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集 第六章 病 倒
    我是在貴族化的學校念書,每項科目都用英文教授,老師也都是美國人,有的住校專任,有的是附近一所大學的教授太太。記得有一次,一位神重用的宣教士明美麗小姐,帶我們幾個“較高等”的學生到她**布道的船上去各地舉行布道會。我們平時佣人侍候慣了,連自己都不知道怎樣照顧,更別說做普通家事了。所以我們都袖手旁觀地坐在那里,讓她一位宣教士煮呀、洗呀、清理呀,甚至倒髒桶也由她。她真像佣人那樣,等我們吃完了就用我們的盤子吃。她確是為主舍己感人的宣教士!

    以後的年日中,我常常與這位親愛的宣教士一同禱告,一同工作至深夜,將她的信息譯成中文。我一向深深佩服宣教士,他們為了福音的緣故拋鄉離井,許多人甚至為了神,為了我的同胞,犧牲他們的生命。

    畢業後,我在中國政府辦的省立第一女子師範做音樂、家政等科目的教員。課余我常向學生傳福音,結果二百多名學生中有七十二名接受了基督。她們常常來我家,也來我們教會查經班。這時,報紙開始攻擊我了,罵我︰“這個音樂教師原來是傳教的,教學生呼求神呀,神呀,唱天堂是我家。引起了家長們的震怒。”真的,許多學生實在為了信主受到家庭的逼迫,但他們在試煉中站住了,忠心到底。現在有些也住在美國,常來看我呢!

    與我一齊出去旅行布道的宣教士,多半對基督徒講道,我就常常對非基督徒證道。我們到過許多大城市,對公立學校、教會大學、中學的師生,對醫院的護士,對普通老百姓,講過無數次的道。有時人數多得沒地方容得下,要搭帳蓬,我常住進學生宿舍,只為了要接近她們。

    有時,一天講完三次道以後,我還要忙到深夜,接見慕道的人,個別談道。我們也到過許多窮鄉僻壤過簡單的物質生活。我們坐過火車、輪船、也坐過轎子,獨輪車、人力車、帆船。我們遭遇過許多反對和試煉,但主是我們的先鋒,在各式各樣的人中,預備了無數的心田,接受他自己的救恩。

    最後,我終于放棄了許多高職位的機會,與我最親愛的同工李曼小姐一道事奉主。神在我們共同事奉中,賜給我們深摯的友愛與和諧。我因此也可以繼續住在自己家里,要不然,沒有基督徒可能進到我們家里來。因為當時門第觀念太深了。許多年後,我取笑李曼小姐,說她並沒有正式邀請過我與她同工。是真的,我毛遂自薦,她總是靜靜地說︰“願主耶穌引導你。”每次我征求她的意見,問她做什麼好的時候,她總是用同樣的這幾句話回答我,從不表示她自己的看法。我必得供認,初初信主的時候,真給她這句話激惱了。我心里想︰“為什麼她不把這句話印出來呢?每次回信給我的時候,夾上一份不就得了。

    可是,她的回答多麼正確,在人生的路途上的許多抉擇中,我們都應當直接從神那兒得指示。我們可以請教屬靈的長者,或者和主內的兄弟姐妹商量,但在最後的決斷上,應該是神直接對我們的心靈說話。

    李曼小姐和我一起生活、一起工作,在疾病、戰爭生死關頭和幾乎沒法解決的困難處境中彼此照顧。當我剛剛開始與她在南京同工時,引起了一大堆的疑問。甦州的校長貝小姐和安汝慈小姐,還有別的宣教士,一個一個專誠地來問她,為什麼留住我,不讓我做全國性的事奉︰“南京只是一個地區呀!”她們這樣責問她。

    但是,李曼小姐實在沒有“留住”我,是主自己領我倆在一起事奉。所以從這件事情又看出來,她是多麼有智慧,常常用那句話回答我——“願主耶穌引導你!”

