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念祖考到罗京中学,并住校念书开始,两个少年人正式开始恋爱了。老天真是不懂人意,在他们天天在一起时,竟不懂什么叫爱情;等到懂了,又把他们分开。白鹭甚至还埋怨念祖,为什么不留一级,两人也可以在一起多待一年呀。
分开的第一个星期,白鹭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熬到星期三,想想还有三天,真有些过不下去的感觉。尽管学校没有变,村子也没有变,但她觉得都变了。变得冷冷清清,觉得很孤单。每天晚上在煤油灯下做功课,手托着腮帮也不知在想什么?爸爸过来看她苦苦思索的样子,问她怎么了?她慌慌张张地说:有道题太难了,正在想题呢。骗过了爸爸,却骗不过自己。她知道,她是在想他。他现在在做什么?肯定也在做功课,而且在明亮的电灯下,因为上海都有电灯。他会想我吗?
她家有四间房,一字排开,从东到西是灶间,(乡下不叫厨房,都烧的大灶),父母的房间,她的房间,和杂物间。隔壁就是邻居家了。都连成一条线,不像北方有四合院。一条线也有一条线的好处:到夏天在场院乘凉,互相都可以看见,就像一家人一样。孩子们端着饭碗走三家,好不热闹。
正想得美,忽听妈妈在叫她:
“鹭鹭呀,完了没有?该祷告了。”
“马上,还有一道题,做完了就来。”
他们全家都信耶稣,那是外婆传的福音。现在是晚祷时间,每天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向上帝祷告。当年爸爸不信耶稣,据说就为了这个,外婆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上海姑娘嫁到乡下来,本来就少有先例。好像奶奶和外婆还沾点什么亲戚关系,两家一直来往密切,爸爸妈妈就从小相爱。其实,外婆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住在闸北一个贫民区,家中世代工人,住房还没有乡下宽敞呢。最后,还是情胜过了理,爸爸信了耶稣,这才有了她自己。后来奶奶也归向基督,成了一个真正的基督化家庭。
想到这里,她心中有点隐隐约约的害怕,怕父母经历的故事在她身上重演。因为念祖他家信佛,好像是他妈妈信,爸爸不怎么信。不过家里供着观音菩萨是真的,村里多数家庭都信这个。学校附近就有一个庙,每年农历七月十五还有庙会。用轿子将所有菩萨都抬出来,有扛彩旗的,抬轿子的,吹喇叭的,信徒和看热闹的跟了一大群,绕村子转上一圈,再回到庙里。念祖他能不能也像爸爸那样,为了爱情不信菩萨信耶稣呢?可是,他和念祖,毕竟还没有说到这件事。我在拼命想他,不知道他想不想我?如果他不想我,念了高中去爱上别的女生,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又看不见他,谁知道他一天和些什么人玩,里面有没有女生?不行!这次回来一定要跟他说清楚,不许他和女生玩!
时间像蜗牛一样慢慢爬,太阳像没有吃饱了似的走不动。三天竟比三年还长久。他上三年初中,好像一晃就过去了。现在只要再熬三天他就回来了,这三天就是过不去。
念祖从住进学校,开始两天新鲜,放了学,就往马路上跑。学校条件不错,有教学楼,宿舍楼,食堂。每个房间摆四张双人床,8个人住。中间两张连在一起的书桌,刚好供8个人同时做作业。出校门就是马路,沿街什么样的商店都有。晚上电灯一亮,就跟白天一样。商店都是很晚才关门。乡下人都睡醒一觉了,这里还是车水马龙。他新鲜了两天,周围都逛遍了。口袋里没有钱,所有好东西都不属于自己,第三天就不想再逛了。他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少点什么。想想什么也不缺,来时候父母都替他想到了。但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心总是安静不下来。终于他明白了,缺少的是心里思念的一个人。这个人不是父亲母亲,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鹭鹭。
越是觉得这里环境比乡下好,越是思念鹭鹭。如果她此事也在这里,两人一起出去逛马路,看新鲜,再去公园。在花海树丛中找个凳子坐下,或者干脆躺在软软的草坪上,说说心里话,该是多么好啊。鹭鹭今年才初二,等到毕业上高中还有两年。两年是多长时间!他算了一下,一年52星期,两年104周。太可怕了,人都等老了。是的,得想办法。给她写信?可是往哪里寄呢?给同学收到了会闹笑话,给她父母收到了也许还会出岔子。现在还不明白她的心思。最好的办法是面谈,就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更没有人认识她。这两天他去过附近的公园,那里环境幽静,小桥流水,行人稀少,是理想的幽会地点。但是,她能出来吗?
