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康复与神的美意——远志明
一、
读了你第一句话,我便流泪了。自从那个恶梦中的正午,你和我都彷佛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对方面前,我们便一同飘流在生与死、天和地之间。我们曾在光天化日下一同恐惧,也曾在夜深人静时一同嚎啕,一同跪进巴黎圣母院里,又一同跪进那座洁白的、座落在高地上的圣心教堂。那一次,我没有注意到你是不是哭了,只知道自己痛哭不已。你来安慰我,然后每人买了一条挂着十字架的项链,那十字架上挂着正在受难的耶稣基督,寄给了北京的妻子傅莉和丽莉。
没想到命运对你和傅莉竟然如此残酷!当捷生把大车祸的消息告诉我,我在惊愕中的第一个反应是双膝颤抖,不由自主地跪在上帝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责问:神啊,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天天深夜向神祈祷,妻女也在每一次祷告中乞求神唤醒你们──那时,你也在昏迷中──医治你们。二十多天后,第一次在电话中听到你那低沉凄弱的声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从你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你的灵魂在流血流泪。在一颗流血流泪的灵魂面前,一切人的智能的委婉话语,一切理性的巧妙言辞,会显得多么浅薄无力啊!记得我只是告诉你,我在祷告时得到神的默示,傅莉会完全康复的。你立即回答说,这是你正在切切渴望听到的!当傅莉还像植物人一样的时候,"完全康复"这样的断言,诚然令你心动,然而对我来说,若不是出自神意,我岂敢冒然说出来!可是那时我没有勇气、后来也一直缺少勇气告诉你神的另一个声音:这件事里有神对你们的美意!
二、
我的理性能力,其实和你的理性能力一样,根本无法理解这个灵魂所聆听到的微小声音。只是我的理性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在灵魂深处确实发生了。于是它不得不接受这个超越了它的能力范围的事实,它不得不顺服这个它不能参透、由灵魂所接收的神圣旨意。于是我向你转达了"完全康复"的话,我亦坚信没有转达的"神有美意"那一层。
你何尝没有如此的经历呢?你的理性不能把握、更不能代替你内心那个"灵物",甚至南辕北辙;然而你的理性却清楚地知道,"人之心底,真有一个自己也未曾相识的灵物,我在灾难中同‘他’相遇它于祷告的一瞬间有了着落"。
不管你正视与否,你的灵魂已经被这个也许太过剧烈、太过突然、太过凄惨的打击给撞醒了,只是你的理性能力因着它自己的有限性惯性仍在悖逆着罢了。不仅自我意识到、而且借助于灵魂的苏醒来突破理性能力的有限性,这是迈进真正信仰境界的第一步。你无论如何不再属于与自己的灵魂素不相识的那类人了,你已经超越了"个体灵魂中最隐秘的无根基性",你已经在流行的世俗生命的尽头触摸到了真生命的根基:当你的灵魂在悬崖深渊旁颤抖时,不是你的整个生命都在颤抖吗?当你的灵魂在向神祷告而安静时,不是你的整个生命都在安静吗?
三、
既然你已经在灾难中与"他"相遇,并在祷告中有了着落,你为什么还在寻觅?难道你想把你已经触着的神性建立在人性的基石上吗?难道你想把你那已经苏醒的灵性纳入理性的解读系统中吗?难道你要把你那通神的境界还原成世俗的感觉才肯罢休吗?这无异于用金碗讨饭吃。你那"内在的灵物",就是神的"生命之气"(创世纪2:7);你同"他"的相遇,就是神的呼召;使你那祷告的心有了着落的,就是神。此刻,神离你比五年前巴黎圣母院那一瞬间,不是更近吗?若那时的轻率造成了你日后挥之不去的内疚,那么大难不死的此时,你又当如何呢?
我何尝不曾"沉沦到一个世俗人的绝望、无助和挣扎中来"过!你都知道。我的心是赤裸的,像一个剥了皮的人行走在暴风雨中,对世态炎凉、人生遭际极为敏感。"民运"内外──人心的罪性;父亲猝世──生命的短暂;西方梦寻──世界的虚幻,在短短的几百天内,一古脑地交织成一堵感性和理性的悬崖绝壁。灵性在痛苦中显露出来,并且犀利地抽搐蠕动着漫天搜寻。当"他"触到了从基督徒身上、从耶稣的话中闪出的灵光,便有了着落。我庆幸自己完全顺服了"他"那弥合了生死与人神的内在体验,而且永远不再忘记──即使感性和理性的危机渡过了之后也不再忘记:离了"他",感性和理性仍在悬崖绝壁上。你看过米开朗基罗那幅着名的画吗?人的手和神的手只差毫厘没有触着,彼此不能割舍一般,彼此都在寻觅、呼唤。你的灵魂在垂死关头不曾碰着神吗?神的手不就在你的手边吗?
