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分卷 上帝的臨在——遠志明
    上帝的臨在——遠志明

    鄭義兄,你好!

    你來美後一直沒有機會深談。素知你與北明的宗教情懷,揣想你們離上帝並不遙遠,便不時萌生彼此"分享"一番的念頭。你曉得,信了耶穌的人都熱心于"傳福音",尤其對親人、朋友,似乎有一種不可抑止之情,即使原本再矜持的人也無例外。這件事常被視為稀奇蹊蹺,其實是信仰的內在驅力使然,說起來也是一種"不得已"吧!無論如何,听說你開始讀耶穌了,便為你高興。我相信一顆純樸真誠的心絕不會拒絕耶穌的聖善之靈。盡管歷史的傷痕在你身上隱隱作梗──正如疤痕上的觸覺總會麻木遲鈍些──然而你分明已經感受到了宇宙有一個太初之道、獨一真神。這無疑是一種對"絕對性"信仰的確認。我們這一代人雖然在信仰上被欺騙過,但內心深處不應當、實際上也沒有失去對信仰的追尋。遍地謊言不等于世上不再有真話,反而激起人們對真話的愈發渴慕。人間充斥著相對性,不等于壓根兒就沒有絕對性,反而更突顯出絕對性的珍貴。正如你所說,我們這些曾在信仰上迷失過的羔羊,並沒有因此喪失了信仰的能力。真正在假、丑、惡的污泥中麻木不仁了的,恐怕只是極個別。

    當然,受過傷的人會格外謹慎。我知道,當你一方面承認有絕對獨一的上帝,一方面又對耶穌的斷然宣告難以接受時,你的意思是說︰在人間,某一個人,若自稱"絕對獨一的上帝",便是不真實的。這里涉及到"道成肉身"的可能性和必需性。一方面,那"造就化育了我們人類的唯一者、至高者、絕對者",有沒有能力和可能進入我們人類、賜給我們啟示呢?當然有這個可能性。

    另一方面,既然我們不失對"絕對性"的信念,又對人間任何"絕對性"的宣稱不再信任,那麼很顯然,我們可以信賴的、真正的絕對性,必定來自天上,這就是道成肉身的必需性。問題只在于,當可能性與必需性相結合變成現實性,即上帝真的光臨人間時,我們這些已經習慣于在相對性和欺騙性中生活的凡人,是極容易在魚目混珠中不辨真偽,依然按照常識習慣地作出懷疑、否定判斷的。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當特別警醒小心,免得錯過了與上帝相交的機會,誤了大事。這里,我願意提出三個見證,供你參考。

    其一,在世界級的三大宗教信仰中,只有耶穌自稱是上帝。釋迦牟尼和穆罕默德不是這樣。釋迦牟尼是在菩提樹下坐了四十多天"悟"出了奧妙,故稱佛教是"人類智能的宗教"。穆罕默德自稱是"阿拉"(上帝)的使者,絕不敢自稱為上帝。我理解並尊重釋迦牟尼和穆罕默德。我知道他們和耶穌一樣,都沒有說謊。他們領悟到多深,通達到多高,就說出多少。他們都是真誠的。穆罕默德若說自己就是至高的上帝,釋迦牟尼若說自己造化了宇宙,他們就是說謊,心會不安的。同樣,耶穌若是神而不自稱為神,也是說謊。三大宗教都不是某人故意說謊的產物。唯一的遺憾也許在于,釋迦牟尼和穆罕默德以為他們所領受的,便是人類所能領受的最高啟示;實際上任何人也達不到自己不能達到的境界,即上帝本身。既知自己是人不是神,那麼揣摩和領受必是不至上不完全的,不至上不完全卻又真誠地自以為至上完全,就陷入某種曖昧了。如何證明這一點呢?

    其二,耶穌曾提出"果子"的尺度︰“憑著他們的果子,就可以認出他們來。荊棘上豈能摘葡萄呢?蒺藜里豈能摘無花果呢"(太7:16)?你已看到,盡管歷史上有過背離耶穌教導的"政教合一"弊端,"基督教對人類的貢獻還是極其偉大的"。佛教與伊斯蘭教也對人類歷史產生了重大影響,造成了印度的文明和眾多阿拉伯國家的文明,它們與基督教文明的西方國家相比照,構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基本、最強烈的反差。

