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分卷 第六章 脱离政界的经过
    蒙恩信主以后,我和尹师母一直想早日脱离政界,专心事奉主。当我清楚神要我办学并亲任校长,辞意更加坚决。曾数次口头或书面向财政部长孔祥熙先生提出辞职申请,均未获准。政府为保障抗战期间大后方军民穿衣的基本需求,1943年圣光学校创立后不久,由财政部筹建了一个新机构——花纱布管制局,来统管全国的棉花、棉纱和棉布。因为它的实权很大,不少人为之眼热,孔部长未征求我本人的意见,便任命我为该局局长,他对人说:“尹某是虔诚的基督徒,我信任他”。

    刚得知这新的任命时,真不明白主为何使我辞职不成,反倒被委以更加重要的职务,心想这难道不会影响我办学的事工吗?不免有求饼反得石(路11:11)之虑。但主藉着他的话“我的时候还没有到(约2:4)”,使我明白,神带领我脱离政界的时候尚未来到,应耐心等候。于是,接受了新职。

    到任以后,公务比以前繁忙,平时均在局里生活,只有周末才有暇回山洞镇家中休息,并去学校看望师生,商谈校务。前已述及,虽然我在校中的时间不多,但学校的日常工作在王副校长的主持和教职员工大家的努力下,开展得有条不紊,并未因我在政府任职而受影响。任局长后,可享用政府配备的专车,凡应邀由重庆市区去圣光学校领主日聚会的传道人,可在周末与我同车而去,领会以后同车返回重庆。因为来往比较方便,所以当时重庆知名的传道人,几乎都到过圣光学校(图16)。使学校师生及当地信徒在灵命上获益匪浅,感谢赞美主。

    抗战期间,棉纺厂的原料供应,须受花纱布管制局的制约和调节,为此,厂主都希望能多得一些政府限价的原料,降低成本,牟取厚利。有些显要人物也为其亲友的企业向我说项,请求给予“照顾”。本着基督徒应秉公办事的原则,凡属徇私的要求,不论出自何人,我概不考虑,这样便开罪了某些权贵。本局某副局长是位颇有政治背景的人物,他也对我深怀不满,因为我的刚直不阿(ē),使他失去了不少“得好处”的机会。

    1945年春,多雨潮湿的川北地区,少数设备差,又管理欠佳的仓库,发生了布匹霉烂事件。事发后,我迅即采取了补救措施。财政部的美国顾问了解实情后也认为,尽管我国战时棉布的储藏条件很差,但全国布匹库存的总损耗率,仍未超出美国容许的限度,从整体看来,霉布事件只是局部性问题。

    不料,那位副局长却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将霉布的全部责任归咎于我,又与某些权贵沆瀣(hàngxiè)一气,向财政部施加压力,要求将我免职。财政部长表示:此乃个别基层单位中,个别人员的工作失误,不应由局长承担主要责任,致使他们的计谋未能得逞。

    但那班与我作对的人,并不甘休,又转到监察院去活动,取得了一位主要人物的支持。该院所属的中央惩戒委员会,仅凭片面不实之词,也未与我核实,便以所谓“霉布案”,做出将我“免职并停止任用十年”的决定(图17),于1945年8月6日在报端披露。

    由于事先我不知情,思想毫无准备,突然从报上看到此决定,犹如晴天霹雳。按理,处分既经公布,便应立即生效,我必须尽快办理移交手续,离开花纱布管制局。但财政部却指示我在未接到部里调令之前,要照常工作。这既是对我的信任,也表明他们对于监察院的处分,持有异议。

    当晚,天气格外闷热,我和尹师母的心情都十分沉重。脱离政界本为我们的宿愿,但对不公正的处分感到委曲,为报纸的公开披露感到难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起床,两人一起祷告、读经和交通,为要从神“得怜恤,蒙恩惠,作随时的帮助(来4:16)”。