四、
人都有"自身内在的灵物"。人生虚无和绝望本相的显露──不管以什么方式──能使"他"惊醒、求助。只是这还不够,非有神的圣灵不能使"他"站立、复活。奥古斯丁说,人的灵魂焦躁不宁,直到遇着神方能安静。为什么?"他"出自神!
你问神在那里。记得灾难后第一次去看你,我劝你去读耶稣。那是在一起痛哭祷告之后。那次,在医院看到你憔悴不堪、飘忽无神的样子,我忍住了没有哭。看到傅莉身心俱毁、面目全非的惨相,我也忍住了没有哭。晚上我们一起跪在神面前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失声大哭起来,你也泣不成声。神是我天上的父,我知道,他也是你天上的父。在灵魂之父面前,灵魂敞开了闸门,尽情倾诉,这是出于自然。
你的灵魂知道神在哪里,你的理性却僭越地要凭据。我不知道你是否用心读了耶稣。"从来没有人看见神,唯有在父怀里的独生子将显明出来"(约1:18)。这个没有上过学、33岁便死去的木匠之子,竟留给了世界一条通天的路;一千九百九十五年来,他的爱征服了人类的心;信仰他的欧洲和北美土地上,生长出现代文明的洪流;今天有十六亿从文盲到文豪、从农妇到总统的人称他为主,为救主这岂是一个卑贱、夭折了的年轻人三年走街串巷就能成就的事吗?这是神的作为!神没有化身成一个高贵的人,免得世人说,看啊,高贵结出了果子。神也没有化身成一个有学问的人,免得世人误以为神的作为是出于学问。神也没有化身成一个长寿的人,免得世人将神迹归于人的持久耕耘。神也没有化身成一个刚强有力的人,免得世人将神的旨意混淆于人的意志和能力。神将他的荣耀和权柄,在一个凡是世人所看重的东西均被剥夺殆尽的人身上彰显出来,就是要让人知道,他是神!
当时连其父母都以为疯了的耶稣,曾多次恳切地对世人说:“若不是天上的父,没有人会到我这里来";"我没有一件事是凭着自己作的,子凭着自己不能作什么";"你们即或不信,也当因我所作的事信我";"父交给我,要我成就的事,便见证我是父所差来的"。我在这里不多引了,你自己去看《约翰福音》吧。面对耶稣在人类心灵和历史上所成就的事,即使我的理性也不能否认,他是神的圣灵所生的儿子,是通向神的道路、真理和生命。他投胎人世,就是来唤醒和再生人们内在沉睡着的那个"灵物"的。有鉴于世人在沉溺于世俗追逐和享受时会忘乎所以,将那"灵物"全然丢到脑后,耶稣曾特别说到:哀恸、清心、灵魂感到贫穷饥渴的人,有福了!
五、
傅莉已奇迹般地基本康复了。我不知道这中间有多少人、多少事起了作用,我却知道一切都不在神之外。"我们晓得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罗8:28)。
什么是神的美意呢?我依然说不清楚,只是依然坚信罢了。我试着想,倘若有一个永恒的生命要赐予你们全家,叫你和傅莉经历这番短暂──短暂得如同一声撕肝裂胆的惨叫,如同一场丧魂夺魄的恶梦──的苦难,这是否美意呢?倘若神叫傅莉的身体在一二年内完全康复了,又给她一颗平安、喜乐和虔诚的心,这样的重生,不是美意吗?倘若你,在感性和理性足够严重的破碎中转而接获来自上天的灵性之光,姑且不说你的灵魂、心境和余下的人生将如何亮堂,你那原本喷薄横溢的感性与理性岂不要绝处逢生、更放异彩、洞彻人心吗?当十二亿人心嗷嗷待哺时,神用重锤敲醒你,岂只是美意呢!
有一点我很清楚:眼下你我不是跪在巴黎圣母院里,乃是当当正正跪在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