    耶穌概括上帝的全部誡律是"愛"。新約聖經用"愛"來定義神,說"神就是愛"。耶穌所言所行亦全是愛,包括愛自己的仇敵。他被釘十字架時仍是對人類(包括那些儈子手、賊、強盜)的憐愛︰“他們所作的,他們不曉得"。這樣的胸襟是生母對兒女們的胸襟,顯然出自無所不包的"一"。這里沒有另一只舞劍的手,也沒有另一只捻珠的手。耶穌的兩只手全被釘在了十字架上,帶著上帝的愛全部交給了殺害他的人類。耶穌是一,只有愛沒有恨,只有舍身沒有自斂,只有柔弱沒有剛強,只有生命沒有死亡。人間的一切對立在他那里都統一了。他不是二,只是一,他行出來的也是一,他必須說自己是一,不然就是說謊。他既是一,便融匯著古往今來一切揣摩上帝的宗教中的真實與良善,卻必不見這些宗教教義中的偏執或消極、血腥或晦澀、暗昧或虛無。

    這里,我想借用林語堂先生的一段話︰“ˋ把蠟燭吹滅吧,太陽升起來了”。當堯帝登位的時候,一位隱遁的大先知這樣說。耶穌的世界和任何聖人、哲學家及學者比較起來,是陽光之下的世界。像在積雪世界的冰河之上,且似乎已接觸到天本身的瑞士少女峰,耶穌的教訓直接、清楚又簡易,使想認識上帝或尋求上帝者一切其它的努力感到羞愧"(~U2;信仰之旅240頁)。

    其三,我又禁不住要向你"分享"一段親身的經歷。我想,我同你一樣,是一個靠理性思辯絕對喂不飽的人。盡管我搞的是理性思辯,卻很容易對冥冥之中、玄之又玄的神道心領神會。在"**"之後的藏匿與逃亡中,我身上只有兩本書,一本是《六祖壇經》,另一本是《禪語精選》。緊張之中偶爾拾讀,心便松弛許多。昨天在準備這封回信時又翻開它們,見其中唯一用彩筆標注了的一處,竟是芭蕉和尚對修行者說︰“你們若有柱杖的話,我再給你們柱杖;若是沒有的,我就奪你們的柱杖"。作者接著寫道︰“耶穌曾說‘大凡有的人,我再給他;沒有的人,我就把他原有的東西也拿走’,我想這句話可當做精神生活的發展原理。而禪者與耶穌的觀念之不謀而合,實在令人驚訝(中略)"。我已回憶不起來當時為什麼這唯一一處有耶穌之話的地方令我心動,只知道那時佛禪的這樣一個那樣一個智能的靈光火花,在我黑茫茫的心頭閃亮;而後來信了耶穌的感覺,則是心靈活在了一個陽光燦爛的世界里。

    當然,事情並不這麼簡單。在巴黎難民營中,一位牧師和我們長談過後,我寫了如下一段日記,如今看起來可笑之處,那時卻是極真誠的︰

    “我信上帝”!想不到三十多個紅色春秋,竟教我說出了這句話。像所有聖徒一樣,我要從這句話開始讀《聖經》。

    我最早讀的是‘東方紅,太陽升’,後來讀馬克思和列寧,又讀了孔孟和老莊,黑格爾和康德,詹姆士和羅素,現在要讀《聖經》。

    我最早信的是父母,後來信我自己,有一陣子似乎什麼都信不起來了,現在信了上帝。我慶幸我自己。

    1989年11月,我與一位牧師深談,心靈還流著血,理性也焦渴著。上帝給了我撫慰,使我充實而自信。

    我怎樣通向上帝?在我心目中,上帝就是冥冥之中支配宇宙萬物生息運轉的力量源泉,人作為宇宙萬物之一,永遠不可能理解他,而卻能時時處處感悟到他的存在;僅只這種感悟,已是人的偉大之處了。

    牧師告訴我,上帝不僅是能力,而且是有"位格"的存在。

    確實,每當我看到自己安然無恙的照片時,每當我回想起隱匿逃遁的經歷時,便有似夢非夢的感覺。恍惚之後,總免不了嘆一聲"感謝上帝"。我覺得,彷佛是有人在暗助我,或許是我逝去的親人,但肯定是在執行上帝的旨意。

    牧師說,不是別的,正是生活體驗,使人接近上帝。

    我有怎樣的體驗呢?我體驗了生死之交,體驗了幸與不幸;我體驗了無可奈何,體驗了身不由己。在千百次生活轉折當口,我每次都確定一個方向,結果便走到了今天。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嗎?有些是,有些不是。那些是的,又是被什麼驅使的呢?比如有一次,我怎麼能糊涂到那一步,竟作出了有悖情理的決定?然而,如果不是那次犯傻,哪有後來的生活之路?哪有今天的意外結局?可今天這種境遇是否便是較好的呢?我本來有多少可能的人生旅途呢?末了,我只能說,我要對自己的一切命運負責,只不過是對上帝賦予我的特定使命負責罷了。

