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九月的雨季,一礼拜三的下午,我正在帐篷教会担心下雨的事。
(怎么又开始下大雨了呢,下点毛毛雨停下来有多好。看样子非得下一场大雨不可,这可糟了。)
果然雨滴开始变大了。帐篷漏雨漏得很厉害,讲台和草袋子上雨水正哗哗地往下掉。
“圣光,漏雨了,快拿盆来。”
孩子们放下吃晚饭的碗筷,象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每个人手里拿着脸盆或菜盆跑上跑下地接开了雨水。
(下这么大的雨,信徒们可能不上来了。)
外边又刮起了大风,风雨交加的时候,撑雨伞也照样淋湿衣服,况且也没有几家有雨伞。
“天父上帝,今天是礼拜三我们要做礼拜,求您让雨停住吧。”
有时这么祷告时,上帝真的垂听祷告,最少也让雨停住几个小时。可是这一天的风雨依旧不停。我想今晚来做礼拜的肯定没有几个人。
礼拜时间到了,信徒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不一会儿全都到齐了。有的人被淋成了落汤鸡,有的人干脆把鞋脱下来拿在手里各具姿态。我望着信徒们都虔诚地从怀里掏出圣经和赞美诗的样子,心里一酸,热泪沾湿了脸颊。
(上帝呀,我感谢你。过去如何努力也请不动的人,如今暴风雨也挡不住他们来教会。)
礼拜开始前几分钟。我们拍着手满有力量地唱起了赞美诗,赞美声淹没了雨水拍打帐篷的声音。信徒们的身上也冒起了缕缕的白雾。帐篷里圣灵如火烧灌下来。
那天,越镛基教师讲的题目是“暴风雨中临格的主耶稣”。他讲到当我们遇到逆境受苦的时候,虽然看不到任何的凭据抓不到任何根据,但是靠着信心走下去时,一定会遇到在暴风雨中临格的主耶稣。
“今天,这个帐篷虽然被风雨所摇动,但是主耶稣与我们同在于这个帐篷里,相信的请喊阿们。”
信徒们以震天动地的“阿们”做了回应。那天晚祷比任何一场礼拜都有恩典。每个信徒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光辉,如同天使般圣洁无暇。外边风雨依然肆虐,可是信徒们把圣经和赞美诗小心地揣在怀里意气风发地回去了。大家信心倍增,仿佛怀揣着个宝贝。主耶稣通过圣灵与他们同在。
信徒们大都回去了,帐篷里的草袋子上只剩下几个人在那里做祷告。这时有人从后面说:“崔教师在吗?”
我回头一看有两个衣着很时髦的女人走了进来。
“你们是……”
“我是对过监理宗教会的妇女会长,这位是我们教会长老的师母,有事来求崔教师的。傍晚出的门,中途被风雨阻拦了,才到这儿。”
“是什么事啊?”
“我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今天白天托她的厨娘捎来一封信,请崔教师读一下吧。”
我不知其故就接过信来,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你也知道我的颈椎上有个脓疮,昨天我去找巫婆时,巫婆说如果我身上不降巫神,很快就会死。她要我今晚行巫法当巫婆,所以我买来猪头做了准备。可是我丈夫和孩子们说若要当巫婆就离开这个家。大女儿还说信耶稣就不会有什么事了。我听说帐篷教会的教师们能驱邪赶魔,今晚能不能请他们来帮帮我。我也觉得当巫婆是很丢人的事,你上教会都当了执事也没有劝我一声上教会。今晚你可一定要请那两位教师来救救我。”
“崔教师,她是一个可怜的人啊,是我亏欠上帝,连自己的朋友也没有引领归主,今天虽然太晚了但求您和我们去一趟行不行?”
“怎么不请你们教会的牧师呢?”
“我们的牧师太温和了,赶鬼的事连想都不敢想。谁都知道帐篷教会有医病赶鬼的恩赐。”
我实在是太累了,可是也不好意思托付还没有抹一下汗水的赵牧师。
本来讲完道就显得全身发软,也不能开口让他再走远路了。正在这时候赵教师走过来问:
“是谁来了?”
