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康熙與天主教
    康熙時期天主教的發展

    由于順治皇帝對湯若望的禮遇,使天主教的傳播得到強有力的保護。到十七世紀六十年代,中國的天主教信徒已經達到十幾、二十萬,主要分布在北京、河北、山西、山東、陝西、江甦、浙江、江西、福建等地。順治皇帝于1662年去世之後,六歲大的康熙繼位,由幾位攝政王把持朝政。他們開始時還能維持順治時對傳教士的禮遇,但過了不久,就在堅決反對天主教的大臣楊光先和因重用西方傳教士出掌「欽天監」而失勢的阿拉伯天文歷法學者的合力攻擊之下,致使攝政王于1664年發動了對天主教宣教士的逼迫。湯若望和他在「欽天監」的助手南懷仁(FerduandusVerbiest)都遭到監禁,甚至準備要處死所有的西方宣教士。然而,由于皇太後的干預,再加上突然發生地震,攝政大臣們擔心上天降災害,便將他們釋放,但「欽天監」的天文歷算工作則交給阿拉伯學者負責。

    1666年,湯若望在北京逝世,被安葬在利瑪竇的陵墓旁邊。1668年,康熙從攝政大臣手中成功地奪回主政大權。他指責楊光先和他的阿拉伯朋友所修訂的歷法不夠精確,故命令南懷仁等天主教宣教士和阿拉伯學者比賽,看誰的算法更準確。最後,康熙評斷西方宣教士取勝,南懷仁于1669年入主「欽天監」,接續湯若望的事業。楊光先被判死刑,但念他年老體衰,故恩準他告老還鄉。

    南懷仁深得康熙皇帝的信任,常要他講解西方數學、科學及人文地理方面的知識,並授予他從一品頂帶。南懷仁于1688年逝世,埋葬在利瑪竇和湯若望的墳墓旁邊。康熙繼續重用天主教傳教士主持「欽天監」的工作,並請幾位法國耶穌會修士為自己和皇子們講授西方天文、地理、數學、科學、人文及宗教知識。這幾位傳教士在寫回本國的書信中,都樂觀地認為康熙皇帝已經接受天主教信仰,他下令全中國人民皈信天主已然是指日可待的事,沙勿略(FrancisXavier)和利瑪竇等人理想中的「東方康士坦丁大帝」即將出現在「中央帝國」(TheMiddleKingdom)。

    康熙是否準備皈信天主教,仍可存疑。但從他所作的七言律詩基督死的內容看,他對福音書的信息顯然有著相當深入的了解,耶穌基督的事跡也明白無疑地打動了他的心。請看他的詩是怎樣寫的:

    基督死

    功成十字血成溪,

    百丈恩流分自西。

    身裂四衙半夜路,

    徒方三背兩番雞。

    五千鞭撻寸膚裂,

    六尺懸垂二盜齊。

    慘慟八垓警九品,

    七言一畢萬靈啼。

    這首詩把主耶穌受難的事描述得十分完備,文字簡潔、生動。如果沒有熟讀聖經,絕對寫不出來。十字架、彼得三次不認主、鞭撻膚裂、與二盜同死以及「十架七言」等,都有所交代。詩中特別引人注意的是「百丈恩流分自西」一句,的確表明康熙有讓中國人民同西方人民一道分享基督寶血所成就的「百丈恩流」的心意。

    所謂「禮儀之爭」及其後果

    康熙幾乎接受了天主教信仰,這點在他所寫的基督死一詩中表達得十分清楚。不過,他所願意接受的天主教信仰,就是利瑪竇所闡釋的,與中國的儒家禮教相融合的天主教。其中最有指標性意義的,就是對祭祖和祭孔的態度。利瑪竇在深入了解中國的社會文化之後,清楚地認識到祭祖和祭孔在中國人心目中近乎神聖的地位。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講,祭祖是他們最重要的宗教活動,也是他們維系家族傳統的有力手段。而祭孔則是當時國家體制中的盛大慶典,與朝廷科舉選士制度緊密結合,對于維護皇朝官僚統治體制的傳承,有著無可代替的功用。因此,祭祖和祭孔是關系到整個皇朝統治基礎的大事,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廢棄的。

    利瑪竇看清了這個問題的重要性,所以就想要繞開這個阻礙中國人,特別是阻礙士大夫和上層貴族接受天主教信仰的問題。利瑪竇借用中國古籍中的「上帝」一詞指稱聖經中的創造主耶和華神。他指出祭祖和祭孔不過是表達人們對祖先和古聖先賢的懷念及感恩之情,就像西方人去墓地向故人獻花憑吊一般,並沒有什麼屬靈的意義。他甚至認為供在家里的祖宗牌位和孔廟里的孔孟牌位,都是祖先和聖賢的象征,並沒有鬼神或靈魂附在其中。因此,他認為中國人信仰天主教之後,仍然可以參加祭祖和祭孔的典禮,要他們心中不把所祭拜的對象看成神靈,也不敬獻供品就可以了。