他想到了她外婆家就在闸北区,那天抓蝴蝶的时候她就说起过。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既然同一个区,想来也不会太远。城里交通方便,坐了公交车多远也能去。对,她说过要到外婆家来找我的,就让她每个星期天来。主意拿定,就等这个星期六回家,给她说这件事,问她外婆家的地址。
可是,现在离星期六还有三天,这三天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不过,他也得利用这三天,把约会的具体细节仔细想一遍,再实地考察一番。比如附近有些什么公交车,公园开关园门的时间,公园的哪个方位最好,都详详细细的踏看一遍。他要消磨时间,找事做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方法。於是,除了上课做作业,他显得很忙碌,把想她的时间化作对美好盼望的追求。每到晚上,他都会从梦中笑醒。
终于,他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周末。一放学,就带着梦想兴冲冲地回家了。白鹭也是一放学就跑回家。想到他今天就要回来,心里就像喝了酒一样兴奋,吃了蜜一样甘甜。她想换上最好看的衣服,让他一见面眼前一亮。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女孩子心细,如果自己表现反常,让爸妈看出来怎么办?或许遭到阻拦就更麻烦了。还是不露声色的好。
好不容易熬到吃晚饭,她匆匆吃完一小碗,好像就饱了。妈妈说:怎么才吃这一点?白鹭说:放学时在街上吃过一个烤红薯(说谎!)爸妈也没有说什么。她回到自己房里。心跳得厉害。出去找他?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觉得不妥。在家等他?这不是急死人的事嘛!
“主啊,你帮我。”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也把自己吓了一跳。《圣经》中雅歌就是歌唱爱情的诗篇,他是我的良人,我是他的佳偶。我是沙仑的玫瑰,谷中的百合花;他是羚羊,是小鹿,在百合花中徜徉。啊,太美了!她真想翻开雅歌再读几遍,听听主的声音。可现在哪里读得进去啊?
终于,她听到了门口有脚步声,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抿了抿头发。其实头发早已梳理多遍,根本没有散乱。然而,脚步声又渐渐远去,一切又恢复平静。她真恨那不像他的脚步声,又常被那太像他的脚步声所欺骗。她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又落下,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初秋的夜晚,乡下特别宁静。后村有狗在汪汪,暂时打破了一村的安宁。稍许汪汪声停,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就在这时,听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既平常又生动的声音:
“叔叔阿姨,我回来了,来看看你们。”是他,真是他,她飞快地拉开门,刚跨出一步,忽然又停住。刚才不是说过,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吗?无论如何,再忍耐片刻。反正已经来了,就跑不掉了。她悄悄地伸出头,从门缝里往灶间看。
是妈**声音:“哟,是念祖呀。我们的高中生回来了。怎么样?上海好玩吗?“
“阿姨说笑了。你本是上海人,见多识广。我才是乡下人进城,一切都感到特别新鲜。”
下面是爸爸的声音:“进城一星期,变得口齿伶俐了。上海真是培养人才的地方啊。“
妈妈在喊:“鹭鹭,快来,念祖看你来了。”
“阿姨,是看你们来了。”
“行了行了,我们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是同学,快给她说说上海学校的新鲜事,过两年她也是要去的。”妈妈高兴地说,回头朝着房间喊:“你在做什么?人家念祖等你半天了。”
“来了来了!”白鹭这才觉得应该出去了,却故意慢腾腾地走进厨房。眼睛飞快地在他身上扫描了无数遍,语气却显得冷淡地说:
“高中生回来了,中了状元没有忘祖啊?”
念祖迅速回头,听她说话莫名其妙,显出一脸的惊讶。白鹭妈妈倒是挂不住了,责备地说:“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朋友吗,一个星期不见就不认识啦?”
爸爸也说:“行了,念祖,别计较她。去到她房里,跟她说说高中学校的新鲜事,让她思想上早作准备。”
白鹭吐了一下舌头,心想:“中计啦!”