    一九三0年初,李曼小姐開始了她的杰作,一連十一年半才完成。原來她堅決相信大多數是文盲的中國人,應該有一本比漢字更簡化的聖經閱讀。那時中國政府已經正式采用了注音符號,于是她動手把中文新舊約聖經全本每行漢字旁邊都加上注音符號。這真是一項千古不朽的杰作。

    李曼小姐可以說是最沒資格,又最有資格從事這項偉大事工的人。她經濟拮據,辦公的地方局促,校對員是義務的,又只有一位鑄字匠鑄這種符號的字模。那時她已因健康關系退休了,身體虛弱,又周身疼痛不止,她的目標似乎不可能達到。而且不但沒有人同情她,還有許多想不到的人士反對她。然而,她有高深的中文造詣,鋼鐵般的意志,無限的信心,深信這是神呼召她的工作。這本注音符號的中文聖經又遭遇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攔阻,在卅多年後才正式問世。

    一九三一年冬天的一個早上,我醒過來,覺得眼楮刺痛得好厲害,房子好像在打轉,額頭發燒,全身僵硬。就這樣九死一生的躺了十七天,不能吃也不能動。以後的八個月,喉頭只能出一點咕嚕聲,一年半之久,眼楮都睜不開。我病得這麼厲害,李曼小姐只好放下她白天的注音工作,整天來服侍我。僅剩下累極了的三更半夜做她的校對工作。

    六個不同國籍的醫生,請來看我的病,都異口同聲地宣布無望。一位最著名的中醫也請了來看我(我們還要付他一大筆錢,如果他在出診中被人綁架的話),他握住我的手說︰“你好像一盞燈,油干燈盡了,最多只能活三天。”我的家人為此替我做了殮服,買了棺材。可是,神的大能藉著李曼小姐的禱告,信心及勇氣,帶我經過了死蔭的幽谷。在以後的年日中,又經過了許多類似的幽谷。

    一九三七年,正當李曼小姐的注音工作做得頗有起色時,日本侵略中國了。但是她並沒有停工。一九四一年,日本偷襲珍珠港後,她也不肯跟其他宣教士一道調遣返國,為的是想完成她的注音聖經工作。因而,她被關在日本集中營里兩年,跟別的殘廢病弱的外國人關在一起。我呢,在那整整兩年之中,也一直被困在病床上,患著不治之癥,骨髓里藏著許多瘧原蟲。那年的聖誕前夕,我還活著,真是使大家驚奇不已。有一位醫生公開對他的家人說︰“我留意蔡小姐的病狀很久了,從她的病我知道——一定有位真神。現在我們母子倆決定相信耶穌做我們個人的救主。”神也奇妙地救了我家看門的。他在我家卅五年,我父親做官時,他總管我家門口,花園、庭院等的安全職責。當他听見我的病沒有希望時,跑去見牧師說︰“我也要去蔡小姐去的地方。”于是牧師指教他怎麼信主,領他得救。他接著受了洗,幾個月後就被主接去。有一次,當我瀕臨死亡邊緣的時候,我看見天堂的異像,也听見美妙的歌聲。我想︰我的時候到了,多麼隆重的歡迎!

    可是我似乎听見有聲音說︰“不,不是正式的歡迎,只是預演而已!”我的病癥,經過十六年漫長的痛苦的日子,才得到正確的診斷,那時已經太遲了,來不及治療了。瘧疾連帶許多附屬的癥狀,使我永遠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行動自如的服事主了。人的耳朵里面有三個半規管,是保持人體平衡的,我耳朵里面所有半規管都分開了,所以我的平衡系統也完全破壞了。我走起路來就像個螃蟹,前搖後擺地,沒人扶住就要摔倒下去。我的眼楮受不住光,在窗簾低垂、燈光密罩的暗室里,還要戴上深黑的眼鏡。

    到美國來以後,有一天一位耳鼻喉專家到我房里來,高聲說︰“蔡小姐,我知道你是個難民,而我是個專家,你是請不起我的。不過為了好奇心的緣故,我願意好好檢查你一次,要查出你不能走路的原因來。”

    他把房間弄黑了,將我仔細檢查一番,等他終于停下來的時候,我真是得了解救似的,感謝主。然後他指著天說︰“蔡小姐,只有那位天上的醫生可以使你再行走。當然你知道,每個耳朵有三個半規管,保持身體平衡,你兩耳的半規管都分開了,因此你今生永遠不能走路了。”他並不知道致使耳朵半規管分開的原因。我要求他替我動手術。可是他只微笑地說︰“我說過了,只有天上的醫生能使你再走路。”這是一九五0年以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