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长女的死,夫妻间的矛盾,事业的失败,债主们的催逼,加上病魔缠身,如此熬过了两年之后,我再也没有余力活下去了,如行尸走肉一般,我丧失了生存的勇气。已经好几天没沾一滴水了,心脏病越发地严重了,善良的邻居们也都担心地探望并安慰我,海军医院的军医官再三叮嘱我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什么也不要想。我自己也觉得这样下去肯定要死,然而想平静是徒劳的,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我在绝望的深渊中游来游去。
(我也跟着妈妈和福子上天国吧。)
一个春日的下午,我起床到院子里,和煦的阳光普照着大地,清爽的微风中树枝在轻轻地摇动,到处是生机盎然,然而我……相比之下,我显得更加沮丧,此刻我特别相信母亲和女儿,不由自主地抬头远望,母亲和长女并立着的墓碑赫然映入眼帘,让我触目惊心,突然我的耳畔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子实,不要贪恋物质,过十分之一奉献的生活吧。那十分之一是属于上帝的。”
“妈,那些话早时了,现在不兴做十分之一奉献了,大家都在做月定奉献呢。”
“你糊说什么,圣经里哪有什么‘月定奉献’?那是不想做十分之一奉献的人找出来的借口,十分之一本来就是属于上帝的。”
“可是长老会的信徒们都这么做,月定奉献也是奉献金呀!”
“不是那样的,你也该象约伯一样做你事业的十分之一奉献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你为了应付我满口答应,将来在上帝面前也能这样堂堂正正就好了。”
母亲生前就是这样把神的训诫一项一项地教导给我,煞费苦心地要引我走向正路,可是我却置之不理,对一切都满不在乎,母亲是多么伤心痛苦啊!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孝的孩子。往事不堪回首,我掩面哭泣起来。
(是的,妈妈我错了,我一直在悖逆您的话。)
我向着对面的山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沉重的负疚感牢牢地罩住了我,轻生的念头强烈地击打着我的心。刹那间,我把母亲的训诫、地狱和审判忘得一干二净,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死。
(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携款逃跑的人不可能回来的,我已再也没有力量重整旗鼓了,去追寻母亲吧,忘掉这尘世间的一切烦恼,一了百了吧。)
我打定了主意,好象只有死才能让我心里平安,也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决定离开这个世界了,然而一想,母亲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尽到孝心,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且要在她们面前把自杀的罪形现给他们看,没有比这更不孝的了。这么一来,我实在不能死在镇海了。
那天晚上我给家人留了一封遗书后,十一点二十分坐上了开往汉城的末班列车,汉城人口密集,死了一个人也不会大惊小怪,因此我选择了汉城,第二天上午九点抵达了汉城。我犹豫了几次后才决定去小姑子家见最后一面,这也是母亲见我们夫妻不和时对我说的话,在无意中起了作用。
“夫妻有矛盾暂时离开家时,绝对不要上娘家或朋友家,得去小姑子家或婆方亲戚家,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除此之外,临死之前我也的确想见一见曾经那样善解人意、体谅我苦衷的小姑子。
当我站在小姑子家的门口时,小姑子吓了一跳,她见到我瘦骨嶙峋的样子非常吃惊,她对我意外地到来表示欢迎,很高兴地把我接了进去。
“唉呀,大嫂,大远的路,这样的身子吃得消吗?我也听说了您事业不景气、身体不舒服的消息了。”
我实在不能开口说来寻死了,于是我对她说:
“我有一点事情需要了断……”
小姑子以为我在生意方面要和谁有个了断,也就不再追问了。我只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离开了她们家,本想多呆几天,可是怕家里人发现遗书后追上来,加之我的病情越来越恶化,我不想给小姑子家添麻烦,所以不顾小姑子的盛情挽留,我毅然绝然地上路了。
我转了几家药店买下足够的烈性药后,叫了一辆出租车驶向了三角山。
到了山下,我下了车,我要爬上去,一步两步地,爬山的腿仿佛灌了铅,无比地沉重。我好象成了残废的俘虏,此刻,溪谷的水流声和松林里的风声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如同死神的招唤。忽然有一只母野鸡受惊从我的脚边飞了出去。
(那些野生的禽类尚且能展翅高飞,我怎么就折掉昨日的盼望,落到这般境地呢?)
不知不觉热泪沾满了我的脸庞,我下到小溪边,打开了药袋,打算一下子把药沫掸进嘴里后,用溪水喝下去,就在我抬手的一刹那,一股旋风突如其来把我手中的药袋子刮进了水里。我眼睁睁地看着药袋子被水浸透,而无能为力。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对了,自杀的人不能进天国,可能是上帝要阻拦我自杀吧,那好,我就饿死吧,这种死法不会下地狱吧?老人们常说饿上七天就会死,我就找个洞饿上七天。)
为了不让人发现尸体,也不知哪来的力量,我竟然翻越了好几个山头,最终在一片茂盛的草丛中找到了一个岩石洞,洞内黑乎乎的,仿佛张着一张大嘴正等着我。
(这么大就行了,有五尺来宽就够我躺下了。)
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葬身之地后,我两腿发软,扑嗵一声坐在了洞口。
(五尺之地就够我送终了,过去干嘛拼上老命去赚钱呢,难道是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我悔叹自己的愚拙,心中渐生了埋怨和不平。
(生在贫寒的家庭,自小就没有了父亲,结婚后赚了钱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可是我造了什么孽,当上了什么该死的经理,还好心好意地买下萝卜、白菜做为福利,白白地发给职工,可是一些靠坑蒙拐抢过日子的人却平安无事,我好歹也是个信奉上帝的人,靠自己的双手发家致富,还算对得起天地良心,然而我却落到比谁都惨的下场。)
我越想越冤屈。
(我是一死百了,在这谁也找不到的岩石洞变成一撮土,可是谁来养活可怜的孩子们呢?都说没妈**孩子比没爸的孩子更遭罪,从来没吃过苦的孩子们怎么在这险恶的世道中生存下去呢?可怜他们有了我这样一个坏妈妈。)
从远处传来猫头鹰阴森森的叫声,到了半夜,万赖俱寂当中只有我的哭声回响在空旷的山野当中。
上山时本打算今晚了断一切,然而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蜷缩着身子躺在洞里,可是我受不了洞里的寒气,只好到外边扯下一堆青草铺在岩石上,重新躺下来,却不能轻易入睡,只好数起嗵嗵的心跳声,也不知数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醒来,发现双眼哭肿得视物不清,头也象炸开一样剧烈地疼痛起来。
从那天起我就坐在洞口开始了绝食,第二天才发现饿死也颇不容易。到了第三天实在忍不住了,我就到山下的村子里买了几个苹果吃,然后又上山我趴在洞里大声呼叫:
“上帝呀!杀了我吧!”又过了三天,这回下去吃了两个地瓜,然后上来继续喊:杀了我吧,如此反复三、四次后,觉得这下可能要死了,死神临近了,我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心跳声大得象要把胸膛炸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