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
(哲学证明作者的意见和忧愁,在她的一位信徒中是不能认为正当的)
她于是静了一会。但当他静默的时候,是那么审慎,使我的思想不再飘泊了,她于是开始说:“若我完全明了了你那疾病的根源,你因过于留恋已往的好命运而致怅惘憔悴。仅是这一个变化,因着你自己的幻想,而搅乱了你内心的平安。我明了那不自然情况的各种演变。我知道当命运的女妖要尽力欺骗一个人的时候,她是怎样
地对人表示友好,直到她忽然把忧愁制服了他,使他不堪忍受为止。当一个人在没有想到的时候,她就把他丢弃了。如果你回想她的性质,她的方式,或她的功过,你就会感觉得,你对她既无所获得,也无所失去任何可爱的东西。但我想我不必多用力引起你回忆这桩事,因为当命运阿谀你的时候,你往往用激烈的言论责备她,
也用我所传给你的意见去辱骂她。但凡外面的骤然改变,无不在心理上产生一番骚动。你正和别人一样,已经由宁静的心境转入歧途了。现在你可以试试这温和与愉快的水药,这药的功效达入你的体内以后,将来可用更猛烈的药方。试一试这温柔词调的力量,这词调要不离开我的教训,才可以保持它的正轨。同时让我的女仆―
―歌咏的艺术――唱出轻快的或沉重的和音。”
“那使你忧愁和悲痛的,究竟是什么呢?你似乎已经看见什么新的和非寻常的事。但是如果你以为命运对你有什么改变,那你就错了。她的惯技老是这样的。这正是她的本性。它对你正因以变性而保存了她的常性。她在对你微笑,和以虚伪的好运为饵来讽刺你的时候,也正是显出这种性质。你现在发现了这盲目女神的两面面孔。别人对她不明白,但你知道她是很清楚的。假如你欢迎她,你就不妨采用她的方式,而不必诉苦。假如她不忠实,使你恐慌,你可以藐视她,把她抛弃,因为她引诱你,使你毁灭。作为你烦恼根源的她,正应该是你宁静的原因。因为丢弃你的她是靠不住的,没有人敢于自信,说她决不会丢弃他。你认为那终归消逝的幸福,是
值得珍重的吗?那流转无常,得之则喜,失之则悲的好运,是你所爱的吗?好运既不能久留,当她去了以后,所剩下的是凄凉痛苦,像这飘泊无定的好运,不就是那快要到来的痛苦的预兆吗?眼前的事应该不足叫人满意。大凡慎重的人,必定按其结果较量事物。正因为命运好坏的变化,她的威吓既不足以使人惧怕,她的笑容也
不足以使人倾慕。最后,只要你把你的颈项,一次伸进了命运的羁绊,不论有什么事发生,你就不得不以坚定的恒心,在她的领域中,受她的支配。如果你对于你自己所选择的女主人想决定她或去或留的法令,你这样做,是没有理由的,你不忍耐,只能使你那不能改变的运气更恶。正如航行一般,你只能随着风的方向前进,你
不能叫风随着你的意志航行。你把种籽付托耕地,你是不是考量丰年和凶年的互相更迭呢?你既把你自己付托了命运,你就只好服从你主人的支配。你想停住她的转轮吗?愚笨的人呵!如果命运的轮子停住不动,她就不再是命运了。”
诗一
“命运傲慢地手转车轮
像潮水般覆雨翻云,
时使大君失位,时使下厮高升了,
她不顾人的哀号和涕泪纵横,
只肆意运用残忍去愚弄人民;
这就是她的游戏,使其权力彰明,
在一句钟里叫一个人狂欢
忽又悲苦,以炫耀她的强权。”
说二
(哲学表明命运怎样辩护她自己。)