    通向上帝之路,還有智能。我知道早先走完這條路的是亞里士多德,他堅信宇宙的運動必有一位不動的第一推動者。另一個偉大的智能游客是康德,他眺望了一個理性無法企及的彼岸世界,信仰之光在那里閃耀。後來許多人如愛因斯坦,也漫游過這條路線。其實,承認上帝,不過是人類智能的自知之明而已。人求真而茫然時,就轉向善;求善而不得時,便退縮至美了。所以當有人說美是最高境界時,我總不以為然。

    關于宇宙,人的頭腦能夠知道的太少,遠遠少于我們的心靈所感悟到的東西;就連引力這種常識性的體驗,頭腦也說不出它是什麼。至于茫茫宇宙、無限時空,我們只能想象有什麼,卻沒有理由說沒有什麼。科學,除了給人類帶來驕傲、奢侈和憂患之外,還有什麼呢?如果說還帶來了什麼,那就是對人類智能之無知的證明,就是對宇宙神秘秩序和人類莫測前景的更深感悟,就是對上帝的信仰。

    上帝揚善抑惡嗎?長安街上淒厲的槍聲,愛國青年們殷紅的血,**平若無其事的安詳,**至今的囂張氣焰,使我不得不提出疑問︰上帝揚善抑惡嗎?"

    寫到這里,我寫不下去了。那篇日記中斷在這里。恍惚記得當時沒有能力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心中郁悶,筆頭極為吃力。此後的一年多里,我並沒有讀《聖經》,更沒有去教會。但我自信信了上帝。

    1990年3月,我來到普林斯頓。盡管我的住房前後都有教堂,我卻無意光顧。5月,父親去世的噩耗傳來,我用完全中國的方式為他擺了祭。有朋友勸我去紐約某處辦一場亡靈"超度",我沒去。一次偶爾進了哥倫比亞天主教堂,卻禁不住悲上心頭,取了一支大蠟燭點上,含淚跪了許久。那時我的心靈仍是流浪著。"他"饑渴地尋求著上帝的拯救和憐愛,也幾度失聲呼求"上帝啊,上帝"!卻不知到哪里去尋他、去見他。

    人都說信仰是患難中隨時的幫助,那時我體會不到。

    人都說信仰使人生充滿平安、喜樂和盼望,那時,我也體會不到。

    然而那時,我真的相信有上帝!我敬畏他,祈求他,呼喊他。這難道不是我的信仰嗎?

    後來我才知道,若不借著道的化身,人無法真的認識永恆之道;雖知有他,也只是"風聞"而已。道若不化成肉身來到人間,他就高高在上與人無關;但他即使來到了人間,人若不認這光臨人間的道,道對人來說也依然虛無縹緲,無法進入人的真實生活。

    老子說得好︰聖人常善救人,是謂襲明(承襲光明);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承襲永恆)(27、52章)。《約翰福音》說︰太初之道就是人的光,這光照在黑暗中,凡接受的,就得永生(1︰1-5;3:15-21)。耶穌多次宣稱他到世上來乃是光,若不借著他,沒有人能到神那里去(8:12;12:46;14:6)。這和老子的預言是一致的,和我的經歷是吻合的。耶穌的話听起來是"專斷"了些,但你何不在此怔一怔神,反問一句︰耶穌說得若是真話呢?耶穌是在說謊嗎?他沒有說謊。他永遠是一,包括里外如一、言行如一、生死如一。

    歷史已見證了耶穌的信實︰這個出生在馬槽里、沒上過學、只在世33年、柔弱卑賤屈辱的"人子",兩千年來改變了、並還在改變著世界與人心;他指著自己說,"匠人所棄的石頭,已成了房角的頭塊石頭",這話應驗了。我也見證耶穌的話是真實的,因為自從我信了他,心靈才真的可以"到神那里去"。過去那位風聞的"神"也才真的臨在了我的現實生活中。在耶穌的話(聖經)和他的愛(信徒)中間,我體驗到了這位又真又活、休戚與共的神。神借著耶穌真真實實地入了我的生命。我的心靈是從那時開始不再流亡,不再嫉恨,不再陷于今生虛枉的利欲與苦毒中。

    普林斯頓,而非巴黎,才是我重生的地方。一信耶穌,"我"立即成為神懷中的一個嬰孩。饑渴勞頓、碌碌飄泊的靈魂彷佛回到了溫暖的家。靈魂之愛所喚起的巨大喜樂,使一切痛苦的回憶和哭訴都成為多余。我不用再聲嘶力竭地呼叫上帝,我隨時活在他含笑的撫摸中。我不用再苦思冥想那飄渺之神,他的聖靈已是我每一口深深的呼吸。靈魂的安詳,真得像小羊躺臥在青草地、溪水邊、牧人的腳邊(詩篇23),又像斷過奶的孩子在他母親的懷中(詩篇131)。