    开始祷告时,彷佛在外受欺,回家扑进慈母怀抱的孩子,情不自禁地流下了辛酸的眼泪,我们向神倾诉,向神求问,为何竟蒙此不白之冤;然而,他未赐我们什么安慰的话,却将主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的一幕,展现在我们心中,使我们想到,主虽圣洁无罪,却被钉死,世上还有比这更大的冤屈吗?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挂在十字架上,世上还有比这更大的羞辱吗?与主相比,我们现在所受的,何及他的万一?为拯救我们不至灭亡,主甘心忍受了惨绝人寰(huán)的苦难。基督的爱是何等长阔高深,这爱是过于人所能测度的(弗3:18-19)”。多年来,我们常常读,也常常讲主的十架大爱,但在心灵之中,却已很久不曾如此深切地被主爱所感动了。滚滚热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但这不再是伤心之泪,是被主爱激励而流的泪。他的爱如同奔腾倾泻的瀑布,自天而降,涤(dí)尽我们心中的愁烦和痛苦,平息了震撼心灵的风暴。“我的心平稳安静,好像断过奶的孩子在他母亲的怀中,我的心在我里面,真是象断过奶的孩子(诗131:2)”。进而在圣灵的光照中,看到自己的软弱与失败。回顾蒙恩得救以后的十几年中,在宦(huàn)途上可谓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其间,虽不乏美好的见证,但也渐渐滋长了骄傲的情绪。特别自任花纱布管制局长以来,工作比过去忙,亲近神的时间少,依靠主的心也不如先前。常常凭己意来处理事务,觉得自己很有能力,工作干得不错。所以当处分临到时,才会感到不公和委屈,不象约伯那样完全正直敬畏神,虽在一日之内连遭四祸,财富与儿女丧尽,仍能不发怨言,并称颂主名。“你被称在天平里,显出你的亏欠(但5:27)”。为此,我们向神认罪,恳求赦免,而后心中更加光明。

    接着,主又让我们看见,我若未被调到“花纱布管制局”,便不会遇上霉布之案;如果不受到监察院的停职处分,财政部也不会让我离职,原来神早在一步步带领我脱离政界,我们为何竟不明白他奇妙的安排呢?主啊!责备我们吧!“无知的人哪,你们的心,信得太迟钝了(路24:25)”。

    这一难忘之夜,我们如同前往以马忤(wǔ)斯的两门徒,有主来到我们中间,安慰我们悲伤的心灵,并让我们明白了许多属灵的事理。“因为无论在哪里,有两三个人奉我的名聚会,那里就有我在他们中间(太18:20)”。

    我们在读经中,得着不少神的宝贵话语。如“从今日起,我必赐福与你们(该2:19)”。“我的仆人雅各啊!不要惧怕。以色列啊!不要惊惶。因我要从远方拯救你(耶46:27)”等。这些都给了我们很多安慰和很大的力量。但格外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主应许他门徒的那句话:“我所作的,你如今不知道,后来必明白(约13:7)”。预示我们受此挫折,有主的美意。目前虽然尚不知道,但日后必会明白。我们对此笃信不疑,我当即打开日记,写下“得知此事必有神的意思,愿主的旨意成全”。

    “他的怒气不过是转眼之间,他的恩典乃是一生之久,一宿虽然有哭泣,早晨便必欢呼(诗30:5)”。这是古时大卫王的经历,如今也成了我们的经历。此后一段日子,前来慰问我们的亲友不少,大家见我们泰然自若,并不沮丧,深为诧(chà)异。我们讲述了属灵的感受,闻者都得益处。当时我们最爱唱的,是下面这首赞美诗:

    “神未曾应许:天色常蓝,人生的路途,花香常漫,

    神未曾应许:不遇试探、懊恼和忧虑、不幸悲叹,

    神确曾应许:生活有力,行路有光亮,工作得息,

    试炼得恩勖(xù),危难有赖,无限的体谅,不死的爱!”