“我将用命运女神自己所常用的话,和你辩论,你可以考虑,看她的要求是否公道。她也许会说:‘喂,你这个人,为什么每天诉苦来控告我呢?我对你有什么不公道呢?我掠夺了你什么东西呢?你可以随便选择一个法官,在他面前和我争辩,究竟你有不有权利享受财产和荣誉。假如你能够证明,财产和荣誉是真属于任何要死
的人,我愿承认你所寻求的一切原是属于你的。当自然叫你从你母亲的怀里出生的时候,你是一个赤裸裸的光人,一无所有,但我接收你到我的怀抱,把许多礼物赐给你,我以我那恩宠的照料,叫你长大成人,并把光荣和我所有的一切都赐给你,这正就是你现在所以对我表示不满。现在我要收回我的手,而你应当感谢,认为你
过去的生活,是由于你借了我的债。你没有理由诉苦,所谓你的损失,实际都不是你自己的。你为什么要责备我呢?我没有什么事对不住你,财产,荣誉,等等一切,都是属于我自己的权利。这些是我的仆人,他们只认识他们自己的主人,他们同我一路来,也同我一路去。我可以大胆地说,你伸诉所损失的一切,若果真是你自
己的,你就不致于损失。世上岂只有我一人不许行使我的合法权力吗?苍天在白昼给我们以灿烂的日光,在夜间又把日光藏起来了。年岁也是如此,时而使大地充满了花果,时而使大地笼罩着乌云。海有杈时而以波平如镜的面向我们微笑,时而以狂风和波浪向我们发怒。有常不变,这本来不是我的路线,那不知足的人,怎么能
勉强地叫我有恒呢?我的力量就藏在无常之中。这即是我所老用的游戏。我转动我的轮子,使它循环不息,我使最低的升到最高,使最高的落到最低。若你愿意,你可以升高,但有一个条件,即是当我的游戏规则要你降下的时候,你不要以为这是不公道。你不知道我的方式吗?你没有听说吕底亚王格罗苏,他虽在不久以前曾使
古列王恐惧,但以后很可怜地被送到火葬的火柴堆上,只不过为天空的雨所救吗?你忘记了尼禄怎样为他的俘虏伯西斯王,洒着同情的热泪吗?在悲剧中哀号哭泣,除开是为了国王的幸福,被命运肆意摧毁了以外,还有什么呢?你在幼年时候,学过古时候的一个比喻吗?在犹皮得神的客厅门前,有一对瓶子,一只盛满了恶,另
一只盛满了善。对于这二者,你岂不是得了更多的善么?我岂是完全离你?我那随时变化的性质,岂不是一种理由,叫你希求更好的事物么?无论如何,不要将你的勇气消失了,你所处的境地既和众人相同,就不要想可以有一种特别的生活方式。’”
诗二
“即使财富之神不停手地
以她的角撒布许多货币,
如在风浪中海里飘泊的泥沙,
或如在晴朗无云的午夜
照耀天空的灿烂明星,
人类还是要哭泣哀鸣。
虽上帝接受了祷告私情,
把黄金荣誉给那些应得的人,
这一切对他们都是虚假,
那无餍的贪心将其一口吞下,
还张口望有更多的吞噬;
有什么马缰或嚼铁可以抑制
那放肆的情欲?一旦得了恩赐
它还是多多益善贪求不止。
人常为着缺乏而吁喘颤抖,
我们岂可以称他为富有?”
说三
(哲学继续辩护命运对作者的待遇)
哲学说:“如果命运在你面前,为她自己这样辩护,恐怕你没有话好说。但假如你有什么理由,可为你的申诉来辩护,你必须说出来。我们将给你机会陈述一切。”于是我回答,“这些辩论,形式很好,语言和歌咏都是甜蜜的,但觉得愉快只不过在听的时候为止。不幸的人对他那不幸的命运,有比这更深的感觉。所以当这声音
停止以后,那根深蒂固的不幸,又沉重地挂在心头。”她说:“就是这样的,因为这不是医治你病的药方,这不过是减轻你的忧愁,以免妨碍治疗。等到时候到来,我愿使用一点药可以深入你的凑理。但你不应该觉得你自己是可怜,你回忆你有多少次,和怎样有好运气呢?”