瞌睡送来了枕头,果然中计啦。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他们约好10月10日国庆节,学校放假两天。她就推说要去看望外婆,父母没有理由反对。越是节日小店越忙,他们也肯定离不开。然后,让念祖到外婆家去接她,她把外婆家的地址给了念祖,一切都悄悄地进行。
**很快就到了,念祖推说学校有庆祝活动就不回家了。那天一早,念祖就起来,头发梳了又梳,总觉得不满意,干脆到街上,花钱吹了个风。这才兴致勃勃地搭车往白鹭外婆家去。
当他见到外婆,说清楚自己是白桥人,是鹭鹭初中同学,现在在这里读高中。她父母让她到未来的学校去看看,所以今天来接她。外婆见他说得合情合理,那时也没有电话可以核实,就放心让他们走了。只是嘱咐一句:早点回来吃中饭。
“那就不用去了,你看看现在几点钟?回来吃晚饭吧!”白鹭说。
“那就早点回来,晚了不安全。”
“知-道-了-”白鹭在外婆身边撒娇惯了,外婆对她也无可奈何。
两人像两只放飞的鸽子,出了鸽笼就有广阔天地任凭他们自由飞翔。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长时间完全的自由,而且与心爱的人在一起。这是经过多长时间的思念、筹划、忍耐、等待才得来的啊!现在他们觉得,这样分住两校比同村天天见面更好。天天见面有那么多双同学的眼睛注视,天天见面双方都有父母的约束与限制,天天见面哪有这么多单独相处的时间?天天见面连拉拉手都不敢,现在愿意说什么不怕人听见,愿意做什么不怕人看见,现在才是真正的自由天地。当然,越轨还是不行的,有耶稣基督在天上看护着,既安全又安全。(一个是不遭遇坏人的安全,一个是遵行道德上的安全)
他们走进公园,按着念祖早就看好的地方,在公园西北角的一条长椅上坐下。这里很少有人走到,一般游人到了小河的尽头也就回去了。而这儿离开小河还有二三十米距离,又有茂密的树林遮挡,是绝对隐蔽的幽会场所。
当两人真正达到了梦寐以求的约会目的,坐在仅有两个人的天地里时,倒没有话可说了。四目相视,互相看不够,却不知说什么,从何说起。毕竟这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相互并不了解对方的心思。在这世界上,有不少有情人就因为一层窗户纸的阻隔产生误会,带来了终身难以弥补的遗憾。
“你好吗?”念祖首先开口。男人么,总该主动一些。
“你也好吗?”白鹭反问。两人互相看了一会,不由得都为自己愚蠢的问话笑起来。
“我很想你。”念祖终于说了实话,心在呯呯地跳。
“我也是。”白鹭说完把头低了下去。长久以来的思念和委屈一下子冲开了感情的堤坝,再也顾不得少女的矜持与羞涩,竟呜呜地哭起来。隐忍了几个月的眼泪像开闸放水一样直冲下来。念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低声劝慰着:
“别哭了,我知道。虽然你没有说,但我知道,你想我。天天在一起的,现在留下你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来,孤孤伶伶的,肯定不好受。”一句本来打算安慰她的话,却触到她的伤心处,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念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抱得更紧些。哭了一会,才抽抽嗒嗒地说:“你不知道,我是怎样想你的吗?我甚至愿意停学到你那里去陪你。”
“我也是。为了找一个绝对幽静的地方,我踏遍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我一边找啊一边想,差一点走到河里去!你就知道我是多么的想你了。有时候,我怀疑自己,你并没有对我说过你爱我,我是不是自作多情啊?所以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感情。”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现在你明白了吧。”少女一口气说了三个“我爱你”,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痴痴地望着念祖。念祖看着她可爱又可怜的泪容,一阵感动,将嘴唇轻轻地贴了上去。鹭鹭闭起眼睛,等待着幸福时刻的到来。念祖只感觉碰到了一片又柔软、又滚烫的东西,等他再将舌尖探进去时,两个人都晕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他们才算回过神来。**虽过,仍有缠绵。鹭鹭始终躺在他的怀里,不打算再坐起来来。念祖也是抱不够,紧了又紧,恨不能将两个身子融化为一体。
从此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虽然要经历长达一周的思念,但毕竟有热烈的盼望在前面等待。他们知道,如果在乡下,在同一所学校,那是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宁愿忍受相思之苦,也愿换取相拥的甜蜜。
太阳已经西斜,透过树丛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树叶发出沙沙的歌吟。两人从梦中醒来,才觉得肚子有点饿,於是从椅子上站起来,相互搂着向公园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