“那边国民住宅区里有一个女人身上要降巫鬼了。她们让我过去做祷告呢。”
“是吗?那快走吧。”
赵教师一口答应,就拿起圣经和赞美诗走出了帐篷。我只好跟随两位女执事走了。
雨虽然已经停了,可是穿过田地的时候橡胶鞋里灌满了泥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个来小时才到达了国民住宅区。
走在前边的女执事打开玻璃拉门时,我们看到了躺在里屋的患者,当我们大概地冲洗脚进入里屋时,患者突然起身如气势汹汹的公鸡一样耸起双肩发出“咻咻”声。犹如马上要扑过来撕咬的狼狗一般。领我们来的那位女执事惊慌失措地挨近患者,问她说:
“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写信让我给你请来帐篷教会的教师们吗?真的请到了,你却这么无礼,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赵教师却一边走进里屋,一边大胆地说:
“不要管她了,撒但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就这么垂死挣扎,不一会儿就要给撵出去了。”
我们反复地唱了赞美诗第二百五十四首“能够洗净我罪的只有主耶稣的宝血”。因为在主耶稣的宝血面前魔鬼是束手无策的东西。唱完诗歌后,赵教师大声宣读了圣经启示录十二章七节的经文,然后紧盯着患者发狠的眼睛大声斥责道:
“撒但已经被羔羊耶稣的血赶走,我奉主耶稣的名吩咐你这个折磨这女儿的邪灵马上滚开。”
我也随着赵教师大声喊了“靠耶稣的宝血”,让同行的执事们也一同喊叫,突然患者伸长了脖子,挥动着手,做出逃跑的样子挣扎一番后大声用日本语说:
“走吧,走吧,过玄海滩走吧。”
患者异常的声音使得屋里鸦雀无声。患者突然大叫了一声缓过神来了。这时患者的朋友开口道: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你说谁要过玄海滩走啊?你让我请来帐篷教会的教师们却弄出这种名堂来,这算什么?”
“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敲我的后脑勺,我就说出奇怪的话来。”
“你刚才说的是日语吧?”
(他们家一定大有文章)。
我一边想一边盯着那个女人问道:
“您是不是在日本住过一段日子?”
“是的。”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我通过沉默暗示她赶快坦白在日本的经过。她让孩子们端来一碗凉水后示意孩子们回避。终于,她吐露了隐私。
“快要当丢人的巫婆了,还有什么可以隐满的呢?在场的几位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我就毫不隐瞒地说出来。在我少女时期和一位朋友到日本去留学。在日本时,经人介绍参加了叫昌莲正宗的宗教团体,刚去的时候得到了很好的接待,所以我连续参加了好几次聚会。常言道:日久生情,我和那里一个男人相好了,他是一个有妻室儿女的人,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偷偷地和他来往,然而好景不长被信徒们发现并传开了。我再也呆不下去了,加上还有一个良心没有泯灭,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所以我扔掉学业悄悄回国后进金刚山当了尼姑,我打算怀着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时的美好回忆度过余生。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岁。这回我怀了寺庙方丈的孩子,无法再隐瞒了。所以有一天夜里我和方丈跑到世俗来了。那个方丈就是如今的丈夫,这三个孩子就是和他生的。可是怀上第一个孩子时,我的颈椎上开始长了脓疮,并且每个淋巴腺里都满了脓。从那时开始这病就一直折磨我,如今都烂到里头了。按巫婆的话马上就要死。每次病情恶化了就到仁玉山下找那个巫婆,可是病情每况逾下,家产也快耗尽了。在税务局上班的丈夫没等工资袋开封就送到巫婆家了。如今巫婆都说我若不当巫婆,马上就会死,真是叫我眼前发黑啊。可是我家孩子们说我偶尔做些象刚才一样奇怪的动作,可是我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次可真要当定巫婆了。”
她打住话头,咕嘟咕嘟地喝尽了一碗凉水。她讲的日莲正宗是又名创价学会的日本似是而非的宗教,最近在韩国不断地引起骚乱。她继续讲道:
“这位崔教师可能不认识我,可是我去年冬天路过佛光洞市场时见到您穿着黑裙子和白上衣,敲着大鼓传福音。我发现您的脸上有一种光彩像天使一般美丽,我特意问旁边的人那是谁,人们都说是哈利路亚大婶,那时候崔教师您不是跟我讲过这样的话吗?‘人生的问题到哪里也得不到解决,只有主耶稣才能给你解决罪和病痛的问题。你离开主又到哪里去呢?’那时我听了后大吃一惊,好象您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还有那次您给我的纸张还在那个手提兜里,那天我回家一打开才发现是福音单张。她是我的莫逆之交,自己在教会当什么长却一次也没有向我传过福音。所以我今天早晨给她写了那封信。崔教师,我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是不是没有指望了?”
她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瞅着我和赵教师,好象在说除此以外别无希望千万不要抛弃我。我突然领悟到她所说的日语意味着什么。
“原来说的是这个事啊。”
“什么?”