“我不愿描写,你在丧失父亲时是怎样为许多职位很高的人所照顾,你是怎样的被国家要人所选择,和他们联婚,而更有价值的一点,乃是在你没有和他们成亲以前,他们都很爱你。因为你妻族的隆荣,因为他们的德行,和因为你在儿子身上的享福,谁不承认你是最幸运的呢?大家所知道的事,我不必叙述,不必提及那些甚至
许多老年人所无法享受而你年龄还轻的时候,却已受到的荣誉。我选择一桩你一生最幸运的事。如果一个人的享受能放在好运气的天秤上去衡量,你那最伟大的一日,虽在许多累积的不幸中,能够被遗忘吗?我是指那一日,你两个儿子都当了执政官,一同从你的家里出发,受元老和许多人民热烈的欢迎,当他们两人坐在荣誉的
座位上,你对国王致祝辞,你的才能和雄辩博得不少的光荣。在执政官当中,你坐在荣誉席上,那富丽堂皇的炫耀,只是一个凯旋的将军所值得有的,你使一大群的观众都万二分的兴高采烈。当命运之神这样地宠爱你,她抚爱你如同她自己的宝贝一般,你似乎对她有些夸耀。你所得的恩赏,是她对任何人从来没有赏过的。你还
要和命运之神结账吗?她以仇恨的眼光来看你,这是第一次。假如你幸与不幸的环境,在数量和种类两方面加以考虑,你就当知道你现在还不算是不幸啊。假如你以为你从前的幸福都已消逝,所以现在还是不幸,那末,现在的不幸也同样会消逝的,因此你不能说现在你是在悲惨可怜的境遇。你是初次入世吗?你到此地来,完全
没有准备吗?你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人吗?你知道往往在迅速的一小时以内可以毁灭一个人,你以为人类的事物是有常和稳定吗?人生的命运虽不可靠,但人生最后的一天,即是命运的结束。她虽想停留,也不可能。你然则又将怎样说呢?是你以死亡结束她呢?还是她以别离抛弃你呢?”
诗三
“旭日从他那红蔷薇的车室
发出火辉,使一切行星失色。
春时和暖催生了桃李芳菲,
伴随了树下的绚美蔷薇,
但一阵狂风吹来,
顿使得群花容颜憔悴。
海不扬波兮水光潋漪,
一旦朔风怒号,波涛四起。
世上这样地倏忽不定,
你怎能信流动的命运。
凡百事物有生必有死,
这是一条铁铸的公例。”
说四
(作者申辩说,愁苦中最大的愁苦,即是快乐的回忆,哲学给他答复。)
我如是回答她说,“百善之长,你所讲的都是真理,我成功太快,发达太早,我不能否认这个事实。但叫我最感觉痛苦的,即是这些过去的回忆。因为从命运之神所受的一切痛苦中,那最大的不幸,即是已经尝过幸运的滋味。”哲学说:“你是正在尝着你那错误希望的果实。你不能公道地归咎于你的生活环境。如果你为命运所
赐幸福的空名所影响,请想一想你所有的那么多而且大的幸福。若你还保有那命运所赐幸福中最珍贵的幸福,若这最珍贵的幸福依旧安全,没有损害,你就不能够责备命运之神,讲她怎样不仁慈。第一,你妻子的父亲,辛玛库现在还是活着,在人们中间,还有谁比他更光荣呢?因为你的价值没有减少,你的生命还如此的有价值
,他正为你的痛苦鸣不平,这个人的智慧和道德,都很优秀。还有,你的妻子还存在,她是一个有德行的女子,她的贞洁更是出类拔萃的,这个妇女是和他的父亲一样。她为你的缘故,尽力挣扎,她是厌恶人生的,但她还是活着。她因思念你,悲伤流泪,只有在这桩事上,我承认你是不幸。你还有两个曾做过执政官的儿子,当
