了耳朵,可是过了十点,快十一点了也没有什么动静,过了半夜十二点后雨变成了雾雨。
快到凌晨一点钟了,向导才拉着两辆牛车来了,我们蹑手蹑脚地把行李搬上车,让孩子们坐上另一辆牛车后离开了村子。多亏是下雨天,没有出多大的声响,没有惊动村子里的人,那位向导是非常有头脑的人,他从牛脖子上摘下铃铛,用草绳捆绑了车轮,所以在石砬地上行也没有出多大的响声。
顺着大道向南走了一段路后,向导突然把牛车拉进了溪流里,虽然水深不到膝盖,可我不知向导的打算,手里不由得暗暗捏了一把汗,我压低了嗓子问向导:
“他叔,顺这条溪流走会怎么样啊?”
“嘘,别作声。那边大道上老毛子们牵着军犬十步一岗地站着呢。先躲在溪水里,等他们回去了再走吧,等一、两个钟头就过去了。”
听了他的一番话,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叔,那些狗闻到我们的气味儿叫起来怎么办啊?”
“啊,放心吧,所以我不是挑了下雨天吗?天一下雨那些狗就闻不到气味儿了,瞧,安静多了吧?”
“是呀!”
听完后我舒了一口气,雾雨下了一个钟头后又变成倾盆大雨,我们披上预先准备好的毯子蹲在黄豆地里,就在那时,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有了人的动静和脚步声,我的心揪紧了,头发也竖了起来。
“快趴下,是老毛子,他们现在要回去了,再忍一会儿就行了,千万别让孩子哭。”
这是向导的声音,我麻利地给圣水咬上**后披着毯子紧紧地抱着圣水,一动不动地趴在黄豆地里,心想,要有意外就跑,圣水好象也知道什么似的咬着**也不吸吮,只是静静地眨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走远了,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潺潺的溪流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亮。雨停了,云朵之中照下来冷清的月光。凌晨四时左右我们跟着向导沿着溪流继续走下去,走了一阵子,突然感觉豁地一亮,面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叔,这不是黄海吗?”
“对,错过了退潮的时候就过不去了,顺着那左边的海滩下去才能到南部。”
“走沙滩哪?”
“是的,要是遇上涨潮,什么都被海水吞掉了,以前曾有过这样的事,千万别遇上涨潮,快走吧。”
听了他的话后,我又害怕走沙滩了,走沙滩是很累的苦事,母亲和我脱下橡胶鞋边走边祷告。
“啊,原来你们是信耶稣的,我总觉得……”
“怎么了?”
“啊,是这样,这半年来我一直靠这个营生过日子,可是象今天这么顺利是第一次。我也纳闷今天怎么连一个老毛子也没碰上,甚至狗也没叫一声,再下雨也没这么顺利过呀,也许是上帝的帮助吧。”
向导大声笑着说话,显然是过了危险地带了。
“大家都下车走这沙滩吧,车轮要陷进去了。”
“以前趴在黄豆地里,最难受的是蚊子和蚂蚁的叮咬,可是今天趴了一个钟头也没出现一只蚂蚁,真是活见鬼了。”
“他叔,不是上帝降下暴雨把蚊子和蚂蚁都冲掉了吗?所以您也信耶稣进天国吧。”
我一边传福音一边在心里祷告感恩上帝垂听了我在过去一年里认罪悔改的祈求。一个小时后我们走到了海滩的尽头。
“快看,那里就是三·八线以南的第一个村子青丹。”
顺着向导手指的方向我们抬头望去,从雨雾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微弱的火光。
“唉呀!这下可好了,真是感谢上帝。”
随着母亲的祷告声我差点儿喊了起来,可一想到这儿还不太安全时,只能握紧拳头在心里默默地祷告:“感谢主,耶稣全胜利。”热泪流湿了我的脸颊,我们把牛车推上了海岸。
“来,大家都上车吧。”
我们把背着的孩子放到车上,我让母亲和奶妈也坐上去了,一夜少说也走了十五、六公里,我的脚步依然很轻快。牛车顺着有麦地的山沟向南赶去。走了没多久,突然,那边的山上有不少人的动静,我问向导:
“他叔,这荒山野岭的,怎么有人声啊?”
他有些紧张的回答:
“他们是世上的垃圾,专门抢劫难民的财物,这附近常有人被打劫。没想到这帮强盗下雨天也出来了。”
向导摇着头把牛车停了下来,那时从山坡上跟来的人们的影子也停了下来,的确是强盗。
“上帝呀!你已经引领我们逃过了很多的危险,求你再次赐下智慧和勇气,使我们平安地走过这死荫的幽谷吧,用你的杖和杆来护庇我们吧。”
我祷告片刻后,大声说:
“他叔,刚才那把手枪放哪里了?”
向导马上心领神会,也大声说:
“在我腰里别着呢。”
向导一边说一边大声吆喝着赶牛,山坡上的影子也跟着我们动了,那时母亲开了口:
“孩子他爸,还睡什么?醒醒吧,快到了。”
这回向导粗着嗓门回答说:
“什么?什么?快到了?”
虽然是急中生智编出来的一出戏,却也十分逼真,对方以为我们这里不仅有手枪,还有好几个男人呢,我们一唱一和地走了约摸五公里的路,那些影子还在跟着我们,但速度慢下来了。直到我们快进青丹,天也快亮时才消失在山中。我长吁了一口气,才发觉了一身的冷汗,四肢也乏力了,一想到在最危急的关头有上帝护佑我们时,心中充满了感恩之情。
就这样平安到达了青丹,我们先到专门为越线的人开的小吃部吃了饭,由于太紧张饭也咽不下了,我用双倍的报酬打发走向导后,找到电话,给汉城的丈夫打了电话,那天下午三点左右,丈夫坐卡车来到了青丹。经历了十个月的酸甜苦辣后,我们全家重逢了,差一点就永别的家族终于欢天喜地地团圆了,那种喜悦的感激之情令我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