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留给人的印象,是古朴而清新,雪山高逸,平原爽翠,民风纯厚,文化深远,果是一个世外桃园。
离开加德满都时,坐老爷公共汽车,车内挤满人,车顶堆放行李,颠沛地沿帕米尔高原的山头南下去印度,行车十二小时,山路狭窄,仅容一公车走过,一边是高人云霄的峭壁,另一面却是万丈悬崖,要命的是此路为双行车线,迎面若有车来,就要在弯路口等对方,因弯路路面较宽,仅可容两车通过,有时自己的车子走到弯角悬崖边,探头外望,可见峭壁斜坡就在轮底,石头滚下,似可直达印度。
开车的锡克人,还有几位朋友坐车头,高谈阔论,一时慷慨高歌,一时抽烟喝酒,驾驶盘却总能随之字型出路而转,避过危险,看来驾驶技术挺高明。
车内挤迫,人根本不能动弹,倒是极目窗外,青山绿野,别有一番美景,我也在这段时间,**澄心,从外界收摄心神,对这段日子的见闻和体验,作一全面检讨,也对人类历史的奋斗,苦难和争执,深细地加以回顾反省,以求对真理的终极抉择。慢慢心神虚静,外界所见的崇山峻岭,显得格外清澈,而心灵深处对真理与美善的渴望渐明朗,人类历史就一幕幕地在心中出现。
动而不成流放,静而不成死寂
沿帕米尔高原峭壁山路南下印度,我凝神静思,进入一种深妙境界,一方面眼目仍遇境物,一方面心却由历史中回溯古往世界,而心之底层却很安静,故境物和思维都在动,心坎却是静,是静而无静,动而无动之境,故静而不成死寂,动而不成流放,为「即动即静」的体验,
境物在此心灵照耀下,十分清明。而内心之境,却迅速回归历史,先由所走之山路开始默想,这是条古道,古雅利安人,走过这些山岭,征服印度,创印度教,以阶级制**土著,印度教创吠陀经和奥义书,讲宇宙大梵天,本人与真我同而为一,其后释迦牟尼出,破我执法执,倡众生平等,寻索解脱痛苦的人生,为印度文化之新发展。
境转而见中国春秋乱局,世衰道微,老子出而寻索人久已失去之生命本质,以虚静心观万物,通过不规定的方式破理论的偏执,孔子则用仁心统摄诸德,开出践仁成圣的修养,为礼乐文化立一根基,建立了中国文化的精神。
境转向欧亚之间,见荣光中的耶稣,道成肉身,由受苦受死以担众生之苦罪,以复活展开新生命的途径,转化希罗文化及柏拉图哲学,使至高恩情下达人间,其平等博爱之道,成西方文化泉源。
念人类历史的悲歌,血泪与神圣,不禁怆然。
历史一幕幕映现心头
在尼泊尔的古道,沿帕米尔高原南下印度,我在车上挤十二小时,自观己心,进入定境,但不是一般**时之定境,却是张眼望山川,心底却安宁一匣慢以心灵扫描整个人类历史,从这高原古道开始,想到自古雅利安族、希腊亚历山大大帝、回教部族、蒙古骑兵、英国殖民地军均先后侵入印度,走过这些古道路,又想到商人客旅、中国僧人朝圣者亦在这些道上经过,而此地也开始了佛教和印度教。
历史境物一幅一幅、一幕一幕地在心中映现,由印度到中国,也到中东与西方,人类历史的苦难与残酷,各大哲学宗教之悲怀与仁慈,均通过这些象征境像,打入我心,让我眼界由自我中心转向全世界,感到人类历史流血、斗争、死忘的哀伤。
此时心中亦悲情激荡,感到与人类同体同情,众生的痛苦,亦我的痛苦。不禁要问:人类历史何以总在互相残杀?进一步问,我何以心中要牵挂人类,不能抽身而出,独善其身,成为自求解脱之自了汉?原来人仁心一发,就不能求人无余依涅槃,成灰身灭智佛。
那是苦,不是个人的苦,却是人类的苦。那是情,忧念众生之悲情,刹那间泪流如泉,仰望蓝天山岭,悲戚不已。
同体之情,何处而来?
在尼泊尔山路土,回念人类历史之哀伤困轭,灵里深感与人类共负一轭之情。
自省究竟此不安不忍之情何来?
顿时心灵超出自己,反照自己,问:「何以我会因人类痛苦而痛苦,这种善情从何而来?」
侧隐的情怀,往往是不能控制地,不容己地涌出来,本来已证我法皆空,离执自在,何以仍有这种情,这不是愚妄执奢,却像是由无限处涌现于心灵,是一种形而上的情,来自人性本体的善情,这是甚么?是否即宋明理学家所谓与天地浑然为一体的仁心,还是上帝刻放人心中的良知。
但无可否认,这是充天塞地的灵明,不是缘起生灭的虚幻无常心,也不单为常乐我净之真常心,却是泉源涌溢的仁心、天心。
这仁心似乎照显了宇宙之终极为有恩情仁德者,而不是空寂缘网。
这仁心不容己的流露,使人不能退隐山林,终日**澄心,观父母生我之前的样子,或观喜怒哀乐未发之前的气象,却必然触动灵魂深处,要化为一种爱人类的行动,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去使人类得救的悲情。
这是甚么呢?难道是上帝创造给人的灵魂?
承担苦难,耶稣的行动
沿帕米尔高原乘车抵印度,已是日落苍茫,一整天就挤在车上渡过,这十二小时都在定心观境,而后回顾人类整个历史,忽然深深感受人类的苦难,不用为自己而苦,却因人类之苦而有不容己之悲情,反观这悲情之源,可肯定人心底有永恒之灵明。
抵站后,要爬上车顶拿行囊,不料爬梯下来时,竟见下面有数十个中童,举手要替我挽行李,他们都是贫苦瘦弱的人,盼望能替人劳动而得一点小费养生,后来有一中童用驴车送我过边界人印度,就是贫穷人家的孩子。
到了印境火车站,要午夜一时才有火车到其圣城边那拉斯,火车站挤满农村出城之民工盲流,或坐或卧,除了几位美国青年游客脸有喜色外,这些印度人都面容忧伤愁苦,此外街上也卧满了乞丐,破脚烂手,逢头垢面,孩子们小的饥饿啼哭,大的到处伸手求援。
心中的侧隐涌流不已,正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这岂不是释迦当年所见众生之苦相?但要救其脱离苦困,似不能单以释迦那觉悟布施救渡之路,却须改变其不平的客观制度条件,以勇锐之心去转变人类罪业所成的世界,也以最大的爱去承担其苦难。何谓爱心的承担?突然灵光闪现,一刹那永恒光照自己,这岂不是耶稣的行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