他们在儿童时代,就受了你和你岳父品性的陶冶,他们两人的生活,还是光明的,这用得我再说吗?因为一个人总是想保持生命,你却有比生命更宝贵的存留着,你应该怎样的快乐呢?所以你应当揩**的跟泪。命运之神对你还不算是十分厌恶,她还没有剥夺你一切的幸福。你的锚还是很稳固,因而你现在可以有安慰,对将来
也有希望。”
我说:“但愿那些锚继续稳固;只就它们稳固,我们可以达到航行的目的地,情形怎样变化,可以不管。但你知道我的荣誉,抛去了不少呀。”她回答说:“我们已经有进步了,只要你现在不完全为目前的运气担忧。不过我不能忍受你这样忧愁挂虑地诉苦,以为你的幸福是美中不足。有谁的幸福,那么圆满无缺,都没有纠葛之
处呢?人类的幸福充满了挂虑,既不至于完全,也不能久留不逝。一个人也许有许多的财富,但他的出身和教育又使他羞辱。另一个人是出自名门,但为穷困所迫而不能成名。第三个出身既好,又有好的教育,但因为没有良妻,也感觉人生苦恼。还另有一个人,有快乐的婚姻,但没有儿子,自己的财产,只好由那非亲生的儿子
来继承。再还有一个人,幸有儿女,又因儿女不肖,而悲伤哭泣。所以没有一个人,是满意自己的运气,而有内心的平安。因为无论在那一种情形之下,总有不曾经验过的意外,和已经验过的恐怖。再进一步考虑,那运气最好的人,是最经不起打击的人,除非他们的欲望一样样都满足了,那些人因没有过惯不幸的生活,一旦稍
遇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失望了,很小的忧怀可以夺去他们整个的幸福。你想有好些人,如果你把你那剩下的一点点好运气交给他们,他们不会觉得如同在天堂一样的快乐吗?你现在所住的这一个地方,在你以为是一个放逐流亡之地,但在住在这里的人看来已是安乐的家乡。这样看来,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幸,除非你是那么想。同样
,以宁静的心去忍受的一切命运,都是有福的。甚至最有福的人,一旦为不满意的心所累,岂不想改变他的福分么?在甜蜜的人生中,不知道包含了多么辛酸呵!虽然人生的享受,看起来好像是愉快,但它要离开的时候,就不能挽留它。显见人生的幸福,是那么可怜,它既不能和宁静的人永远同在,也不能使一个苦闷的人得着
欢娱。”
这样说来,你必死的人啊!幸福原来是在你的内心,你为什么要到外面去寻找呢?你为错误与无知所困惑。我要简单地把最高幸福的秘密指给你看。你有什么比你自己还更宝贵的东西呢?你一定回答说没有。如果你是你自己的主人翁,那你所具有的,既不是你愿意丧失的,也不是命运之神所能夺去的。但为使你知道幸福决不在
于偶然的机会,请你想一想:若幸福是有理性者的最高之善,而凡能达到幸福。再者,凡有了这种不可靠的幸福的人,或知道它要变化,或不知道。如果不知道,那末,在这种无知的盲目中,有什么幸福呢?如果知道的话,他就非生活在患得患失的恐惧中不可,因此常在恐惧中的人,根本说不上快乐。或者,如果他不以幸福的
丧失为苦,不是由于他觉得那种幸福是没有价值吗?凡能平心静气地忍受其损失的善,必是渺小的善。我很明白,你深信人的灵魂决不朽灭,这个真理在你的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显见命运的幸福,是被身体的死亡所约束,你毋须怀疑,假如死亡带去了幸福,整个人类都因必死而陷于悲惨的境地。但我们知道,许多人不仅以死
亡的代价,换取幸福的享乐,而且以忧愁和痛苦去换取。生命的结束既不能使我们不快乐,那末,生命的存在又怎能使我们快乐呢?