    诗中的一词一句,都引起我们内心强烈的共鸣。

    报上公布我受处分后,仅过了八天,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长达八年之久的抗日战争,和人类历史上空前惨烈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此结束。全国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之中。我们自然也不例外,但更使我们庆幸的,是从此再无办学与从政的矛盾缠身了。战时,政府与学校同在一地,我尚可兼顾学校;如今战争结束,国民政府还都南京,若仍在财政部任职,势必同往南京,而不能再顾及学校,即便学校也迁往南京,但那里毫无基础,我作为一校之长,若不全力以赴,又怎能胜任?神让处分恰好在胜利前夕公布,是使我不致陷入进退两难之境。“父啊,是的,你的美意本是如此(路10:21)”。

    胜利前后,我们还看到神的另一些奇妙的安排。

    花纱布管制局长,在战时是握有实权的简任官员。我受监察院停止任用公职十年的处分已见诸报端,而财政部却继续留我工作,我们担心这将会成为新闻界议论的话题。然而奇妙的是,8月6日也正是美国向日本投下第一枚原子弹的日子。这一震惊世界之举与战争的前景,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的中心。8月9日,又发生苏联对日宣战,苏军进入东北;美国在长崎投下第二枚原子弹等事件。接着是11日日本乞降,15日正式宣布投降。这一连串爆炸性的特大新闻,天天占满了各报的篇幅。我仔细阅读重庆大小报纸,竟未发现一篇与我有关的文章。

    抗战胜利之日,也是花纱布管制局完成其历史使命之时,财政部迅即决定由我负责结束工作。为避免与监察院公开对立,便不再委我以新职,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总之,监察院给我的处分,既未引发社会舆论不公的指摘,也未使我含冤蒙羞地离开花纱布管制局,我仍旧堂堂正正地在原岗位上工作,直到机构撤消的任务圆满完成为止。“你们所遇见的试探,无非是人所能受的,神是信实的,必不叫你们受试探过于所能受的;在受试探的时候,总要给你们开一条出路,叫你们能忍受得住(林前10:13)”;“我的百姓,必永远不至羞愧(珥2:27)”。

    对我的不公处分,也曾激起一些上层政界人士的义愤。事发之后,张治中先生向监察院提出质问,当查明纯属挟嫌报复后,非常不满,当即告诉了军政部长陈诚先生,因他们在重庆山洞镇的寓所相邻,子女都在圣光求学。陈诚先生说,自尹某任职以来,军队所需的棉花棉布,长年供应无缺,是对抗战有功之臣,怎能如此对待?两人商谈后,决定联名上书蒋介石先生,请他以战时最高统帅的身份,了解此事并作出最后裁决。

    考试院副院长、国民党元老钮(niǔ)永建先生,是我们的好友,并已信主,也表示要面见蒋先生替我申诉。

    然而,不久日本便投降了,国家随即转入了和平时期,当然不能再指望蒋先生以战时最高统帅的身份,出来过问此事。据报载,处分是七月做出的,若立时公布,有这几位要人主持公道以及财政部的反对,或许处分会被蒋先生撤销或搁置;反之,若再推迟几天,抗战结束,花纱布管制局自动撤销,任免问题不复存在,处分也未必见报,那我又怎能既顺利又明确地脱离政界呢?可见神所命定的时间,永远不会有错。“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传3:1)”。

    1951年春,政务院发布“惩治**条例”,声势浩大的****运动,便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被定为**分子的人,非杀即捕。国民党、三青团骨干,以及前政府的军职文职官员,莫不心惊肉跳,坐立不安。我虽非国民党员,但属政府高级官吏,自然也受到注意。所幸抗战期间,为国共合作时期,共产党的高层人士,如周恩来先生,也曾在国民政府中任职,所以免究抗战期间的前政府官员,时限至1945年9月2日为止。对我“停止任用十年”的处分,恰好在免究的时限之内做出,又多亏1945年8月6日由报纸披露,成了易于查找、确凿无疑的物证。因此,至今十多年来,政治运动虽接连不断,但我从未因过去在政界工作而受到公开的冲击,一直享有公民权利,得以安度晚年。

    我花费较多的笔墨来追忆这段往事,为要见证“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罗8:28)”。一位圣徒曾说:“苦难是神化装的祝福”,确是至理明言。因为“凡管教的事,当时不觉得快乐,反觉得愁苦;后来却为那经炼过的人,结出平安的果子,就是义(来12:11)”。当处分临到时,神对我们说:“我所作的,你如今不知道,后来必明白”。岁月流逝,环境变迁,主宝贵的应许,终于完全成就了。