    自利瑪竇提出以上解釋之後,在華傳教的耶穌會修士都認同他的做法。他們這種對中國傳統禮儀妥協的態度,得到康熙皇帝的贊賞,這也是他得到朝廷保護的關鍵所在。然而,繼耶穌會之後來華傳教的其它宗派中,有很多並不認同利瑪竇所作的闡釋,因而一方面在中國與耶穌會爭辯,另一方面也去歐洲散布攻擊耶穌會流言,尤其是屢次上書給教宗,要求就所謂「中國禮儀問題」作出裁決。當時的教宗先是按多明我會(Dominican)和方濟格會(Franciscan)修士的告訴否決了耶穌會的作法(1645年),後來又接受耶穌會的申辯,認可了他們的作法(1656年)。但是,反對派卻一直不服,不斷抗爭。耶穌會也努力維護自己的立場,並要求康熙作出裁定,康熙亦于1700年11月30日宣布了他對耶穌會的支持,並將敕文寄給教廷。結果,教廷卻認為耶穌會讓一位世俗君主裁定教會事務是很嚴重的錯誤,因而新教宗格勒門十一(ClementXI)于1704年11月20日正式發出諭令,禁止用「上帝」一詞稱呼造物主,禁止中國信徒祭祖祭孔。1705年,教宗特使多羅(CharlesMillarddeTournon),要求康熙允許中國信徒遵守「禁約」。康熙先以禮相待,後來因對方態度頑固而發怒,將多羅驅逐出境,軟禁在澳門的一處修道院里,直到病死在那里。

    教宗又于1715年宣布諭令,再次強調中國信徒不可祭祖祭孔,不可用「上帝」一詞,並再帕特使嘉樂(JeanAmbroseCharlesMezzabarba)來華,試圖說服康熙。嘉樂于1720年11月25日抵達北京,康熙于12月2日召見,次日又設宴款待。12月17日再次召見,明確答復他拒絕教宗諭令,並在教宗諭令上朱批說:「以後不必西洋人在中國行教,禁止可也,免得多事。」嘉樂遂被驅逐出境。

    1722年康熙逝世,雍正繼位後采取了更加嚴厲的禁教措施。從此以後,在一百多年里,清廷嚴禁西方傳教士進入中國,直到鴉片戰爭西方列強用大炮轟開中國國門為止。這其間有少數天主教宣教士秘密進入中國,在各地活動,信徒人數也大幅度下降。

    關于康熙的天主教信仰

    康熙于1662年繼皇帝大位之初年僅六歲,在幾位攝政王的把持下,曾對西方傳教士和天主教發動過一次短時期的逼迫。然而,康熙于1668年從攝政大臣手中成功地奪回主政大權之後,重新采取了保護天主教宣教事業的政策,並仍舊啟用西方宣教士南懷仁入主「欽天監」,接續湯若望的事業。南懷仁逝世後,康熙繼續重用天主教傳教士主持「欽天監」的工作,並請幾位法國耶穌會修士為自己和皇子們講授西方天文、地理、數學、科學、人文及宗教知識。

    這幾位傳教士在寫回本國的書信中,都樂觀地認為康熙皇帝已經接受天主教信仰,他下令全中國人民皈信天主已然是指日可待的事。然而,由于後來發生的所謂「禮儀之爭」,卻使康熙最終與羅馬教廷鬧翻了臉,西方傳教士造就一位「東方康士坦丁大帝」的理想功虧一簣,至今仍為中外天主教人士及眾多教會史家唏噓扼腕,痛悔不已。他們認為如果當年教宗與康熙達成共識,今天的中國也許是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國家,中國的歷史也許就完全不同了。

    當然,這是一個一廂情願的想法。天主教在華宣教事業所遭遇到的挫折,必須放在中西宗教和文化的沖突的大背景下,才能看得更清楚。其中所牽涉的問題極其復雜,而所謂「禮儀之爭」則不過是一個小插曲而已,有沒有它都不會改變歷史發展的大勢。

    那麼,康熙是否如天主教宣教士所言已經皈信天主教呢?從他所作的七言律詩基督死(參閱本報今年七月號第十三版拙文)的內容看,他對福音書的信息顯然有著相當深入的了解,耶穌基督的事跡也明白無疑地打動了他的心。詩中有「百丈恩流分自西」一句,的確表明康熙有讓中國人民同西方人民一道分享基督寶血所成就的「百丈恩流」的心意。

    康熙接受天主教信仰的心意在他的另一首詩生命之寶里,似乎得到更為明確的印證:

    天上寶日月星辰,地上寶五谷金銀。

    國需寶正直忠臣,家需寶孝子賢孫。

    黃金白玉非為寶,有生命一世閑。

    百歲三萬六千日,若無生命最可憐。

    來時胡涂去時亡,空度人間夢一場。

    口中吃盡百和味,身上穿成朝服衣。

    五湖四海為上客,如何落在帝王家。

    世間最大為生死,白玉黃金也枉然。

    淡飯清粥充一饑,錦衣那著幾千年。

    天門久為初人開,福路全是聖子通。

    我願接受神聖子,兒子名份得永生。

    從這首詩的最後四句中,我們看到康熙皇帝確實有接受基督為救主的心願。但從他後來的作為來看,他皈信天主教的過程並未最終達成。這樣的結果究竟是羅馬教廷對中國傳統禮儀的態度所造成的呢,還是康熙自身的內心狀況所造成的?我認為是後者,因為他無論對天主教信仰有多少寬容,有多少期待,對聖經和天主教教義有多少了解,他仍然是一位深受儒道兩大傳統影響,並以之為中華文化的「正統」(Orthodoxy)的封建君主。當西方宗教文化傷害到這個所謂的「道統」時,他仍然毫不猶豫他選擇本國的宗教文化傳統,而放棄外來的所謂「道德文明」。話又說回來,即使康熙真的作了「東方康士坦丁大帝」,強迫國人把天主教尊為「國教」,那又能怎樣呢?我相信歷史的邏輯發展,仍然會迫使後來的人采取同樣的排外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