诗四
“若有人这样精细思量:
觅一永久平安的地方,
既能抵抗猛烈的风狂,
也不受海洋波涛的冲荡,
他必要离开巍峨的高处,
也不站在浮松的沙土,
因为高山易招致烈风,
泥沙也易溶不能负重。
让他避免运命中的危险,
不为眼前快乐所迷恋;
让他小心谨慎把楼房
建筑在低稳的盘石上,
这样,尽管那狂风怒号,
四海卷起那骇浪惊涛,
你仍有不移动的安宁,
有力量防御你自身;
你可以在安静生活中度过,
你可以嘲笑那高空的暴怒。”
说五
(哲学对人们所重视的事物更小心估定其价值)
她继续说:“第一种理性的治疗已经深入你的内心,我想现在应该用一点较强烈的药剂。即使命运的赐予没有衰减,也没有迅速消逝的话,在那些事物中,有什么东西,可算是真属你的呢?或有什么东西,一经考验以后,不会丧失其价值呢?财富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它本身,还是因为与人有关系呢?是黄金的本身,还是它所能
成就的,才是有价值呢?那流通的财富,比那堆存的财富当然更有价值。贪鄙使人怨恨,慷慨的花钱,受人尊敬。那和别人通融的钱,就不能留在一个人的手里。所以金钱对所有人能发生价值,就是因为它和别人流通,不为一人所占有。假如金钱都集中在一个人手里,其余的人就都会穷困。发出一种声音,大家都可以听到,但
你的财富,若不减少,就不能流到别人的手里。当财富一旦流通,那散财人自然要穷困。这些财富是多么苦恼和可怜呵!许多人都无法得着,一个人得着,又要使其他的人贫穷。再想一想那些宝石,它的光彩可以吸引你的目力吗?但它的一切优美,是属于它自己的,不是属于人的。居然有许多人赞美宝石,这使我感觉奇怪。那
既没有生命,也没有特别构造的东西,为什么被有生命和理性的人视为美丽呢?虽然它们是创造者的作品,它们自己的美,再加上装饰,当然也有一种低级的美,不过和你的优美比起来,它们是次等的,决不值得你去欣赏称赞。你欢喜山水风景的美吗?当然哪,因为这是整个美的创造中一部分的美。同样,有时候我们也欢喜波
平如镜的海,我们也赞美天空,列星,和日月。”她说:“这天然的美,那一样和你有关系呢?你敢以那些自然美为自己夸口吗?你自己是不是被春天的花所装饰呢?那秋天丰富的果实,是由于你的滋润呢?你为什么被那空虚的欢喜所迷呢?你为什么把那些身外之物,都看做你自己的好东西呢?按照大自然的创造,那些东西不
是你的,命运也不能把它们当做是你的。大地上的果实固然是为供人生的营养,但若你只想满足你自然的需要,那你就不必要命运的丰富。大自然总是以少量的东西为满足了,如果你强迫寻求更多,那末,你所筹划的不是不使人愉快的,便是有害的。再者,你以为你所着的衣服是美丽的么?假如那衣服的式样真的悦目,我将称
赞衣服的质料,和成衣匠的技巧。你以许多的侍役为快乐吗?假如他们是坏人,他们就成了你家庭中的负累,对于主人是很不利的。假如他们是诚实的,你怎么能够以别人的诚实当为自己的财产呢?可见你视为是你自己财产的一切,都不能算是你的。如果你在那些东西上面,得不着什么美,那末,你若丧失了它们,你何必着愁
,你得了它们,又何必快乐呢?如果它的美是由于它的本性,你又怎能以它为增加你的财富呢?它虽不被你所占有,它的美还可以满足你的心。它不是因为变成了你的财产,于是才有价值,乃是你因为以为它有价值,就硬要把它当做自己的财产。你又何必为追求这些东西,而责备命运呢?我相信你以为多得就可以避免困穷,结
果恰好是相反的。美丽的家具愈多,照料的工夫也愈多,财富增加,需要也增加,这是千真万确的。如一个人的财富,不因炫耀过分,却只按照自己天然的需要,那末,他的需要一定是很有限的。你在别的地方,即在身外寻求你所认为美好之物,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在你内心,完全没有好的东西呢?一切的事真是变
得那么希奇吗?一个动物,本来他的理性称许他有神性的,却不能认识他自己的美,还要占有那些无生命的东西自妆扮吗?别的动物以它们自己内在的所有为满足,但是人们虽然在理智上是类似上帝的,偏要从那最低级的事物上,去餍足自己高级的欲望。你不知道,这是很冒犯你的造物主。上帝是要人类超乎一切万物之上,但
你自己把你那尊贵的地位,丢到最卑下的地方去了。因为既然凡被认为好的东西,总比认它为好的还更有价值,你当然是把你自己估计得更低,因为你以为那毫无价值的东西,也是贵重的,这是必然的结果。人性只因了解自己,才算超乎其他一切,它一旦不认识自己,就比禽兽都不如了。因为不认识自己,这对其他的动物,是
很自然的,但对于人却是大毛病了。你以为不属自己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做装饰,这是何等的荒谬!当然不可以如此。若任何东西因增加的缘故而成为更优美,那优美的称赞,是属于增加的,但不论外面怎样遮饰掩盖,那本物还是坏的。再者,凡对于占有的人有害的东西,我不认为它是好的东西。我没有错吗?你会说不错。但
有许多时候,财富对持有人确实不利,因为有许多卑鄙的人,非常贪婪,以为只有他们是一切黄金宝石的持有人,所以你倘若在平日怕强盗杀伤,却你这一次在路上是囊空如洗,你就可以昂头大笑,用不着怕抢劫了。人类财富的福祉是何等的稀奇啊!你得了财富以后,你的忧虑就开始了。”
诗五
“乐哉太古浑朴的人民
满足于所信靠的野林。
不为腐化的财富所毁灭。
他们很易得橡实充腹,
不饮那加蜜糖的酸酒,
不知把紫色染料饰染丝绸,
他们健康地睡在蒿蓬上,
傍着松荫,喝着泉水清凉。
他们从未曾听过打仗的鼓声,
以仇恨的刀剑染上鲜血斑痕。
为什么该让疯狂应付仇敌?