“刚才说的‘走吧,走吧’的话,是日莲正宗的邪灵被撵出去的时候说的。所以你现在不用怕那邪灵了。它已经被奉主耶稣的名捆绑了。它再垂死挣扎也没有用了。”
我们用力唱了合编赞美诗第二百五十四章。
能够洗净我罪的只有主耶稣的宝血,
使我再得洁净的只有主耶稣的宝血。
主耶稣流宝血使我罪得洗净,
至宝至贵的只有主耶稣的宝血。
赵教师和我一起为她做了按手祷告,她的丈夫和孩子们也进来一起呼求上帝。圣灵的大能浇灌在整个屋子里,赵教师和我汗流浃背。突然她挣扎起来又用日语大喊大叫:
“穿上木屐走吧,穿上木屐走吧。”
就在这一瞬间女人吐出白沫脸色发黑“扑嗵”一声向后一倒,便不省人事了。唾沫顺着向外伸出来的长舌一滴滴地淌了下来。
可是赵教师没有放弃做祷告。因为我们以前为柳华文撵过让人酒精中毒的邪灵,所以没有惊慌,倒是费了很大的劲安慰了她的家属。在圣经马可福音第九章里主耶稣医治哑巴鬼附身的孩子时,污鬼让孩子大大地抽了一阵风就出去了。可是孩子好象死了一般,以至众人多半说:“他是死了。”如今也是,污鬼被撵出去时,都让人如死人一般。
“邪灵出去时,都让人这个样子,一会儿就起来了,不用害怕。”
她的丈夫和孩子们都很紧张,恐怕她已经死去了。来请我们的女会长和长老的妻子也都用担心的眼神望着我们。这时我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孩子们,你们见过妈妈买来的符贴吧,知道放在哪里吗?”
“知道。”
“快去找出来!”
这一下从枕头、被褥、箱柜之间翻出了将近五十多张的二千元、三千元、五千元、一万元钱的符贴。
“把你妈妈供奉巫鬼的器具也都拿出来吧。”
孩子们竟翻出了一小筐香柱、白纸、铃铛、念珠等巫婆用的器具。我把这些东西塞进锅台里一把火烧掉了。这些东西就该由传道人来大胆地烧掉才是,让本人烧掉的话怕降祸而犹豫这就给邪灵留地步了。
一个小时后,女人拍拍身子起来了,她一边整理衣服、理理头发,一边对我们说:“太谢谢了,那么痛的头也不痛了。太谢谢两位教师了。”
她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那件事发生以后,她们家人都成了我们帐篷教会的信徒了。虽然家离教会很远,但从不落下一个礼拜,并且还带领邻居来到了教会。
那天在她家整一个通宵,礼拜四清晨回家的时候,从广播中听到不久将有台风要关好门窗摘下牌子、有帐篷的人要把帐篷收拾起来的通知。我抬头一看,天上已经阴云密布,瞬间狂风乍起。
“不好了,得去把帐篷的绳子解开,要不然帐篷要给风刮走了。”
赵教师大步流星地走在前边,我一路小跑地跟在后边,豆大的雨滴开始掉下来,快到帐篷时发现后边有一群小孩子拿着空罐子跟了过来。
“下雨了,你们这是去哪里呀?”
“上帐篷教会。”
“去干什么?”
“抓青蛙,下雨天,青蛙都跑到帐篷里的草袋子底下。”
“是吗?抓青蛙干什么?”
“用水煮开后,喂小鸡啊。”
这时已经下倾盆大雨了,我领孩子们跑过去用身子压住了帐篷的各个角落,可是有一个缺口没有压住,一阵风刮进来把帐篷撕裂了,刹那间压住帐篷角的我们被刮到一边去了,幸亏有上帝托住谁也没有受伤。
“这可怎么办呢?”
帐篷被扔进了泥水里,草袋子被浇透了,每次下雨时,为避免草袋子被雨淋湿我们总是搬来搬去的,偶尔被淋一角时,我就动员孩子们把草袋子晒在阳光下,可是这回草袋子全湿透了。
但是下雨时最高兴的是孩子们,他们欢笑着,掀开一条条的草袋子抓那一堆一堆的青蛙。
常言道:好事多磨,在国民住宅小区赶鬼后,这些邪灵来把我们的帐篷撕掉了,我用祷告来捆绑让人灰心的邪灵,并向上帝献上了感恩的祷告,结果在那个礼拜天以前就买上更大更好的帐篷,主日礼拜因此得以正常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