    你記得勞累時身子放倒在床上的感覺吧,我當時那顆認了耶穌之道的心就像這樣。肉體怎樣在今生溫暖的小家里得安歇,靈魂也在永生神的家里得安息。那是一種全然放松的狀態,不執著(放下著)于自身的能力與智能,不顧盼身外的聲名與利害,像身子全然癱倒在床上,心靈放心地仰靠在神的應許中。這是人最柔弱的時候,也是人最得力的時候。《聖經》說"你們得救在乎歸回安息,你們得力在乎平靜安穩"(賽30:15);老子說在道里"損之又損,以致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48章),正是指這種狀態啊!這時,雖然還會有這樣那樣的人生風雨和世俗纏擾,但靈魂深深的安息是任憑什麼也奪不走了。正如狂風巨浪也攪不動海底的寧靜,耶穌說"我留下平安給你們,我所賜的,不像世人所賜的"。這真是一個大奧妙!

    為什麼凡信他的人就有了什麼也奪不走的大平安?人們試圖解釋說,這是因為靈魂歸向了源頭啊;這是生命融進了永恆啊;這是"歸根曰靜,靜曰復命"(老子16章)啊;但我仍要說,這是一個大奧秘。只因著信耶穌,心就在天國里,人就在祝福中,這是上帝臨在人間所帶來的大恩典!

    我感謝耶穌,用他的卑微屈辱向世人彰顯了神的榮耀偉大,用他的柔弱無助向世界彰顯了神的無比大能,用他短短的一生向人類彰顯了神的無限與永恆,又在世人給他的恨中,留下了神對世人的愛。我也感謝神,用他的偉大還了我渺小、軟弱、有罪、有孽的本相。

    回顧我所蒙受的神恩,最大的恩莫過于神還了我無知無能的本相,並按著我的本相恩待我。

    不是嗎?一個、也只有一個無力至極、渾沌如初的嬰兒,能得著母親整個生命的庇護喂養。當我赤身**站在神面前,原先一切在人面前的矜持、清高和優越頓時一掃而光。我徹底地仰望、感謝神赦罪的恩典。所以我願意和教會的痴男痴女們同聲贊美、一齊敬拜,我在他們中間就歡喜快樂,如嬰孩一般清純。我願意听他們時而急不可待、時而冗長不休的"分享",心里默默地為這些生命的奇異改變而感謝天上的父。我喜歡獨自安靜的默禱,也理解"靈恩派"們聲震寰宇的呼喊和詠唱,因為"若是他們閉口不說,這些石頭必要呼叫起來"(路19:40)。

    我清楚我所信的是聖者耶穌所展現的獨一真神,而不是人間的一種宗教組織,更不是其中的某個教派;但我也理解紛紜百象、不無狹隘的教派和教會。因為我知道,有限的人只能用某些有限的形式來敬拜無限的神,你我也不能例外。我看到教會傳統的累積會漸漸窒息信仰的活力,現代化世俗享受的洪流也會沖淡信徒們的鹽味,但這些絲毫不會挫傷我對上帝的信仰,反而更加激勵我對耶穌真道的皈依和深愛。我理解"文化基督徒"們陽春白雪般的信仰傳譯,更鍾情于家庭教會里下里巴人般的真摯投身。在這里我不得不與你高談闊論,實際上我更願意緘口無言于信徒們敬拜贊美、感恩分享、讀經禱告的單純與甜美之中

    至于各種源遠流長的神聖宗教,我都理解並且尊重,但論起信仰,我只信那可信的至高者。若不是神親自來找人,人所揣摩的全都有限。將有限的當成無限的來膜拜,這仍屬"文革"一類的危險,無論如何是今生的一場誤會;不過,我認為這還不是最要緊的,若是錯將道成肉身的無限者當成有限者而置之不顧,那可就是失卻永生的大遺憾了。

    鄭義兄,盼望你繼續閱讀、品味耶穌,並且到他的信仰者中間去感受其真實的生命力。只有臨在人間的上帝,才是又真又活的上帝;只有借著聖者耶穌,上帝才會進入你的生活,與你發生親密無間的關系。如果上帝已經道成肉身光臨人世,那麼,他宣道的絕對與斷然,便正是我們這些本相短促、輕微、脆弱之生靈們的依靠和盼望所在了。

    我衷心地祈禱又真又活的上帝深深地施恩于你們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