战胜枉然,流血一无酬益。
怎能叫我们的未季回复
到这种黄金时代的远古!
但人类的贪心燃烧起来,
比伊底纳的烈火还要厉害。
唉,是那一个首先开采
这地下深藏的真珠宝贝?
他付出了的代价
是极度危险可怕!”
说六
“因你不知道真正的荣誉和权能,你就非常重视机关的荣誉和权能,我对于此,有什么话好说呢?政权落在坏人的手里,其过害不是比伊底纳火山喷出的烈火和泛滥横流的洪水还更厉害吗?执政官的权力原系自由的根基,因执政官过分的骄傲,你们的祖先不是想取销执政官的职权吗?我想你一定没有忘记这一桩事,他们那时候
不满意执政官的骄傲,正如你们的祖先在最初因不满意国王的骄傲,而除去了的名号一样。但是如果诚实的人得到了高贵的职位(这样的事很少),他们除尽忠职守以外,还有什么可称赞吗?可见不是道德从做官而得荣誉,乃是做官从道德才有荣誉。但你所寻求的或重视的权力是什么权力呢?世界的生物呵!你不知道你是安置
在什么人的身上吗?如果你在一群鼠中看见一只老鼠对其他的鼠施行权力,你不以这样的景象为好笑么?但是就身体而论,还有比人更软弱的吗?一个很小的蚊虫,不是可以咬或钻进一个人的内部,去毁灭他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施行权利,除非仅对其身体,或身体以下的事物,即财产,此外还真能够做吗?你能对自由的精神
使用法律吗?若是一个人以理性为本质,你能扰乱他内心所特有的宁静吗?有某一个暴君,曾想用酷刑,迫使一个自由人出卖谋杀他的同党,这位受酷刑的哲学家,嚼碎他的舌头,向暴君吐出来(注)。因此暴君所希望发生残暴结果的酷刑,哲学家把它变为崇高勇气的机会。你对别人所作为的一切,别人不会以同样的作为对付
你吗?我们知道惯于杀外国人的布西里,当纥库勒斯来到埃及的时候,是被纥库勒斯所杀。热古路拘囚了许多迦大果的俘虏,他不久又做了他们的阶下囚。你想一想看,一种不能保证其主人不受仇人同样报复的权力是什么样的权力呢?再者,荣誉和权力如果在其本身有真实的价值,它们不会推聚在卑鄙人的身上。因为不是同类
的事不会在一块;大自然不许性质相反的,彼此结合。所以既然有许多荣誉的职位,毫无疑问地为坏人所占据,就可见那些认自己为坏人占据的职位,就其性质而论,也不是优良的。最无忌惮的人得最大的成功,这可以说这些运数的恩赐不能算是好的。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想到一桩事实,一个有勇敢行为的人,无疑是勇敢
的,一个天性敏捷的人,必定敏捷。音乐使人爱好音乐,医学使人成为医生,辩才使人成为演说家。各种事物的本性,都是各从其类。不同性质的东西,不会拚做一块,反而会把性质相反的,驱逐出去。对贪得无餍的人,财富不能止他的渴。对私欲旺盛的人,权力也不能使一个人自主。荣誉加在不诚实的人,不仅不能使他得着
荣誉,反而把他的真相露出来,使他更不荣誉。为什么是如此呢?因为我们乐于用错了名字,使名实不符。这些事物的名称被它们的真实性所驳倒;因此财富,权力,和荣誉,都不应当有那种名称。最后,一切运数都是如此,既不值得寻求,也显然无内在的善,因为它不是常和善人在一块,也不会使那些和它同处的人变为良善。”
(注)按:这是关于阿那察哥拉(Anaxagoras)和居比路国王尼苛,克立翁的故事,在元前三三二年。
诗六
“我们知尼禄残暴滋衍,
焚烧罗马屠杀元老院,
杀死胞弟;并手刃生母
而为其鲜血所染污,
两眼瞧着母尸而毫无流泪,
甚至可以判她的尸骸为美丽!
然而他居然是人民的主宰,
这群子民不论男女老少
是为东升西徂的太阳所照,
为寒冷的北斗星所引导,
吹起热沙的南风所号召。
请问:这伟大的权力
能否制止那暴君的残酷?
命运啊,那最不公平的剑
偏加给那具最恶毒的心念!”
说七
于是我说:“你知道,世界的虚荣对我没有多大的影响。但我希望有办事的机会,免得老而未显德行。”
(哲学讨论“名誉”,那高尚心灵的最后毛病。)
她说:“是的,但有一样东西,可迷惑那些虽然本质优美但还没有完全进入道德的最高境界的人:那即是好名和爱受国家的奖誉。你想一想,就可以知道,名誉这样东西,是无足轻重的。天文学家可以告诉你,整个地球的圆周,和天空的面积比较,只当得一个小点。即是说,你把地球和宇宙的圆面比较,地球等于没有面积一般。在宇宙中这么渺小的一块地上面,而按照多利卖(Ptolemy)所证明的,只有四分之一是为我们所知道的生物的住处(注)。如果从这四分之一的地面除去海洋沼泽,和大块的沙漠区域,你就知道剩下可以住人的地方,是何等的狭小。这渺小的空间,是点中之点,你想在这么小的空间扬名吗?在这么小而又小的境界中,名誉
还有什么地位和重要呢?在这狭小的区域里,有各种不同的种旅,语言,风俗,以及生活方式,都彼此不同,而因旅行的困难,语言的复杂,和交通来往的稀少等缘故,各城市的名誉都很难达到他们,人的名誉更不用说。在西色柔的时候,虽罗马共和国在帕提亚民族,和其他民族中,总算是强大的,但西色柔曾承认说罗马的名
声没有越过高加索山。你看,你所希望播扬的名誉,其范围是何等的狭小呵!罗马城的名声所不能达到的地方,罗马人的名誉能够达到吗?还有,各种族的风俗习惯,既不相同,在甲民族所认为值得称赞的,在乙民族甚至认为是应当惩罚的。所以一个人若喜欢受人的称赞,那么,他的名誉在各民族中传播,就不必对他有益。如
果一个人的名声,能够被同国的人所仰慕,在自己的国土以内永垂不朽,他就应该满足了。”
(注)按:多利卖是亚历山大城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和地理学家,本书作者曾译过他的一本着作。
“但是有许多在当代享盛名的人,后来因没有人替他们记载,都湮殁无闻了。即令记载很多,又有什么用处呢?那些记载,因年代久远,也将与着作人一同埋殁。当你想到你的名誉在后代留传,你以为你的名誉,就可以永垂不朽。但如果你一想到时间的无限漫长,在你那经久的名誉中,你能找到什么享乐呢?虽一刻的时间,在
一万年中,只能算是最小的部分,但还有一定的比例,因为两者在时间的距离上,都是有限的。然而一万年,或最大的数字,也不能和无限的永恒来比较。在有限的事物中常有比例可言,但在有限与无限两者之间,就不能比较了。因此不管你名誉的生命是多么长,若把它和无穷尽的永恒比较,就不只算为小,甚至完全化为乌有
了。而且你除开听信一班人的意见,和空洞的谣言以外,你不知道怎样合理的干,于是你那良心上和道德上的优点都抛弃了,你只从别人的空谈中寻求奖赏。一个人曾经以机巧的方式,愚弄一个骄傲浅薄的人。有某人曾经很厉害地攻击另一个人,这个人冒充哲学家,他的目的不是在求真实的道德,乃是为骄傲的名誉,这攻击他
的人要看他能不能以温和忍耐的态度,接受他的攻击,然后才好断定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哲学家。这个冒充哲学家的人,一时表示忍耐,好像对攻击不甚介意,视同儿戏,但他说:‘你现在该知道我是一个哲学家吗?’于是这位攻击他的人,讽刺地说:‘如果你不发言,一直含默,我会承认你是哲学家。’但我们现在所讲的是伟
大的人物,而且我要问,虽他们以德行寻求荣誉,究竟他们从名誉中得了些什么?在他们的身体消灭以后,他们还有什么呢?若果一个人完全死了——我们的理智不容许我们这样相信——自然完全没有荣誉可言,因为他已无物存在。反之,若心灵摆脱尘世的牢狱以后,还是有知觉和活动,那末,心灵一定是在天国里寻求自由,
断绝一切世界的来往,它以天国为乐,抛弃了一切世俗的事物。”
诗七
“人若一味对名誉寻觅,
贸然认为最高的目的,
就该放眼一看太空无际,
愧与渺小的地球相比;
况虽日增名誉,也不能
在这小圈子里洋溢充盈。
为何骄傲的人要徒然挣扎
从死亡所安排的轭中逃脱?
尽管声誉远扬,四方传诵,
尽管华厦因代代佳话而高耸,
死亡不顾任何伟大的光荣,
贵贱高下一律同受铲平。
名将法布里修的骸骨何存,
布鲁特和刚毅的伽妥无踪,
他们所留下的空名
不过是几个字中。
你们长眠地下而被遗忘;
名誉对你们全不卖账。
假如你认为你生命
可以藉名誉而再振,
一旦悠然的时间来到长
你就遭逢第二次的亡倒。”
说八
她说:“但你不要以为我是和运数作死战的。她对人的欺骗,有时候却有相当的劳绩,我是讲当她揭开了自己的面具以后,宣示她的路线。我所要说的,是一桩奇事,因为这个缘故,我很难以言语形容。我想坏的运数,比好的运数对人更有利益。好的运数是骗人的,表面现着愉快而已,坏的运数却是真实的,当她改变的时候,
她表示了她的无常。一个是欺骗,一个是教导。一个以虚伪的和表面的好东西,来束缚寻乐的人的心灵,一个是叫人明了所谓幸福都是不可靠的,藉以开拓人的思想。你当知道,一个是随风飘荡,流转无常,永远不明了自己;一个是非常清醒,随时准备,应付不幸的遭际。最后,好的运数是以谄媚诱使人离开真实和正直的道路
,坏的运数是以她那弯曲的杖棍,把许多人赶到真实的善境。那不好的运数为你发现了你那忠实朋友的心灵,你想这是在粗鲁的,不仁的,和可怕的恶运中最小的利益吗?运数替你把可靠的和不可靠的朋友分别清楚了,她离开以后,把她的朋友带走了,你的朋友仍然留给你。假如你没有受打击,如你自己所想的以为是幸运,你
用什么货价能够买到这样的利益呢?你已经损失了的财富,用不着去再寻找了。你已经找到了你的朋友,朋友在一切财产中是最宝贵的财产。”
诗八
“公道的宇宙有其常型
使一切变化有条不紊,
万物相反而相成
是一条铁律的永恒;
太阳自它的辉灼金轮
主导那白昼的光明,
它的姊妹接手统临
那金星所带来的黄昏;
胃口旺盛的海洋
约束它自己的波浪
不叫那涯岸陆地损毁――
这一切都为‘爱’所支配。
倘若爱放松了管制,
天地四方变友谊为敌忾,
使和善运行的世界粉碎。
是爱把神圣**订制,
抱合万有作缔约联姻。
倘人类为纯洁的爱心,
如同宇宙般群受导引,
将何等幸福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